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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陀化世的本懷，是希望所有的人都能勤修戒、定、慧，息滅貪、瞋、癡。但一切法本身
並無貪、瞋、癡及種種罪過，而是加上了人內心的貪、瞋、癡之後，才有罪惡產生。因此
，佛法的根本目的，並非從諸法中辨別清淨與不清淨，而是由淨化內心來徹底改變我們對
世界的錯覺。
願消三障諸煩惱
可是修持戒、定、慧並不簡單。在家人、出家人各有各的修法，而且又分初學與老修行，
以及各人根器與心向的差別，於是修行的過程與層次，就不盡相同了。比較起來，出家修
行的障礙比在家少，而出家修行者出現的障礙當中，心障又比業障多。
障礙可分三類：
一、報障：因生存的環境及出生的類別，使得你無法學佛修行。
二、業障：雖然具備學佛的條件，卻又因工作職業的關係，而不允許你學佛修行。
三、煩惱障：因心理困擾而難以學佛修行。
如果已經信佛學佛，即無報障，不過，不論在家與出家，均有業障及煩惱障。由於惡報生
於三塗，福報生於欲天，或雖生而為人，卻因耳聾眼瞎，或生於邊地，均不能學佛，不知
學佛，故稱報障；雖能學佛，但在家人的生活形態令業障較為顯著，出家人則於煩惱心障
的感受較為強烈。
在家修行，易於修福業，不利於修慧業；若在家人本身具足福德，則修福業更是方便了。
俗語說：「人在公門好行善。」如果是有地位的在家人，只要一句話，便能拯救無數人；
他的權職與智能愈高， 則造福人群的機會也愈多，因此，修布施行易於成功。修福業能
感得欲界天的人天福報，六度中的布施、持戒、忍辱，都是修福德行。
願得智慧真明了
持戒中含有布施行。消極的持戒是不做壞事，積極的持戒必須廣行善事，不但不得作惡
法，也不得不修善法。凡是用財力、勢力、智力、體力、心力等種種方便，使人得益，都
是布施行。
持戒也是忍辱行。忍辱者，不僅忍艱苦，也要忍誘惑。貧賤者忍苦， 富貴者忍樂； 忍苦
難， 忍不受樂更難， 難忍能忍， 始能持戒清淨。忍苦是無條件地接受折磨，忍不受樂
是高意志的自我約束，所以能夠忍的人，一定能成大事。這也是在家人可以修的。持戒更
包含精進。菩薩的三聚淨戒，便是：持一切淨戒，修一切善法，度一切眾生；若不精進以
赴，即算犯戒。在家菩薩雖然不能於一時之間做到，卻可以隨分隨力地持戒、修善、度生
；但六度中的禪定和智慧，在家人就比較不容易修了。
得禪定的人未必有大智慧，無漏的淨慧卻必定與禪定相應，否則縱然有智慧，也不是無漏
慧，而是有所為的，是與貪瞋癡等我執相應的世間慧。無漏慧即是解脫慧，雖不一定要從
修習四禪八定獲得， 但是在得到解脫的一剎那間，自然跟定相應，這便是慧解脫的阿羅
漢。
不過， 一般學佛的通途是： 首先以正見為指導，其次以持戒為基礎，以禪定為歷程，以
智慧為目標。然後復以智慧為舟航，行自利利他的菩薩行。
在家人易修福業的布施行，但是對於六度中的持戒、忍辱、精進，卻不容易如法修持，更
何況是禪定與智慧！由於福報而擁有家室眷屬及財物，豈能與持戒的梵行相應？由於業障
的關係，身分上又豈能與忍辱、精進相應？修習禪定者，必須擺脫萬緣，專精攝心，若以
在家人的生活方式，雖然能夠學習靜坐，而獲得身心舒暢的效果，但是要想進入四禪八定
的境界，則相當困難，所以在家的修行者，一坐數小時不起是有的，一定數天如剎那，卻
是極不容易的。 在家人也可以修得與解脫慧相應的正智，卻無法即生解脫，最多位登三
果而不入四果；大乘菩薩不至七地以上，不得無生法忍的無我解脫的大自在慧。一般附佛
法外道，以在家身分而妄稱位登無生， 那是魔慢， 是地獄因，不足為訓。
在家哪及出家好
傳說中，宋朝的蘇東坡即是五祖山的戒和尚再來！從他的文章、詩偈中看到有關禪境的作
品，好像是位徹悟的人，可是他仍沒有離開風花雪月、狎妓而遊的一個「情」字。如果他
這一生不做官而出家當和尚的話，相信他會成為一代了不起的大禪師。根據傳說的故事中
，他與佛印禪師之間的機鋒相對，屢次落敗，是由於他是在家人。因為在家人的職業、身
分，所以縱然能得到若干禪慧的受用，多半還是來自思辨的，而非出於自性清淨心的流露
。雖然知道禪境天成，不假造作，一遇到突發的情況，便又不能不隨境遷流了。而且，縱
為出家的禪者，當他得了一個入處或所謂「開了隻眼」的見性之後，仍須到山中去增長定
力，以長養聖胎，或遁跡於僧團生活中，做一名隨眾起倒而無己事的粥飯僧。等到功力紮
實之後，才是水到渠成，隨緣化眾。
當然，我們從明朝集成的《居士分燈錄》及《名公法喜志》中看到，在中國禪宗史上也有
不少在家居士獲得相當高的見地，只是比起各種《燈錄》所收傑出的出家禪眾來，便有不
成比例之感了。這不是說在家人的資稟或善根薄弱，實在是由於他們生活環境及職業身分
的限制， 不容易做到打從內心起， 長時間放下萬緣，一心禪修的關係。
因此，釋迦世尊是先出家修道而後成佛，成佛後往鹿野苑度五弟子出家，然後他的教團仍
然以一千二百五十位出家眾為核心，直到涅槃之前，最後教誡的對象還是出家的比丘。然
而在初期的佛教徒中，即有著大群的在家弟子做為佛教外護，釋尊為了度化他們，也說了
不少在家修行的法門。佛法的重心在教人離欲，但只有少數人適合出家和能夠出家。所以
《出家功德經》說，雖僅臨終前的一日一夜出家，即受七返六欲天的福報，二十劫不墮三
塗，最後成就辟支佛果。足見在家修行不及出家珍貴。
將此深心奉塵剎
不過出家修行也有困難，首先割愛辭親便不易辦到；以家族和宗族觀為重心，並且主張子
孫繁衍的中國社會，是不許子女出家的，即使佛世的印度，已有各種出家僧團的流行，若
想徵得家屬同意，去過出家修道的生活，也非易事。在大乘佛教中，雖有大菩薩現在家相
，但住持三寶及弘揚佛法的大乘菩薩，如馬鳴、龍樹、無著、世親， 卻都是現出家相。
由於不易，所以顯得難能可貴。
親情、愛情、友情等的牽掛，家業、職業等的拖累，社會輿論的影響等，都會使一些有志
出家的人躊躇不決。有一些佛教徒知道尊敬僧寶，也知道讚歎出家功德，甚至贊成自己的
子女出家，但是果真有子女要出家時，又會覺得是一樁難以接受的事了。
想要出家，首先得放下世俗的一切牽累，接受僧侶的養成教育，並以戒學、定學和慧學，
奠定入世化俗的基礎力量，然後荷擔起救世濟眾的如來家業。所以發心出家的人，初看是
薄情寡恩、六親不認，而且是逃避現實、消極懦弱的人，其實他們正像是出遠門赴考的舉
子，或像今日出洋留學、旅外經商的人，離家的目的，是為了有更多的能力及財力來造福
鄉梓，乃至能使萬民得益。
出家修行者，應該是福慧雙修，戒定慧三學並重的。出家的身分即是戒行；將全部身心布
施給三寶，以成就眾生，便是修大福行的大布施，也是忍辱行及精進行；出家後業障牽累
不多，故易以修持禪定和智慧，而為六度齊彰的菩薩行。
堪作人天功德主
可是，初出家者正在接受培育的階段，他們無物可施，也不會說法，所以在布施行的福業
方面， 無法表現， 甚至覺得是在消福而未培福，對於貧病苦難者的救濟，反不如在家人
做得有力而具體，乃至在接引初機進入佛門的努力方面，也不若在家居士積極有效。其實
在佛世的印度，乃至今日的泰、緬等國，除了隱遁的瑜伽士或阿蘭若比丘，遺世獨居於林
間及洞窟之外，絕大多數的僧眾，是必須每天到村中托缽的所謂「人間比丘」，人間比丘
趁向村中沿門乞食的機會，也同時為人間帶來了祝福，雖然不必說法化眾，他們的生活方
式及威儀，便已為人間帶來了平和無諍、淨化身心的榜樣。也就因而產生了化世導俗的作
用，豈能說他們未修福業的布施行呢？即使在中國，出家
人的身分便代表了三寶的存在，雖然是一無所知的所謂「啞羊僧」，至少也會念一句「阿
彌陀佛」，令人知道有佛教，種下學佛之因，這當然也是布施行。
當然，有形而積極的布施行或慈濟工作，乃至初機的接引工作，仍以在家人身分來投入較
易立竿見影。所以理想中的大菩薩，多現在家形象的天人相，甚至報身的佛，也現頭戴天
冠的天王相。在家的信眾也是出家僧團的外護，而且人數比出家眾多，佔了全體佛教徒中
的絕大部分。佛陀出世既無法使一切人出家為僧，佛的教化就必須普及於廣大的在家人。
所以在《阿含經》中有許多長者居士及居士婦的事例， 在大乘經典中則有維摩詰、勝鬘
夫人、《華嚴經》的善財童子、《法華經》的龍女等，都代表著現在家形象的大修行者。
故於凡夫位中，僧俗的修行雖有優劣，到聖位中，則反而以在家的形式，有更多自由的攝
化方便。可惜後世的附佛法外道，若干以鬼神為背景，而以佛教為門面的邪師們，便假借
諸大菩薩乃至諸佛之名，來推行神鬼教的迷信。
今日的社會環境，固然與主張離欲的出家觀念日漸遠離，但是離欲節欲，仍是紓解人間疾
苦的最佳良藥。於是有人雖然是在家人，卻要說自己已經離欲，便不得不妄稱是大菩薩的
示現了。有欲行卻說無欲念， 有慢心卻自稱已離欲，這就犯了五戒中的大妄語過。不如
自認是凡夫，雖居俗家，而能利益大眾，並能自制私欲，從戒定慧下工夫，則不失為初機
的菩薩，也是在家修行的典範。
眾生無邊誓願度
出家修行，首先要設法放下家業、職業，以及身外的事物和心內的事物。能夠徹底放下身
心內外的一切牽掛之後，才能一肩擔起度化眾生的責任。自古以來的大修行者，無不具有
救人救世的大慈悲心， 以及奔走呼籲的大慈悲行。這正是因為他們能放下自我，所以能
夠發下度生的宏願。
以我聖嚴而言，我自知是一個普通的凡夫，只因為在三寶門中已走了幾步路，便有一股難
以形容的力量，推著我為法、為教、為眾生而努力修行。本來是一無所有的孑然孤僧，然
而近十年來，屬於「聖嚴」名下的人、物、事又漸漸地多了起來──寺院、研究所、書籍
、刊物、弟子、學生? ? 結果我又有了障礙！ 但是，這是否表示我成了既有財產又有眷
屬的光頭在家人？這與一般的在家人還是不一樣。其實，我從未擁有任何一樣東西，因為
連我自己也不屬於我所有。我只覺得我是屬於佛教，以及這個時代和環境所擁有的一件工
具，縱然勞累辛苦，卻少有累贅、牽掛、憂慮、恐懼及自滿等的煩惱。可見初出家者必須
放下一切身外之物，出家久了的人，更要進一步放下自我中心。能夠放下自我中心，便與
定慧相應了。
不過，出家修行而能達成自我中心的徹底脫落，需要經過禪定的修持及艱苦生活的歷練；
不僅是克制肉體的習氣，更要化解內在的心理障礙，肉體的克制已經是不容易了，內心障
礙的化解尤其困難。所以，出家之後，並非無事可做，而是真正面對萬千障礙的開始。佛
說人有八萬四千塵勞，便是無盡煩惱障的總稱，人的心理障礙既多且重，也唯有信佛、學
佛修行禪定的時候，才能領會明瞭。
煩惱無盡誓願斷
因此，煩惱障是出家人與在家人所共有的，但是對在家人來說，由於煩惱太多，正應了俗
話所說的「蝨多不癢，債多不愁」。整天在煩惱中打轉，反而不知道自己是有煩惱的人，
除非遇到太太跟別人跑了，先生有了外遇，兒女發生意外，錢財被人倒了等重大衝擊時，
心中會感到非常痛苦之外，通常的貪瞋怨怒、憂喜哀樂的情緒變化，往往是不曾自覺的。
出家人若不修行禪定，也不易覺察煩惱之多。若能修定，就會發現心猿意馬，不受指揮：
不要想的事，偏偏要想；不希望出現的念頭，就是不斷地翻滾。好不容易得到一、兩分鐘
沒有雜念的經驗，便會高興；然而這一高興，雜念立刻就來了。
出家人的環境雖然利於修習定慧，但若是修定而不得其法，或無明師指導，容易導致身心
的疾患， 即使已經學到習定的方法， 要想得定，也不是容易的事，主要是因為煩惱障難
以調伏。調伏煩惱障的方法，首先是持戒。以持戒的力量來約束身口的惡行，使內心煩惱
的火焰，漸漸收斂。這主要是針對粗重的煩惱，如強盜、殺人等的念頭，以此為基礎，再
來消化輕和細的煩惱。對整天修行的出家人而言，輕細的煩惱也構成了大麻煩，此時要用
定慧的工夫來調伏、消解。
煩惱的心障有粗有細，粗細又各有類別。印度的唯識學， 將煩惱心分作根本煩惱和隨煩
惱。隨煩惱又分作大隨、中隨和小隨，加上遍行、別境、善、不定等，總共稱為五十一個
心所，都是煩惱心的種類。中國的天台宗，將煩惱分作見惑、思惑、塵沙、無明四大類，
每一類也各有許多煩惱。
修行人發覺有煩惱是正常的，修行時覺得沒有煩惱，反倒是有了問題。對自己的心念活動
愈清楚， 煩惱的障礙便愈輕。若得初禪的定境，就能發現心念起滅之快速，比一瞬間還
快許多倍的一剎那，心念就有十六次生滅。所以在我指導學生修行時，對於煩惱特別重、
妄念特別多的人，常會教他們專注於妄念的分類，就是將每一個出現的妄念加以分類編號
，看看自己究竟在想什麼？ 出現最頻繁的妄念是哪些？最惱人的又是什麼？大多數的學
生經過這樣的分析之後，就能放下它，不理它，而安心地用功了。
此事無關風與月
出家修行和在家修行有許多地方是共通的。
在家人可以行布施，但不一定會布施；出家人不利於布施，卻又能做大布施。出家人利於
修定慧，卻未必從事於定慧的修行；在家人不利於修定慧，卻也有在家人能修定慧的。所
不同者，在於輕重的差別。在家修行者障礙較重，牽掛較多，雖然可以短期住進寺院，與
出家人過同樣的離欲生活，但是終究必須返回塵世；出家人有時也會離山行腳，到塵世走
走，但若不還俗，仍然以長時間在寺院生活為依歸，這即是出家畢竟與在家不同的地方。
數年前，我在美國遇到一位在印第安那大學任職的教授。
我問他：「你的家人也也在美國嗎？」。
「和法師一樣，我從未結過婚。」他回答。
「為什麼不結婚？」我又問。
「好讓已婚的男人妒嫉，也讓未婚的女人等待。」他答。
「這麼說的話，你和我是完全不同的了。我和婚姻無關，而你卻和已婚、未婚的人都扯上
了關係！」
他聽了，哈哈大笑。獨身和出家不一樣，在家修行當然不同於出家修行。
（一九八六年八月四日農禪寺禪坐會開示，周戀英整理）
摘錄自聖嚴師父著作《拈花微笑》p.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