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識新引
《成唯識論》新解
唯識學會理事長張尚德講述
達摩書院副院長黃高証記錄
第十四次
第一章 我執(三)
《成唯識論》卷一
心心所法亦非實我,不恆相續待眾緣故。
〔述記:前破心所即行蘊少分,行蘊少分中不相應行既與心所別,故應別破之。〕
餘行餘色亦非實我,如虛空等,非覺性故。
〔述記:心所法外餘行外處及無表色亦非實我,非覺性故,如虛空等。〕
〔述記義演:外處者,即外五塵。如前破色塵但約內色,今破不相應行兼破外色及無表色
,即法處所攝色也。〕
中離蘊我理亦不然,應知虛空無作受故。
〔述記:破僧佉等計也。〕
後俱非我理亦不然。
〔述記:破犢子等也。〕
許依蘊立非即離蘊,應如瓶等非實我故。
又既不可說有為無為,亦應不可說是我非我
故彼所執實我不成。
英譯(韋達)
(3) Furthermore, the mind and its associated activities (citta and
caittas: Vedanaskandha, sensation; Samjnaskandha, conception; Vijnanaskandha,
consciousness; and part of Samskaraskandha, pre-disposition) are not the real
Atman either, for they do not continue in an uninterrupted series; their
manifestation depends on various causes and conditions (hetupratyaya).
(4) The other “conditioned” Samskaras, that is to say, the
viprayuktasamakaras, and the rupa of Avijnapti are not the real Atmen either,
for, like empty space, they are without intelligence.
The second theory (held by the Samkhyas, etc.) that the Atman is separate
from the Skandhas is no less illogical, for the Atman would then be like
empty space, which neither acts nor reaps fruits of action.
The third theory (held by the Vatsiputriyas) that the Atman is neither
identical with nor separate from the Skandhas is also contary to reason. This
theory admits that the Atman is established on the basis of Skandhas but is
neither identical with nor separate from them. In that case the Atman would
not be a real Atman at all; it has only a nominal existence like a vase
[which, depending on clay for its construction, is neither clay nor separate
from clay].
Further, since it is impossible to say whether the so-called Atman is
produced by causes (i. e., “conditioned”, samskrta) or not so produced (i.
e., “unconditioned”. asamskrta), it should also be impossible to say
whether it is an Atman or not.
Therefore the existence of a real Atman as conceived by this theory
cannot be established.
中譯(張尚德)
(3)猶有進者,心與心所的種種活動,(即:受、想、識與部分的「行」),也都非實我
,因為它們並不存在於ㄧ個綿延不斷的繫域中;它們所展示出的種種表象,繫於各種不同
的因果條件。
(唯識所謂心與心所,心即指個人過去、現在、未來生命發生後的成長、認識、分別種種
功能作用,以及在六道輪迴中自己存在的成住壞空,這叫做心的全體;「心所」是生命全
體存在功能的認識對象,人自己對自己來說,既是主觀,也是客觀,也就是自己認識自己
,在主觀中把自己化作ㄧ個客觀的認識對象,人不僅如此,人還有一種能力,可以超越自
己的主觀與客觀,那就是入道成佛。----譯者)
(4) 原為存在條件所制約的(conditioned)餘行餘色,也非實我。因為它們就像虛空
一樣,一無覺性。
(在此引出ㄧ個在佛法和哲學的認識上非常重要的問題,也就是佛法所說的「不相應行法
」。例如空間、時間和命根等的存在自身,不是人的認知心能所能掌握的。人只能超越它
們,而不能掌握它們,在此要特別注意和去參的是:人不能掌握「不相應行法」,只能超
越「不相應行法」。
時間怎麼能掌握?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一切的存在總是在時間中,它是它,自己
是自己,你怎麼掌握它?說時間有限或無限,有始或無始,就人對時間的無從掌握來說,
那是毫無意義的。但人有一種能力,可以超越時間,這就是《金剛經》說的「無壽者相」
。成就超越時間的條件是要「無相」,要過去、現在、未來三際托空,要無所住,即住在
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的「形而上」中,且要慈悲喜捨的起用。
說到空間,不管任何存在都在空間中,這和不能掌握時間的道理一樣。就目前的科學知識
來講,空間的擴展性,究竟綿延到什麼地方,現在也無人知曉,也就是說:現在人類還是
無從掌握空間。
悟道的《楞嚴經》說:
「虛空生汝心內,猶如片雲點太清裡。」
這是從大菩薩和佛的功夫境界來說的。其義並非掌握空間,而是超越空間。人作為自己存
在全體的心能力量是無限的。
其次談到不相應行法的「命根」,也和時間、空間一樣不能掌握,只能超越。
心無常、身不淨、受是苦。我們的存在完全是在五蘊(色、受、想、行、識)熾盛的苦海
中,佛法的十二因緣說得很清楚,整個是昏因妄念與無明的痛苦煩惱存在體,人只要是有
形的存在,就必然會受有形存在成住壞空的折磨,但菩薩和佛例外。所以《心經》講:
要「照見五蘊皆空」。
人世間也有人一生沒生過病,不知道感冒是什麼,因為他是:
「菩薩」。
可憐喔!
我們凡夫的一生不在病中,即在愁中。---譯者)
第二種理論是說:數論僧佉學派認為「我」是離五蘊的。這也不合道理。因為如此說法,
就像虛空一樣無作無受。
(《成唯識論》的原文是:「應如虛空無作受故。」唯識的「由假說我法,有種種相轉。
」並不是沒有我,而是這個我是「假我」,之所以為假我,是因為我們存在受五蘊左右,
而五蘊本空。因為五蘊本空,所以才說「由假說我法」。此處批評數論派認為我是離開五
蘊的說法是不對的。假定沒有五蘊,雖是假我,就好像虛空一樣,無作者、無受者,那就
不會有六道輪迴一事。所以《成唯識論》的原文是:「無作受故。」韋達在此翻譯成
neither acts nor reaps the fruits of action (既沒有行動的作為,也沒有在行動上
所收穫的種種果實。)
人類由思維產生意識,由意識產生觀念,因觀念而有音聲,藉音聲而化為語言,從語言產
生行動。由此在整個人類各民族的文化發展中,不知有多少差別的語言與意識。因而各民
族因氣候、地域、地質、自然、生產的物質、物理、化學、生物、礦物的種種不同差異,
因而產生了文化思想上的差異。
佛法與唯識所說的「作」與「受」,不是英文語言所說的act(行動)和fruits of action
(行動的種種果實)。不能說韋達翻譯得不對,而是唯識的「作」與「受」在英文中也找不
到相應的語詞。
從根源上來說,西洋人的「作」與「受」,是從上帝那裡來的,因為上帝造人。
在東方文化的佛法中,人是在「因緣所生法」中自己造自己的。在中國文化中是盤古開天
地,或是無極而太極,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等等。
真理,特別是形而上的本身,只有ㄧ個。
過去、現在、未來,一加一都是等於二。中國的一加一等於二,任何國家的一加一也都等
於二。以前東方人不太吃麵包,現在全世界都在吃麵包;以前西洋人不太吃牛肉麵和米食
,現在全世界都有吃牛肉麵和米食。因著科技與醫學的快速進展,再加上整個人類貪婪生
活對地球造成的不良影響,整個人類要能相安無事的繼續存在下去,大家就必須有共同語
言與在合理、有禮上可以共同接受的生活方式。
大家注意:
這是整個人類任何個人必須有的認識與修為。
這也就是說:
當今世界,任何國家和民族,大搞軍備和狹隘的民族主義,那是毫無意義也不可能有好結
果的。
此所以我和前海協會汪道涵先生說:
「不只是富國強兵,更要和美國取得諒解與合作,耐心地解決當今世界整個人類的問題。
」
貴州大學中國文化書院院長張新民教授極力促成在湖南湘潭成立道南書院,目的也就是要
鼓吹汪道涵先生與南懷瑾先生兩位長者謀求整個人類和平與安樂的文化理想。
莫只為搞錢,莫只為搞自己。
為著人人都能活下去,大家來喔!
不要再你爭我奪,不要再戰爭,大家來喔!
達爾文的「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沒有用了也。
只有自己ㄧ個人活,只有你ㄧ個民族活,過去人類歷史沒有這個事,當今、未來世界也不
會有這種事也。
這不是什麼理想、空談、推己及人。
而是:
當今整個世界文明在經驗上所展示出的一切走向,本來如此。---譯者)
第三種理論:犢子派認為我既非同蘊亦非離開五蘊,也是不合道理的。他們認為「我」雖
建立在五蘊上,但並非與五蘊等同或與五蘊相離。在此情況下,所謂「我」也者,就全非
實際的「我」了。即存在只是像花瓶一樣不真實的存在而已。(也就是說:花瓶在結構上
的存在是泥土產生的,其本身不是泥土,也不可能脫離泥土。)
猶有進者,因為不可能將所謂的「我」說成是由「因緣所生法」而成的「有為」,或非「
因緣所生法」的「無為」所造成,所以也就不能說「我」是否存在。
因此,上述理論所說的「實我」是不成立的。
尚德按:
人究竟是「有我」,還是「無我」,在古今中外的哲學文獻中,不同的說法討論和爭吵了
幾千年。
有詩人的「我」,像杜甫說: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時花濺淚, 恨別鳥驚心。」
李白也說:
「白髮三千丈,離愁似箇長。」
李清照更說:
「悽悽慘慘」。
這是什麼「我」啊?
岳飛說:
「怒髮衝冠,憑欄處,潚潚雨歇;擡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這是什麼「我」啊?
李後主命都快沒有了,在牢裡還在那裡回憶,來幾句:
「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揮淚對宮娥。」
不知反省自己,不說「揮淚對社稷」,卻說「揮淚對宮娥」。淫乎?不淫乎?
這就難怪:
西門慶死前還對潘金蓮說:
「我要……。」
更不可思議的是,林黛玉吃飽了,沒有事作,卻異想天開的,要跑到花園裡去:
葬花!
日本大文豪三島由紀夫,美國大文豪海明威得諾貝爾文學獎後又自殺,這個我從哪裡來?
又到哪裡去?
東想西想,南說北說,我又想起了樂聖貝多芬。
他不僅有「命運交響曲」,還有:
「田園、英雄、第九號歡樂頌……」交響曲等等。
貝多芬是有缺點的,為什麼?
他就是沒有作:
「懦夫、無賴交響曲!」
如果這個世界將「懦夫」、「無賴」用交響曲震走,料天下早就太平了。
最近我陪道友讀南公懷瑾先生著的《禪海蠡測》,來了一位畫家,當尚德講到:
「以手畫畫,無畫可畫;以眼看畫,畫會得『白內障』。」
那位畫家聽後「會心一笑」。
問題:
此位畫家這時的「我」,又是什麼「我」?
梵谷畫ㄧ個黃昏的小村莊,夕陽西下,卻把那個村子畫得要燒起來,瘋耶也?病耶?他的
一幅畫,卻成為世人寶中之寶。大家都瘋了耶?
有說:
和尚洞房花燭夜,秀才金榜題名時。
這是什麼我?
又有人說:
生不如死。
他的我又到哪裡去了呢?
所謂:
「萬物靜觀皆自得,
四時佳興與人同。」
又有謂:
「為天地立心 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 為萬世開太平。」
項羽看到秦皇出巡,來一句:
「彼可取而代之。」
劉邦也說:
「大丈夫當如是。」
又是什麼我啊?
後來項羽兵敗自殺,劉邦得了天下,哥兒們忘我的高興得把他的褲子都拉脫了。劉邦說:
「這怎麼辦?」
在秦朝做過官的那位儒官老爺叔孫通說:
「我有辦法。」
便幫劉邦制朝儀。
劉邦老爺離皇帝龍椅還有幾百公尺,大鐘大鼓,便工咚轟隆的震耳欲聾,大響個不停,嚇
死人也!
劉邦老爺身影一挨到慶典大門,自宰相蕭何及各路元帥,與全體大臣,甚至四週天空麻雀
,都被嚇得要死:
噗通一下,全都頭著地板,魂歸宇宙去了也!
七搞八搞,九搞十搞,搞了半天,劉邦這時說一句:
「今始知皇帝所以為貴也!」
這就難怪我的朋友(注意:我的朋友)前民進黨主席,當他指導選舉大勝國民黨以後,一
起和他的哥兒們開香檳慶祝,大笑得:
合不攏嘴來也!
這是什麼我?
國民黨我也有朋友,這話怎麼說呢?
有ㄧ次清理資料,發現ㄧ個半尺大的、未開的大信封,拆開一看,原來是競選總統者,也
聘我為競選委員……。
我!我!我!我啊!
人類歷史整個的顛顛倒倒、倒倒顛顛,這究竟是什麼我啊!!!
一定有人會問張尚德,你這個我究竟如何?
我年近八十,一生跑遍大江南北、世界各地,歷經無數戰亂,我這個我是:
我怕死了我這個我也!
再多說一句:
當我遇到和人談話,他口中老是「我、我、我」,而且兩手揮個不停,我沒有修養,真是
不得不怕也。
在人文解脫哲學的最高處,老子的超然哲學有:
「古之善為士者,微妙玄1通,深不可識。夫唯不可識,故強為之容。豫焉若冬涉川;猶
兮若畏四鄰;儼兮其若客;渙兮其若冰之將釋;敦兮其若樸;曠兮其若谷;混兮其若濁;
孰能濁以靜之徐清?孰能安以久動之徐生?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蔽不新成
。」
繼承老子哲學的莊子說:
我可以為至人、聖人、真人,雷也打不死,水也淹不死,火也燒不死。
孔子又說:
我欲仁,斯仁至矣。
孟子又跟著孔子說:
「人之異於禽獸者幾希。」
尼采也說:
超人的「我」是海,又可以超越海等等。
一九六0年在歐美的哲學發展中有所謂的存在主義,大家都在那裡搞存在主義文學,有所
謂「自我的失落」、「自我的追尋」,熱鬧盛極一時。
釋迦牟尼佛更說:
「天上天下,唯我獨尊。」
禪門更問更說:
我嗎???是什麼?
答: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參啊!
你這個我要什麼?
如何要法?
要到何年何月?
要到又如何?
請:
更參!!!,
提示:有一個兩邊是山,中間為大峽谷的地域。兩邊民族世仇,戰爭無數代,永遠打個不
停,彼此仇恨。
一天,兩族一對青年男女去峽谷中玩耍,彼此見而「生情」。
他(她)們這時說:
「我們很好,很甜蜜喲!
我們祖先為什麼仇恨這麼久、這麼深呢?」
話頭:
如果宇宙人都死光了,只剩下一對青年男女,又會如何?
又假定宇宙只留下你ㄧ個人呢?
你說、我說、他說,唯心論來了,唯物論也參加,非心非物不甘示弱,都起來大合唱,搞
到最後,孔子、老子、莊子、墨子、蘇格拉底、卻都異口同聲的說:
不要吵!不要吵!
這一切的你、我、他,原來都是可以超越的啊!
第十五次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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