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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識新引
《成唯識論》新解
唯識學會理事長張尚德講述
達摩書院副院長黃高証記錄
第十五次
第一章 我執（四）
尚德按：
譯畢這次韋達《英譯成唯識論》的談「我執」，尚德感慨萬千。
孔子說：
「未知生，焉知死。」
莊子言：
「善吾生者，所以善吾死也。」
老子也說：
「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動之於死地，亦十有三。」
人生與一切眾生在世，第一關都是肚皮，也就是肉體如何活下去的問題。因為要活下去，
又怕活不下去，所以生生世世、世世生生便陷在自我不斷掙扎的恐懼中。
佛家說：
「了生才可以脫死。」
所以釋迦牟尼佛本可作皇帝，因不願掙扎，故棄王位。
不了生絕對不可能脫死。佛家這種對人生存在的認識和孔子、老子、莊子並無不同。
如何了法呢？
老子說：
「少思寡欲。」
回歸到道和自然上，所以他又說：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也就是天、地、人三才合而為一，這是中國的精華文化所在。。
原始儒家來自於《易經》，《易經》說：
「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
也是歸到自然和道上。
所以中庸說：
「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
莊子更用不著說了，他的《齊物論》和《逍遙遊》，就是歸到整個宇宙人生的「道通為一
」。
難喔！
為什麼難呢？
因為只要成為人，就永遠在那裡我啊我的，恩怨不斷，是非不斷。一有我，一陷進私心私
欲、全無正直公道心，就會有觀念的爭吵與鬥爭。
而觀念是什麼呢？
究實說來，任何觀念，無一不為妄想，試看印心的《楞伽經》，怎麼解釋人的觀念：
「云何妄想自性分別通相？謂：言說妄想、所說事妄想、相妄想、利妄想、自性妄想、因
妄想、見妄想、成妄想、生妄想、不生妄想、相續妄想、縛不縛妄想。是名妄想自性分別
通相。」
實際說來，整個人類幾千年都在搞妄想的思想、思想的妄想。什麼唯心主義、唯物主義、
自由主義、專制主義、三民主義、共產主義等等，所以有這個宗教、那個宗教，這個人生
觀、那個人生觀，到現在還在搞。
各類思想，特別是宗教與哲學，更是搞觀念，搞個不停，而且人人都認為自己的觀念是：
只此一家，別無分店。
試以十八世紀德國哲學家黑格爾Georg Wilhelm Friedrich Hegel, August 27, 1770 –
November 14, 1831)的大唯心系統為例，他將宇宙一切現象、一切知識包括在內，好像
他是天人中的天人，智慧中的智慧，好像他說的話無一不為對，在此可以借用大哲學家吾
師方東美先生描寫黑格爾哲學的話，就可知其一般。
一、 宇宙的結構是交融互攝，不可分割的整體。
二、 宇宙中最高的真相與知識上究竟的真理「孚引旁達」，互相契合，形成ㄧ個廣大悉
備的系統。
三、 這個含賅一切的系統，由一股內在的精神力量激揚著，流衍發舒，次第增進，最後
乃能臻於純真、完善與美妙。
四、 在轉變遷化的發展過程中，一切事物都受條件的支配，拘牽束縛，而未得享有絕對
的自由，因此時時墮入缺陷，亦即處處尋求超昇，其步驟為一貫的矛盾和矛盾的不斷銷除
。
五、 人類燭察內心，曠照宇宙，須把握理性的契機，地地升進以求徹悟此中的秘奧，境
界未臻於神明，知識未達於究竟，一切事理都瀕臨仄境，而難免違戾刺謬。
六、 哲學家透過徹底的理性作用，藉著飛翔的幻想自由，其精神的極詣終乃凝成焰慧，
照了宇宙全盤真相而成就絕對真理。在未獲得最後成就之前，矛盾性原理是要一貫地遵循
和不斷的運用。
摘自方東美教授著〈黑格爾哲學之當前難題〉
由上所引可知，黑格爾哲學可說是上通天文、下通地理、中通一切人事，人類從古至今，
有這種知識嗎？
究實說來，知識到目前為止，人生和宇宙究竟是什麼，有多少人徹底知道呢？這不是懷疑
論，而是就經驗事實來談經驗事實的。所以孔子也強調人不要搞主觀的唯心論，因此他要
人「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所以，釋迦牟尼佛說：
「成佛才能知道自己是什麼。」
國家和社會要上軌道，千萬落實在是什麼就是什麼、不是什麼就不是什麼的經驗上。
鄧小平先生說的絕對是對的：
「管它黑貓、白貓，只要會抓老鼠的才是管用的好貓。」
少搞一點不著邊際的觀念，多搞一點有實際功用、有利天下國家和民生的真務，一點一滴
務實的讓大家平和安定，那才是最重要的。
談到「我」，我又想起另一位德國哲學家---菲希特（Johann Gottlieb Fichte, May
19, 1762 – January 27, 1814）的「非我哲學」，其基本思路是：
1.自我設定自我：由理智直觀建立「自我」，以符號A表示，自我是純粹的主體，除了自
身以外，它沒有任何其他依據。也就是A＝A，意即只要等號左邊的A 存在，等號右邊的A
就存在。換言之，自我是自身存在的充分必要條件，這即是自我設定自身。
2.自我設定非我：當自我意識以自身為對象時，它既是主體，又是客體，但這客體不是指
外來的物件，而是自我為自己設定的認識對象，這個認識對象即「非我（－A）」。因此
，－A≠A，這裡的－A 是A的對設產物，其本質便受A 所規範，我們想知道－A，就得先去
認識A，這個與「自我」相對應的部分就稱做「非我」。那些看起來是外物對象也是自我
為自己設定的表像，是自我意識的內容。因此，絕對的統一才有可能。
3.自我與非我的統一：自我不僅是反思的主體和認識的主體，自我可主動地創造對應面。
這種自我創造過程是一種辯證過程，因此，前兩個階段在同一個意識（絕對自我）裡分別
設立了「自我」和「非我」。現在，要使設立的「自我」與「非我」形成互補的作用，兩
者就能統一在絕對自我裡，回歸意識的統一性。這種由「自我」與「非我」之間的辯証可
以顯示出一個普遍的客觀自我。
從上述菲希特的基本論點來看，有ㄧ點像《金剛經》、《易經》與老子的《道德經》
，東方文化和西方文化的接軌，菲希特的思想，是值得重視者之一。
不過，應注意的是，不要玩不能實現，且與事實不符的思想與觀念，莊子說得好：
「道惡乎隱而有真偽？言惡乎隱而有是非？道惡乎往而不存？言惡乎存而不可？道隱於小
成，言隱於榮華。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
意思是說：你ㄧ個主義、我ㄧ個主義，個個都有自己的主義、各有各的道，到底那個是真
理呢？
人人都像笛卡兒 (René Descartes， 31 March 1596 – 11 February 1650)的「我思故
我在」一樣，搞到哪年哪月啊？所以唯識學一再說這個「我」是假我，不要吵啊！
再說一點：
在西方思想史的發展中，自柏拉圖(Plato, 428/427 BC – 348/347 BC)的二分法哲學，
將世界分為生滅變化的現實世界和永恆不變的理念世界，然後與希伯來一神教相結合，再
加上工業革命的科技成就，配合運用在戰爭上，人類的命運就註定是悲慘的。
科技的發展，如今全部落在生物基因和電光資訊的研究上，然後又將其成果用至武器發展
。現在核子武器已經可以毀滅地球好幾次，美國仍繼續發展更小巧、精準、迅速、既深且
廣、毀滅人類的尖端武器，搞得人人活在恐懼和不安中。
就西洋二千多年來的思想文化發展來看，希臘柏拉圖哲學和希伯來一神教的上帝基督教信
仰相結合，人對聖父、聖子、聖靈之感知，是由人的信仰所產生的清淨面，這種清淨面就
是堅定的信仰一塊石頭也可以導致出來，所以「生公說法、頑石點頭」，而其相信一定有
個上帝，是從自己邏輯的因果論推衍出來的，換句話說，一切必有因，其第一因來自上帝
，這種推論還是從「我」的心理出發的。
所以西方對「神」的概念，和中國對「神」的概念完全不同，西方的「神」的概念，ㄧ個
是上帝的天堂世界，ㄧ個是魔鬼的地獄世界。這種文化的定型，加上達爾文的「物競天擇
、適者生存」，對於戰爭的不斷和世界的混亂而言，真是如虎添翼了。
這就難怪在西洋國家，當殺人一輩子的大元帥往生時，神父會對他說：
「你美好的仗已經打完了。」
將軍和元帥在實際的戰場上打了一輩子，殺人無數，死時被稱讚：
「你美好的仗已經打完了。」
如此的歐美文化，世界焉得不亂？人類焉得不悲慘？
中國精華文化不是這樣的，從孟子所理解的「神」的概念便可知一般。孟子說：
「可欲之謂善，有諸己之謂信，充實之謂美，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大而化之之謂聖，聖
而不可知之之謂神。」
信是歸到自己。「神」者，自己力量也，「神乎其技」，不亦神乎！佛教的經中之王《華
嚴經》，一開始就出現無數的神。所以「神」是表現出一種力量和崇高的道德。有信即有
神，無信就沒有神，神、鬼、人、佛、上帝、萬物原來一體也。故真宗教是真智慧；有真
智慧，必且能有真宗教。
結論：
社會若充斥著各式各樣、只有私情私意、至為愚蠢的學說和迷信的宗教，國家和世界必亂
。
唯有講求真智慧的世界文化才能領導世界。中國人民已基本上站起來了。現在有機會也有
責任，立在真善美的文化上，以服務為基調，去引領世界各國也。
大家努力吧！
尚德一生身經各式悲慘戰亂，深知人生最重要的是：
身體健康、心理平靜、往生時不唉呦！唉呦！
其他都很虛假也！
《成唯識論》卷一
總破
又諸所執實有我體為有思慮，為無思慮？
若有思慮，應是無常，非一切時有思慮故。
若無思慮，應如虛空，不能作業亦不受果。
故所執我理俱不成。
又諸所執實有我體為有作用，為無作用？
若有作用，如手足等，應是無常。
若無作用，如兔角等，應非實我。故所執我二俱不成。
又諸所執實有我體為是我見所緣境不？
若非我見所緣境者，汝等云何知實有我？
若是我見所緣境者，應有我見非顛倒攝，如實知故。
若爾，如何執有我者所信之教皆毀我見稱讚無我？
言無我見能證涅槃，執著我見沈淪生死。
豈有邪見能證涅槃，正見翻令沈淪生死？
又諸我見不緣實我，有所緣故，如緣餘心。
我見所緣定非實我，是所緣故，如所餘法。
是故我見不緣實我，但緣內識變現諸蘊隨自妄情種種計度。
英譯（韋達）
3. General Refutation
(1) Against the heterodox schools
Is the Atman, grasped as a real entity by the various heterodox schools,
possessed of cogitation or not? If it is, it would not be eternal, because it
does not cogitate all the time. If it is not, then it would be like empty
space, which neither acts nor reaps the fruits of action. Therefore, on the
basis of logical reason, the real existence of an Atman as so conceived
cannot be established.
Again, does this substance of the real Atman as conceived by the various
schools perform any function or nor? If it does, it would be like hands and
feet and would not be eternal. If it does not, it would be like the illusory
horns of a hare (things that exist in imagination only) and would not be a
real Atman.
Therefore, in either case, the theory of the Atman which they conceive
cannot be established.
(2) Against the Vatsiputriyas
Is the substance of the real Atman as conceived by the various schools an
object of “Atmadrsti” (Self-belief or Atman-view) or not? If it is not, how
do the advocates of the theory know that an Atman really exists? If it is,
then there should be an “Atmadrsti” that does not consist of perverted
views, for that would be knowledge of what really is. In that case, how is it
that the perfectly true doctrines believed in by those holding the theory of
the Atman all denounce Atmadrsti and praise its absence, declaring that he
who is free from Atmadrsti will attain Nirvana while he who adheres to it
will be engulfed in the sea of birth and death (samsara, transmigration)? How
can it be that an erroneous view (mithyadrsti) leads to Nirvana and a correct
view (samyagdrsti), on the contrary, leads to wallowing in the sea of birth
and death (transmigration)?
Furthermore, the various views of Atman (Atmadrsti) actually do not take the
real Atman as an object, because they have objects which are not the Atman
itself, just as the mind takes other things (such as external matter) as its
objects. The object of Atmadrsti is definitely not ihe real Atman, because it
itself (Atmadrsti) is an object perceivable like other dharmas.
We consider therefore that “Atmadrsti” does not take the real Atman as
its object; that it takes as its objects only the Skandhas evolved by inner
consciousness; and that, in accordance with the erroneous opinions of each
individual, it interprets these Skapdhas as the diverse forms of Atman.
中譯（張尚德）
3 全面性的破斥(總破)
(1) 破諸外道
各種外道所執的實我（實我--- real entity），是有思慮，或者沒有思慮呢（思慮---
cogitation）？ 如果有思慮，就不永恆，因為它並非在一切時都思慮：設若沒有思慮，
就像虛空，既不能作業，也不能受果。因此，從邏輯基礎的理由來看，認為有實我是不成
立的。
其次，各外道所執實我的實體，是有任何功能作用嗎？如果有，它就像手足一樣不會是
永恆（應是無常）；如果沒有，它就像兔角一樣虛妄，不是實我。
因此，兩者所執的實我都不能成立。
(2) 破犢子部
犢子部所執的實有我體，是我見而來的一種客觀對象（自我信仰---self-belief 或 我
的觀點---Atman-view）。如果不是我見所緣的境相，那怎麼能宣稱知道有實我的存在呢
？如果是我見所緣境相的話，那我見應該是對的，且不會有顛倒的認知觀點，其知應該是
如實知的。上面所說若成立的話，那些主張實我者所相信的教義，為什麼都詆毀我見，而
稱讚無我呢？為什麼都宣稱沒有我見則能証涅槃、執著我見便沈淪生死呢？難道邪見能証
涅槃，正見反倒沈淪生死嗎？
猶有進者，我見在實際上，並未緣真實的我作為對象。因為其所緣的種種對象，並非我
的自身，只是心識緣其他事物作為我見的對象而已（例如緣外在的物相---external
matter）我見所緣的對象定非實我，因為我見就如其他法相一樣是被緣的對象。
因此，我見不緣實我，諸蘊只是隨內識變現。隨著每個人的種種錯誤的意見（妄情）作
種種計度。而將諸蘊當作「我」的不同形式來解釋而已。
（注意：《成唯識論》在此有ㄧ句：「又諸我見不緣實我，有所緣故，如緣餘心。」此處
的「心」不是「萬法唯心」的「心」，而是窄化的解釋為「內識」，所以才得出結論：「
是故我見不緣實我，但緣內識變現諸蘊隨自妄情種種計度。」
在佛法上，「我見」也叫做「身見」，是指將色、受、想、行、識假合的身心當作永恆不
變的「常」義。《成唯識論》卷四說：「我見者，謂我執。於非我法妄計為我，故名我見
。」《大乘起信論》說：「一切邪執，皆依我見。若離於我，則無邪執。」---譯者）
第十六次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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