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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順和尚
「阿含」的空,是重於修持的解脫道。「部派」的空,漸傾向於法義的論究。「般若」的
空,是體悟的「深奧義」。「龍樹」的空,是《般若經》的假名、空性,與《阿含經》緣
起、中道的統一。 《空之探究》自序 p.2
第一節性空學源流
一 空為佛法之宗極
【第一項 空為佛法的特質】
「性空」,根原於阿含經,孕育於部派的(廣義的)阿毘曇論;大乘空相應經,開始發展
出雄渾博大的深觀;聖龍樹承受了初期大乘,主要是「般若經」的「大分深義」,直探阿
含經的本義,抉擇阿毘曇,樹立中道的性空(唯名)論。所以,不讀大乘空相應經與《中
論》,難於如實悟解性空的真義;不上尋阿含與毘曇,也就不能知性空的源遠流長,不知
性空的緣起中道,確為根本佛教的心髓。
「空」為佛法特質的所在:不問大乘與小乘,說有的與說空的,都不能不說到「空」,缺
了空就不成究竟的佛教。佛法的目的,主要在轉迷啟悟,轉染還淨。從現實的人生出發,
覺悟到人生之所以有重重的痛苦不自由,由於所行的不正;行為的所以不能合乎正道,由
於知見的不正,對於人生真相缺乏正確的悟解。佛法是針對此點,勘破虛妄以見真實,遠
離邊邪而歸中道;必如此,才能得解脫而自在。這解脫自在的佛法,可由悟理、修行、證
果上去說明。但有一共同要點,即無論為悟理、修行與證果,都要求一番革新,要求對於
固有解行的否定(太虛大師曾作〈大乘之革命〉,即據空立論)。一般人以為如此,以為
應該如此,現在一一的給予勘破、否定──並不如此,不應該如此。表示遮妄離邪的否定
,可以有種種的名稱,而最適當的就是「空」。從悟解與證入說,「空」不但是虛妄戲論
的遮遣,也就是如實寂滅的開顯,遮情與顯理統一。遮情,顯理,不是徒托於名句的論辨
,而是要從篤行中去實踐體驗的。釋尊本教,與大乘空相應經及《中觀論》,都是這樣的
。如《雜阿含》八0經(依大正藏經編次)即如此說:
「心樂清淨解脫,故名為空。」
總之,佛法提供一種「不主故常」的超世間的大事。實踐此大事,必須透過空,就是對世
間固有的來一次突破,否定。空,不是抹煞一切,是陶汰;依現代的術語說,是揚棄。是
從思想與行為的革新中,摧破情執中心的人生,轉化為正覺中心的人生。所以,空不是什
麼都沒有的「無見」,反而因為空,才能實現覺悟的、自在的、純善的、清淨的。假使行
為、見解一切都安於現狀,世人如此,我也如此,那又何需乎佛法?必須面對現實,否定
而超越他,才見到佛法的特質,見到性空為佛法唯一的特質。只要是佛法,不論大乘小乘
,此宗彼派,都不能不提到空。因此,聖龍樹是特別詳盡而正確發揮空義的大家,但空卻
不限於龍樹學。如唯識,必須明無境,明遍計所執無性,就是空義。聲聞學者明無我無我
所,空、無相、無願,都無非是空義。就是強調一切有者,也不能不談這些。所以,我們
應該知道:空是佛法中最通徧最重要的大事,是大小學派所共的,不過有程度上的深淺、
偏圓,正確或錯誤吧了!
【第二項 空宗】
空為佛法共同的特質,但佛法又有不共的空宗,就是與有宗對立的空宗。論到空宗,應該
記著:佛教中任何學派,不能不說空,也不能不說有,所以並非說空的就是空宗。更應該
承認:空宗與有宗的分流,是佛教史上不可否認的事實。雖然真空不空、妙有非有的真常
論者,可以高唱空有二宗的無諍而融會他;虛妄唯識論者,可以根據自宗的遍計空與依圓
有去貫通他;但有宗還是有宗,空宗還是空宗,並不因此而融貫得了。從佛教思想發展史
去看,早在聲聞學派中,已形成此空有二流。後代的中觀與唯識宗,不過承此學流而深化
之,或者說分別得明白一點而已。空有的分化,
無論如何的錯綜,互相融攝對方,而根本的不同,是始終存在。所以自學派分流以來,佛
教中儼然的成為兩大陣營,徹始徹終的存在;與西洋哲學中唯物與唯心的對立一樣。這是
不可否認的事實,必須加以承認;不應預存成見而抹煞事實,應虛心的探求彼此差別的根
源!
那末,誰是有宗?誰是空宗?佛法以空為特質,不僅聲聞學者以涅槃空寂為宗極,大乘佛
法也立基於此,如說:「阿字本不生」;「菩薩不為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故發菩提心,為
一切法本性空故發菩提心」。所以針對世間的戲論實執,創樹佛教,可說佛教就是空宗。
佛教初分為四大派,隱然的形成兩大流,可以說:大眾系與分別說系是空宗,犢子系與說
一切有系是有宗。此兩大流的發展,引出大乘小乘的分化,小乘是有宗,大乘(經)就是
空宗。等到大乘分化,如虛妄唯識者的依他自相有,真常唯心者的真如實不空,就是有宗
;而龍樹學系,才是名符其實的空宗(空宗並非不說有)。從世間凡情的實有為宗,到佛
法智證的性空為宗,存有種種的層級。所以,空宗與有宗,可說唯上智與下愚不移,而中
間的有而兼空、空而不徹底的學派,應隨觀待的對方而判別他。
何為空宗?何為有宗?此義極明白而又極難說。扼要的說,空宗與有宗,在乎方法論的不
同。凡主張「他空」──以「此法是空,餘法不空」為立論原則,就是主張空者不有、有
者不空的,雖說空而歸結到有,是有宗。凡主張「自空」──以「此法有故,此法即空」
為立論原則,就是有而即空,空而即有的,雖說有而歸結到空,是空宗。依著此項原則,
在認識論上,「緣有故知」是有宗,「無實亦知」是空宗。在因果依存的現象論上,「假
必依實」是有宗,「以有空義故,一切法得成」是空宗。此等空有分宗的差別,在大乘中
充分發揮;而思想的根原,早已在阿含經與毘曇論中顯出他的不同。所以對於空義的研究
,雖應以「大乘空相應經」及《中觀論》為中心,但能從阿含及毘曇中去探求,更能明確
地把握空與有的根本歧異,更能理解大乘空義的真相,不被有宗學者所惑亂。本論就是想
在這方面給以概略的研究。 《性空學探源》第一章 p.1~p.6
二 空有之關涉
【第一項 依有明空】
一提到空,便關連到有;佛法不能不談空,佛法也就不能不說有。無論說的是實有、幻有
或(中國說的)妙有,總都是有;所以要明空,應該依有明空。依佛法,修學的程序,應
該先學「有」。這不是什麼「先學唯識,後學中觀」的先學有,是說對於緣起因果法相之
「有」,必須先有個認識。從否定虛妄的空義說,絕不能離有去憑空否定,必在具體法(
有)上去勘破一般人的錯誤認識。從深入法性的空理說,這空理──空性,也必需在具體
法相上去體悟它。聲聞乘經說的「諸行空、常空、我空、我所空」,不都是從具體的「行
」(有為法)而顯示空的嗎?就是大乘經,如《般若心經》的「照見五蘊皆空」,也是從
具體的五蘊法上照見空的。行從佛法的修上說,要離邊邪,就必須拿正確的行為來代替,
不是什麼都不做就算了事。要解脫生死,必須先有信、戒、聞、施等善行為方便,也不是
什麼都不要。所以無論是理解、是行為,從有以達空,是必然的過程。《雜阿含》三四七
經說:
「先知法住,後知涅槃。」
先有通達緣起法相的法住智,然後才能證得涅槃智,這是必然不可超越的次第;超越了就
有流弊。一般學空的無方便者,每覺得空義的深刻精微,而對因果事理的嚴密、行為的謹
嚴,反以為無足輕重,那是大大的錯誤了!
【第二項 知空不即能知有】
一般以為能理會緣起不礙性空、性空不礙緣起,便算是不忽略有,善於知有了。凡是正確
的從空明有,當然能夠體會到性空緣起的無礙不相衝突的。但明理並不就能達事,體空也
不就能知有。如桌上的瓶,如確乎是有,我們觀察它是因緣和合的幻有,是無常、無我、
無自性、空的;雖空而緣起假瓶的形色、作用還是有的。這樣的依有明空,是緣起性空無
礙;可是,桌子上到底是不是有瓶?是怎樣的有?甚至那邊屋裡是不是有香爐等等,則須
另用世俗智才能了解,不是明白了總相的空理就可明白事相的一切有。佛弟子周利槃陀伽
,證了阿羅漢果,對於空理不能說不了達,了達的也不能說是錯誤,可是他不能說法,因
為缺乏了知有的世俗智。多少講空者,說到性空不礙緣起,以為什麼都可以有,而不注意
事實。結果,空理儘管說得好聽,而思想行為儘可與那最庸俗最下流的巫術混做一團。所
以究竟是有沒有,究竟有何作用,究竟對於身心行為、人類社會有否利益,究竟障不障礙
出世解脫──這些問題,不是偏於談空所能了解的。
根本佛法與後來的一分大乘學者,有點不同。佛說,必須先得世俗法住智,對緣起法相得
到正確認識,然後才能體驗涅槃的空寂。但有些學者,不能事先深切決了世俗,下手就空
,每每為空所障,偏滯於總相空義,不能善見緣起,往往流於懷疑或邪正混濫的惡果。應
該記著:知空不即能知有,空並不能證明有的正確與否。
不過,佛法的知有,不是要知道世間一切的有(能知道當然也好),主要在對無始來的生
命緣起有個正確認識。明白了這樣的有,依以通達空性而證解脫。至於菩薩的無邊廣大智
,及世間的一切事物,即使不知道,並不障礙解脫。佛法在因果緣起上所顯發的空理,是
一種普遍的必然理則,所以說無常,必普遍的說「諸行無常」;說無我,必普遍的說「諸
法無我」;說空,必普遍的說「一切法空」。這如哲學上的最基本最一般的原理。它遍於
一切法,一切法都不能違反它。能體驗得這個必然理則,就能解脫,所以對其他問題,「
不要故不說」。從有情自身出發,直捷地求解脫生死,並不需要知得太廣大。至於菩薩的
廣大智,遍學一切法門去化導眾生,則那就要有世俗智的善巧了。空有空的意義,不容許
誇大了去包辨一切、解決一切。
【第三項 沈空滯寂】
有人說:佛法講空太多,使人都沈空滯寂而消極了,所以今後不應再多說空了。實則,空
與沈空滯寂是有些不同的。沈空滯寂,本是大乘對小乘的一種批評。到底小乘是不是開口
閉口講空呢?事實上大大不然。不要說一切有部,就是談空知名的成實論者,及大眾系他
們,也大分還在說有。說有儘管說有,始終免不了落個沈空滯寂的批評,這是什麼緣故呢
?因為他們從無常門出發,厭離心深,既缺乏悲願,又愛好禪定,於是急急的自求解脫,
甚至法也不說一句的去住阿蘭若;這才真正的沈空滯寂。這種消極,並不是說空說壞了的
;相反的,大乘的說空,就是要對治這般人的。
因為空重知見、重慧學,可以改變這些偏重禪定的人。沈空滯寂,絕不是空病,病在他們
對於有的方面用心偏失──悲願不足,偏好禪定,急求證入。經中說的阿蘭若比丘或辟支
佛,就是他們──從自心清淨解脫上說,獨善也大有可取,不過不能發揚悲願而利濟世間
,不足以稱佛本懷吧了!悲願較切的聖者們,依於空,不但消極的自己解脫,還注重弘法
利人;空、無我,正可以增長其同情眾生痛苦的大悲心,加強其入世的力量。大乘批評小
乘不能善巧用空,缺乏世俗智,所以一入空就轉不出來了。大乘善用空者、不沈空滯寂者
,還是這個空。所以沈空滯寂,不是空的錯誤;
空是不錯誤的,只是他們不能領會佛陀中道的意趣,還不能實現菩薩的甚深空義。所以,
沈空滯寂與惡取空不同,惡取空是對於空的謬解,不但不成菩薩,也不能成聲聞賢聖。
說到這裡,我們應該特別認清:第一、說空並不就會使佛法消極;第二、只求自己解脫而
不教化眾生則已,要化他,就不只是明空而已。空固然是佛法的要旨,但須與其他一切事
相配合起來的。單談理性,不與實際行為相配合,空是可能會沈空滯寂的。不只是空,專
重真常妙有的理性而忽略事行,也還是一樣的要沈滯消極。獨善與兼濟的分別,不在於解
理,主要在於行為的不同。
【第四項 空義之研究】
對於空義,第一、不要站在宗派見解上來研究。空是遍於佛法的特質,大家都在說空,並
不限於什麼三論宗或應成派的。各方面說的有所不同,我們應該抉擇而條貫之,攝取而闡
發之,使它更接近空的真義,不要形成宗派與其他宗派對立起來。到底是佛法,即使空得
不徹底,總還有點空的氣息,總還是佛法,不要以宗見來排拒一切!
第二、佛乘的空義,本以生命為中心,擴而至於一切法空。一切法空,空遍一切法,依以
明空的有,也就包括一切法了。這「有」的一切法,為對於有情而存在的世間,善惡邪正
不可混。而事相,古人大都於現實時空而說的;世間以為有,佛也就以為有。可是這有的
一切,是不斷在隨時代而進步改變的。歐陽竟無說:「闡空或易,說有維難」。具體事實
的條理法則是難得知道的,何況還要與法性空相應!說有實在不易。對這具體的有,必須
在不礙空義中,另以世間的智光來觀察他。現代各種學術的進步,對「有」的說明是更微
細精確了!學空的人,應該好好的注意採用。《雜阿含經》三七經中佛說:
世間與我諍,我不與世間諍。世間智者言有,我亦言有;世間智者言無,我亦言無。
佛法的目的,並不在與世間諍辯這些有的現象,而是在這有的現象上去掘發其普遍必然的
真理,從智慧的證知去得解脫。所以我們研究佛法,應該注重他的思想原理,借現代世間
智者以為有的一切事物,相應而闡發之,這才能使佛法發生新的作用。
第三、古德雖極力說明性空的不礙緣有,但實際是對於有發揮得太少了!大都依有明空,
忽略反轉身來,從空去建立正確合理的有──一切實際的思想行為。今後應該在這方面特
別注重發揮;否則空者忽略有,而談有者又不能圓解空義,使佛法不能得到健全的開展,
汩沒佛法的覺世大用。 《性空學探源》第一章 p.6~p.14
三 龍樹與龍樹論
龍樹菩薩,對空義有獨到的闡揚,為學者所宗仰,成為印度大乘的一大流。在中國,或推
尊龍樹為大乘八宗的共祖。印度佛教史上,龍樹可說是釋尊以下的第一人!但龍樹的傳記
,極為混亂,主要是《楞伽經》中,「證得歡喜地,往生極樂國」的那位龍樹,梵語 Nāg
āhvaya ,應譯為龍叫、龍名或龍猛,與 Nāgārjuna──龍樹,是根本不同的。多氏《
印度佛教史》說:南方阿闍黎耶龍叫,真實的名字是如來賢,闡揚唯識中道,是龍樹的弟
子。月稱的《入中論》,引《楞伽經》,又引《大雲經》說:「此離車子,一切有情樂見
童子,於我滅度後滿四百年,轉為苾芻,其名曰龍,廣宏我教法,後於極淨光世界成佛」
。這位本名一切有情樂見的,也是「龍名」,月稱誤以為《中論》的作者龍樹了。與《大
雲經》相當的,曇無讖所譯的《大方等無想經》說:「一切眾生樂見梨車,後時復名眾生
樂見,是大菩薩、大香象王,常為一切恭敬供養、尊重讚嘆」。大香象的象,就是「龍」
(或譯「龍象」)。為一切尊重讚歎,也與《楞伽經》的「吉祥大名稱」相當。這位龍叫
,弘法於(西元三二0──)旃陀羅崛多時代,顯然是遲於龍樹的。傳說為龍樹弟子(?
);那時候,進入後期大乘,如來藏、佛性思想,大大的流傳起來。
鳩摩羅什譯出的《龍樹菩薩傳》,關於龍樹出家修學,弘法的過程,這樣說:
「入山,詣一佛塔,出家受戒。九十日中,誦三藏盡,更求異經,都無得處」。
「遂入雪山,山中有塔,塔中有一老比丘,以摩訶衍經典與之」。
(欲)「立師教戒,更造衣服,令附佛法而有小異」。
「大龍菩薩……接之入海。於宮殿中,開七寶藏,發七寶華函,以諸方等深奧經典無量妙法授之。龍樹受讀,九十日中,通解甚多。……龍樹既得諸經一相,深入無生,二忍具足。龍還送出,於南天竺大弘佛法」。
「去此世以來,至今始過百歲。南天竺諸國為其立廟,敬奉如佛」。
龍樹青年出家時,佛像初興。佛的舍利塔,代表三寶之一的佛,為寺院的主要部分。大乘
行者總稱佛塔及附屬的精舍為塔,聲聞行者總稱為精舍、僧伽藍,其實是一樣的。所以龍
樹在佛塔出家,就是在寺院中出家。出家,都是在聲聞佛教的各部派寺院中出家,所以先
讀聲聞乘的三藏。其後,又在雪山的某一佛寺中,讀到了大乘經典。雪山,有大雪山、小
雪山,都在印度西北。初期大乘是興起於南方,而大盛於北方的。北方的大乘教區,是以
烏仗那山陵地帶為中心,而向東、西山地延申的;向南而到犍陀羅。《小品般若經》說:
「後五百歲時,般若波羅蜜當廣流布北方」。晚出的薩陀波崙求法故事,眾香城就是犍陀
羅。眾香城主,深入大乘,書寫《般若經》恭敬供養,可看出大乘在北方的盛況。龍樹在
雪山佛寺中,讀到大乘經,是可以論定為史實的。
龍樹有「立師教戒,更造衣服」的企圖。我以為,問題是大乘佛教,雖離傳統的聲聞佛教
,獨立開展,但重法而輕律儀,所以大乘的出家者,還是在部派中出家受戒,離不開聲聞
佛教的傳統,這是龍樹想別立大乘僧團的問題所在。可能為了避免諍執,或被責為叛離佛
教,這一企圖終於沒有實現。在傳說中,說他有慢心,那是不知佛教實況的誤會。
龍樹入龍宮取經,傳說極為普遍。龍樹在龍宮中,讀到更多的大乘經,「得諸經一相」,
「一相」或作「一箱」。所得的經典,傳說與《華嚴經》有關。我曾有《龍樹龍宮取經考
》,論證為:龍樹取經處,在烏荼,今奧里薩地方。這裡,在大海邊,傳說是婆樓那龍王
往來的地方。這裡有神奇的塔,傳說是龍樹從龍宮得來的。這裡是《華嚴經‧入法界品》
善財童子的故鄉,有古塔廟。所以龍樹於龍宮得經,應有事實的成分,極可能是從龍王的
祠廟中得來的。後來龍叫七次入海的傳說,也只是這一傳說的誇張。烏荼,在(東)南印
度,當時屬於安達羅的娑多婆訶王朝。龍樹在南印度弘法,受到娑多婆訶王朝某王的護持
,漢譯有《龍樹菩薩勸誡王頌》(共有三種譯本),名為《親友書》,就是寄給娑多婆訶
國王的。依多氏《印度佛教史》,龍樹也在中印度弘法。從龍樹在雪山區佛寺中研讀大乘
,對北方也不能說沒有影響。總之,龍樹弘法的影響,是遍及全印度的。依《大唐西域記
》,龍樹晚年住在國都西南的跋羅末羅山,也就在此山去世。
《龍樹菩薩傳》說:「去此世以來,始過百歲」。依此,可約略推見龍樹在世的年代。《
傳》是鳩摩羅什於西元五世紀初所譯的,羅什二十歲以前,學得龍樹學系的《中》、《百
》、《十二門論》。二十歲以後,長住在龜玆。前秦建元「十八年九月,(苻)堅遣驍騎
將軍呂光,……西伐龜玆及烏耆」。龜玆被攻破,羅什也就離龜玆,到東方來。建元十八
年,為西元三八二年。《龍樹傳》的成立,一定在三八二年以前;那時,龍樹去世,「始
過百年」,已有一百零年了。所以在世的時代,約略為西元一五0──二五0年,這是很
壽長了。後來傳說「六百歲」等,那只是便於那些後代學者,自稱親從龍樹受學而已。
《空之探究》第四章 p.201~p.204
龍樹所造的論典,留傳世間,受到大乘佛教界普遍的崇敬。由於眾望所歸,即使思想不同
,也沒有人敢出來責難的。西元七、八世紀,還有人自稱是龍樹的傳人;後起的著作,也
傳說是龍樹造的,那不免為盛名所累了!龍樹論流傳在北方,經西域而傳來我國的,西元
五世紀初,譯出了四部:一、《中論》:四卷,是龍樹本頌與青目釋論合編的。二、《十
二門論》:一卷,《論》中引到了龍樹所造的《七十空(性)論》。這兩部,是明甚深義
的。三、《大智度論》:一百卷,是二萬二千偈(中品)《大般若波羅蜜經》的釋論,也
是經、論合編的。僧叡的〈大智釋論序〉說:「論之略本,有十萬偈。……三分除二,得
此百卷」。《大智論(後)記》說:「論初品三十四卷,解釋一品,是全論具本。二品以
下,法師略之,……得此百卷。若盡出之,將十倍於此」。這部《大般若波羅蜜[大智度]
經》的釋論,是十萬偈廣論的略譯。「後記」所說,似乎誇大了些!四、《十住毘婆沙論
》:十七卷,是《華嚴經‧十地品》重頌的廣說,僅解說二地。這兩部解說經文的論,在
甚深義的基楚上,廣明菩薩的大行。以上四部,是現存最早譯出的龍樹論。《龍樹傳》說:
「廣明摩訶衍,作優波提舍十萬偈,又作莊嚴佛道論五千偈,大慈方便論五千偈,中論五
百偈,令摩訶衍教大行於天竺。又造無畏論十萬偈,中論出其中」。「優波提舍十萬偈」
,應該就是《大智度論》;經的釋論,一般是稱為「論議」──優波提舍的。《十住毘婆
沙論》,是菩薩道──十地的廣釋,可能就是《莊嚴佛道論》。《中論》,傳說出於《無
畏論》,那《無畏論》是龍樹所作偈頌(及注釋)的總集了。
西元七、八世紀,佛法傳入西藏;在藏文的譯本中,有眾多的龍樹作品。除傳說的秘密部
外,主要的是「五正理聚」,顯示甚深義的五部論。一、《根本中論頌》。二、《六十頌
如理論》:我國趙宋施護曾譯出龍樹的本頌。三、《七十空性論》(頌及釋):近代法尊
依藏文譯成漢文。四、《迴諍論》:後魏毘目智仙與瞿曇流支,曾譯出偈與釋。五、《廣
破經》。後二部,是破斥印度的正理派的。此外,有一、《菩提資糧論》:隋達磨笈多譯
,六卷。本頌是龍樹造,釋論是自在比丘造的。《十住毘婆沙論》提到了這部論,羅什譯
作《助道經》。二、《寶鬘論》:真諦所譯《寶行王正論》,就是《寶鬘論》,但真諦沒
有題「龍樹造」。三、《寄親友書》:與《勸發諸王要偈》同本,我國共有三譯。四、《
大乘二十頌論》:趙宋施護也有譯出。論說「一切唯心」,未必是龍樹造的!
龍樹成立的大乘義,特別是《中論》,影響深遠,所以稱龍樹學系為中觀派。傳說無著造
《順中論》,元魏瞿曇(般若)流支譯為二卷。西藏傳《中論》有八家注釋:安慧釋,提
婆設摩釋,德吉祥釋,德慧釋──四家,都屬於瑜伽行派。瑜伽派的解釋,未必符合龍樹
論的本義,但受到大乘學界所重視,可以想見龍樹《中論》的地位了!四家中的安慧釋論
,由趙宋唯淨等譯出,名《大乘中觀釋論》,十八卷。其他四家中,有《無畏釋》,也許
因此說龍樹造《無畏論》,《中論》出在其中。這部釋論,近於羅什所譯的青目釋。西藏
傳說為龍樹造,但也有以為不是的。有清辨釋,名《般若燈》。唐波羅頗蜜多羅譯出,十
五卷,名《般若燈論釋》。譯者是瑜伽行派,在〈觀涅槃品〉中,清辨評斥瑜伽行派部分
,譯者竟把他刪去了,對翻譯來說,未免不夠忠實!
《印度佛教思想史》第四章 p.122~p.125
西藏所傳的,是後期中興的龍樹學。在佛教史上,龍樹與弟子提婆以後,龍樹學中衰,進
入後期大乘時代。到西元四、五世紀間,與無著、世親同時的僧護門下,有佛護與清辨,
龍樹學這才又盛大起來。後期的龍樹學,以「一切法皆空」為了義說,是一致的,但論到
世俗的安立,不免是各說各的。如佛護的弟子月稱,是隨順說一切有部的;清辨是隨順經
部的;後起的寂護,是隨順大乘瑜伽的。世俗安立的自由擇取,可說適應的不同,也表示
了無所適從。這由於後期的龍樹學者,只知龍樹所造的《中論》等五正理聚,但五正理聚
抉擇甚深空義,而略於世俗的安立。龍樹為大乘行者,抉擇甚深空義,難道沒有論菩薩廣
大行嗎!西元四、五世紀間,由鳩摩羅什傳來的,有《般若經》(二萬二千頌本)的釋論
──《大智度論》,《華嚴經‧十地品》的釋論──《十住毘婆沙論》。這兩部龍樹論,
是在甚深義的基石上,明菩薩廣大行;對於境、行、果,都有所解說,特別是聲聞與菩薩
的同異。龍樹曾在北方修學;《大智度論》說到聲聞學派,特重於說一切有系。龍樹學與
北方(聲聞及大乘般若)佛教的關係極深,宏傳於北方,很早就經西域而傳入我國。北印
度的佛教,漸漸的衰了。後起的佛護、清辨,生於南方;在中印度學得中觀學,又弘傳於
南方。
這所以西藏所傳的後期中觀學,竟不知道《大智度論》等。世俗安立,也就不免無所適從
了!近代的部分學者,由於西藏沒有《大智度論》,月稱、清辨等沒有說到《大智度論》
等,而《大智度論》論文,也有幾處可疑,因此說《大智度論》不是龍樹造的。我以為,
簡譯全書為三分之一的《大智度論》,是一部十萬偈的大論。《大智度論》的體例,如僧
叡〈序〉所說:「其為論也,初辭擬之,必標眾異以盡美;卒成之終,則舉無執以盡善」
。這與《大毘婆沙論》的體例:「或即其殊辯,或標之銓評」,非常近似。這樣的大部論
著,列舉當時(及以前)的論義,在流傳中,自不免有增補的成分,與《大毘婆沙論》的
集成一樣。如摭拾幾點,就懷疑全部不是龍樹論,違反千百年來的成說,那未免太輕率了
!無論如何,這是早期的龍樹學。 《空之探究》第四章 p.206~p.207
四 《中論》為《阿含經》之通論
論書,有「釋經論」,「宗經論」。釋經論,是依經文次第解說的。有的以為:如來應機
說法,所集的經不一定是一會說的,所以不妨說了再說,也不妨或淺或深。有的以為:如
來是一切智人,說法是不會重複的,所以特重先後次第。《大智度論》與《十住毘婆沙論
》,是釋經論而屬於前一類型的,有南方(重)經師的風格;與(重)論師所作的經釋,
如無著的釋經論,體裁不同。宗經論,是依一經或多經而論究法義,有阿毘達磨傳統的,
都是深思密察,審決法義,似乎非此不可。《中論》是宗經論,但重在抉擇深義。其實,
論書還有「觀行論」一類,以觀行(止觀)為主。《中論》二十七品,每品都稱為「觀」
,所以古稱《中論》為中觀。如僧肇《物不遷論》說:「中觀云:觀方知彼去,去者不至
方」。《中論》是宗經論,以觀行為旨趣,而不是注重思辨的。龍樹所學,綜貫南北、大
小,而表現出獨到的立場。現在論究龍樹的空義,以《中論》為主,這是後期中觀學者所
共通的;以《大智度論》等為助,說明《中論》所沒有詳論的問題。
《中論》開宗明義,是:「不生亦不滅,不常亦不斷,不一亦不異,不來亦不出:能說是
因緣,善滅諸戲論」。《中論》所要論的,是因緣,(新譯為緣起,是八不的緣起;八不
的緣起,就是中道。八不緣起的含義,可說與《般若經》相同;而以緣起為論題,以八不
來闡明,卻不是《般若經》的。我以為:「中論是阿含經的通論;是通論阿含經的根本思
想,抉擇阿含經的本意所在」。「中論確是以大乘學者的立場,確認緣起、空、中道為佛
法的根本深義。……抉發阿含的緣起深義,將佛法的正見,確樹於緣起中道的磐石」。這
一理解,我曾廣為引證,但有些人總覺得《中論》是依《般若經》造的。這也難怪!印度
論師──《順中論》、《般若燈論》等,已就是這樣說了。我也不是說,《中論》與《般
若經》無關,而是說:龍樹本著「般若法門」的深悟,不如有些大乘學者,以為大乘別有
法源,而肯定為佛法同一本源。不過一般聲聞學者,偏重事相的分別,失去了佛說的深義
。所以就《阿含經》所說的,引起部派異執的,一一加以遮破,而顯出《阿含經》的深義
,也就通於《般若》的深義。從前所論證過的,現在再敘述一下:
一、《中論》的歸敬頌,明八不的緣起。緣起是佛法不共外道的特色,緣起是離二邊的中
道。說緣起而名為「中」(論),是《阿含》而不是《般若》。
《空之探究》p.209~.p210
二、《中論》所引證的佛說,多出於《阿含經》。 《空之探究》p.211
三、《中論》凡二十七品。《青目釋》以為:前二十五品,「以摩訶衍說第一義道」,後
二品「說聲聞法入第一義道」;《無畏論》也這樣說。然依上文所說,緣起中道的八不文
證,及多引《阿含經》說,我不能同意這樣的判別。《中論》所觀所論的,沒有大乘法的
術語,如菩提心,六波羅蜜,十地,莊嚴佛土等,而是「阿含」及「阿毘達磨」的法義。
《中論》是依四諦次第的,只是經大乘行者的觀察,抉發《阿含經》的深義,與大乘深義
相契合而已。 《空之探究》p.212
《中論》與《阿含經》的關係,明確可見。但《阿含》說空,沒有《中論》那樣的明顯,
沒有明說一切法空。說種種空,說一切法空的,是初期大乘的《般若經》。《般若經》說
空,主要是佛法的甚深義,是不退菩薩所悟入的,也是聲聞聖者所共的。《阿含經》說法
的方便,與《般若經》有差別,但以空寂無戲論為歸趣,也就是學佛者的究極理想,不可
說是有差別的。龍樹的時代,佛法因不斷發展而已分化成眾多部派,部派間異見紛紜,莫
衷一是。《中論》說:「若人說有我,諸法各異相,當知如是人,不得佛法味」!「淺智
見諸法,若有若無相,是則不能見,滅見安隱法」。聲聞各部派,或說有我有法,或說我
無法有;或說一切法有,或說部分有而部分無。這樣的異見紛紜,與《阿含經》義大有距
離了!所以《中論》引用《阿含經》說,抉擇遮破各部派(及外道)的妄執,顯示佛法的
如實義。如(第十八)〈觀法品〉,法是聖者所覺證的。〈觀法品〉從觀「無我我所」而
契入寂滅,正是《阿含經》義。品末說:「不一亦不異,不常亦不斷,是名諸世尊,教化
甘露味。若佛不出世,佛法已滅盡,諸辟支佛智,從於遠離生」。上一偈,總結聲聞法,
下一偈是出於無佛世的辟支佛;二乘聖者,都是這樣悟入法性的。所以,或以為前二十五
品明大乘第一義,後二品明聲聞第一義,是我所不能贊同的。又如(第二十四)〈觀四諦
品〉說:「以有空義故,一切法得成;若無空義者,一切則不成」。依空而能成立的一切
法,出世法是四諦──法,四果──僧,佛,也就是三寶;世間法是生死的罪福業報。總
之,依《阿含經》說,遮破異義,顯示佛說的真義,確是《中論》的立場。當然這不是說
與大乘無關,而是說:《中論》闡明的一切法空,為一切佛法的如實義,通於二乘;如要
論究大乘,這就是大乘的如實義,依此而廣明大乘行證。所以,龍樹本著大乘的深見,抉
擇《阿含經》(及「阿毘達磨論」)義,而貫通了《阿含》與《般若》等大乘經。如佛法
而確有「通教」的話,《中論》可說是典型的佛法通論了!
《空之探究》第四章 p.213~p.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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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慈悲,是當我們意識到別人和我們一樣也有快樂的權力,才會存在。這樣的慈悲心
會讓我們產生一種責任感。如果我們去培養這一類的動機,我們對自己就會愈來愈有信心
,然後信心減輕恐懼,讓我們有自信。 第十四世 達賴喇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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