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佛法興起與印度的時代文明
(佛陀出現印度時之宗教哲學背景)
第一節東方與西方
印度文明的開拓者,屬於西方移入的阿利安人。印度的每一區域,都曾滲雜了阿利安人的
血統;每一思想,都曾受過阿利安傳統文化的熏陶。所以說到印度文化,即無異是廣義的
阿利安文化。西元前六世紀前後,阿利安文化在他的擴展過程中,曾遭遇到有力的反抗;
東方的非婆羅門主義,如佛教,耆那教等,都脫離傳統的婆羅門教,建立他獨自的文化體
系。此東方新宗教的勃興,自有複雜的時地因緣;而非阿利安人(與不純粹的阿利安人)
承受西來的文化熏陶,喚醒自覺自尊的精神,要求宗教的種族的思想的平等與自由,實為
此一時代的文化特徵。印度文化而影響中國最深切的,即屬於此。
「印度的東方」,本為一不確定的名詞。依『正法念處經』(卷六十七以下)的四分法,
印度東方即指東經八十度以東,北回歸線以北的地方。依一般的五分法,東印度僅有今阿
薩密、孟加拉、奧里薩地方。本文,依釋迦時代東方人的看法。印度文明的重心,在恆河
流域。恆河發源於雪山的南麓,東南向流到缽邏耶伽,與閻浮那河合流。此二河的上流,
即西方阿利安人創開的婆羅門教大成的地方。從此一直向東流,到瞻波以東,又斜向東南
流,會合了從西藏來的布拉馬普得拉河,構成世界上最大的三角洲,流入孟加拉灣。此二
河合流,即今孟加拉地方。依佛教的傳說,實為東方非阿利安文化的孕育地。恆河中流的
波羅奈,即現在的貝捺勒斯,可作為東西的交界處。 《以佛法研究佛法佛》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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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婆羅門眼中的東方
「婆羅門乎!勿去東方!免與婆羅門之尊嚴有損」!拘羅地方的婆羅門,曾在他們的典籍
中,有過這樣的告誡。因為在西方婆羅門國(即拘羅)的婆羅門看來,東方雖有阿利安人
,但已失去血統上的純粹,即曾與東方的土著相混合。如摩竭陀人,毘提訶人,毘舍離人
,都不能算是純正的阿利安人。波羅奈以東的民族,含有大量非阿利安的血統。因此,宗
教、社會、語言等,都顯出非婆羅門文明的傾向。東方的民族,無論是阿利安、非阿利安
,都沒有能像西方阿利安人那樣的尊敬婆羅門。如婆羅門進入東方,必不能維持他無上的
尊嚴;最好還是不去。不過,東方情調的印度文明,正在繼長增高,婆羅門也不得不起而
追求了。
關於社會的組織,印度西方,依婆羅門四姓的規定,婆羅門至上,為一最高的特殊階級,
他是從梵天口中生的,宗教的權威,支配一切,決定一切。但在東方,四姓的階級,雖也
已存在;宗教師婆羅門的地位,卻已被降落,由剎帝利的士族,領導一切。這就是政治與
權力第一,宗教與思想,受政治的指導。這一變遷,是社會發展的必然階段;同時也因為
東方的民族複雜。東方的阿利安人,呼吸到東方的空氣,不大願意接受婆羅門的支配。非
雅利安人,也一族一村的在各自為政,且已走向王朝統一的路向。新宗教與新思想,都在
東方王朝的愛護下興起,射出反婆羅門教的光芒。就是早一期的奧義書,所有梵我不二論
,輪迴業感論的教義,也不是婆羅門教傳統學者的產物,而與東方的王朝有關。如『布利
哈德奧義書』(六‧二)說:「此義(輪迴),直至今日,婆羅門猶未知之,故世界政治
之權,歸於剎帝利」。在這樣的社會組織下,婆羅門階級惟有屈服。為了保持尊嚴,只有
不到東方去的一策。
婆羅門教主要的儀式,是祭祀。在『夜柔吠陀』中,已有祭祀萬能的傾向;『梵書』的思
想更極端。祭祀,主要是犧牲的血祭,這本是漁獵時代的遺制。但在東方,一方面是農業
的發達;一方面,愛護生物的思想特別濃厚。所以傳統的血祭,被看作不徹底,看作無意
義,甚至看作不道德。「不殺生」已成為奧義書的德目之一。後來在東方興起的佛教,耆
那教,阿耆毘迦外道,都嚴格的禁止殺生。這重視宗教的實質,輕視儀式,與慈悲思想的
發達,直接影響到婆羅門的宗教。離去宗教,負宗教專職的婆羅門,也自然受到冷落。東
方摩竭陀一帶的文明,有他的特色,無怪乎正統的婆羅門,把摩竭陀一帶,看作異教的地
方。 《以佛法研究佛法》第二章p16/-3~p20/7
第三節奧義書與東方王朝
約在西元前七00到五00年,印度傳統(阿利安)的宗教,進入奧義書時代。奧義書的
深奧哲理,形式是傳統宗教的發揮;然而尋繹他的思想根柢,實在是凌駕傳統宗教的產物
,使印度宗教進入一更高的階段,促成一種新的機運。從區域的文化特性說,這是阿利安
文明,在東方環境中洗鍊出來的成果,不能忽略他的東方性。為了說明傳統宗教的變質,
關於傳統的宗教,應有簡略的敘述。起初,阿利安人到達五河地方,創開吠陀的宗教文明
。古典的宗教讚歌,即使用於祭祀,頌讚天神的偉大與給予人類的恩惠,申說自己的願求
。這些,經後代編集而流傳下來的,有『梨俱吠陀』十卷,『娑摩吠陀』二卷。『娑摩吠
陀』係蘇摩祭的讚歌,為了實行祭儀的需要,從『梨俱吠陀』中編集出來。新作的讚歌,
僅七十五頌而已。『梨俱吠陀』第十卷的創造讚歌,即有關於宇宙人生的哲學的思考。等
到進入拘羅地方,阿利安人的勢力大大擴展,傳統的宗教也達於非常的隆盛。祭師階級─
─婆羅門,成為時代的驕子。當時的宗教,為繁瑣的祭祀儀式,神祕的咒術所籠罩。保守
的、神祕的、形式的、功利的宗教抬頭,或者也可說是宗教精神的墮落。『耶柔吠陀』約
產生於西元前千年到八00年間。他偏重祭祀儀式,漸有祭祀萬能的傾向,天神幾乎是可
以祭祀去操縱的。祭祀時,神祕的咒法也開始引用。繼承此一作風而發展的,祭祀中心的
宗教,產生前三吠陀的梵書,規定祭祀的儀式,解釋祭儀及祭詞的意義,兼有關於哲學的
說明。給予宗教行為以神學的解說,以祭祀為宗教唯一的目的。婆羅門教三大綱(吠陀天
啟,婆羅門至上,祭祀萬能),種族的(四姓)嚴格劃分,都確立於此時。咒術為中心的
宗教,產生『阿闥婆吠陀』。咒術,為阿利安的事火僧族──阿闥婆央耆羅傳述下來,本
為阿利安人流俗的信仰。信賴咒術有非常的能力,可以利用低級的精魅,達到利己或損人
的目的。『耶柔吠陀』已開始引用,現在更因宗教精神的墮落(也是文化普及到民間)而
特別發達起來。阿闥婆吠陀是「關於本尊與行者間的感應」。從他流出的續吠陀──本續
tantra,也是「記述對於本尊諸神咒的六用法,使諸神咒所生的神驗無效等法,以及其他
種種儀軌及修法等」(並見莎柯羅人倫學第四章第三節)。古代巫術師所掌握的醫卜星相
,也屬於此。『阿闥婆吠陀』編集的年代,約與梵書的時代相當,在西元前八世紀頃。因
此,前三吠陀的梵書中,『阿闥婆吠陀』還沒有顯著重要的地位。繁瑣的祭儀,神祕的咒
術,使恆河上流的婆羅門教,走向沒落。另一方面,阿利安文明到達恆河下流,開化東方
。東方民族在接受西方式的文物制度下,孕育新機運;恆河中流的溫和的宗教革新,發達
起來──奧義書。
奧義書的思想,遠承『梨俱吠陀』的創造讚歌,經『夜柔吠陀』及『梵書』而開展的。這
或者與印度的氣候有關,阿利安人自到了恆河流域,苦行與隱遁者,即漸漸的多起來。但
還是屬於阿利安人的老年,擺脫人間事(他已盡了人事)去專營宗教的生活。苦行本為身
心的鍛鍊,充滿精進、忍耐、嚴肅的精神。隱遁者,不再作形式的祭祀,也不為衣食住而
分心;從第一義的立場,直探自我的本真。這種看來消極的宗教,不但哲理的深入,實有
非常積極的作用,即對於固有的迷信儀式,能除舊更新。然而此種機運,不能在宗教傳統
深固的恆河上流發展;在傳統不深的東方,開始活躍起來。奧義書的開展,與東方(恆河
中部),及與東方王朝有關。如迦尸的阿闍世王,以「梵」教授吠陀學者跋尼迦(布利哈
德奧義書二‧一)。尤其是韋提訶的耆尼迦王庭的學者,以耶耆尼伐爾克為中心,召開哲
理的討論會(布利哈德奧義書三‧六)。東方奧義書的勃興,獲得王家的贊助,王族領導
思想界,與婆羅門階級相抗,這是真的。但這不完全是王族與祭師間的政教相爭,是東方
與西方的思想紛歧。東方由王族領導思想,使「婆羅門至上」,不能不退處第二,處於受
教者的地位。奧義書重視真我的智識,祭祀已不成萬能,所以「行祭祀苦行者人天界,於
其中輪迴;惟住於梵者能得不死」(聖德格耶奧義書二‧二三,一)。「吠陀天啟」的教
權,也不被尊重,吠陀不過是名目的學問,與真我無關。此等東方國家,在佛典(東方)
的傳說中,並淵源於東方。如韋提訶王族,壯年致力政治,衰老即專心宗教,有他悠久的
傳統(中阿含卷十四大天捺經)。這些國家的王族,即使不是非阿利安,至少也雜有非阿
利安的血統。如韋提訶,婆羅門看來,算不得純正的阿利安人。像東方奧義書的大學者耶
耆尼伐爾克,即為西方的婆羅門學者不滿(見古代印度文明耆那教一文)。東方興起的奧
義書,雖沒有揭起反婆羅門教的旗幟;然對於繁瑣的祭儀,神祕的咒術,階級制度等,確
乎透露對立的姿態,給以相當的威脅。
奧義書的重要建樹,有二:一、真心的梵我論;二、業感的輪迴論。如從思想的淵源上說
,這不外吠陀以來思想的發揮。然而他的結論,可能達到傳統宗教的否定。創造讚歌以來
,一元傾向的創造神話,經理性化而成為宇宙的本原,為一神祕的大實在。在奧義書中,
稱之為梵。如顯現為人格的神,即梵天。有情的生命本質,即人們的真體,稱之為我
a^tman。在生死的歷程中,人類雖似乎是迷妄的、虛幻的;然探索到自我的當體,到底與
真常本淨的梵是同一的。所以直探宇宙的本體於自我中,見我即見梵,高揭「我即梵也」
(布利哈德奧義書一‧四、一0)的梵我一體論。直探自我的本真,在以直覺的理智,照
破虛妄,冥悟人生的奧祕;所以探索自我的結果,超過物理的、生理的、心理的現象,到
達真淨常樂的唯心論。即自我的本體,為超經驗的純粹主觀,所以是「不可認識的認識者
」。此認識者,一旦脫離世間的一切束縛,即完全的實現自我。此「唯一不二的主觀,即
是梵界,即是最高的歸宿,最上的妙樂」(布利哈德奧義書四‧三、三二)。論到業感輪
迴論,生命在無限的相續中,依自己的行為,創造自己未來的身分。從此,人類的運命,
不操縱於神而屬於自己。這本是神權的否定,因人類的自覺與自信而創說的人力論。業即
人類的行為,所以說:「人依欲而成;因欲而有意向,因意向而有業,因業而有果」(布
利哈德奧義書四‧四、五)。不過奧義書的業力說,與真我論相結合,即「我」為自身的
行為所限制、拘縛,從此生到他生,不斷的流轉於生死中。此業感說,對照於自我的真淨
妙樂,特別的顯出迷妄與悲慘的姿態。這樣,業感論的悲觀,促進了自我解脫宗教的隆盛
。此中的真我論,雖到達萬化同體的理境;神祕唯心的基調,不失為阿利安文化正常的發
展完成(梵書已大體確立)。而業感輪迴說,確是時代的新聲。吠陀以來的婆羅門教,以
為阿利安族,有誦習吠陀與祭祀的權利,可依宗教而得新生命,到達列祖的天國,所以稱
為再生族。非阿利安的首陀族,僅此一生即歸於消滅,與宗教無關,所以稱為一生族。善
人(某一階級)永生於天國,惡人(被征服者)永滅於地獄,實為(狹隘的種族的)婆羅
門教的根本思想。自業感說發揚,一切有情都在隨業受報的輪迴中;首陀羅如此,阿利安
人的誦習吠陀,也不過如此。反之,誦習吠陀,不能獲得永樂;如依智而悟真我,才能入
於不死的梵界。即在生死的輪迴中,阿利安人可以墮落,非阿利安人可以上升;也決不是
婆羅門教所說的那樣,有再生族一生族的差別。業力思想的完成者,即奧義書大家耶耆尼
伐爾克等。『布利哈德奧義書』(三‧二、一三)說:有人請問死後的歸宿,耶氏說:「
此不可於眾人中說,惟兩人間可傳耳」。他所說的即是業。業在當時,還是新穎而不大公
開教授的,所以嘉伐利王對阿爾尼說:「此(輪迴的)教義,直至今日,婆羅門未曾知之
」(布利哈德奧義書六‧二)。此業感輸迴的思想,由耶耆尼伐爾克等弘揚而確立,這也
難怪西方的婆羅門,要對他不滿了。業力輪迴說,是人力而非神力的;機會均等而非種族
獨佔的;自由而非命定的;道德而非祭祀的;實為融冶東方精神而起的溫和的宗教革新。
一般學者,忽略東方民族的要求平等,否認阿利安民族宗教(婆羅門教是阿利安人的宗教
)的特質,所以對業力輪迴,不能給以正確的評價。有人以為是印度的氣候關係;有人以
為是印度土人的信仰,是低級的野蠻的(這是歐洲神學的遺毒)。以我們的理解:善人永
生天國,惡人永滅於地獄,是一般的宗教信仰。他根源於人類向善向上的要求;人類無限
生存的意欲,實為永生思想的根源。求生存,求進步,為人生不可否認的現實。無限生存
與至善的欲求,也是人同此感的現實。天國永生論,即是此種意欲的原始形式。古代的宗
教,都是種族的宗教,宗教與一切生活,是融合不分的。此等宗教下的被壓迫民族,沒有
宗教的權利,他們是被咒詛的,結果是永死的毀滅。這以進步的宗教看來,是如何的殘酷
不仁?「一失足成千古恨」,在人生的歷程中是很平常的。或者環境惡劣,或者意志薄弱
,不能自己振作。創傷的內心,正需要宗教溫暖的安慰,引向不斷向上的道路,誰能忍受
永死的宣判?所以從適合人類共欲的宗教感說,業感輪迴論,以寬容的同情,予一切人以
新生的機運,實為進步宗教的合理發展。確立必能到達至善的信念;在現實的行為中,創
造進步的自己。他可以與東方的土著有關,可以是被壓迫民族的不甘永久沈淪,相信從自
己的行為中創造自己;決不能看作低級的信仰。
奧義書時代的東方,開始復興,以溫和的宗教革新為前導。接著,將是反婆羅門的宗教,
統一西方的東方王朝的來臨。 《以佛法研究佛法》第二章p42/2~p50/6
第四節東方新宗教的勃興
西元前五六世紀,東方印度新宗教的勃興,實為世界文化史上重要的一頁。如從阿利安的
文化傳統說,從此時起,即進入修多羅時代。新宗教勃興以前,傳統宗教的動態,先略為
敘述。
拘羅地方的正統婆羅門教,在東方的奧義書與新宗教的勃興中,沒落了。說他沒落,意思
是說他不能成為印度文化的時代主流,他的保持固有壁壘與強韌的反抗,其實還是有力的
進行。不過,他在東方,確乎是失敗了。拘羅地方的梵書,通常分為三部門,即儀規、釋
義、吠檀多。吠檀多的意義,即吠陀之終極。梵書中的森林書,闡述吠陀的精義,即理智
與理性的;奧義書從此流出,大大的在東方發展。關於儀規與釋義,即行為的與事相的,
為婆羅門教祭典的重心。努力宏揚,引出吠陀支、如是所說、往世書、詩篇。吠陀中的祭
儀、祭詞,需要解說,規定,因此直接促進吠陀六支論的產生。六論中,第一『劫波經』
,有三類:即『法經』、『天啟經』、『家庭經』。繼承三吠陀的梵書系統,以祭司主持
的祭典為對象的,是『天啟經』。根據民族的宗教習俗,以家庭祭儀為中心而規定說明的
,是『家庭經』。以社會法制為中心而說明規定的,是『法經』(法論又從此產生)。這
三者,包括個人、家族、社會、國家的一切生活,把他安放在宗教的基礎上,完成堅強傳
統的禮教。六論中的『式叉論』、『毘伽羅論』、『闡陀論』,是發聲學、文法學(雅語
即從此確立)、音律學。『尼鹿多論」是關於吠陀難詞難句的解說。『樹提論』是天文學
。這雖為了研究宗教古典而產生,然對於婆羅門教的未來復興,影響極大。這一點,中國
學術界,也有此現象。如漢代經學的昌明,就有許氏說文等出現。清朝漢學復活,也附帶
的促進了說文及音韻的研究。此六論,淵源都很早;他的成為專科研究,約與東方新宗教
同時發生,而完成得遲一點。文法音律等學科的發達,促成雅語文學的通俗化。根據吠陀
、梵書等古代史的傳說,作成宗教化的史詩,即「如是所說」的『摩訶婆羅多詩』。作成
宗教化的史話,即往世書的『五相書』(宇宙的創造,宇宙的破壞與再建,神統與王統的
世系,古代諸王治世的情形,月族的歷史)。作成宗教的言情詩,如『羅摩衍那』。這些
,都有部分的古代傳說作底本,因古典研究,文學發展而發達起來。這宗教的語文與文學
,喚起了古代的宗教與民族的熱情,普遍的深入民間,成為傳統宗教的有力支持者。不過
,這是情感的,通俗的,他自然與人格神的宗教合流,與低級的迷信合流;他不能成為古
風的婆羅門教,轉化到印度教的階段。這雅語文學的興起,與新宗教的時代相近;但他的
大開展,一直要等到孔雀王朝衰退,佛教被摧殘以後(中印法難,在西元前一八0年頃)
。
另一方面,東方奧義書的玄理冥悟,本已露出革新的傾向,當然還是婆羅門教的。循此作
風而開展的,不免分化:有近於古典的;有注重冥悟的;有傾向有人格神的(與史詩合流
),產生了多少新奧義書。其中,僧佉耶瑜伽的興起,更與東方的思想界有關。僧佉耶與
瑜伽,本為理性的思辨與直觀的體悟,是奧義書一流的宗教哲學的思想方式。依此開展,
才成為特殊的學派。僧佉耶派(即數論)自理性的思辨,觀察宇宙人生的開展,指出開展
中的必然序列,依此說明生起與滅無。接受此思辨的成果,專從直覺體驗的方法以說明的
,即是瑜伽派。此後代興起的學派,傳說數論的第三祖般遮尸訶,到彌絺羅城見耆尼迦王
,為王說數論的教理(解脫法品)。『解脫法品』所說,雖不必是事實,然暗示了數論與
韋提訶國王庭的關係。數論仰推的初祖是迦毘羅。無論迦毘羅是金胎神話的人格化,或者
確有其人,他與釋迦族的迦毘羅城,應有一種關係。佛教的傳說,迦毘羅城即是因迦毘羅
仙人舊住此地得名(佛本行集經卷五等)。『中阿含』(卷二十八)『優陀羅經』與(卷
五十六)『羅摩經』等說:釋迦最初所參訪的阿羅邏迦藍與鬱陀迦羅摩子,都是專心瑜伽
的教徒(也有說為釋迦說數論教義的)。從後代傳述的數論教義看來,他輕視祭祀儀式;
重視個靈(否認一元的大梵,但也有承認的);否認階級,甚至說首陀羅、女人、鬼神,
都可以學數論得解脫。他雖被攝為婆羅門教的統系,實有接近佛教的地方。韋提訶王庭學
者,與奧義書的關係很深,而奧義書大家耶耆尼伐爾克,也是瑜伽派的大師(他不重傳統
,連祭牛也要吃)。恆河北岸的奧義書思潮,實透露東方的特色。此種學風,可以很早,
而分化出的新奧義書、瑜伽、數論,完成學派的形式,組織經典,那還比東方新宗教的興
起要遲得多。佛教與此學風有深厚的因緣,但他卻成為更東方的新宗教。佛教與數論等,
同樣的孕育於此一學風中。如以為佛教淵源於數論,那是根本錯誤的。
上述婆羅門教兩大系統的新開展,雖然完成在後,但己在進行中。新宗教的勃興,自然有
與他或正或反的關係。論到東方新宗教的興起,從時間說:在古奧義書中期,東方的新宗
教已開始發展。如釋迦參訪鬱陀迦羅摩子,已是代領他父親的門人。六師(新宗教)之一
的散惹耶毘羅胝子,釋迦弟子舍梨弗與目犍連,曾從他修學,而且也已是代領徒眾了。六
師之一的尼犍子若提子,即耆那教的教主摩訶毘盧,也要比釋尊大幾歲。所以在釋尊以前
的數十年中,東方新宗教已風行一時,釋尊是後起之秀。古奧義書比新宗教要早,但新宗
教的開展,並不在古奧義書結束以後,這是應該知道的。從地點說,新宗教以恆河南岸的
摩竭陀,北岸的跋耆國為中心,比奧義書的東方更為東方。這些地方,素來被看作化外的
邊地,半野蠻的土人,但現在是被稱為中國了。他比奧義書更東方,所以與西方傳統宗教
的對立也更尖銳。此新宗教的勃興,原因當然複雜,與政治、文化、經濟等有關;然而主
要的,在於後進的非阿利安民族的勃興。在後進民族的開化過程中,常是先有宗教的革新
;以後與政治、經濟等相互推進,達於文化燦爛的階段。這在世界宗教的革新運動中,儘
多實例。中國的唐代,禪宗深入南方山地,開始宗教的革新(南禪)。宋代的新政新學。
都直接間接承受他的精神,即是很好的例子。傳統的婆羅門教,規定再生族(阿利安人)
的四期修行法:即少年修學的梵行期,壯年主持家務的家住期,老年專心宗教生活的林棲
期與遁世期。也可以終身從事宗教生活。稱為終身行者。但這是阿利安人的特權,與非阿
利安人無關。然此種風氣,到達東方,東方人不願意接受婆羅門的規定,沒有四姓的差別
,誰都可以從事宗教的生活。於是乎遊行乞食,專心宗教的沙門團,在東方出現。沙門,
專心於宗教的思辨與體驗;因之,當時的思想界,除傳統的婆羅門而外,別有沙門。種族
平等的沙門文化,必然的成為反婆羅門教的。當時的東方社會,政治傾向統一集中,王力
增強;所以剎帝利至上,婆羅門退居第二。至於思想,屬於國王護持下的沙門團。釋尊與
耆那教主,都出身王族。在耆那教的傳說中,摩訶毘盧起初託胎於婆羅門家。為了保持未
來創教時的尊嚴(婆羅門低賤),所以又另外託生王家,這可見當時的尊重王族了。當時
東方貴族的出家,是很多的。也受人的讚歎。然而沙門團中,仍以非阿利安人為多數。『
中阿含』(卷三十九)『婆羅婆堂經』,以沙門為第四種姓,沒有說到首陀羅。此中意義
的深長,不能草草略過。依『中阿含經』說。即等於否認首陀羅(奴隸)族的存在。一切
在家者。不外祭師的婆羅門,武士的剎帝利,平民的吠奢族。同時,此出於剎利種姓(因
傳說釋尊為剎帝利族)而成立的沙門種姓,即代替此非阿利安(被壓迫)民族的地位。沙
門團的非阿利安的特質,何等明白!基於後進的非阿利安特質,沙門文化必然是自由的,
平實的。不受傳統宗教的束縛,充滿思想上的自由精神,不同的沙門團,都直率的表白他
自己的智見,無須乎經典的證據。後進民族文化開展中的宗教革新,對傳統宗教文化的素
養,或不免不足。所以理論多平淡近情,傾向於唯物論與二元論,帶有機械論的氣味。他
不能有傳統宗教高度發展下的唯心與抽象的理性論。然而新宗教的長處,也就在此。不過
,新宗教的後起之秀,即釋沙門的佛教文化,又當別論。
佛教以外的沙門團,即佛教所稱為外道的,學派非常多(傳說有九十五種),著名的有六
師。除說到過的散惹耶毘羅胝子與尼犍子若提子以外,還有富蘭那迦葉、末伽黎拘舍羅、
阿夷多翅舍欽婆羅、浮陀迦旃延。舍衛城方面,還有一舍羅、闍祇羅。新宗教當時的論辨
中心,不是祭祀,是奧義書中的舊問題──自我的輪迴與解脫。大家踢開傳統的教典,以
自由的思考,否定他或修正他。像奧義書那樣的梵我一體論,一致採取否定的立場。自我
,即一切眾生的當體。從自我而看到外界,即有「我與世間常或無常」;「有邊或無邊」
的問題。這是考慮時空中的活動者(我與世間),常住或變化,有限與無限。從自我而看
自己,即有「身命(命即自我)一異」的問題。從現在的自我,論到輪迴後世,即有「死
後去不去」的問題。這些(凡十四計),即當時論辨的中心,而急急要求解決的。現在以
「身命一異」為根本(依佛教說),略敘他們的答案。依『雜阿含』(卷十一)二七二經
,凡有三家:(第三家是奧義書的思想,現在不談)。一、有主張「命即是身」的。即離
身體以外,沒有靈魂式的生命。在六師中,近於阿夷多翅舍欽婆羅派。他說:「受(地水
火風)四大人取命終者,地還歸地,水還歸水,火還歸火,風還歸風:皆悉敗壞,諸根歸
空。……若愚若智取命終者,皆悉敗壞」(長阿含卷十七沙門果經)。這徹底唯物論的見
地,否定自我的輪迴與解脫,佛教稱之為斷見論。他蔑視道德,度欲樂的世俗生活,近於
後起的順世論。它是一時的師宗,沙門團之一;應該是「現在五欲自恣」或進求禪定樂的
現法涅槃論者。二、主張「命異身異」,這是當時流行的思想(數論派也如是)。凡否認
大我而承認個靈的,十九會得此結論。如浮陀迦旃延,以為人生為「地、水、火、風、苦
、樂、生命七要素而成」(原始佛教思想論一‧二、三)。尼犍子也以命與非命二元為本
,立六句,即「命、法、非法、時、空、四大」。這種二元的結合,大抵是機械的(後起
的勝論師,也有此傾向)。他們的輪迴與解脫觀,簡直缺乏宗教的特色。如富蘭那迦葉,
為一無因論者。他說:「無因無緣眾生有垢,無因無緣眾生清淨」(雜阿含卷三‧八一經
)。依他,生死的雜染與解脫清淨,非人類意欲的產物,實為偶然的。因此,善惡不過是
依習慣而定,無所謂善惡業果。如末伽黎拘舍羅,為一極端的必然論者。他以為一切為命
數所決定的;人在命定的輪迴解脫中,像從山上滾下石丸,必須經歷一定的長度,到山下
自會停止。在此命定的過程中,人類沒有絲毫可以改變的力量。所以說:「無力無精進人
,無力無方便人,……定在數中」(長阿含卷十七沙門果經)。因此。在他看來,「淫樂
無害,精進無功」,這都與輪迴解脫無關。佛教稱之為邪命外道,即生命派。耆那教說他
從耆那教中反叛而脫離出來;指責他為婦女的奴隸,作希奇的言行以謀取衣食。他的行為
,大抵是隨緣受苦,享樂。一切任其自然。浮陀迦旃延的七要素結合說,以為殺人者,生
命自體並不被損害,所以也可以引申出殺人無罪的結論。富蘭那迦葉的唯物論,與此無因
論,命定論,不滅論,在善惡業果的否定上,都可以達到類同的結論。所以在漢譯的『沙
門果經』,也就給予近似的批評。這四家在行為上,都有東方的浪漫情緒。與這些相反的
,是尼健子,他以為命──自我──是本來清淨的,為前生的業緣所縛,與非命的四大結
合,構成苦痛的現實界。雖說以正智、正行得解脫,卻特別的重視苦行,作「以苦斷苦」
的修持,大有儘先償還宿罪,不再造業,即能早得自我解放的智見安樂的意味。奧義書所
強化的悲觀與苦行,在當時的思想界,普遍的泛濫;新宗教的教區,也不能例外。後來佛
教中提婆達多的叛佛,也即是傾向苦行。「此摩竭、鴦伽二國人,皆信樂苦行」(五分律
卷二十五),確是當時的事實。尼健子不注重反對婆羅門教,專修婆羅門教所重視的苦行
;所以他不像佛教那樣的受婆羅門教的攻擊,一直維持到現在。他與前四家的行持,恰好
是兩極端。
東方的新宗教,還在矛盾動搖的發展中。傳統的西方宗教被否定,新的還不能建立,所以
活躍而缺乏堅定性。與婆羅門思想關涉較深的尼犍子,卻更極端走向苦行。富蘭那迦葉等
,到達倫理善惡的懷疑論。正面看,不免有世道人心的憂慮;反面看,這是婆羅門傳統道
德破壞的過程。革新的功績,也不能忽略。革新的過程中,照理是龐雜的,多少有點極端
。在理論的探索中,緣起法的相待性,也被重視起來。『雜阿含』(卷三十四)九六九經
,傳說當時的人,有「我一切忍(肯定的),我一切不忍(否定的),我於一切一忍一不
忍」(總合的)的三見。佛弟子摩訶拘絺羅,起初即是「我一切不忍」的懷疑論者。散惹
耶毘羅胝子,為一詭辨論者。他對於當時的問題,作這樣的答覆:「如汝問有他世否,如
我知定有,我當作如是說;但我不作是說。我亦不以為如是;亦不以為不如是;我亦不非
之;亦不言非有非無他世」(巴利沙門果經)。這是不以為甲,不以為乙,不反對是甲是
乙,也不說是非甲非乙的。依漢譯,他的答覆是:如此的,不如此的,非如此不如此的。
總之,他對於是,非,是非三句,跟著他人的意見而說;自己不反對別人這麼說,自己卻
不這麼說。他的真意,無法明了。傳說舍利弗目犍連起初跟他修學時,問他是否得道,他
說:「吾亦不自知得與不得」(大智度論)。他見到緣起法的相待不定性,所以說不知,
不說;耆那教稱他為不知主義。拘舍黎以為都可說,可以從三方面去說:可以是,可以非
是,可以亦是亦非是;與散惹耶恰好對立。尼犍子立或然主義:以為同一事物,可以從七
方面說:如一、瓶是實,二、瓶非實,三、瓶亦實亦非實,四、瓶不可說,五、瓶實不可
說,六、瓶非實亦不可說,七、瓶亦實亦非實亦不可說。他的七分說,即此三者的亦可說
亦不可說。不像散惹耶的不可說,拘舍黎的可說。新宗教的思辨,都能多少了解事事物物
的相對性,變動性,不能不說他是新宗教的特色。依佛教的歸納起來,還是三見而已。(
這種相待動變的論式,在佛教的東方系中還保存確當的理解。西方系的因明學,卻全然不
同)。 《以佛法研究佛法》第二章p70/1~p8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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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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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口攝意,身莫犯非;
如是行者,得度世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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