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 saiya:推,很有感覺的小說 10/19 21:25
是夜,烏雲滿天。
第二次上戰場,已沒有先前的恐慌。
普通人類揮舞刀劍、矛槍,甚至無法令我疼痛。
站著,任由他們戳刺、砍殺。
前進,聽從長官命令,領著後方的大隊人馬。
我不想再動手殺人,昨天那場騷亂中,被我有意或
無意殺死的人其實屈指可數,然而,人馬雜沓,面對殺
不死的「怪物」,他們湧上,騎馬或步行,把已死或未
死的夥伴踩在蹄下、腳下。
還以為,會跟第一次殺人一樣,嘴裡殘留洗不掉的
血腥,嘔吐。
但昨天只有些微的反胃。
那些死者的表情,卻依然清晰。
我不出手砍人,光是前方站著一面不倒、不死的盾
牌,就足夠讓「我方」士氣昂揚。
隊伍不斷往前、往前、往前。
腳下屍體愈來愈多,避不開,只好踩上去。
驀地,隊伍停頓,我的前方沒有敵人,只是一片灰
暗。
後面傳來退兵的鼓聲。
半空中,出現一個微小的黑色漩渦。
瞬間,我回想起自己來到這裡的那天,扭曲的公車
、滿地屍體。
我幾乎要伏地尖叫。
但那個漩渦沒有吸力,面積愈來愈大,彼端傳來陰
冷的風。
我領悟到,這就是召喚的過程,好像他們當日招來
雅莉,漩渦的彼端是另一個世界,住著無辜被捕獲、立
下契約的生物。
漩渦裡衝出一個身影。
我想跟著隊伍一起後退,後方傳來騷動。
有人喊:「叫召喚師過來!」
有人喊:「快逃!」
但是,其中一句令我停下腳步:「是『夜魔女』!」
雅莉?
我記起渥克的話,夜魔女是一個族群,戰力中等,
不過智力高超。
雅莉已經逃了,那是另一隻魔女,她的同類。
我佇立,觀看那條被召喚通道吸過來的身影。
如果不看膚色,那只是個普通的女人,美麗,而且
裸體。
我忽然明白這個種族的名字由來。
她的皮膚、頭髮、甚至雙眼都是玄黑,像塊玉,那
色澤彷彿可以將人吸入,猶如在無星、無月、無雲的夜
晚仰頭,看見一片清澈無底的天。
我也看見在她背後的召喚師,雖然跟渥克分屬不同
國家,服色倒是類似的黑袍,只是他的臉沒有殘缺,手
上握著一捲羊皮紙,應該就是他與魔女的契約。
當他緊握契約,口中吐出難解的言語,夜魔女身上
彷彿有鐵鍊纏繞,又彷彿有人在背後用鞭扯下她的皮肉
,她身子一縮,抱住腦袋,哭叫。
慘嚎。
隨著她的聲音,周圍地上的影子居然開始蠕動、懸
浮到空中,形成無數銳利、恐怖的黑針,覆蓋的範圍愈
來愈廣,擴散,遠遠超過士兵後退的速度,只在召喚師
的頭上留下一個安全空隙,彷彿大片的烏雲。
然後,墜落。
我只能用刀護住頭臉,繃緊肌肉,希望渥克拼出的
身體有足夠堅固。
一波攻擊過去,我並未感覺痛楚。
而夜魔女仍在哀嚎,聲音一次比一次尖銳,召喚師
唸誦的語句也愈來愈快速。
地面上的影子又開始積聚、凝結、懸空。
這回不是細碎的針,而是柄巨大的槍,朝著我,蓄
積力量,如同箭手拉弓,逐漸與我拉開距離。
我向前衝,半舉裝在手肘上的刀,朝夜魔女刺去。
那柄黑槍不同於細針,絕對可以輕易貫穿我的身體
,我若想活下去,只有一條路:殺。
當我的刀離夜魔女的身體不過半公尺,黑槍在半空
中嘎然停止,瞬間靜默、彷若永恆,然後,如離弦之箭
,射出!
這半公尺的距離此刻竟比半公里還遠似的,我根本
來不及在被刺穿以前殺掉她。
閉上眼,等槍穿過我的身體。
那瞬間,不知怎地,我竟有種輕鬆的感覺,覺得解
脫。
喚醒我的卻不是死神的聲音,而是那名召喚師氣急
敗壞的怒吼:「臭婊子!妳為什麼不殺他!」
低頭一看,被刺穿的不是我,而是魔女。
她嘴邊帶著一絲微笑,無論召喚師如何唸誦咒語,
都不再痛苦了。
屍體不會痛苦,她死去,解脫了,脫離契約的折磨
。
停滯空中的黑槍渙散、落地,成為普通的影子。
她眼角流下一滴眼淚,銀色,襯在黑夜般的皮膚上
,宛如墜落的流星。
召喚師捏緊契約,繼續唸誦,空氣凝結,彷彿又有
生物要從異界被召喚過來。
我想起第一天來到這世界時,見到渥克與他的徒弟
,渥克說過:「經由契約加在靈魂上的烙印沒那麼容易
消除。」
她以為死亡就是解脫,但對方依舊能操控她的靈魂
?
我輕輕地抽出刀子,溫柔地放下魔女。
衝刺,瞬間來到召喚師的面前,揮刀。
我斬碎他的臉孔,好讓他臨死的樣貌不會像其他死
者一樣,留在我的記憶之中。
隔日,清晨,又是宴會。
我沒參加,回營之後,才知道自己傷得多重。
針雨淋在身上,幾乎找不到一塊完整的皮肉,幸未
見骨,改造過的身體已經開始癒合。
不覺得痛,但我依舊聽渥克的吩咐,吃肉,很多很
多的肉,然後睡覺。
夢裡,穿過陰森的門,走進沒有陽光的世界。
我夢見許多人類,燃起火把、製造強光。
他們一步步地搜索,找到一個如黑玉般的女人,圍
住。
女人從沒見過光芒,雙眼刺痛、皮膚灼燒,慘叫。
他們在女人頸上套住鐵鍊,拉扯、拖行。
這名夜魔女的樣貌突然變成雅莉的臉,愧疚、哭泣
,不斷說著:「對不起、對不起……」
我驚醒。
在營區的地上,因為沒有我能睡下的床,地面被鮮
血染紅,但我的身體已經復原,連傷疤都沒留下。
渥克醉得更厲害了,他墊腳,拍著我的肩膀,幾乎
要摔倒,喊:「明天!明天我們就可以把那群奧肯豬全
部宰了,填到海底!」
這次沒人可以把他抬進帳蓬床上,因為其他人也醉
了。
我是頭一個殺死異界生物的「人類」。
以往的夜間戰鬥,都是雙方召喚師的火拼,渥克的
「發明」,帶給我軍新的希望。
可笑的是,至今我還不知道自己所屬國家的名字、
為誰殺敵?
看著被狂喜沖昏腦袋的他們,我面無表情,事實上
渥克也沒把控制表情的能力留下給我。
如果今夜敵方來襲,肯定是非常精采的一幕。
驕兵必敗,我想起故鄉的俗語。
我在想:「如果敵方攻來,要保護渥克嗎?或者任
他死去,我可以偷了雅莉的契約離開?」
渥克將我變成這個樣子,算是救了我、還是害了我
?
看過今天那寧死也不願再任人擺佈的夜魔女,我對
雅莉將我牽連至此的憤恨淡了許多。
說真的,既然我已不想復仇,不知道去找她是為了
什麼?
似乎也沒別的事好做?
心裡,兩種選擇衝突持續至半夜,敵方不但沒有來
襲,反而異常安靜。
拂曉,我取水洗臉,看著水面的反射,心想:「不
知道渥克把產生黑眼圈的能力留下來給我做啥?」
軍部來信,前線陣營的統帥步出帳篷,睡眼惺忪,
傳下命令:
和談已畢,停戰,退兵。
一個隨侍讓我背著渥克,領我們回到研究所。
此處我倒還熟悉,畢竟我在此處由殘廢成了怪物。
隨侍逃逸無蹤,留我下來等待渥克清醒,告訴他:
「我們不能去殺奧肯豬了。」
渥克平時冷漠、殘忍,但喝醉後只是個滿心仇恨的
軟弱老人,恐怕也是全軍最想把奧肯豬宰光填海的人。
所以我開始覺得自己不經學習就能懂得這世界的語
言,完全是件荒謬的事。
最好我突然成了啞巴,由別人來跟他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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