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離別
羅撒爾城的圖書館也分階層，雖然都屬公家機構，民間提供各色各樣書籍，卻鮮少選
擇、分類。
魔法協會的圖書館藏書則受過精挑細選，對不少貴族而言，他們認為協會圖書館遠比
民間更具水準。平日，除去研究資料的法師外，一些號稱書香世家的貴族子弟會在這地方
捧書閱讀，部分是真的用心，多數則是裝模作樣。
不過今天他們連踏上圖書館門前階梯的機會都沒有，兩名高大的衛兵長槍交叉，嚴實
地守住入口，似乎連一隻螞蟻要過去都會遭他們狠狠碾碎。
幾個不長眼自恃身份的傢伙完全忘了貴族應有的風度與禮儀，跟警衛起了衝突，但在
知道今日佔用圖書館的人是誰後，通通噤聲，甚至恨不得賞自己幾巴掌。而當他們看見李
斯特當警衛不存在一般地昂首闊步走進，個個都瞠目結舌，說不出半個字。
協會圖書館之所以令人讚賞，不在於藏書的量，而在於其高水準的品質。
那書籍排列、擺放的整齊程度，幾乎可稱作一種藝術，這地方的管理者恐怕一輩子在
整理書籍，考慮外觀之餘，還可以讓每個上門的人可以輕而易舉地獲得資訊。
心裡讚嘆幾聲，李斯特進入圖書館的閱覽區。
公主穿著輕便的獵裝，剛從一場貴族的野餐、打獵聚會歸來，她的紅髮自然地放下，
梳得極柔順，像流動的烈火。
旁邊的桌上擺著一疊書籍，每本都是精緻的硬皮書，加起來有半個人高，除了第一本
談論神話，其他都是米羅開國歷史的專著。
她聽見李斯特的腳步聲，卻未做回應，怔怔地望著旁邊的書櫃。
李斯特走近，苦笑道：「明天開始會有不少流言吧？」
公主沒好氣地望著他，道：「我不在乎，愛說就讓他們去吧。反正你沒打算回來，貴
族對一件事起勁很快，半個月找不到人就會忘了。」
接著，她若有所思地補上一句：「那群傢伙不過是些臭蟲罷了。」
偏偏她現在亟需這群臭蟲支持，只能受其要挾、交換條件。
公主始終沒看李斯特一眼，打量著圖書館的各個角落，許久後才說：「她很喜歡圖書
館。」
李斯特知道這個「她」是誰，一個溫柔婉約的金髮女子。
「從小，她就在我身旁服侍，每次不見人，肯定就在圖書館裡流連，還說，以後我若
不需要她了，一定要把她調到宮裡的圖書館。草原上，保護我的騎士都犧牲了，她提議跟
我互換衣服，嘴唇泛白、不住地發抖，她很害怕，偏又很勇敢。」
公主沒哭，只咬著下唇、握緊拳頭。
李斯特自懷裡拿出一拳頭大小的小小包裹，朝公主丟去。
裡面是一把金色的髮絲。
他說謊：「那時我擔心還有追兵，只能草草埋葬。」
雙手緊握，公主的雙肩微微抖動，將那縷陽光一樣燦爛的金色壓在胸口。
李斯特等了許久，直到公主心情略略平復，才問：「小丫頭，叫我出來不止為了緬懷
吧？」
公主抹了抹臉，勉力做出正經模樣，道：「魔法協會有個預言師投到王后麾下，我們
差點被沼澤吞掉那天，有人見到他在城內行動鬼祟。」
意料之中，若非如此，他們在山脈裡遭受的那場伏擊便無法解釋，那些陷阱不花費大
半天無法完成，更別說在設立前先算準他們會在何處休息。
「昨天我帶著一百名騎士與十位法師去他的住處，只看到一具屍體。」
「畏罪自殺？」
「魔法反噬，他已經過世將近一個月了，腐爛的臉上依舊可以看出驚恐，身旁的筆記
寫道在父王死後，他對米羅的未來不安，試著進行預言，奧圖爺爺推測，他看到了無法應
付的『東西』。而王后身邊的那個傢伙只是個冒牌貨。」
「有人親眼看到他進入操控沼澤魔法陣的塔樓之中，但他的屍體早已經連鮮血都乾透
了。」
李斯特聳聳肩，縱然詭異，那已是米羅王國內部的問題，既然他完成了將公主平安送
回的任務，也得到了想要的情報，沒必要在意這些事。
「他的屍體旁有著『惡魔』二個大字，應該是死前咬破手指寫下的，身為惡魔的仿製
品，不知道你有什麼想法？」
李斯特揮揮手，苦笑道：「我若有機會見到本尊，會幫妳問一下。」
公主開玩笑說：「他很好認，至少比你英俊多了。」
說罷，她將桌上的一本關於神話的書籍翻開，圖片上的生物全身像被烈火燒過一樣的
焦黑，羊頭人身，頭上長角，背有蝙蝠雙翼。
李斯特捧著書，喃喃道：「不單比我帥，若是個女的保證比妳漂亮百倍！叫我出來只
為了說笑？」
公主露出個難以啟齒的表情，從懷中拿出裝著紅色液體的玻璃小瓶，說：「奧圖爺爺
送這瓶藥給你，抹在左臂上可以長回斷肢，當作幫助我的謝禮，不過……」
她嚥了口唾沫，說：「傷口若已經癒合，必須再切開才成，他似乎想藉機取你的血肉
做研究。」
製造出另一個跟自己相同的「人」？
推開藥劑，他道：「沒什麼事的話，我想回去了。」
公主忽地說：「真是可惜。」
「可惜什麼？」
「我剛才手滑，把珍貴的藥劑摔在地上，一點都不剩了。」說罷，她將手中的小瓶朝
李斯特丟去。
李斯特也只能笑著接下。
「你打算什麼時候離開？」
「過兩天吧，協會客房我住得挺愉快。」
「我想問一件事。」
「請說。」
「若見到你的創造者，大魔法師羅撒爾閣下，你打算做什麼？」
沈默，他並非沒想過這問題，只是考慮著該透露多少，最後他坦然笑道：「我若說想
殺他，你們會阻止嗎？」
公主搖頭，微笑：「我會替你舉行個盛大的葬禮。」
說罷，她指著桌上那些歷史書籍，這些是昨天旁聽過李斯特與奧圖對談後，立即叫手
下找出的資料，羅撒爾身為米羅開國功臣之一，其故事被廣為流傳、記載，甚至渲染到接
近傳奇。
據說尋常魔法師需要十天準備才能完成的大型咒語，他只要一個彈指就可施放。
若是面對普通的法師，李斯特或許還能憑藉速度在對方詠唱咒文前擊殺，而曾經想要
暗殺羅撒爾的刺客之多、手法之千奇百怪，相比之下，他們在法蘭山脈遭遇的那場戰鬥，
簡直像小孩子打架。
揮揮手，李斯特偏過頭道：「說笑罷了，若真能見面，我只想知道自己是誰？」
公主面露疑惑，想不通這話意思，李斯特接著解釋道：「只有傳說中的神靈才能憑空
創造生命，羅撒爾再怎麼強大，在製造我時一定需要原料，譬如說……一具屍體。」
「我原本是誰？當時是自願配合實驗或者被迫？」
「為什麼要把我變成怪物？」
幾句嘶喊，他藏在心裡，留待往後。
李斯特微笑著，像對待小孩一樣摸摸公主的頭，說：「小丫頭，要當個優秀的女王啊
。」
自從前兩日的宴會過後，公主的模樣就顯得異常，當外人在場時更顯得陰鬱且嚴肅，
李斯特半開玩笑地說：「如果需要殺人，隨時可以找我幫忙的。」
公主拍開他的手：「誰是小丫頭！你才是個只有兩歲的小鬼吧！」
他的確是兩年前才在實驗室醒來。
公主接著道：「找到羅撒爾之後，若沒地方去就來米羅定居吧，不需要你幫忙，我會
親手把這裡打造成強盛的國家！我不是個孩子了。」
伸手在公主額頭輕輕彈了一下，李斯特笑道：「會在年齡問題上斤斤計較，證明妳還
是個不成熟的小丫頭。」
他轉身，揮揮手，背對公主故作瀟灑地離開。
公主沒有說話，深怕繼續下去會說出不該出口的言語，從今以後她要一個人撐持國家
，面對無數居心叵測的貴族臣子，如果可以，她是多麼希望有個朋友可以留在身邊。
即使是個她不怎麼喜歡、而且非常危險的朋友。
發呆一會，公主屈指算了算時間，心想：「去法蘭山脈找她的人也該回來了吧？必須
舉辦個風光的葬禮才行。」
* * * * *
數日後，李斯特離開羅撒爾的同時，奧圖．拉迪大師進入他所住的客房。
他從枕上小心翼翼地揀起頭髮放入玻璃小瓶中，接著將目光放往房間的壁爐。
施加魔法的火爐，在奧圖進入房間的同時便自動點燃，把屋裡調節到適當溫度。
奧圖將手伸入火中，火焰竟自動分開、趨避，彷彿有了自己的意識，像卑屈的臣子讓
路給國王。
他自火中取出一團燒灼焦黑的肉塊，李斯特若想使用他所贈與的藥劑讓斷肢重生，就
必須先將已痊癒的傷口切割開來，而他卻將斬下的血肉都投進火中。
李斯特很謹慎，不願讓世間多出一個與自己相同的「人」。
但他忽略了魔法的神妙、也低估了奧圖的能力。
奧圖取出一瓶魔藥，透明的瓶子裝著碧綠色的液體，像青翠的樹葉。
只是一滴，那塊如同焦炭的肉塊就重新生長、復原，變得像嬰兒皮膚一樣稚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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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遠不遠？
不遠。
人就在天涯，天涯怎麼會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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