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州龍場縣的驛站已然敗破成一片，牆上劣出幾條縫，蔥籠青苔在上頭蔓延，向晚的陽光

從屋頂缺瓦處滲進來，暈成磣黃的頹圮模樣。


一位身著寒士青衣的中年人靜靜看著窗櫺外柳樹迎風搖曳，手中的淡茶飄起幾片粗劣不堪

的茶葉，他的生活看起來清貧無比。


但就在這樣一間粗陋不堪的書房，充盈著煌煌然，浩浩乎的正氣，莊嚴磅礡的令人有下跪

拜倒的衝動，中正平和的使人即之也溫，那樣的氣勢也只有將儒門中的浩然正氣修煉到極

致狀態的人才能擁有。


儒門一派多講境地少談法門，自王守仁棄格物致知法門另走心學蹊徑以來，儒門的八個境

地，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王守仁突破六品，終於登堂入室踏入「治國

」境地，再過七年，他也許便能衝開「平天下」的門檻，成為大宗師，離孔孟「聖人」位

階只餘一步之遙。


與道佛兩家的修行宗門大相逕庭，儒門的修行法門難以捉磨，且無完整的傳承系統，一直

到了士大夫生存環境優渥的宋代，北宋五子將儒學之論與易經陰陽乾坤之道貫通，儒門的

修行途徑方不為過去那般虛無飄渺。


而修行宗門間常見的鬥法，儒門第一次宗門交手已要等到朱陸兩派交鋒的鵝湖之會了。


儘管儒門中人丁極少，但由於他們入世意願遠高於佛道兩家，歷史上事件都有因儒門之人

介入其中而扭轉乾坤的影子。


最有名的莫過於儒門一代宗師文天祥，在獄中留下正氣歌心訣，刑場上喝破元朝百年氣運

，或是如「浩然劍」于謙，於景泰十四年，以一人之力大破韃韃也先南侵的數十萬大軍迎

回英宗皇帝。


坐望窗外許久的王守仁眼神陡然一凝，一束白光從看不見的遠方眨眼間闖入斗室之中，那

白光先是在屋中光炙大盛。隨即立刻黯淡下來，現出它玉牒原形。


「好手段!師弟修為又深厚了！」


王守仁輕輕讚道，這道玉牒由他的師弟楊慎由京師發出，涉過千里之遙，日夜兼程送到他

手中，天下宗門盡有些傳訊手段，道門好用飛劍，佛門喜用袈裟布縷，玉牒卻是只有他孔

門獨用，王守仁浸淫官場多年，千里之外的勝負心中早有定見，但他探到師弟留下的神識

訊息依舊喜不自勝。


臉上浮起燦爛的微笑，起身在這間矮小的屋子裡來回踱步，此番楊一清和張永內外朝勾結

得成，若能一舉得掌批紅票擬大權則朝中之事大有可為，剩下也不過就鏟清劉瑾遺留在科

道言官一路的犬牙了，只是楊一清雖設謀遠大，但他不曉修行界之事，若非有王守仁和楊

慎插手其中，楊一清恐怕要命隕京師。


王守仁緩步走向驛站大門口，他在等一個人，那人既是此局關絡要緊人，既也有求於他。


遠方煙塵飛揚，一匹雄壯駿馬踏蹄奔來，馬上那漢子氣度沉穩，淵停嶽峙，卻道是捕頭司

徒遠。


「遐之辛苦了，還請快快入內。」


王守仁面帶微笑，深深唱個偌，司徒遠方才從遠方夾來的疾風向他身上撲來，然而一靠近

王守仁三尺之外卻彷彿遇上一堵無形氣牆，轉瞬飄散。


司徒遠栓好韁繩後，便向王守仁回禮，只是嘴角帶起促狹的笑意，炯炯虎目裡有著不相稱

的狡黠，那陣狂風原來是他作弄王守仁用。


「守仁兄你回京指日可待，重回六部為必然之事，小弟預先向你道賀。」


王守仁笑笑的並不回話，連忙牽起司徒遠的手帶他進入屋內，王守仁今日接到連番喜訊，

那顆天塌不驚的本心也有些飄飄然。


驛站內王守仁辦公用的書房雖然破舊，但司徒遠本不是嬌貴之人，這地方也算熟門熟路了

，找了地方一屁股坐下，接過王守仁遞給他的茶，一口飲盡，這才說起正事。


「遐之，我不久後就要回京，你可願意隨我而來。」


王守仁話還未說完，司徒遠已是點頭如搗碎。


「守仁兄，你不愧是我的好兄弟，不用等到我拜託你，你自己就先提了。是了，今番我無

論都需隨你回去，人說人在公門好修行，我卻招惹上那干係重大的險事。」


在王守仁面前，司徒遠開始抱怨起來，王守仁面色肅然，他原本便預料到司徒遠會招惹上

此事，但目前看來事態比他想像的還嚴重。


「摘星山的鎮門聖物摘星符重現人世，各方人馬托你追尋也是有的，遮莫是－。」


王守仁看到司徒遠手中亮出那道令牌，神色更沈重了。


「遐之，你也是明智之人，何苦接這降星令，這下我要保你也難了。」


司徒遠臉上牽起一絲苦笑。


「守仁兄，我何嘗願意，但這摘星符目下據傳在錦衣衛都指揮使錢寧手裡，若我不願接此

降星令，摘星山將消息傳入錢寧耳裡，我也躲不開了。」


王守仁沉吟一番，接著嘆了口氣。


「這樣陰損的手段，恐怕也是司空家的大小姐才想的出來，修行界素聞『夜遊神』機變百

出，手段靈動，摘星山也只有派出她才制的了你，你往日名號過大，這可怨不得人。」


「那你說吧，如今這該如何是好。」


「也罷，我也將應寧公的謀劃告訴你，張公公現下執司禮監大權，讓你弄個千戶做也不是

問題，到時便可接近錢寧，只是你需得配合應寧公的大計。」


司徒遠點點頭。


「這是自然，不過劉瑾已除，內閣裡當位首輔正是你師弟父親，何患有其他政敵？」


王守仁輕輕搖搖頭，不過他知道司徒遠雖然手眼通天，但對這廟堂之爭不甚了了，便詳細

說起來。


「劉瑾一除，八虎氣燄大不如前，接著受寵的便是錢寧，他接下來必會勾結朝中如焦芳那

樣的佞臣，一旦那樣的人入閣，唐代開元年間張九齡李林甫故事不可不憚，依我之見，莫

若遐之你取錢寧而代之，我們一同鬥垮他。」


王守仁這番話在司徒遠耳邊炸起一聲巨雷。他沒想到王守仁的想法竟是和司徒宛兒如出一

轍，這趟前去京城，恐怕要在修行界、朝廷裡掀起滔天巨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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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


1.遐之，是司徒遠的表字，遠通遐意，古人取表字，不是以意近便是以意反來做，像楊過

，表字改之。


2.應寧公，這是楊一清的表字，這個時間點他正巧聯合八虎裡的張永鬥垮劉瑾。


3.北宋五子，指的便是邵康節，周敦頤，张載，程頤程顥兄弟，邵康節他本來是一個理學

大師，只是北宋的理學發展和易學探入頗深，後代算命師都了掛他的名牌。


4.鵝湖之會，此時年輕的陸九淵和已是一代宗師的朱熹一場學術辯論，不過最後沒個結果

，大家各自禮貌的散場了，後來王陽明說起來算是承繼陸九淵的路數，王陽明的弟子王艮

後來接著發展出的泰州學派，影響極為深遠，開啟了晚明的個性解放和市民意識啟蒙，當

然發展到後來也有不良影響，陽明學過於疏散，被譏為「舉目皆為聖人」，後來陽明學被

朱舜水意外傳到日本。


5.焦芳，典型的寵臣，一生官運亨通，正德年間貼附劉瑾門下。


6.楊慎，明代著名文學家，三國演義那首題跋臨江仙便是他寫的，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

濤盡英雄那首。


7.開元故事，唐玄宗一朝盛於開元，衰於天寶，於開元二十四年後，張九齡被政敵李林甫

鬥垮，此時開元初期名相姚崇、宋璟都已死去，開始唐朝走入衰敗的序幕。


8.批紅票擬，明朝皇帝多不視事，政事多要落在太監和大臣手中，明宣宗之時，為了壓制

龐大的文官集團勢力，設立內書堂，讓太監識字，建立內庭，允許太監批改一些文件，原

數皇帝的批紅權從武宗時開始被太監取走，而原本只負責抄寫文書的大學士，時日一久，

也有了處理政事的能力，開始呈上治策，謂之票擬，再由太監批紅，有點制衡的意味，明

代大學士品秩並不高，但是因為皇帝的怠惰發展成一個畸形的組織，由大學士組成的內閣

裡，文官集團的首領便是首輔，相當於有宰相的地位，代替皇帝處理原本直屬於他的六部


9.內外朝合通，除了天啟這種極為昏庸的皇帝外，對於熟讀韓非子的帝王，當內外朝合通

時他的門路就會堵塞，可謂帝王逆鱗，明代也只有張居正和馮保做到過，明武宗......沒

這麼差，這是小說看看就好。


推 DarkD:內閣裡當未"首"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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