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華區beta CFantasy 關於我們 聯絡資訊
二十一 新顏睜開眼,眼前一片閃著光的蔚藍,絲絨一樣懸在天際,陣陣波濤的聲音 有節奏的起伏,白沙鑲成的蕾絲勾勒出那片藍色的邊界。 又看到了,她想,心中說不清楚是激動還是感慨。那是久別之後重逢的感覺, 意料之中,卻意外的感動。從小尋覓的美景,只有這個時候才能看到,在兩個世 界中間交界的地方,大概,對於她來說,這就是夢的起點。 新顏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她知道踏出一步,蔚藍碎裂的時候,就是另外一 個世界。可是,被紅色光芒包圍前,瞥見弟弟猛衝過來的身影,卻不能不擔心, 萬一他受傷怎麼辦?這樣的擔憂令她猶豫,如果現在能回頭,她還會不會選擇繼 續? 她望著藍色幕布一樣的海,那後面仿佛有什麼不可割捨的東西一直在等她; 而身後是弟弟飛向危險的身影。從來沒有這樣矛盾過,該如何選擇?藍色海面上 的陽光像是絲絨上鑲嵌的鑽石,光芒耀眼。新顏不由自主避開,合上眼,不期然 一張有著冰藍色眸子的蒼白面孔從腦海中閃過,仿佛堅硬冰冷的鑽石在玻璃上劃 出一道痕跡,她的心臟猛然收縮,一股強烈的情緒泛上來。 她明確的感覺到他,他就在附近,只要踏出一步,就能與他面對面。對方是 什麼人,她不知道。卻發現想要見他的念頭具有無窮的誘惑力,如果可能,她願 意不惜一切代價去實現。向前一步,打碎幕布,就可以見到他,就可以和他面對 面。她仿佛已經這樣期待了一萬年。 可是…… 想要動作之前,忽然一個警覺的聲音從心底深處冒出來,不能見他,太危險! 新顏猶豫了。什麼危險,怎樣危險?她不知道,只是那個警告的聲音如此急 切衰弱,仿佛經過費力的掙扎才勉強得以冒頭,要在錯誤發生之前阻止她。然而 越是如此,她就越是好奇,到底有什麼樣的危險?是來自那雙冰藍眼眸的主人嗎? 那雙似乎包含著無限痛苦矛盾的冰藍眼眸? 煙羅城外的高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濃重不祥的紅光上,如波浪般 起伏閃爍的光芒,不停地顫動著,卻半天不見更進一步的進展。 倀燈嘴角得意的笑容漸漸褪去,看上去有些緊張。 叢惟敏銳的感覺到什麼,眉間突地一跳,眼中寒光閃過。她在猶豫!她就在 很近的地方,他能感覺到那種存在感,卻也清楚的感知到她的猶豫。 “還來得及。”叢惟閉上眼,全神貫注。 新顏舉起手,向前伸去,眼前的空氣似乎起了些微波動,只要再進一步,就 會突破界限。忽然一個強烈的感覺從指尖傳上來,電流一樣流進她的心,讓她清 楚地讀到裏面的含義:“後退,離開這裏。” 新顏猛地睜開眼,那樣的字句裏蘊含著一種溫和卻不容置疑的堅定,那麼熟 悉,讓她想起鳳凰城牆上那個黑袍的身影,也是用這種溫和的堅定將她推開的。 他究竟是誰?她心中升起這樣的疑問,卻不用任何回答,自然而然,就將那個身 影和那雙冰藍色的眼睛聯繫在了一起。大概是因為這兩者所傳達的相同的態度吧, 雖然不舍,卻堅定的要讓她離開。 她縮回手。 紅色的光突然呆滯起來,也不像剛才那樣流轉,顏色似乎開始消退。倀燈立 即察覺,他懷疑地看了看叢惟,對方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冰藍的眸子平靜無波。 電光火石間,他突然意識到什麼,猛地跳起來,一揮手撩起一道疾風向叢惟 卷去,一手抓向白隼堡主,整個身體則向紅光撲去。站在一邊的白隼堡主卒不及 防被一股強大的拉力一拽,腳步踉蹌了一下,也隨之朝紅光方向倒去。 叢惟不等疾風撲到面前,身影閃動,眾人只覺眼前一花,他的手已經觸到了 倀燈的後心。倀燈卻不回身,手臂向後一掄,白隼堡主的身體被擋在了兩人之間。 眼看叢惟的手指就要抓上白隼堡主的肩頭,周圍一片驚呼,只道這老者就要傷在 他的手下,眼見性命危在旦夕。 叢惟一咬牙,生生煞住去勢,手掌轉向,掃向一邊。白隼堡主本已閉上眼等 死,恍惚間只覺得一陣灼燙的風從耳邊刮過,身體卻沒有等來傷害。他睜開眼, 恰巧對上叢惟面孔,極近的距離讓他從對方冰藍的眼睛中看見一絲絕望。 這幾下迅如閃電,叢惟在千鈞一髮之際避開了白隼堡主,卻失去了最好的時 機。倀燈的手趁著這個機會,已經毫不遲疑地插進了紅光之中。 那警告之外的某種情緒讓新顏不由謹慎,危險中的弟弟,心底深處的聲音, 還有藍色眼眸的人傳達的感知,她決定聽從所有敏銳的感覺,離開這裏。 身體還沒有來得及動,突然周圍的氣流急劇顫抖起來,眼前蔚藍色絲絨般的 海大幅度的扭曲,然後,猛地一瞬間,迸裂開來,碎成千萬塊泡沫碎片,漫天飛 舞。狂風席捲,在她的周圍形成強烈氣旋。 叢惟頹然站定,太遲了。 高臺上下,上萬的人被突然迸射出的刺目光芒吸引,紅色的光海瞬間席捲天 地之間,所有人的眼前都是一片赤紅,雖然只是瞬間,卻也驚心動魄。 紛雜的泡沫被淹沒在紅光中。新顏不由自主遮住眼睛。耳邊亂成一團,上萬 人的驚呼,狂風的呼嘯,還有遠處群鳥的哀鳴同時響起,交雜在一起,形成巨大 的浪潮,一波波襲向她的耳膜。 在所有的嘈雜中,新顏聽見一聲輕微的歎息。她猛地一震,很輕微的聲音, 根本不容人察覺,她卻聽見了。放下遮擋眼睛的手,她尋聲望去。 橫風卷起的沙塵遮蔽目光,周圍隱隱綽綽似乎有好幾個人,她卻一眼在漫天 風塵中看見了那個人的身影。身穿寬大的黑色袍服,衣袖在風中如瘋狂的蝴蝶般 狂亂的舞著,他的身體卻沉穩如山,修長的身形在一片淩亂朦朧的亂象中顯得那 麼沉靜,並且孤獨。 她見過他。新顏幾乎立刻就可以肯定,那個高大城牆上被銀盔武士們簇擁的 身影,他有一雙冰藍色的眼睛。他們的目光穿越沙塵相遇。新顏從他無波的眼眸 中讀到了一種帶著痛楚的快樂。 新顏有一種怪異的感覺,那樣的目光,那麼熟悉,仿佛每天都會出現,就在 她每天轉身背對鏡子的時候,似乎就有這樣的目光從背後注視她。很熟悉的感覺, 她在一片空白的腦海中搜尋著什麼。 倀燈向前走了一步,卻被叢惟冷冽的一瞥凍住,有一瞬間的氣餒,手腳竟然 不聽使喚。 叢惟走過去,仔細打量她。她神情迷茫,似乎還沒有弄明白自身的處境,齊 肩的捲髮微有些淩亂,系在頸間的圍巾在身前飄著。原本矛盾焦慮的心情,在看 清楚她面孔的那一瞬間,突然平復下去。情不自禁地,他伸出手,拈起她耳邊的 一綹捲髮,拉直,鬆開手,那綹頭髮又彈回去。微笑從唇角泛開。 新顏茫然注視著對方的有些失禮的舉動,卻絲毫不覺得被冒犯,看著他的微 笑漸漸流入冰藍色眼湖,一種心安的感覺籠罩了她整個人。 叢惟清了清嗓子,低聲道:“你的頭髮……不一樣了。” “嗯……”新顏的意識被他引導著,自己也不明白在說些什麼:“燙過了。” 對方似乎沒有明白她的話,眼中閃過一絲疑惑,隨即淡去。 眼角一個人影的移動吸引了她的注意,新顏瞥見另外一個穿這同樣黑袍的人 朝自己過來,厭惡立即彌漫上來,她認得這個人,那團灰色的冰雪,即使穿上黑 衣,也還是一團骯髒。 她記得這個人的名字是倀燈。與此同時,她突然想起了什麼,目光轉回到眼 前這個讓她迷惑不止的人身上,有些疑惑,又有些了然,望著那雙冰藍的眼睛, 她說:“我以前好像……不,我以前肯定見過你,你的名字叫……叢惟。” 她的聲音並不如何響亮,聽在周圍幾個人的耳中,卻都是心頭一震。倀燈驀 地停住腳步,臉上閃過狂喜:“你想起來了?” 叢惟沒有動,深深凝視著她。 新顏卻似乎沒有注意到幾個人的神色,迷茫地低下頭自言自語:“可是,叢 惟又是什麼人呢?”一片空白的記憶中,這個名字是唯一的存在。 倀燈大聲說“他就是放逐了你的人,現在,我把你找回來,你我聯手,向他 討回公道。” 新顏與叢惟兩人同時一怔,抬起頭彼此對視,兩人臉上都是迷惑不解。 “放逐?”叢惟不由閃神,想起不久前與師項談話時,他也以為朱凰是被放 逐。當時沒有在意,此刻想來,卻察覺這其中似乎有些什麼聯繫。 新顏心中又是不同的感想。與他的距離那麼近,冰藍的眼眸如一錐藍色水晶, 閃爍著冷冽的光,在她空白的記憶中劃過,留下些許痕跡。那種奇怪的警覺再次 冒出來,她本能的感到危險。腳步不受控制地向後退,一絲疑慮閃過,沒有逃過 叢惟凝注她的眼睛。 兩人間的距離拉開,倀燈見了大喜,知道時機到了,拉過白隼堡主,推倒新 顏眼前:“朱凰,你看看這個人,你認識嗎?” 新顏瞳孔突然放大,失聲喚道:“爸!”話一出口,就知道認錯了人,然而 那張與父親一模一樣的臉,因為手臂被扼而疼痛扭曲,令她無論如何無法視而不 見。她向倀燈怒目而視:“你這是幹什麼?放開他!” “會的,會的,別著急。”倀燈對她的反應十分滿意,將白隼堡主擋在身前, 朝她逼近兩步,“他有話要跟你說。” 叢惟警惕地盯著倀燈,提防著他會對新顏或者白隼堡主不利。 “有話對我說?”新顏轉向老者,非親非故,雖然曾有過一面之緣,這樣的 情形下會有什麼話說? 倀燈拽著白隼堡主手臂地手上加力,老者斯文的面孔上閃過一絲痛楚,他深 吸一口氣,對新顏點點頭:“朱凰大人,你能平安回來,是我等的福分,老夫等 這一刻,已有多時了。” 新顏偏頭看著他,腦中飛快的轉著。他到底想說什麼?上次見面為什麼沒有 這樣的話? 白隼堡主頓了一下,避開她探尋的目光,乾咳一聲,清了清嗓子,說道: “遵從朱凰大人以前的吩咐,再見到您的時候,要向您說一句話:鳳凰在哭泣。” 他這句話說出來,幾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叢惟原本蒼白的臉色突然變得鐵 青,仿佛聽見了這世上最惡毒的詛咒,渾身血液似乎失卻溫度,剎那間只覺手腳ꘊ冰涼,不由自主踉蹌了一步,勉強穩住身子,失神的雙目看著新顏,臉上流露出ꔊ失望傷痛的神色。“果然,你到底還是無法釋懷,”他低聲喃喃,嘴角微笑變得딊無比苦澀,“封印所有的記憶,只留下通向怨恨的門,想不到你恨我那麼深,竟 然用這樣的方法,……” “鳳凰在哭泣?”普普通通五個字,從白隼堡主口中說出,仿佛一縷看不見 的青煙,飄飄遙遙鑽進新顏的耳中,滲入血管,與血液融合,產生一種奇妙的化 學反應,沿著血管周身遊走,所到之處剝蝕外壁偽裝,漸漸顯露崢嶸詭思。 悵燈看著新顏緊緊簇起的眉頭,和逐漸淩厲冰冷的目光,滿意地微笑,鬆開 對白隼堡主的遏制,走到她身邊,輕聲笑道:“如何,知道該怎麼做了吧?” 新顏覺得難受極了。不是身體上的,而是她的心中,某種強烈的欲望不受控 制地從心底深處鑽出來,陰寒,詭異。她能感覺到血液在血管中奔流,將那種陰 唳的情緒帶到全身,她感覺到渾身的皮膚似乎都處在野心的懸崖上,極端地渴望 擴張。悵燈的聲音傳進耳中,震得她的耳膜嗡嗡做響,那響聲似乎也在嗜血地叫 囂著。 “走開!”她對悵燈怒目而視,沒有察覺自己淩厲的目光掃過的地方,蕩起 一陣令人膽寒的不安。她捂住耳朵,閉上眼睛,仿佛這樣就能對抗心中越來越強 烈的殺意。鳳凰在哭泣,這五個字,怎麼會有這麼大的魔力?聽起來好熟悉…… 似乎在哪里聽過? 想起來了。新顏覺得上不來氣,不安地扯動頸間的圍巾,努力在一片奔湧的 意識怒海中保持清明。她記得了,曾經見過一幅畫,《鳳凰的哭泣》。畫面是什 麼樣的?似乎是一個渾身浴血的大漢,手中挾持一個顏面哭泣的紅衣女子,天上 一隻鳳凰,被大漢手中的彎刀斬斷了一支翅膀。那鳳凰痛苦掙扎,它在哭泣! 新顏渾身震動,體內嗜殺的欲望越來越強烈,扯動圍巾的手不自覺的握緊。 悵燈興奮的睜大眼,看了看怔然站在原處的叢惟,冷笑連連。他大聲說: “叢惟,你看見了吧,這就是等著你的下場!即使你剝奪她的記憶,放逐朱凰, 也不能阻止她離開前留下打開記憶的鑰匙。這鑰匙就是白隼堡主親口說出那五個 字。”他看了一眼面帶痛苦癱坐在地上的白隼堡主,嘿嘿笑道:“叢惟,你剛才 如果不收手,殺了這老東西的話,就不會變成現在的這個樣子了。婦人之仁!” 他仰天大笑:“叢惟,你還有最後的機會,現在殺了朱凰,否則你輸定了。” 叢惟慘然一笑,一言不發,眼睛仍然盯在捂著耳朵不安掙扎的新顏身上,目 光中除了悲傷外,只有濃濃的憐惜和歉然。 新顏努力向要看清那個紅衣女子的模樣。她仍然掙扎著,心中那個渴望殺戮 的衝動雖然席捲了她整個身心,卻令她的頭腦異常清明,這不是她想要做的。鳳 凰的哭泣,那樣的景象令她難受,可是卻不是她想要殺戮的原因,那只是一種催 化劑,點燃她體內原本就深藏的火種。她卻不願就此放棄,叢惟失落的神情沒有 逃過她的眼睛,新顏不相信自己會做出讓傷痛籠罩那雙美麗冰藍眼睛的舉動來。 這是一場她與自己的戰鬥,只要還有一絲餘地沒有被那股嗜血的欲望所佔領, 她都要努力阻止自己。想清楚了這一點,她突然明白之前不斷出現的那個微弱的 危險警告是指什麼了。危險不是來自別人,而是她自身。見到叢惟,會給他帶來 危險。 叢惟也看出了她的掙扎,短暫的詫異後,立即明白了內情。一種說不清道不 明的情緒湧上來,本已經開始結冰的心情漸漸轉暖,她,並非全然無情的。 高臺上的人僵持太久,台下一股不安的騷動席捲五萬大軍。下面雖然看不真 切,卻也大致明白發生著什麼事情。 南岩是個性急的人,等了許久不見動靜,忍不住把緋隋拉到帳外,避開洛希, 問道:“眼下這個情形,我們究竟該怎麼做?” 這精明的女子挑著眉想了想道:“誰是鳳凰城主,是朱凰說了算。還是看她 的動作吧。” 南岩尚有疑慮,問道:“如果朱凰選了另外那個,難道那人真的能主宰鳳凰 城?” 緋隋嗤的一聲笑:“那人算老幾,就算反了如今的鳳凰城主,輪也該輪到朱 凰嘛。” 南岩聽了心中猛然一跳,這話外的意思,竟像是說,真正能取代鳳凰城主的, 只有朱凰。如果這樣的話,那麼今天這個局面,很難說是偶然的。一個從來不敢 想的念頭突然冒出來,他渾身一個激淩。 偶一回頭,卻發現洛希不知何時也從軍帳中出來,就站在他們身後不遠的地 方,面色凝重仰望高臺。南岩一驚,立即明白剛才的話已經全部讓他聽去。 新顏全身緊繃,勉強克制著自己的衝動。她此刻的情形,就仿佛一張拉滿了 的弓,即使一點輕微的刺激,都會徹底失控爆發。叢惟知道她如果在現在這個關 頭受到騷擾,那全身遊走的飽漲戾氣不得消解,很有可能會反噬她自己。 悵燈卻不用理會那麼多,眼見她臉上漸漸充斥血色,知道火候已足,突然尖 銳一笑,道:“朱凰大人,你還等什麼?” 鳳凰哭泣的畫面突然消失。新顏感覺到身體裏掀起一陣狂亂風暴,席捲她的 四肢,最後一絲理智淹沒在血紅的欲望中,她突然扯下一直握著的圍巾,真力灌 入,那圍巾一下子在空中伸的筆直,長劍一樣隔空向叢惟刺去。 作者:青枚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