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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飛速下墜,雲海張牙舞爪地迎面撲來,將她整個人吞噬掉,空氣被迅速從胸腔 中抽離,凜冽的風刀子一樣淩遲著她的身體,也掠奪了她行動力。完全沒有抗拒的 能力。白霧始終濃重,即使不停的跌落,不停的跌落,也是總見不到個盡頭, 下밊Y過程漫長得如同人類的歷史,並且不知道何時會結束。 開始的時候她想,她就要死了。一生中,從來沒有像此刻般接近死亡,從來沒 有如此真切的感受到生命將要破碎之前散發的絕望的氣息。然後她的意識就被撕裂, 被淩虐,並且被拋入無限黑暗之海。當所有的思想被抽離之前,虛空之海中只剩下 了那一雙冰藍色的眸子。 **************************************************************************** “新顏!”低低的呼聲從鳳凰城主的房間內傳出來,驚動了守在不遠處的赫藍。 他奔到門口,卻不能再進一步,一道看不見的屏障將那個空間隔絕起來,沒有鳳凰 城主的許可,就是一隻飛蛾也無法越過。 “城主,你……” 氣流似乎稍微震盪了一下,黑袍主宰出現在門口,面色青白。不理會忠誠侍衛 的問訊,他腳下生風,身形只是一晃,就已經遠遠離開。赫藍怔了一下,趕緊跟上 去。 走廊的盡頭,一扇雕花繁複的門等在那裏。赫藍第一次來,正不知道要怎麼辦 的時候,聽見城主迪生吩咐:“你留在外面。” 門無聲滑開,乳白色的寒氣立即流瀉出來,叢惟走進去,仿佛是被融化進了那 流動的霧氣中。合上的門將光線關在了外面,黑暗中寒氣如同溫柔的海濤裹著他向 前走。這裏沒有人會看見他手臂的顫抖,也沒有會注意到他額角滴下的冷汗,在這 裏,他不是世界的主宰,只是一個鼓起勇氣面對自己的人。 即使看不見,來過無數次的這間房間,也熟悉的如同自己的掌紋。他停下來, 手掌觸到一片冰冷光滑的平面,巨大的結晶體本身散發著幽幽的螢光,雖然暗淡幽 微,在黑暗中卻也還是能勉強看見些許部分。 滾燙的熱力從掌心溢出,手下的萬載冰魄竟然開始融化,手掌覆蓋的地方,漸 漸變作一汪越來越深的清水,乳白色的寒氣逐漸消散,微微漾動的水下,露出一張 和新顏一模一樣的面孔。 冰藍色的眸光泛起些微波瀾,某種痛徹的情緒浮上來,不動聲色地打破了叢惟 臉上堅冰一樣的偽裝,苦澀愧疚的笑容在嘴角泛開,聲音仿佛遊魂一樣自己從口中 逸出來,“我又來了,本來已經說好不再來的。可是,為了她,不得不來……” 修長蒼白的手指進入冰寒刺骨的水中,水草一樣輕輕拂動著,觸上同樣蒼白而 且僵硬的臉龐,“現在的我無能為力,只能再次傷害你……”指尖顫抖著劃過皮膚, 一串血珠仿佛殷紅的瑪瑙流進青玉盤中,“我留下你,竟然是為了這樣的時刻,你 一定更加恨我了吧?”水中暈染開淡淡的霞色,不復清澈,卻漾動著妖豔奇境般的 幽光,叢惟垂下的眼瞼遮住了所有的情緒,嘴角抿起來,整個人瞬間變得冷硬: “可是只有這樣才能救她,我只好讓你恨了。” 手突然從水中揚起,帶起緋色的水霧,彌散於整個空間。一股強大的旋風從他 的胸口噴薄而出,席捲整個房間,染了血的水霧被分解成成千上萬的水滴,被旋風 挾著,飛速旋轉,越來越快,整個房間都似乎變得扭曲不定。叢惟舉臂齊胸,看準 時機用力向兩側震開,沉喝了一聲:“去!”一瞬之間,滿室飛舞的水珠像是突然 之間突破了某種極限,消失無蹤。 風停下來,衣角袍袖尚未落定,冰魄中央的那張臉龐已經起了變化,原本鮮明 如生的模樣漸漸枯癟下去,就像是被耗盡了水分的鮮果,無可避免的開始腐爛銷化。 叢惟看著那張臉逐漸枯如黃葉,不由自主握緊雙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仿佛 這個樣子就能握住正於眼前消逝的最後一絲紀念,不讓它溜走。胸膛劇烈的起伏, 窒息感卻不曾減退分毫,他深深地吸著氣,借此維持著自己的冷靜。“對不起……” 努力的控制完全不起作用,一個名字憋在胸口,無論怎麼逃避抑制,終於還是脫口 而出:“對不起,蔻茛。” 黑暗的混沌中,冰藍的眸子是唯一的光源,是她在無邊無際的下墜中唯一可以 掌握的依憑。當絕望成了習慣的時候,麻木就是終點。新顏死死盯著那光,如同與 他對視,在一無所有的虛空中,再跌落死亡之海前的瞬間,如此長久的凝視,似乎 將一股沉睡已久的力量從她身體深處喚醒。 記憶如潮水般湧入一般無可抑制,洶湧而來,不顧她的抗拒,強硬地,霸道地, 將她的思緒扯回許久之前。 她清楚地記起了平生第一次看到那雙冰藍眸子時,心中的震撼。幾乎是第一眼, 她就被那藍色眼眸中揉合了悔恨的悲傷淹沒。他垂目看著她,問她:“我會讓你成 為這個世界上最有權力的人,你是否願意留下來?” 也許因為他眼中的渴切,她發現自己還沒有完全明白他話中意思,就已經點頭 答應了。怎麼能忍心讓這樣悲傷的一個人失望? 只是為什麼他眼中悲傷更重了呢? 以後的日子裏,不管是在什麼樣的場合,不管他是在沉思或者微笑,在她的眼 中,那一抹黑色的身影,總是被染上了深沉的悲哀。有很長一段時間,他總是一個 人坐在角落裏,安靜地看著身邊的人們熱烈的討論策謀,好像那一切的熱血征戰都 與他無關。 別人似乎都沒有注意到他微笑的表情下面近乎透明的寂寞。那種寂寞時時刺痛 她的眼,讓她忍不住悄悄關注他。說不清楚那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卻漸漸發現目 光再也不能從他身上移開。終於有一次,她忍不住問他,為什麼那麼寂寞和悲傷, 叢惟驚訝地瞪大眼,隨即釋然地微笑,他說:“只有你能看出來,因為我們本就是 同一種人。” 漸漸的,在他們目光偶然相遇的時候,他的臉上有了笑容。他開始願意單獨對 她說些話,一些看似漫不經心說出來,卻字字敲動心扉的話。開始她懷疑是自己多 心,直到那一次為了救他而受傷,從沉沉的昏迷中醒來的時候,就看見了那雙冰藍 色的眸子。 目光有些不一樣了,恐懼佔據了全部的情緒,他死死扣住她的臉,指尖的冰涼 卻意外溫暖了她的心。看得出他心情激蕩,無法順利成言,半晌,才沙啞著嗓子沉 聲道:“別再這麼做了。” 射中胃部的那支箭幾乎要了她的命,這句話卻讓新顏幾乎忘記了疼痛。沉浸在 若隱若現的喜悅中,使她忽略了身邊人們的變化。直到有一天,師項來向她辭行, 鐵青的臉色和略微急促的呼吸,讓他那張一貫從容不迫的面孔看起來有些陌生。 離開的原因師項始終不肯透露,卻在離開之前問了她一個問題:“朱凰大人是 否知道身為朱凰所要承擔的責任?”看著她不明所以的神情,他淡淡說了一句: “鳳凰城的主人,總是需要一代代延續下去的啊。” 下雨了?冰涼的水珠點滴打在臉上,隱隱生痛,卻也將她自混亂的回憶中拉了 回來。新顏睜開眼,灰色的雲霧依舊繚繞,看不到盡頭的飛墜沒有停止,這並不只 是噩夢。淋淋漓漓的水珠越來越多,卻沒有墜下,像是風雨中被托起點點星辰,在 她身邊飛快地交錯旋轉,很快彼此交織起來,組成了一張緋紅色的網,綿綿密密將 她圍裹起來。 下墜的勢頭立即減緩,身上皮膚不再被淩虐,四下裏飛揚的頭髮順勢垂下來, 一顆瘋狂跳動的心和滿天絕望飄散的思緒也漸漸收回來。新顏這才感覺到胸口悶得 發痛,張開口大力地喘息。原來剛才一直摒著呼吸,那個似乎沒有盡頭的噩夢,原 來不過是呼吸間的迷幻。 頭腦在瞬間清醒過來,她低頭看裹在自己身上的那張網,卻不過是上千點緋紅 的冰珠,像是代替了誰的手,將她穩穩托住。 “叢惟,是你嗎?”她自言自語,問著不需要答案的問題。想起叢惟曾經告訴 過她,兩個世界中彼此成對應的兩個人,是夢想和生命的相互依存,所以在這樣的 世界裏,生命是可以在彼此間共用的。 “蔻茛!” 那個素未謀面卻與她有著千絲萬縷聯繫的朱凰蔻茛,到底怎麼樣了?新顏相信, 只有找出她的下落,才能解開這糾結成團的迷障。 ***************************************************************************** 雲荒澤金黃色的光芒映亮了半邊夜空,穿過式樣反復的窗棱,投射在床上女子 的臉上,在她的面孔上勾勒出淺淡遊移的種種花紋來。一個修長的人影悄無聲息地 出現在床邊,借著變幻不定的金黃色光芒,垂目看著她。 遠處不知何方傳來隱隱的騷動,撕裂了靜謐的夜。 那人影被驚動,似乎從極深遠的沉思中回過神來,他伸手推了推床上的女子, “緋隋,該醒來了。” 女子的眼睛應聲大睜,空洞的目光停留在眼前男人儒雅的面孔上,神情一片空 白。 “怎麼?這麼快就不記得我了?”聲音中雖然帶著笑意,隱藏在暗影中的面孔 已經顯得冷硬。他向後退了一步,讓穿窗而入的金色光芒,籠罩自己的全身。 “師項!”女子猛然坐起,劇烈的動作令她感到一陣不適,不由自主皺起眉呻 吟了一聲:“哎喲……” “可憐的孩子。”師項的目光滑過她蒼白的臉龐,淡淡笑著:“你睡得太久了, 緋隋。” 緋隋如夢方醒,又似墜入更深的雲霧,茫然問道:“我,我怎麼會在這裏?” 她努力回想,倏然變了臉色,“我記得我跟著朱凰上了城牆,然後,然後……” “然後你突然出手攻擊了她。”師項替她說下去,“城主大怒,本要取了你的 性命的,只是你一直昏迷未醒,才留到今天。” 緋隋也是見過世面的人,幾句話的功夫,陡然而來的震驚已經略微平復,已經 想明白了前因後果,鋒芒銳利的目光投向對方:“這麼說,是師項你救了我一命?” 她輕笑,“我該多謝你的救命之恩呢。” “舉手之勞,不必言謝。” “那麼令我突然失控去攻擊朱凰,也是舉手之勞吧。”她冷冷的問。 “並不容易。”被揭穿了也不覺得吃驚或尷尬,師項只是讚賞地笑笑,似乎更 多的是驚訝這個女子銳利的思維,“你也知道要在那麼多人面前做到這一點,我很 費了點功夫。” “你!”緋隋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喝道:“朱凰和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要 害她?還是借刀殺人這種卑鄙的法子。”她握緊拳頭,此刻若是還有一絲力氣的話, 一定跳起來一拳狠狠打在那人的臉上;如果眼神可以變做刀子的話,師項的心窩也 一定早被捅了個稀爛。只可惜,那男人仍舊一身儒雅,風姿卓然地站在金色光芒中 看著她微笑。 “借刀殺人?你以為你真的能傷到朱凰分毫嗎?”他仍然笑得不溫不火,“不, 我的目的本來就不是朱凰大人。” 話說得這麼明白,緋隋就算氣昏了頭,就算恨不得撕爛他那張笑臉,也想明白 了來龍去脈:“是我?你的目的,就是要讓我激怒城主,然後你卻救了我,是想要 箷恩於我,讓我買你的好?” 師項微笑,不承認,也不否認。 緋隋冷笑:“你想得美!” “這是你最好的出路了。難道你寧願承受城主的怒氣,也不願意跟我合作嗎?” 緋隋想也不想就搖頭,“不願意。” “你甚至不知道我想讓你做什麼就拒絕?太莽撞了。” 清亮的目光箭一樣射過來,師項心頭一顫,在那樣的目光下,竟有了些許怯意。 緋隋低笑了一下,“師項大人,你也太小瞧我緋隋了。當年你離開鳳凰城的時候, 雖然我在外面,可是這樣的大事想不知道很難。城主或者寬大,但是在我緋隋眼裏, 你不過是一個叛離者,緋隋又怎麼會與你有任何瓜葛呢?” “哦?”師項略微挑起眉來,不動聲色地看著她:“沒想到你對鳳凰城主倒是 忠心耿耿啊。我只當你眼中只有你的朱凰呢。” “在我眼裏,朱凰和城主並沒有區別。” “是這樣嗎?”師項看著她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直笑得緋隋渾身不自在 起來,才突然問道:“你以為你的朱凰,還是原來的朱凰嗎?” 這一句話是他刻意壓低了嗓音問的,聽在緋隋耳中卻如同一聲悶雷,狠狠撞上 她的胸口,氣息隨之凝滯,愣了半天才問道:“你什麼意思?” “你這些日子跟在重新回來的朱凰身邊,難道沒有察覺到什麼跟以前不一樣的 地方嗎?” “什麼不一樣?朱凰大人還和以前一樣,一點都沒有變……”開始還嘴硬,說 到後來聲音漸漸低下去,有點底氣不足。朱凰沒有變嗎?曾經近身隨侍的她自然知 道那全都是瞎話,重逢後的朱凰安靜沈著,時常一個人望著天邊一角想著自己的事 情,而以前的她,幾乎沒有靜下來的時候。緋隋一直告訴自己,這是因為失去了記 憶的人,難免會有一些改變。然而師項簡簡單單一句話,就讓這個藉口顯得非常的 不堪一擊。 師項微笑地看著她,就像看著一個死不認錯的頑童,終於等她不說話了,才說: “一點都沒有變嗎?這就奇怪了,分明是兩個人,怎麼會一點都沒有變?” “你說什麼?” 師項臉上笑意終於斂去:“緋隋,你的朱凰早已經不是原來那一個了。我們, 都被騙了。” 緋隋陷入沈默,良久,審視著眼前的男人,仿佛是要研判他的話究竟是否足信, 又像是在絞盡腦汁想要竭力搜索反駁的證據。雲荒澤的光線變換不定,投射在她的 臉上,光影交錯生滅,那一瞬間長得令人窒息。 半晌,才聽見她沙啞著嗓音問道:“你究竟想要什麼?” 月亮隱身在雲荒山刺破星空的頂峰後面,只露出小半個臉,像是在不動聲色的 窺探著下界。師項走出緋隋房間的時候,天邊已漸漸泛出了青白。晨風帶著寒意, 搖曳茂密深長的植被,發出海浪一般起伏規律的沙沙聲。他腳下沒有停頓,迅速穿 過沉睡中的梧桐宮。 也許是離去的太過匆忙,沒有看見一個鮮黃色的身影從一直隱身的草叢中振翅 飛出,向著梧桐宮的最高處飛去。 作者:青枚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