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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鋒在頸中勒過,手中的軀體猛地繃緊抽搐,發出和細小的體積不相稱的顫動,似乎要把其中蘊涵的點滴生命全部迸發出來。隨著溫熱腥臭的液體逐漸滴落口中,指間的顫動也逐漸衰竭,最後消散了。阿薩竭力壓榨著山鼠,毫不在意胃容物也一起被擠了出來。直到最後一滴體液緩慢地滴下,阿薩才丟下已捏得扭曲變形了的山鼠,伸出舌頭將嘴邊的血舔入口中。   我不想死。   血腥味從胃中蒸騰起來。喉嚨自做主張地發出一聲低沉的吼叫,沉悶曖昧悠遠深長,並不像發自一個器官,而是出自靈魂中的某個褶皺。   這種聲音他記得,三歲時候他躲在樹上,看村中的幾個獵人圍捕一條受傷了的狼。他被狼發出的低沉吼叫所震顫,不是恐懼,而是感覺靈魂中最深處的一根弦與之發出了共鳴。此後他一段時間都癡迷於去瞭解動物的語言。   他現在明白那聲音原本毫無意義,只是生命在死亡威脅前的嘶叫,是強烈的求生欲和幾近瘋狂的獸性在心中漫溢後的發放。   三天的茹毛飲血和極度緊張,還有體力的臨界。尾隨身後的死亡威脅和自身強烈的求生欲,兩者的煎熬把他幾乎變成了一隻徹頭徹尾的野獸。但是幸好,理智仍然是主導著一切行動的。   阿薩很清楚自己和追獵者在能力上的差距。他記得很清楚,三分隊那兩個步兵的頭如何在一照面間就像西瓜一樣地被打得稀爛。現在唯一所能依仗的,就只有洞察了對方意圖的優勢。   追獵者並沒有全力地追趕他。這不是追殺,追獵者並不想儘快追上他,然後冒著受傷的危險和一個絕境中的野獸互相撕咬。這是在捕獵,一直追趕獵物,讓獵物在恐懼和亡命逃跑中漸漸衰弱,等到有十二分把握的時候再走過來,像捏死一隻老鼠一樣把他殺掉,割下他的頭來。不管是身體因素,還是在這沼澤密林中生存的技能,他都不可能擺脫追獵。這點追逃兩者都很清楚。   這三天中,阿薩裝出追獵者希望看到的亡命逃跑的樣子。體能也如同真的亡命逃跑那樣迅速地下降著。不能夠生火,也就沒有了充足的食物,在蜥蜴沼澤中生食任何動物的肉都是找死,對人類的身體而言裏面的寄生蟲足以致命,反倒是只能尋找有些無毒的昆蟲生吃。雖然動物的生血是安全的,可以作些微補充,但並不足以應付大量運動喪失的汗水和體力。鹽份與食物的匱乏已經幾乎到達承受的極限了,必須將這三天中所布的真實的假像用一個不能有絲毫失誤的行動來終結掉。   非常好的運氣,很快地就從周圍的草和灌木上找到了三隻無毒的蠕蟲。足有指頭大小,活力充沛地在手上左右翻騰。用手指捏住頭部,然後慢慢地勒下,綠色的糞便就被擠了出來。用力不能過重把蟲身擠破,令有營養的汁液飛濺,又要儘量把可能有毒的糞便排出,這是項極為考究的手藝,經過這幾天的使用,阿薩已經很熟練了。   柔嫩的蟲肉在齒間很快地就成了濃稠的糊狀,滑膩的苦澀味如同這沼澤的空氣粘在皮膚上一樣在貼在味蕾上迴旋著。阿薩仔細地用牙齒研磨,用舌頭在肉糊中仔細搜索有沒有漏掉的較大的肉塊,保證全部的蟲體都能夠化成盡可能最小的單位以容易消化。每一滴營養都是寶貴的,都是接下來的動力,活下去的希望。   用刀在地面上挖出一個大約一尺的坑,將山鼠的屍體掩埋下去。這三天裏每殺一隻動物,他都會不吝寶貴的體力將屍體埋起來。   將刀負在背上,仔細檢查了一下自己,把每一個衣物的突起都儘量拉平,像小心的哨兵邁上狹小的崗台一樣,謹慎地踩上剛剛掩埋好山鼠的土堆,然後緩慢地蹲下,趴倒,像只巨大變形的蠕蟲,慢慢地向旁邊的一灘污水挪去。   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這個醜陋的動作上,小心地控制著身上的每一處肌肉,讓身體盡可能舒展地貼在地面上,不在鬆軟的泥地上留下任何一處顯眼的痕跡。任何一個動作的失控和不協調,都會讓三天的心機完全白費。   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慢慢地滑落進齊胸的污水中,沒讓污水有絲毫的濺起。刀的重量恰好讓他不至於浮起來,劃動著水底的淤泥朝著記憶中的方向移去。這潭污水通向一條因雨季而形成的臨時小河,他是特意走到這裏來的,也是特意選定了這個地形來掩埋屍體,一切都在計畫中。   身上有幾處地方微微一痛,水蛭負在身上了。阿薩沒有去理會,吸足了血它們會自己鬆口,勉強去扯反到會讓吸盤遺留在皮膚裏引起感染,現在最重要的是在下一次換氣之前潛出盡可能遠的距離。   腦海中把剛才的每一個細節重新審視了一遍。毫無破綻,將要得出生天的巨大喜悅油然而生。現在唯一的問題就只是山鼠的屍體,它必須在追獵者來到之前腐爛到足夠的程度,足夠發出一定氣味的程度。   我現在只需要一個腐爛的運氣。   在腐爛物沉積而成的淤泥上,像只食腐蜥蜴一樣劃動四肢的阿薩狠狠地祈禱。   下午,蜥蜴沼澤中難得一見的太陽露了一下臉。   陽光被樹枝切割得零零碎碎的落了下來。潮濕的地面把太陽的屍體變成一層在樹的枝葉和地面間迴旋不散的幕障。在這片悶熱潮濕的幕障中一切沼澤生命都快生快長再飛快地為其他生命生長而死亡,連飛速的腐敗都顯得生意盎然。   追獵者靜靜地看著一大群食腐蜥蜴興高采烈地拼搶一隻山鼠屍體。他很討厭這些醜陋的食腐動物身上的黏液味,那對他靈敏的嗅覺來說太過強烈。一隻較大的蜥蜴勝利地搶到了屍體轉身逃走,其他的立刻蜂擁尾隨消失在林間,只留下一個刨出的土坑和滿地的痕跡。   以人類來說,這個獵物是相當不錯的,速度,敏捷,力量都很好。追獵者很有興趣,也有相當的把握在正面戰鬥中殺死他。   不過只有相當的把握是不夠的。這不是戰場,而是捕獵,要利用相當的把握逐漸演化成足夠的把握。從昨天開始,足跡已經開始逐漸的無力,虛浮了。   現在,追獵者感覺自己有足夠的把握了。   但這也是個奇怪的獵物。雖然確實在被追趕著,足跡上卻沒有顯示被追殺獵物所應有的淩亂和慌不擇路。無力的步伐中透露出一種奇怪的堅定,那不是一昧的逃命,而是還有著其他什麼東西隱藏其中。   這三天中的掩飾行蹤作得都不錯,但是卻一直犯了一個愚蠢的錯誤——將喝完了血的動物屍體掩埋起來。這完全適得其反,蜥蜴會尋著腐爛的味道將屍體掘起吃掉。追獵者幾乎只要順著大群蜥蜴的臭味追下去就行了。   不可理解的心態,愚蠢的錯誤,兩者間似乎有若有若無的聯繫,這種感覺讓追獵者覺得有點奇怪。不過也只是僅僅限於奇怪而已,在追上,殺掉,把頭割下來之後,也就沒什麼好奇怪的了。沒有任何動物可以在這個沼澤密林中擺脫自己的追蹤。這一點追獵者有絕對的自信。絕對的。   但是追獵者立刻就驚奇地發現所有的痕跡只到這裏為止,並沒有向任何方向延伸。   空氣中只留下沼澤蜥蜴特有的濃烈臭味。追獵者俯下身,仔細地審視著地面的任何一個蛛絲馬跡。雖然蜥蜴爬動和爭搶食物把周圍地面弄得一團糟,但是對於追獵者超強的觀察力和經驗來說,這個獵物的痕跡仍然是可見的,花上一段時間就可以把周圍所有的蹤跡勘察得清清楚楚。   有些虛浮但不慌亂的步伐,並沒有倒踩著自己的腳印退回來路的痕跡,只是在四周的灌木中轉了幾圈,大約是尋找食物。追獵者甚至能夠判斷出他所找到的第一個食物是從兩株羊角蕨下面找到的,大概是只蟲子。那裏的兩個腳印的前半部略深些,顯示出彎腰動作的重心前移。但是除此之外,便什麼都沒有發現了。腳印只到那個原本埋著屍體的土坑前便嘎然而止。   這完全超出了追獵者的部落多年傳承積累下來的經驗範疇。逃跑,掩飾,逐漸下降的體能......追獵者只有依靠自己的頭腦來聯繫這些,希望從中能得出經驗之外的其他事物。但是缺乏邏輯思維能力的頭腦難以完成這個任務。當發覺自己正如這個逃亡者期望的那樣,一步一步地陷進一個奇怪的陷阱的時候,一股不可抑制的暴怒瘋狂地佔據了他的所有思維。   一隻蜥蜴搖頭晃腦地爬了回來,在土坑旁邊嗅著,期望還能發現些好處。但是它立刻就成為了旁邊的狂怒者發洩的對象。碩大的身軀在狂暴地一擊下高高飛起,然後落入污水潭中,激起沖天的污水和淤泥四處飛濺。隨著泥水落上岸的還有幾隻水蛭,笨拙地蠕動著飽食後漲得渾圓的身體想要回到水中。追獵者發覺到了,揀起一隻仔細看了看,啪地一聲捏破,嘗了嘗從中流出的液體。然後臉上浮現出其他種族所無法理解的猙獰表情。   貼著地面,整個大陸上最靈敏的嗅覺終於從蜥蜴身上的黏液所發出的臭味的刺激和泥土的腐味中分辨出了一絲他所希望找到的味道。這味道延伸向污水窪。   要趁活的時候把心掏出來,把那個熱呼呼還在搏動的東西在牙齒中撕爛,和含在裏面的最新鮮的血液一起經過喉嚨咽到身體裏面,把裏面包含著的狡詐化作自己的力量。   頭顱不能有損傷。從眼眶中慢慢挖出腦髓吃掉,把皮肉剝去,請最好的工匠來研磨頭骨。這個完美的戰利品可以放在祖先陵墓上。作為祭品,這是部族引以為傲的捕獵技能更進一步的見證。   你是我的好獵物。   一種久違的亢奮充斥到奔跑著的追獵者全身,那是只有在他剛剛成熟時,追逐部族中的那個最美麗的雌性的時候在身體中激蕩過的感覺。   到底是好運還是歹運呢?阿薩喝著肉湯想。   肉是好肉。用上等的牛肉風乾,錘成緊密的肉鬆,一隻牛的肉只用一小口袋就可以裝完。食用時用水煮漲,就還原成美味的牛肉。這是貴族武士們遠征時慣用的乾糧。   湯是好湯。即便是蜥蜴沼澤中的河水,在淨化符的作用下也和最純淨的山泉一樣清澄甜美,用來煮上一鍋牛肉湯,再加上鹽,即便是城裏的大廚們也挑不出什麼毛病。讓人感覺這種淨化符也確實值上一枚銀幣。   吃著這樣的好肉,喝著這樣的好湯,即便是再奄奄一息的人也會精神一振。阿薩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很清楚,再好好休息一晚,他就可以空手放倒一隻牛。   篝火是用很多大木頭疊起來的,疊得很好,質料堅實細密的幹木和濕木混合,可以保證燃到第二天。篝火的熱度會把人的體溫蓋過,雙足飛龍不能察覺,不用再在陰冷的樹洞和地洞中躲避,而其他的野獸和毒蟲也不敢靠近。在這樣的篝火旁邊充足安穩地睡上一覺,體力絕對會完全恢復。   即便能空手放倒五頭牛,阿薩還是沒把握和追獵者正面搏鬥。   體力再如何恢復,也不足以讓自己在速度上甩掉追獵者。篝火很溫暖,很安全,也很亮,足夠讓沼澤中的任何生物看得清清楚楚。   「你真的很厲害。我第一次見到有人只帶一把武器就敢在蜥蜴沼澤裏穿行。」自稱是藥劑師的女子露出佩服的神情。   阿薩絲毫不覺得自己值得佩服。他竟然完全沒注意到水蛭脫落後的皮膚依然在出血,只是幾滴血,就差點把整個沼澤水域中的食肉魚都吸引過來了。於是他不得不在岸邊去把一株被蠻牛拱倒的枯木推入河中,站在上面順水漂下,以躲避下面無數隻盼望著他下水的嘴。但是當幾隻大鱷魚加入這個行列之後,他就不得不狼狽地上岸了。時間已經是黃昏,他正準備找地方躲藏的時候看到了火光,然後他就遇見了這個完全沒想過能遇到的同類。   女子大概和阿薩差不多年紀,雖然一身探險者的打扮,背著個大包裹,身上都還裹著一塊髒兮兮的毯子,但是白淨細膩的皮膚顯示出並不是平民的身份。隨身攜帶著那種高效率的乾糧,而一張淨水符的價格足夠一家平民舒舒服服地過上一個月了,這女子大概是貴族。   「本來我以為我獨自一人能在沼澤地裏探索采藥就已經是很了不起的。這裏地勢和氣候獨特,很多植物只生長在這裏面,所以雖然父親向來都不贊同,但是我還是自己偷偷進來了。」女子像毫無心機的小孩,隨心所欲地說著話。大概是很久沒有見到過同類,而且是在這樣險惡的環境中,所以女子對他絲毫沒有戒心。   她腰間那把劍是安卡細劍,細而長,堅硬而有韌性,輕便靈巧,以刺殺為主。阿薩認得出,那在父親的店裏永遠擺放在最顯眼的地方,以供客人對著劍和下面的標價發出嘖嘖聲。   劍在她腰間的角度很好,也很精確,可以使她能以最快的速度抽出來。劍柄用細麻繩很緊密地纏著,那是經驗老到的士兵才用的纏法,使劍柄被血浸濕後仍然可以不滑手。雖然麻繩的顏色還是沒被血浸泡過的本色,但是從上面無數次緊握揮擊留下的握痕看,這把劍絕不會只是供人發出嘖嘖聲用的。   但就算加上她,也不足以對付追獵者的吧。生死搏殺中最重要的不是技巧功夫,而是精神和鬥志。即便是從小再訓練有素,沒聽過斧頭劈進人骨頭裏發出的破裂聲,沒聽過被齊腰砍成兩截,卻還一時間沒死透的人的哀號,沒感覺過敵人的武器在自己肌體間縱橫馳騁,撕筋裂肉的那種尖銳的痛,那終究只是個半調子。當面對死亡的威脅時,感覺到那種立刻就可以把神智淹沒的痛楚時,都會恐懼,畏縮,進而喪失戰鬥力。   如果再有個魔法師或者牧師就好了,即便只是最基本的祝福,幾個最簡單的火球......   阿薩發現自己好像被這突然到來的肉湯和篝火舒適得有些忘乎所以了。能夠在這方圓幾百里密林沼澤中遇到人類,而且舒舒服服地喝著肉湯圍著篝火補充體力,這已經是幾乎不敢相信的運氣了。   嚼下一塊女子給的冒險者餅乾,用肉湯送下肚,感受著這運氣的篝火所散發的暖意,阿薩滿足又無奈地歎了口氣。   追獵者此時應該在一處樹洞裏窺視著這裏的火光。即使是他,在雙足飛龍還在夜空呼號覓食的時候也只得躲起來。但是只要當曙光出現在東方,雙足飛龍回巢之後,他就會不遺餘力地以驚人的速度跟著這運氣的指示朝這裏飛奔過來。   不管是好運還是歹運,既然已經發生了,就必須,也只有,儘量地去把事情朝希望發展的地方發展下去。   「這裏離多諾河還有多遠?」阿薩問。   多諾河剛開始經過蜥蜴沼澤的水段湍急得連魚也沒辦法回游,阿薩就是在那裏被逼得上岸進了蜥蜴沼澤。但河水在繞過蜥蜴沼澤之後就溫柔起來,只要順水飄流一天就會到帝國的西部小鎮布拉卡達。   「不是很清楚,不過不遠,大概走上一兩天吧。」   全力奔跑下半天可以到達吧。不行,雖然比預想的距離要近得多,但沒有確切的距離也就沒有確切的把握。對於追獵者可以在半天之內把他追上這一點上他倒是有確切的把握。直接逃脫的機會太小。   還是把實情告訴女子,請她和自己一起對付追獵者。雖然取勝的機會不大,但是以逸待勞之下,總比其他方法好得多。阿薩心裏思量著如何措辭。   「冒昧地問一下,你可以陪我一下嗎?我明天打算到沼澤深處去找找新的草藥,我還是第一次進沼澤這麼深的。」女子突然問,「當然,我會付錢給你。」她用手拂了拂飄瀉下來的幾縷黑髮,黑髮貼在她單薄的嘴唇上,嘴唇抿起一道微微局促的弧度。她的雙腳後跟輕輕地互相搓動著。這是雙對女子來說頗有些大的腳,和阿薩差不多,而且穿著一雙和阿薩一樣的冒險者常用的皮鞋。   阿薩突然發覺到了一個逃脫的方法。這是個很有效率,很有機會的方法。並不需要再去設什麼圈套,也不要佈置什麼假像,不需消耗體力,更不需要浪費寶貴的時間,只要就趁現在,這篝火旁邊的一小會兒,就可以讓追獵者浪費掉相當的時間和體力。   這個發現讓他的心跳猛然劇烈了起來。   「行嗎?」女子眨了眨眼睛,她的眼睛不大,睫毛很長,眼角有些下吊,大概即便是生起氣來也會有種朦朧的笑意在裏面流轉。   篝火很亮,眸子很黑,火光從裏面映出來顯得柔和溫暖,但是阿薩不敢直視。他移開眼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儘量讓自己的語調自然點。「對不起,不行,我有很重要很緊急的事情。」   「哦,是嗎?」女子毫不懂得如何掩飾語氣和表情中的失望。   「從這裏向西走上大概半天的地方,生長有幾種這個沼澤特有的草藥,大概有獨特的治療作用。」阿薩覺得自己面部扭曲,聲音走樣,話的意思也含糊不清。這是他第一次對一個很友善的人說一個極度惡意的謊言。而且是對一個女子。   「大概?什麼意思?」   「恩...哎.....我看見一隻蠻牛,不對,是兩隻蠻牛.....就是蠻牛在互相打架,有一隻的後腿受了傷,哎....不,好像是前腳.....不...好像是....反正總之被咬傷了,很嚴重的傷。趴在地上要死了。然後它就去吃幾種草,敷在自己受傷的地方,然後過一會兒就好了。」情急之下,阿薩把幼時從老冒險者那裏聽來的一個狗打架的故事照搬了過來,意思不怎麼通,話倒還越說越流利。   「哦?真的?你說說是什麼樣的草?」女子睜大了眼,目光讓阿薩覺得彷彿又看見了五天前晚上那只激射而來的弩箭,差點作出低頭彎腰前翻的躲閃動作。女子很麻利地從背包中翻出來紙筆。   「就是淡黃的花.......」阿薩把幾種野草藥的特徵混合攪亂了胡說一通。女子認認真真地記了下來。   「如果你要再進沼澤深處,就一定要把水薄荷和除蟲菊這兩種草磨碎了塗在衣服和皮膚上。即使是你有驅蟲油也一定要塗,因為裏面有幾種毒蟲只怕這兩種草的味道。」阿薩用很鄭重的聲音對女子地說。   「就這兩種草?到處都有的,這不是?」女子隨便的就從篝火周圍找到了。   當然,這兩種藥草確實是有驅蟲的效果的,自從進入沼澤之後阿薩身上也一直塗著,只是這兩種草藥絕沒有冒險者公會特製的驅蟲油那麼有效果。這三天中,在樹洞中的黎明時分阿薩醒來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用儘量輕微的動作把腋下和褲檔裏有時候還在頭髮裏的蜈蚣之類的毒蟲揀出來。   當然,沼澤的更深處也沒什麼只害怕這兩種藥草的毒蟲。   看來無論什麼技巧都是鍛煉出來的。即使再難,再違背人本性的東西只要一多練習,就會習慣,然後熟練,甚至沉浸其中。有了之前的演練機會,阿薩說出這個極度惡意的謊言中最惡毒的部分的時候語句已經很流暢,聲音也很平穩了,只是一直不敢看那雙發亮的眼睛。他用樹枝挑篝火的動作來掩飾自己的視線。   「真的謝謝你啊。如果我再找到這幾種藥草,弄明白藥性,就足夠讓藥劑所那幾個老傢伙難堪的了。」女子有些興奮,大概還覺得兩人已經算是有交情的了,不只是隨心所欲,還很親切地和他說起來。「我早就知道天地這麼大,肯定會有還沒被發現的藥物。可那幾個老傢伙總是知道啃前人的書本。」   沒什麼好內疚的。即便是不告訴她,自己很有男子氣概地獨自一人去送死,對她也沒什麼好結果。追獵者一旦在沼澤中發現了任何其他人類的蹤跡是絕對不會放過的。   即使是兩人一起戰鬥,還是多半送死罷了,而且說不定她還會礙手礙腳,甚至根本不會幫忙。這種方法只是讓她的死更有意義而已,可以讓自己得到更多逃生的機會。阿薩在腦海裏搜索一切理由來讓自己的陰險圈套義正言明。   「一旦我的成果得到了認同,別說藥劑所了,連魔法學院也會重視我,說不定主教大人還親自向我瞭解這幾種新藥草的情況呢。」因為激動,女子圓圓的臉上泛起兩朵紅雲。指著旁邊的一顆樹木說:「你看,就是這種樹,這也是我的發現之一。書上從來就沒有什麼記載,但是我通過對很多退役冒險者打聽,知道沼澤裏面很常見。而且我還發現它的汁液有著很強的刺激性和毒性,要是人或者動物的眼睛被濺到了......」   你的生命其實是以其他無數個其他生命的死亡換來的,所以千萬不要放棄每一絲活命的希望。   樹木主幹上有很多小根纏繞,很直很細,很像村後那個老冒險者用的筆。由此阿薩突然想起他曾經說過的一句聽起來很有深沉意味話來,這句話無疑把剛才的陰謀提升到了一個哲學的深度。阿薩覺得自己已經可以心安理得了。但是突然一股厭惡感蜂擁而來,令他覺得萬分疲勞。   雙足飛龍從樹頂呼嘯而過,掠起的氣流在樹洞中也能感覺得到。這些巨大的飛行動物佔據著沼澤之夜的絕對統治權,把一切發出體溫的動物都列入自己的食譜,即便是體形和它們差不多的蠻牛也在其中。   氣流中傳來一陣和蜥蜴很類似的味道,這令追獵者感到很反感。他對這兩種生物間有無聯繫毫不關心,只是覺得討厭。如果不是這些每晚都出沒的東西讓自己不得不和獵物同等的在樹洞中等待黎明,他只需要一天一夜就可以讓獵物在不眠不休中崩潰。如果不是那些令嗅覺幾乎要失靈的臭味,自己也不會被那個幾乎瞞過自己的詭計拖延時間,不會在這裏看著遠處的火光迷惑。   燃起篝火做什麼?吃東西補充體力嗎?知道我已經看穿了你的圈套嗎?還是這又是一個圈套?   你在挑釁我嗎?追獵者狂怒著思索。你在告訴我:你就在那裏,快過來,讓我把你的心掏出來嗎?   但是追獵者馬上又告戒自己,不能夠失去冷靜。面對這樣一個狡詐的獵物,失去冷靜就是讓自己陷入陷阱。毫無疑問的,這絕對是一個圈套,或者就是白天那個圈套的一個後續。   河已經不遠了,明天清晨就要用全力奔跑追蹤,然後用一個很過癮的方法結束掉這場追獵。追獵者打了個興奮的響鼻,握了握手中那把殺傷力巨大的武器。上面沾著的腦漿和血結成了一層薄殼,凝成了這武器的一部分。   不能太激動,不能太激動,保持冷靜,保持冷靜。追獵者再度告戒自己。明天所見到的一切蹤跡都要仔細觀察,仔細考慮,不能再被任何假像所迷惑了。記住要注意假像,要小心假像。   你以為我很容易就可以糊弄過去嗎?你還以那即將被我擰下來慢慢品嘗的頭腦而驕傲嗎?   追獵者為自己冷靜的想法高興起來,又打了一個響鼻。   刀鋒割開皮膚劃破肌肉切斷喉管再把動脈切斷肌肉劃破皮膚割開從頸項的另一邊脫穎而出,這感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從手指間到手腕到手肘到手臂最後直接震顫到心裏,層次分明感受深刻得就像一首美妙絕倫的詩歌。然後鮮紅的血就熱情奔放興高采烈地從女子的身體裏流出來,讓阿薩盡情地吮吸著。   幾縷黑髮緊貼在單薄的嘴唇上,嘴唇抿起一道微微局促的弧度,下吊的眼睛眯著,長長的睫毛裏面包涵著朦朧的笑意。貼近了才發現這真是個極美麗的女子。   阿薩突然覺得很害怕。害怕那眯著的眼睛蘊涵著的溫柔,薄薄的嘴唇抿起的倔強。女子依舊是那表情,但是阿薩完全陷入了這突然發現的溫柔美麗所形成的恐懼中。   然後他發現剛才劃破的不只是女子的咽喉,還有自己的。撫摩著自己頸項中那道傷口,胸中迴盪著割開這口子時那清晰分明的感覺,想用這感覺把傷口回填,卻無能為力,阿薩無比痛苦地呻吟起來。   看著女子美麗溫柔的臉和頸中那道淒厲的傷口,用手感覺著自己的傷口。悲戚哀傷恐懼痛苦像周圍的黑暗一樣把阿薩緊緊地包圍起來,阿薩猛地驚醒。   清晨的魚肚白已經浮現在東方了,雙足飛龍的號叫正逐漸遠去。這些生物是從沼澤邊緣開始盤旋著飛回沼澤深處的巢穴的。追獵者的位置更靠近沼澤深處,所以這可以使阿薩有比較早出發的優勢。   但是阿薩並沒有對這寶貴的時間顯示出太大的興趣,而是在將熄的篝火旁蹲著,木然地看著女子把水薄荷和除蟲菊用石頭碾碎後塗抹在衣服和皮膚上。直到現在,噩夢留下的感覺仍然在思維中迴盪,像是把粘呼呼的鼻涕想甩也甩不掉,腦筋還是迷迷糊糊的。不過幸好,他也能真切地感覺到體力幾乎已經完全地恢復了。   女子卻好像睡得不錯,塗抹完後開始手腳麻利地收拾東西,同時還不忘和他閒聊:「你昨天晚上發噩夢發得很厲害啊,把我都吵醒了。我本來還說叫醒你的。」   阿薩怔怔地看著女子神情自若容光煥發的臉。那雙美麗朦朧的眼睛,挺直的鼻樑,薄薄的嘴唇,細細地白頸在衣服中若隱若現。阿薩突然產生那裏正在淒慘地流血的錯覺,猛地打了個寒戰。   女子已經收拾好了行裝,和他告別:「再見了,以後有機會的話可以來王都的姆拉克公爵府找我。」綻開一個讓清晨的霧氣都被感染得柔情似水的笑容。「我叫小懿。」   沒機會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阿薩完全不敢面對這個笑容,盯著地下恩了一聲。   看著女子的背影消失在清晨的霧藹中後,阿薩順著河流的方向跑起來。   他並沒有跳進河中隱藏自己的氣味,也毫不介意在鬆軟的泥地上留下一個個連視力最差的老鼠都能看清的腳印。他也跑得並不快,這個速度是能夠最有效率的利用體力的。他清楚得很,什麼樣的掩飾在追獵者的眼光下都是欲蓋彌彰,這樣擺明瞭的蹤跡反而會迷惑他。   當然,追獵者還是有跟著這一條真正的足跡的可能,但是通過了上一個陷阱之後他一定會有顧慮,這個可能性應該比較小。阿薩突然發現自己竟然在期盼追獵者的腳步在自己身後響起。   但是迷惑也是沒用。這確實是一條最有效率的辦法,追獵者一旦在追逐女子的路上耗費了體力和時間,自己逃跑的可能性就很大了。即便是他殺掉女子之後再重新追蹤自己,自己體力占了上風,取勝的可能性也提高了。阿薩甩甩頭,儘量把精力都放在一步一步地奔跑上。   但是只跑了不到半個小時,就看到一條大河橫在眼前。他竟然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每個人甚至包括追獵者的估計都錯了。大概是雨季的原因,河水竟然從沼澤低窪的地方分流,直接穿過了沼澤地。   就在這個時候,一聲若有若無的慘叫從沼澤深處響起。   經過如此遠的距離,聲音已經很微弱了,但卻像把碩大的鐵錘敲在阿薩心坎上。眼前立刻浮現出昨夜的夢境,女子喉嚨間那一道淒厲的傷口無比清晰。他楞在原地,動彈不得。   又一聲慘叫傳來。阿薩知道,追獵者在折磨女子。這是那個種族在獵殺人類的時候特用的方法。   如果他轉身跑去救人,就正中這個愚蠢的圈套,而結果則是他兩人的頭顱一起成為某個獸人部落的裝飾品。   多諾河的河水快速溫柔地向東一瀉千里,微微泛起的浪花像是在對他招手。   來吧,來吧,跳進來就安全了,雖然會傷心,會內疚,但是至少你會活著。過了幾年,也許你就會把這段事情淡漠了,還會在酒桌間和朋友將這用作閒談的材料,幾年忘不了,那麼幾十年一定能忘記掉。   也許你也可以以這個悲傷作為動力,幾年後成為一位將軍,領率一隻軍隊,浩浩蕩蕩地把大陸上所有的獸人一掃而光,為這個女子報仇,......   第三聲慘叫傳來,已經微弱得彷彿只是擔心而產生的幻覺而已。   阿薩大聲罵了一句他所知道的最惡毒的詛咒,轉身朝來路狂奔而去,同時竭盡所能地發出一聲吼叫,告訴追獵者他那愚蠢的圈套正如他所希望的那樣,發揮出了十分有效的作用。   然後不到十分鐘,狂奔後的阿薩就看到了追獵者,以及被他抓在手中的女子。   齊頸黑髮從斗篷中散落下來,淩亂地將她痛苦的表情遮掩得模糊不清。她的右手血肉模糊地以枯樹藤的姿態扭曲著,骨骼已經沒有一寸是完好的。那不是一次的傷害能造成的,是折斷了一處後再在另一處折斷,直到再也沒有地方可以下手為止。   阿薩略安了安心,除了這只手,暫時還看不出她那裏受了致命的傷害。她只是像只待宰殺的小雞一樣被追獵者提在半空,微弱的呻吟從嘴中傳出,聲音斷斷續續的,似乎隨時可能被捏在她頸中的爪子掐斷。   順著那只長滿了毛的巨爪,阿薩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下,以如此近的距離正面看到了這個追殺了他三天的獸人。   足足比他高一尺,寬一半的巨大體形,棕色的毛覆蓋著全身,高聳的雙耳,黃色的瞳孔,狹長的嘴,一個狗一樣的頭,這是只狼人。它身體各部分的比例大概和人類相仿,但從肌肉和骨骼的完美曲線也看得出這軀體中蘊涵的力量和敏捷是人類難以企及的。   狼人身上穿著一件特製的皮甲,地上那只曾經擊碎過阿薩十幾個同僚頭顱的流星錘顯然也是特製的,人類和矮人無法使用如此巨大的武器。這可怕的武裝和他的身體相得益彰,足夠讓他獨自對付一整隊的士兵。   但是這只狼人看起來並沒有那麼威風和危險,甚至可以說有點狼狽。左手臂的毛已被血凝成了一團,上面的傷口還在緩慢地出血。安卡細劍並不因為不能用來砍劈而減小它的殺傷力,獨特的劍刃在刺進肌體後一但旋轉就會把周圍的血管和組織全部扯爛,細長的劍身是用矮人的上好合金鍛造的,甚至可以刺穿骨骼。   左爪背上有焦黑的一團,能看得見被燒焦後炸裂的筋肉,周圍的皮毛已被燒掉了,這是火球術的痕跡。看他頭上毛皮的些微焦跡可以知道這原本是射向他臉部的一記火球,被他在來不及躲避的情況下用手擋了下來。這一記火球的時機想必拿捏得非常好。   如果和女子一起對付追獵者,勝算其實是很大的......阿薩感到無比的悔恨。現在只能是全力一博了,應該還是有希望的,畢竟追獵者的左臂已經......   追獵者發出一聲咕嚕聲,列開嘴,露出鋒利的牙,動了動肩。阿薩並不理解這個表情的含義,但是他清楚地看見抓住女子的那只爪上的肌肉鼓了起來。   獵物已經來了,目的已經達到了,餌自然也沒用了。   「住手!」阿薩發出一聲聲嘶力竭的叫喊,沖向追獵者。   「咯勒」,清脆的骨頭斷裂的聲音,阿薩無法分辨是來自女子的頸間還是自己體內。奔跑過度的雙腿在全力沖過來的中間已沒有力量再進行閃躲,阿薩幾乎是眼睜睜地看著追獵者很準確地一腳撐在自己的胸口上,使他像一隻稻草人一樣飛出去,重重地撞在一棵樹。手上的刀也插進了樹中。   阿薩像只蝦子一樣縮成了一團,血和著唾沫從口鼻中溢了出來。肋骨斷了好幾根,所幸還沒有插進內臟。胸腔中彷彿有無數頭蠻牛左沖右突,把除了痛楚的其他感覺都擠出體外,連呼一口氣都無法做到。   這真是不過癮的結束。看著這個這三天中讓他費了如此多心思的獵物卻是這樣的不堪一擊,追獵者失望地想。本來他還期盼用一場精彩的格殺來結束的。   今晨在篝火旁邊發現了明顯的足跡和氣味的時候,他很肯定地認為這是個圈套。這個狡猾的獵物怎麼可能將自己的行蹤似乎是特意顯示給自己看?一定是一個什麼花招。於是他追逐另外一行似乎不怎麼像的足跡。當發現自己的判斷居然又錯了,又被這個獵物的花招矇騙過去時,驚訝和惱羞成怒完全令他失常。   而這另外一個人類的戰鬥力更是出乎意料之外,自己差點就被一記火球炸中了臉。好在這個人類也很脆弱,被自己折斷了手之後立刻就因為劇痛而失去了戰鬥力。   結果終究是自己的勝利了。很成功地把那個逃跑的獵物引誘了過來,現在就可以走過去,很輕鬆地把頭擰下來。   不,沒必要這麼快。仔細品味其中的一絲一毫過程,看看這個人類在知道自己生命快要終結時還會作些什麼,也不失為一個有趣的結尾餘興。   最後玩上一個花招?還是掙扎一下?或者是縮成一團,涕淚縱橫地發出些不知所謂的哀號?最好別來這個,已經看得厭了。   阿薩好不容易才呼過一口起來,胸口的肋骨間像插滿了刀,還隨著呼吸在不停地上下抽動。他勉強抬頭看了看插在樹身上的刀,樹身分泌出的白色漿汁已經淌滿了刀身。   他認得這棵樹,上面細直的根曾經讓他想起一句幾乎是無恥的話。現在他又想起了,看了看倒在地上已經沒有了呻吟的女子,一種悲憤的力量支撐他站了起來,把刀從樹幹上拔出。用盡身體中所有的力氣把刀舉起向前沖去。   追獵者幾乎是以一種可憐的心態看著迎面沖來的獵物。這像烏龜般緩慢並軌跡明顯的動作就是你最後的掙扎?甚至看得到你每一處肌肉的搏動和因為疼痛導致動作的扭曲,看得出刀在什麼時候用多大的力氣在什麼地方落下。   追獵者舉起手中流星錘的柄,毫無偏差地擋住了刀,一聲金屬相交的巨響。如預想中一樣,刀和手一起被反彈開,連同身體一起被震得後退,胸腹間空門大開,只要將爪子從下面直掏進去,就可以將那顆熱呼呼的心臟扯出來了。   只是追獵者沒有預料到一個似乎無關緊要的細節。刀上粘著的樹汁在強烈的震動之下化成無數小滴,飛濺到了追獵者的眼中,還有濕潤的鼻子上。   那不是樹汁,是千百把淬上厲毒長滿倒刺還被燒得通紅的小刀。追獵者發出一聲連自己都沒聽到過的淒厲無比的長叫。   整個世界全被這痛苦取代了。視覺先是一片殷紅便徹底地黑了下去,鼻子已經不在了,那裏除了痛沒有任何東西,連耳朵裏也只聽得見自己的慘叫。然後僅存的身體感覺立刻發現有一個冰涼的東西從小腹塞進了體內,一直到達了胸口,不怎麼費力,但是很堅決地從原本排列得很整齊的內臟中間擠出了自己的位置。   一種甚至能夠掩飾痛楚的恐懼蜂擁而來,追獵者下意識地握住了小腹下的一個東西,把所有的氣力和恐懼都用了上去。然後他就聽到了與自己的慘叫相比毫不遜色的另外一聲慘叫。   阿薩同樣聽不見自己的腕骨碎成一片一片的聲音,只能夠感覺無數骨片在肌肉血管中間恣意橫行還從皮膚上異軍突起。他不是用力,他早就沒有絲毫的力氣了,他是用這巨大的刺痛屈起膝蓋狂頂向刀柄。心臟肌肉富有彈性的破裂感從刀柄上傳來。   追獵者突然停止了呼號,用力捂住胸口,用力得以至於鋒利的爪尖都透過皮甲插入了自己的毛皮之中,彷彿想要把裏面破裂了的那個東西捂回原形。但是晃悠了幾步,便轟然倒下。   阿薩捂著自己的左手跪在地上哀號著喘息了好一會,才能夠勉力站起來。   全部都結束了。   不,還沒有。不能夠在這裏過多停留,追獵者的屍體一旦發出氣味就會引來一大堆蜥蜴。自己已經衰弱得可以任那些醜陋的食腐動物魚肉了,希望女子的行囊中有些比較有用的治療藥吧,或者像那張淨水符一樣的高檔貨。   阿薩搖搖晃晃地走過去。看著女子那張蒼白的臉,那曾經被笑意襯托得那麼美麗,而再過半天,也就即將和那邊狼人的屍體一樣成為那些醜陋動物的口中食物了。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阿薩痛苦地跪在她面前。突然他看見那嘴唇似乎動了動,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覺,但是隨即馬上聽到了一聲呻吟,比自己的還有力些。 --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18.166.57.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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