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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轉錄自 raiderho 信箱] 發信人: maninmen (旺財), 信區: Emprise 標 題: 叱吒風雲錄 發信站: 水木社區 (Thu Jul 14 03:20:23 2005), 站內 叱吒風雲錄 諸英 叱吒風雲錄 第一回山林夜雨 才響了幾聲悶雷﹐大雨便忙不迭驟然而落。 入夜的鑄劍山﹐因雨而顯得格外靜謐。在通往青石鎮的馬道上﹐有一家無名 的木造破敗小客棧﹐孤零且突兀地座落在一株大槐樹旁。一個看起來顯然是店小 二的毛頭小伙子﹐獨自坐在門檻上﹐雙手杵著頭﹐兩眼怔怔地望著前方﹐發呆、 或是聽雨似的。總之﹐夜是癒來癒深了﹐而雨仍下個不停。 不知過了多久﹐店小二終於站起身來﹐搔了搔頭﹐正準備轉身走進店內的時 候﹐一陣急亂的馬蹄聲﹐踏破淙淙雨聲而來。店小二臉上閃過一絲企望之色﹐不 由自主地反而往店外走了幾步。 三匹高大的駿馬﹐分別馱著四男一女﹐在這夜色雨幕中疾馳穿梭。帶頭的一 人一騎﹐搶先在這家荒野小店門口勒馬停步。 “軍爺……”店小二迎向前去﹐說道﹕“在小店休息避雨吧﹖再往前去可要 十來裡路才有人家呢﹗”店小二見他身上並無雨具遮蔽﹐衣物被雨淋得狼狽﹐料 想必是倉惶間連夜趕路﹐錯過了宿頭﹐於是便如此提醒他。 軍官裝束的白臉漢子﹐約莫四十來歲。在他聽到尚有“十來裡路”一語時﹐ 眉頭微微一蹙﹐但僅一瞬間﹐隨即又神態自若。側過頭去四處望了一望﹐雨水不 住地從他帽沿涔涔滴下。 那白臉漢子反問道﹕“有酒嗎﹖”小二忙道﹕“有有有﹗太原來的汾酒、上 好的竹葉青﹗”白臉漢子略一點頭﹐隨即縱身下馬﹐小二趕忙伸手接過轡繩。 隨後而至的兩騎四人這時才紛紛下馬。店小二逐一招呼過去﹐這才正眼瞧清 楚他們一行人的相貌。 除了先前為首的白臉漢子作戎裝打扮外﹐另有二人亦穿著軍裝。這兩人一胖 一瘦﹐胖的臉色黝黑﹐滿腮的虯髯像鐵絲一般蜷曲在臉上﹐兩道一字濃眉配著一 對銅鈴大眼﹐不怒猶威。再加上左頰邊還有一道寸許的刀疤﹐至眉而止﹐叫人望 而生畏﹔而瘦的臉色蠟黃﹐嘴上蓄著短髭﹐目光炯炯﹐一付練達的樣子。而剩下 的兩人卻是一對少男少女﹐男的不過十五六歲年紀﹐頭戴皂紗方巾﹐腰系鑲玉環 緹﹐足蹬一雙熟牛皮靴﹐一派官家子弟氣象﹔那女的年紀就更輕了﹐也不知是否 因被這一場忽如其來的雷雨給嚇著﹐還是給雨淋著﹐隻見她眼眶盈淚﹐迎風欲倒﹐ 端的嬌弱無力﹐楚楚可憐。 那店小二見這景象﹐心中暗自歡喜﹐尋思道﹕“正主兒到了﹗我光看這兩個 人的樣子﹐就知道他們要不就是官宦家裡的千金小姐﹐不然至少也是富家子弟。” 原來這小二不是旁人﹐他正是在這鑄劍山上落草為寇﹐打家劫舍的山寨王﹐人稱 “索命閻羅”湯廣成的兒子湯光亭。 那湯光亭從小在山寨內仗著父親的威風﹐頤指氣使﹐橫行霸道慣了﹐在耳濡 目染之下日漸成長﹐居然也是一身草莽氣息﹐頗有乃父之風。湯廣成看了也是滿 心歡喜﹐不久前便開始教他掄刀使槍。 由於湯光亭天資聰穎﹐無論拳腳或兵器都是一學即會﹐他的叔伯長輩們一來 礙著他父親的顏面﹐二來也是愛惜他的資質﹐除了不斷地將個人所學所精的武藝 傾囊相授外﹐對他這個小輩的表現也是獎勵多於責罰。如此一來﹐湯光亭也就癒 發不知天高地厚了。 這日他自覺技藝有成﹐少年心急﹐便與父親嚷著要下山。這山下的客棧﹐原 來便是山寨對外設下的前哨暗樁﹐專用來打探過往行人旅客的虛實。 不料下午天氣轉陰﹐路人半個也無﹐到了晚上更是下起雷雨來了。他正發愁 開春第一天沒個頭采時﹐竟然一上門便是這麼幾頭肥羊。 湯光亭想著想著不由掌心微微冒汗﹐忙將三匹馬牽到後頭馬廄栓了﹐確定後 頭沒有其他人以後﹐便逕到廚房去吩咐酒菜。那廚房中的廚子亦是寨中強人﹐隻 不過武藝平平﹐又沒其他本事﹐隻得派來看管酒棧﹐寨中地位低微。他在後面早 已聽見堂前馬嘶人聲﹐這會兒看到少主進來﹐忙道﹕“是點子嗎﹖”湯光亭含笑 點頭。那廚子便道﹕“那不就……”用手勢做了一個倒東西的動作﹐意思是詢問 他是不是要下蒙汗藥。 湯光亭搖搖手。心想﹕“一上來就把他們迷倒﹐豈不乏味。”隻道﹕“這伙 兒裡頭有幾個會家子﹐待我觀察觀察再說。”那廚子連聲稱是﹐又道﹕“那多叫 幾個兄弟準備好家伙吧﹖”湯光亭雖然年輕好強﹐但畢竟是第一次遇到場面﹐略 一沉吟﹐亦表同意。廚子領命而去﹐他自個兒則胡亂燙了幾壺酒﹐捧了托盤﹐先 送了出去。 沒想到前腳才跨出門﹐忽覺眼前白光一閃﹐一柄斧頭急砍而至﹐湯光亭還來 不及會意﹐頭上氈帽已然削去半截﹐數十莖頭發如飛雪般落下﹐撲簌簌地沾滿了 他的前襟後領。待到他驚覺是有人突施暗算時﹐隻見那黑臉惡漢不知何時已經站 在自己眼前﹐相距不及三尺﹐而雙手上多了一對亮晃晃的斧頭。 湯光亭大吃一驚﹐忽地冷風吹來﹐但覺頭頂上涼颼颼的﹐他隻道自己的腦袋 瓜子已被削去一半﹐心裡一急﹐嘴上差一點連“媽”都要喊出來了。 那黑臉惡漢哈哈一笑﹐道﹕“大哥﹐這小二絲毫不會武功﹐這下子沒什麼好 擔心了吧﹖”白臉漢子道﹕“還是小心一點的好。三弟﹐還是麻煩你在這客棧四 處察看察看吧﹗”那瘦黃漢子應了一聲﹕“是﹗”提劍走出大門外。 湯光亭聽到這裡﹐才知道剛才是試他來著﹐伸手往頭上一摸﹐帽子固然是剩 下半截﹐發頂卻也給削禿了一小塊。登時所有的驚懼全部化作怒火﹐心道﹕“可 惡﹐這死胖子居然笑我不會武功﹐還將我的頭發給削禿一塊﹐要是這斧頭再偏半 寸﹐這會兒我還有命在嗎﹖”但他旋即又想道﹕“這死胖子忒也厲害﹐斧頭又重 又鈍﹐他使起來竟也跟剃刀沒什麼兩樣﹐這等功夫……我……”一想到自己兩年 來在拳腳刀槍所下的功夫﹐看在高手眼裡﹐居然跟絲毫不懂武功的沒什麼兩樣﹐ 滿腔怒火不禁涼了半截。而諷刺的是﹐今日幸好與對方相較之下﹐自己的武藝低 微得做不及什麼反應﹐否則隻要對方刀斧一側﹐切頭也不過像是切菜瓜罷了。 湯光亭一路思索下來﹐內心五味雜陳﹐久久不能平復。黑臉惡漢隻道他是嚇 傻了﹐一把搶過他手上的酒壺﹐道﹕“我來幫接著吧﹐免得你失手跌碎了﹗”湯 光亭陡然手上一空﹐才發現自己的手居然還微微顫抖著。 那白臉漢子見狀拿了幾枚銅錢塞在他的手裡﹐說道﹕“賠給帽兒的。” 湯光亭登時回過神來﹐順勢抓住他的衣袖﹐跪下哭喊道﹕“大俠饒命﹗大俠 饒命﹗”他原本就有三分害怕﹐稍微裝腔作勢一下﹐果真涕淚齊流﹐唱做俱佳。 黑臉惡漢在一旁看得哈哈大笑﹐一把將他推了開去﹐笑道﹕“那還不快吩咐下去﹐ 整治幾道下酒的好菜來﹗” 湯光亭聞言如釋重負﹐嘴上忙道﹕“是﹗是﹗是﹗”心裡卻想﹕“此時不溜﹐ 更待何時﹖”瞥眼正好瞧見那少女竟然在一旁掩嘴竊笑﹐腦海中忽然電光石火般 閃過一個異樣的感覺﹐雙眼出神地望著﹐兩隻腳便有如釘在地上﹐一時不得動彈。 那黃臉惡漢見他剛才從鬼門關前繞了一圈回來﹐轉眼間竟有心情偷瞧女子﹐便是 一個巴掌朝他臉上刮去﹐喝道﹕“小子﹗做死嗎﹖還不快滾﹐我叫你知道這世上 有哪些東西是瞧不得的。” 湯光亭但覺黑臉惡漢這一巴掌打得他眼冒金星﹐天旋地轉﹐嘴上隻得不住道 ﹕“是﹗是﹗是﹗”顧不得其他正準備動手的伙伴﹐暗道﹕“兄弟們別怨﹐待我 上山請我父親下來﹐一定給諸位報這個仇﹗”計較已定﹐起身便往裡走。 忽聽得乒乓一陣響﹐三道黑影從門外摔了進來﹐同時還夾雜著幾聲哀嚎呻吟。 湯光亭回頭定眼一瞧清楚﹐不禁暗叫一聲﹕“苦也﹗” 那瘦黃漢子接著如鬼魅般從門外閃了進來﹐說道﹕“大哥﹐這三個人在馬廄 那邊鬼鬼祟祟的﹐身上都帶著家伙﹐不知道是什麼來頭。”說著說著右手袍袖一 抖﹐尖刀、馬刀、柴刀紛紛掉了出來﹐鏗鏗鏘鏘散落一地。 湯光亭心知若事機敗露﹐憑自己的能耐﹐就是插翅也難飛﹐趁那白臉漢子尚 未搭腔﹐連忙從後頭搶了出來﹐插嘴道﹕“掌櫃的﹗你躺在這裡做什麼﹖……咦﹖ 老王﹖小三﹖你們都在這裡﹐那廚房和馬料誰在處理﹖”迫不及待地一口氣表明 了三個人的身份來歷。 瘦黃漢子冷冷地道﹕“怎麼﹖他們都是這客棧裡的人嗎﹖”湯光亭道﹕“是 啊﹐英雄。這三個人小的都認識﹐不是什麼賊人。”瘦黃漢子道﹕“既然是這店 裡的掌櫃與店伴﹐幹嘛不出來招呼客人﹐卻躲在後面探頭探腦地朝這兒看﹖”說 著伸足去踢躺在地上的其中一人﹐被踢中的那人哼哼唧唧地叫了起來。想必就是 他鬼鬼祟祟地探頭偵察﹐卻被瘦黃漢子逮個正著。 湯光亭忙跟那個被踢中的人說道﹕“小三﹐你幹嘛不去喂馬﹐卻來這裡偷聽 這幾位大俠說話﹖”那小三哼哼唧唧地說道﹕“我這個……喂馬……”話沒說完﹐ 湯光亭搶著道﹕“不用說了﹐你們是不是又躲起來賭錢了﹖” 那小三忙道﹕“賭錢……對﹐對﹐我們在……馬廄賭錢﹐我這個……”不待 他說完﹐湯光亭轉向另一的人說道﹕“掌櫃的﹐你怎麼才發工錢﹐就又找他們去 賭了呢﹖是不是覺得給了太多﹐心有不甘吶。” 那掌櫃的反應倒快﹐馬上會意過來﹐連忙接口道﹕“唉喲﹐我可是一番好意﹐ 給小三子一個機會翻本﹐要不他前前後後輸給我那麼多錢﹐俗話說得好﹐哪一天 他狗急跳牆……”湯光亭怕他繼續自由發揮下去﹐會說出無法收尾的話﹐忙將他 的話頭打斷﹐插嘴道﹕“後來你看兩個人賭起來沒什麼味道﹐所以就又到廚房拉 了老王去湊一腳□﹗”那掌櫃的尚未答話﹐三人當中剩下的那一人馬上大喊起來 ﹕“都是因為掌櫃的不好啦﹐我在廚房還有那麼多事情沒做﹐偏偏就要拉我去﹐ 說啥隻玩一把隻玩一把的﹐才害得耽誤了客倌喝酒﹐冤枉挨了一頓打。”小三也 道﹕“你冤什麼﹖掌櫃的叫我來廳上探探今天有沒有生意上門﹐結果不明究理的 吃了一頓拳頭﹐我才叫倒霉呢﹗”掌櫃的接口道﹕“我以為天色晚了﹐又下著大 雨﹐應該不會有生意上門……”三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相互指責起來﹐那白臉漢子 聽著聽著不禁皺起眉頭。 瘦黃漢子續問道﹕“既然如此﹐你們身上藏著兵刃﹐又是為何﹖”湯光亭回 道﹕“大爺有所不知﹐我們這小店地處偏僻﹐附近荒無人煙﹐現在又不是什麼太 平盛世﹐山中盜匪時常出沒不說﹐就是過往旅客﹐也常有見財起意﹐行竊打劫的 事情發生。”那三人聽了﹐都異口同聲點頭稱是。 白臉漢子忽然開口道﹕“小二﹐你知道的事情可真不少﹐反倒像是這兒的掌 櫃似的。”湯光亭暗吃一驚﹐忙道﹕“這店是掌櫃的新頂下來的﹐我在這兒做得 比較久﹐自然比他熟悉些情況。”白臉漢子顯然不太相信﹐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 黑臉惡漢了解他的大哥作風穩健﹐凡事多慮﹐便道﹕“大哥這一點倒不必擔 心﹐就算這家舖子真有什麼古怪﹐光憑這幾個人的能耐﹐我老三一個人就把這屋 頂蓋給掀過去﹗”說道最後幾個字時﹐幾乎是用吼的喊將出來。他有心賣弄﹐到 最後一個“去”字已經是用丹田傾注內力修為﹐震得屋樑頂上的灰塵紛紛跌落下 來。湯光亭等四人未曾學過上乘武功﹐魔音入耳﹐煩悶欲嘔﹐端的難受無比﹐個 個臉色大變。湯光亭心道﹕“他說要將屋頂掀了﹐恐怕還是客氣話。”回頭又瞥 了那少女一眼﹐隻見她神態自若﹐竟自顧地斟著茶水﹐隻怕也是身懷高技。他一 下子茫然若失﹐不知身在何處。 白臉漢子待黑臉惡漢的嘯聲止歇﹐還是緩緩地道﹕“就這四人當然不可慮﹐ 隻不過這事幹系頗大﹐風聲未過之前﹐一切還是小心在意才好。” 那黑臉惡漢哼的一聲﹐輕笑道﹕“大哥武功見識不凡﹐小弟是頗為心服的。 隻不過忒也太過保守﹐婆婆媽媽的不夠幹脆。” 話才說完﹐忽地大家的耳中仿佛有聲音鑽了進來﹐清清楚楚地說道﹕“難道 要像你這般莽撞﹐才能當大哥嗎﹖”便在同時﹐隻見瘦黃漢子“唰”地一聲抽出 長劍﹐搶站在那對少男少女的身後﹐黑臉惡漢執著雙斧﹐搶至大門口﹐大喝一聲 道﹕“敢問是哪一路的英雄好漢﹖有道是﹕明人不說暗話。還請現身。”聲音響 若洪鐘﹐在雨夜裡遠遠地傳了出去。眾人一時間盡皆側耳傾聽。然而半晌過去﹐ 除了幾聲響雷與淙淙雨聲之外﹐卻一點動靜也沒有。 湯光亭見這景況﹐不由得心想﹕“今天真是見鬼了﹐大家約好了來我這裡開 武林大會是吧。”回頭去看那位少女﹐隻見她正伸出一雙纖纖玉手﹐摟著少年的 臂膀﹐柔弱的肩膀似乎害怕得微微顫抖著。 那少年低聲安慰了少女幾句。接著輕聲向白臉漢子問道﹕“宋先生眉頭深鎖﹐ 可是他們追來了﹖”那姓宋的白臉漢子略一沉吟﹐道﹕“按理我們連夜兼程﹐加 上大雨掩護﹐計算腳程﹐他們不應該這麼快就追來。我擔心的是剛才使用‘傳音 入密’的那位高人﹐敵友未明。”果然﹐話才離口﹐剛才響在耳畔的聲音﹐這會 兒改從門外傳了進來﹐說道﹕“好說﹐好說。” 眾人一齊往聲音傳來之處瞧去。夜色茫茫中﹐已能隱約看見遠遠地有一個黑 影逐漸朝這兒靠近﹐隻是這身形移動得甚快﹐一眨眼間已來到三丈前。 湯光亭定眼一瞧﹐卻是一個禿頂的老者﹐打著一把油紙傘﹐大袖飄飄﹐足不 點地地向這裡滑行過來。那個樣子就好像有人從天上懸了一條繩索﹐吊著他將他 盪過來一般。 那禿頂老者莫約又繼續向前移動了兩丈余﹐忽然定住不動﹐抬著紙傘﹐東張 西望地道﹕“要不是有人三更半夜不睡覺﹐鬼哭神嚎的擾人清夢﹐這個小地方倒 不容易找得到。”那黑臉惡漢知道他說的正是自己﹐但先是因他那一手傳音入密 的功夫舉世罕有﹐適才又露了這一身怪異的高妙輕功﹐黑臉惡漢竟強抑制住了自 己易怒的脾氣﹐雙斧橫置胸口﹐打了一個揖﹐道﹕“老先生武藝高強﹐令人佩服。 外頭風大雨大﹐紙傘單薄﹐不如入座﹐由咱們兄弟敬一杯水酒如何﹖” 禿頂老者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逕自走進店裡。他傘面也不收﹐隨意往地 上一扔﹐尋了一個空位坐了下來﹐大叫道﹕“店小二呢﹖怎麼沒瞧見有客人嗎﹖ 小二﹗小二﹗”湯光亭瞧了白臉漢子一眼﹐見他仍是一付愁眉苦臉的樣子﹐知道 掌控場面者易主﹐當下不敢怠慢﹐連忙上前招呼。 沒料那禿頂老者一開口便道﹕“小二﹐你招呼我便招呼我﹐幹嘛還要瞧旁人 的臉色呢﹖難不成他是這裡的掌櫃﹖”湯光亭陪笑道﹕“隻因是他們先到﹐他們 那一桌的酒菜都還沒整治好呢﹗”老者哈哈一笑﹐道﹕“你說的不是廢話﹐你們 一伙人全擠在地上﹐又怎麼能弄得好呢﹖”湯光亭苦笑道﹕“是﹐是﹗”回頭吆 喝眾人起身。眾人哼哼唧唧地一個個起身離去。 那小三子走在最後﹐臨去之前﹐忽然回頭說道﹕“那隻鴨子煨在炕裡﹐這會 兒可熟了﹐是不是一道拿出來﹖”湯光亭右手一揮﹐道﹕“去去去﹗別把你們的 吃食﹐拿來給大爺們笑話。”小三子稱諾﹐逕自去了。原來剛才這套話﹐是他們 寨裡的黑話。“煮熟的鴨子”代表他要“飛走”了﹐並詢問湯光亭的意思。湯光 亭回他﹕“去去去﹗”那自然是要他趕快回去搬救兵。 一幹人走後﹐大廳頓時又安靜下來。湯光亭生了一盆炭火來到廳前給眾人取 暖﹐接著溫了一壺酒﹐切了幾斤熟牛肉、幾隻獐子腿﹐小心伺候著禿頂老者。白 臉漢子等人雖然保持著警戒﹐但為了降低敵意﹐也都坐了下來。酒過三巡﹐那禿 頂老者忽然開口﹐說道﹕“這雨要是再這麼下下去﹐明天趕路就不方便了。”眾 人隻當他自言自語﹐也渾沒在意﹐不料他竟接著說道﹕“大家伙兒早些睡吧﹗養 些力氣﹐走不動的我老人家可背不動你。”言下之意﹐他竟是要與眾人一起走。 眾人停箸停杯面面相覷。過了一會兒﹐那瘦黃漢子忍不住開口道﹕“老人家﹐ 您老要往哪兒去﹖我們幾個跟您認識嗎﹖”那禿頂老者哈哈大笑﹐道﹕“沈鳳鳴﹐ 你不識得老子﹐老子卻認得你﹗”那瘦黃漢子聽他道出自己的姓名﹐言語中又甚 是輕蔑﹐不由臉色大變。 那黑臉惡漢聽到這裡﹐哪裡還按捺得住﹐一腳踢翻椅凳﹐霍地起身﹐雙手執 斧虛砍兩下﹐大喝道﹕“那你認不認得老子手中的這兩板斧頭﹗” 湯光亭已知黑臉惡漢之能﹐趁著眾人不注意之際﹐一彎身便躲進了櫃台底下。 隻見禿頂老者瞧也沒瞧他一眼﹐自顧斟著酒﹐一邊說道﹕“你倒是使幾招來 瞧瞧。我倒要看看黃老頭的‘六合斷門斧’﹐傳到你熊一飛的手裡﹐功力還剩下 幾成﹖”黑臉惡漢聞言大怒﹐兩柄板斧上下一分﹐身形一晃﹐直欺禿頂老者。 這黑臉惡漢正是熊一飛﹐真定“六合斷門斧”黃清江的嫡傳弟子。他這一招 有個名堂﹐叫﹕“斷後攔腰”。是以一柄板斧攻擊對手後方為正著﹐而以另一柄 板斧佯攻正面為奇著。兩手齊攻﹐各套有六個方位的變化﹐所以共有六六三十六 變﹐能使敵手前後不得相顧﹐是當年黃清江響譽武林的代表作。熊一飛自習得此 招後﹐亦常助他多次在劣勢下﹐扳倒不少成名高手﹐實在也是他的壓箱之作。此 回第一招即出絕招﹐那是先前絕無僅有之事﹐卻也正說明了熊一飛對這位禿頂老 者的忌憚。 那禿頂老者見他來勢洶洶﹐勁力內蘊﹐道了一聲﹕“好﹗”伸足一挑﹐把身 前的整張桌子踢翻起來。隻聽得轟然一聲﹐桌子承受不住兩柄斧頭的威力﹐碎裂 成幾塊﹐四散飛濺。禿頂老者見威力如斯﹐倒也不敢怠慢﹐兩手雙掌齊運﹐掌掌 後發先至﹐熊一飛連砍三十六個方位﹐他也一連拍出三十六掌。 熊一飛隻覺得對方的掌力雄渾霸道﹐自己砍出去的每一斧﹐被他的掌風一帶﹐ 無一不失去準頭。眼見生平最得意的三十六斧堪堪使完﹐卻連對手的衣角都沾不 到﹐不由得焦躁起來﹐身形一變﹐兩柄板斧使得如狂風暴雨般﹐將禿頂老者圍困 在當中。那湯光亭雖然躲在櫃台底下﹐但還是忍不住好奇向外探望﹐見熊一飛忽 然大發神威﹐心想﹕“這禿老頭兒剛剛出場好大神氣﹐怎麼才這三兩下子﹖”頗 有失望之意。 豈料那禿頂老者在一團斧影飛舞當中左趨右避﹐忽然開口說道﹕“我瞧你一 開始的三十六斧還挺像個樣子的﹐怎麼接下來卻越來越不像話……你看你﹐這一 招是‘獨劈華山’嗎﹖軟綿綿的﹐劈柴還差不多……不對﹐不對﹐你這一招‘中 流擊楫’出手的時機不對……”他一邊說﹐一邊搖頭﹐一付好像很惋惜的樣子。 熊一飛見對方輕蔑自己如此﹐卻又偏偏奈何不了他﹐急切之下﹐額頭上黃豆 般大的汗珠涔涔如雨而下。他忍不住大吼一聲﹐兩柄板斧忽然一起脫手而出﹐眾 人不知他竟有此一招﹐不約而同地“咦”一聲出口。 那禿頂老者也是與眾人一樣﹐全沒想到居然有人會將自己的成名兵器當暗器 使用。其時兩人距離又近﹐其勢閃避已然不及﹐禿頂老者百忙當中將上半身一側﹐ 雙手掌心向下往前一兜一拉﹐將那兩柄板斧罩在他雙掌之中。說也奇怪﹐兩柄板 斧竟有如被扔進了一張魚網裡一般﹐去勢盡消。接著忽聽得“砰”一聲﹐卻是熊 一飛抓著禿頂老者兩手無暇他顧之際﹐一拳打在他的左脅下。 那老者忽中暗算﹐不怒反笑﹐右手一抖﹐一柄板斧脫手砍中熊一飛的左肩﹐ 左手一揮﹐另一柄板斧飛去砍中他的右肩。熊一飛滿擬這一拳定能將禿頂老者打 翻了去﹐全沒想到這一拳便有如打中沙包﹐對方隻微微晃了一晃﹐自己卻被自己 的兵器所傷。他“哇”的一聲驚叫﹐身上兀自插著兩柄板斧往後倒躍而退﹐落地 時失去重心﹐喀喇一聲﹐壓碎了一張桌子。 從熊一飛擲斧傷人﹐到他反而被自己的斧頭所傷﹐這一下子兔起鶻落﹐不過 是瞬息間的事情。隻見那禿頂老者指著躺在地上的熊一飛﹐哈哈大笑道﹕“我本 來以為你這一招﹐還藏著什麼厲害的後著﹐原來……哈……咳……咳……他媽的﹐ 這一拳倒不輕……”熊一飛既然擲出自己的兵刃﹐接踵而至的這一拳﹐自然是懷 著破釜沉舟心情的奮力一擊。這禿頂老者挨了這一記﹐傷勢哪裡輕得了﹐咳了幾 聲﹐鮮血從嘴角淌了出來。 那名叫沈鳳鳴的瘦黃漢子早在一旁伺機多時﹐見禿頂老者重傷咯血﹐回頭望 了白臉漢子一眼。白臉漢子點了點頭﹐道﹕“二弟小心在意﹐這老人武藝高強﹐ 兄弟我至今尚看不出他的來歷。”沈鳳鳴道﹕“大哥不必擔心﹐隻管在小弟身後 掠陣便了。”說完走到熊一飛的身邊﹐見他傷口兀自不住流出鮮血﹐伸指連封了 他肩膀幾處大穴止血﹐接著問道﹕“三弟如何﹖” 熊一飛悶哼了一聲﹐道﹕“有什麼﹖死不了﹗”伸手正想去拔出嵌在身上的 斧頭﹐那同行的少年忽阻止道﹕“熊三叔﹐拔不得……”其實熊一飛雙肩俱傷﹐ 根本沒有力氣﹐指尖才碰到斧柄﹐手臂就垂了下來。 沈鳳鳴見熊一飛暫時不礙事﹐於是便走到那老者的面前﹐長劍虛晃兩招﹐道 ﹕“沈某領教前輩高招。”禿頂老者冷笑道﹕“既然想向我討教﹐那又何必故弄 玄虛呢﹖我所知道的沈鳳鳴﹐使的可是判官筆﹐從來沒聽說他會使長劍。”沈鳳 鳴倒也不隱瞞﹐說道﹕“前輩說得是﹐這劍是用來教訓一般無知小輩的﹐隻是在 下使劍已久﹐判官筆法早已生疏﹐還望前輩指點。”言下之意﹐莫不是指目前江 湖鼠輩橫行﹐鮮有人有資格叫他使用判官筆。 禿頂老者哈哈一笑﹐道﹕“好說﹐好說。”沈鳳鳴右手一揚﹐手中長劍如飛 箭一般激射出去﹐“波”的一聲插入門板當中﹐直沒入柄。禿頂老者見狀﹐不由 輕輕“咦”的一聲驚嘆﹐道﹕“你這一手俊得很吶﹗”沈鳳鳴拱手一揖﹐說道﹕ “有僭了﹗”不知何時一管點精鋼鑄的判管筆已執在手﹐呼的一聲﹐猱身而上。 這一番激鬥又與剛剛不同。那判官筆在沈鳳鳴的手中便好似有著生命般﹐如 同一頭銀白色的小蛇﹐吞吐閃爍﹐變幻莫測。那禿頂老者也不再一味的閃避﹐雙 掌或拍或拿﹐或扣或抓﹐又時而以拳擊打﹐又時而以指戳紮。 雙方見招拆招﹐以快打快﹐霎時間已過數十招。 沈鳳鳴見雙方出手將屆百招﹐不由心想﹕“這老頭子看來年紀不有七十也有 六十幾歲了﹐可是身手矯捷更勝少年﹐哪裡像一個剛剛才受傷咯血的人呢﹖隻是 他剛才受了熊一飛一拳是眾人親眼所見﹐受傷咯血亦是眾所共睹﹐我沈鳳鳴年方 青壯﹐好歹也要累得他精疲力盡﹐兩敗俱傷﹐否則將來如何在江湖上立足﹖”心 中計較已定﹐筆鋒一轉﹐意走輕靈﹐卻是一帖王羲之的“十七帖”。 原來這判官筆既做筆形﹐一套套配合的武功﹐自然也就是由書法所演變而來 的。一般來說﹐這筆鋒並不刻意做成尖銳狀來傷敵﹐而是做成鈍鋒﹐用以擊打人 身穴道為主要目的。沈鳳鳴文武雙全﹐楷隸行草都有涉獵﹐這十七帖是王羲之的 書信集﹐在唐代時﹐就已被拿來當作弘文館學生們的草書習字范本﹐沈鳳鳴初學 草書便臨摹此帖﹐所以一出手便是浸淫最久﹐所下的功夫也最多的十七帖。 隻見他提起筆來﹐仿佛將禿頂老者的身子當成了一張宣紙﹐開始奮筆疾書﹕ “十七日即得足下……”如行雲流水般使將下去。那老者還了幾招﹐忽然若有所 悟地道﹕“你這寫的是草書﹐是欺負老頭子看不懂來著﹗”沈鳳鳴更不答話﹐右 手一抬﹐疾點雲門、中府兩穴﹐那是個“東”字的始筆。 直至豎弩右捺﹐連點神藏、靈墟、神封、章門、期門等諸穴﹐一氣呵成﹐卻 是個“觀”字的末筆。那禿頂老者連道幾聲“好”﹐身子有如鬼魅般左右挪移﹐ 與那筆鋒始終相差數寸。 沈鳳鳴見自己的一輪猛攻﹐竟絲毫沒有佔到任何便宜﹐心想﹕“也許是王羲 之的字太過普遍﹐這老兒識得﹐否則他豈能躲得如此從容﹖”當下若無其事地道 ﹕“接下來這幾個字﹐還請前輩指點。”不待禿頂老者回答﹐筆勢突轉豪邁開放﹐ 一筆一劃鏗鏘有力﹐寫的已是魏碑。 這魏碑寫來速度雖已不若草書般迅速﹐卻也更見威力。那禿頂老者接了幾招﹐ “嘿”地一聲冷笑﹐道﹕“這幾個字寫得還算不錯﹐是練過幾年。老頭子我沒你 讀得那麼多書﹐做學問可能沒你行﹐但如果隻是指點你幾個字﹐將就著對付著﹐ 倒也還可以。”沈鳳鳴冷冷地道﹕“是嗎﹖”提筆一勒﹐連消帶打﹐光是這一手﹐ 已是江湖少見的上乘武功。豈料那老者眼皮也沒抬一下﹐竟接著說道﹕“不說別 的﹐就說你這一路光寫字﹐卻不蘸墨﹐是何道理呢﹖”沈鳳鳴道﹕“我這筆乃精 鋼所鑄﹐蘸個什麼墨﹖”嘴上說著﹐手底下也沒閒著。隻是他一帖魏碑“賀蘭汗 造像記”早已寫完﹐換上了以行書書寫的“枯樹賦”。 那禿頂老者哈哈一笑﹐道﹕“要寫一手好字﹐除了執筆、運筆的角度﹐運腕 的舒展氣勢﹐落筆前的虛畫﹐以至於露鋒與藏鋒的運用外。潤與渴的變化﹐才是 成為一個書法大家的條件所在。你寫字不蘸墨﹐哪來潤渴變化﹖一套好好的‘判 官筆打穴功夫’少了這兩樣變化﹐威力七折八扣下來﹐剩下的隻怕不到三、四成。 像你這樣隻懂得用‘形’而不用‘意’﹐到白楊樓前面賣賣字畫倒還可以﹐拿來 當武藝耍﹐那不是活的不耐煩了。”這一番類似於學習書法的入門提綱的話﹐旁 人聽了倒也罷了﹐沈鳳鳴每一字一句入耳﹐都有如醍醐灌頂、春雷貫耳。他依稀 記得當年師父在教他這一手判官筆法時﹐仿佛也說過相同的話﹐隻是師父對於這 方面的解說十分含糊﹐大抵隻說﹐武功練到此地﹐接下去能不能更上層樓﹐全看 個人的悟性與天資而定﹐那是隻能意會而不能言傳了。 當年他的師父這麼說了﹐沈鳳鳴自然是聽得一頭霧水﹐再追問下去﹐才知道 原來自己的師父於此修為亦有所限﹐自然是不能再教他什麼。而那時他隻是很單 純的想﹕“接下來的武功師父既然不會﹐那很可能就隻是前人的理想境界罷了﹐ 世上根本沒人會這種東西。”既然這麼想﹐當時心下便踏實多了。多少年來仗著 一管鐵筆行走江湖﹐已然鮮遇敵手﹐這檔陳年舊事早已拋諸腦後﹐豈料今日此地 由一位老者談起“用意而不用形”﹐而再度挑起。 隻見他忽地筆尖亂顫﹐一連搶攻老者的任脈諸穴﹐接著一筆由左而右斜兜了 半個圈子﹐身子卻在搶攻當中急拔而退﹐輕輕地落在一丈外。那老者隻把袖袍一 拂﹐在半空中響了一個霹靂﹐便將來勢盡皆消解。 那熊一飛在一旁忽道﹕“沒想到老二你的功夫這麼厲害﹐倒是瞞得我好苦。 早知道就讓你先上陣﹐我又何必強出頭呢﹖”沈鳳鳴兩眼盯著那老者﹐沒好氣地 說道﹕“沒空跟你瞎扯……”那白臉漢子出言制止道﹕“三弟別鬧﹗”那禿頂老 者笑道﹕“別急﹐別急﹐一個一個來﹐通通有機會。躺在地上的如果不服氣﹐一 樣可以站起來再排隊。還是你們決定要一擁而上﹖” 白臉漢子道﹕“老前輩武藝高強﹐想必是武林名門耆宿。宋某自認不曾與任 何一位前輩高人結怨﹐今日之事﹐其中必有誤會。剛才聽老先生的口氣﹐是要將 我們五個人一股腦兒的全抓起來﹐不知是受何人所托﹐還是另有原因。宋某不才 ……”禿頂老者將手一擺﹐插口道﹕“好了﹐好了。 要嘛就明兒個一大早乖乖地跟爺爺走﹔要嘛就痛痛快快地打上一架﹐偏有你 這麼多說的。其實我要你們三個大男人用來幹嘛﹖燉湯喝嗎﹖隻不過老頭子我帶 著這兩個娃兒走在路上多有不便﹐有你們在一旁伺候著﹐白天呢﹐就開路搭橋﹐ 驅趕野獸啦什麼的﹔到了晚上﹐什麼打尖住宿啦﹐湯湯水水的啦﹐那不就方便多 了。你們放心﹐一到了地頭上就立刻放你們走路﹐片刻也不為難你們。“說完﹐ 他又立刻回答自己道﹕”不過我想你們是不可能會答應的﹐就算是現在想答應也 不成了﹐我打得正興起﹐非要你們陪我玩玩不可﹗“ 白臉漢子聞言不禁皺起眉頭﹐隻見他右手一抬﹐“刷”地一聲﹐背後長劍出 鞘﹐直指禿頂老者﹐劍尖不住顫動﹐嗡嗡有聲。那湯光亭躲在櫃台下面觀看多時﹐ 見到終於輪到白臉漢子出手﹐知道這才是壓軸好戲﹐便忍不住往前挪了挪身子。 沈鳳鳴聽到聲音﹐急忙回頭向那白臉漢子說道﹕“大哥且住﹐這老頭……老 前輩批評師門武功﹐正好讓小弟向他討教討教。”那白臉漢子道﹕“這老兒來意 不善﹐不如咱們兄弟倆並肩子上﹐看看他是否真的有三頭六臂﹖”沈鳳鳴忙道﹕ “大哥恕罪﹐小弟不才﹐想要一個人先陪他玩玩﹗” 白臉漢子搖頭道﹕“隻怕這正好上了他的當。”那禿頂老者在一邊已經等得 不耐煩﹐叫道﹕“到底商量好了沒有﹖準備談到天亮嗎﹖” 沈鳳鳴當下不再多言﹐銀光一抖﹐筆尖再度朝禿頂老者疾點而去。那禿頂老 者見狀竟不閃避﹐大喝一聲﹐道﹕“看清楚了﹗”右手拇指、無名指、小指蜷起﹐ 以食指、中指虛擬筆鋒﹐亦同時向沈鳳鳴門面點去。 按理沈鳳鳴先發制人﹐又有判官筆在手﹐手臂仿佛比尋常人暴長一尺有余﹐ 眼看就要得手﹐但誰知禿頂老者竟然後發先至﹐中指指尖已經就要按到沈鳳鳴額 頭的神庭穴上。沈鳳鳴大駭﹐急忙往左一避﹐豈料那老者第二指有如未卜先知般 早已湊在那裡﹐若逕自撞上去﹐那又是把左眼窩下的承泣穴交在他手裡。沈鳳鳴 沒奈何﹐隻得向後急跨了一步。那禿頂老者毫不客氣﹐連著第三指點出﹐直取他 鼻傍的迎香穴。沈鳳鳴直到此時﹐才猛地驚覺﹐這老者寫的是剛才自己最後寫的 兩字草書﹕“無為”。 雖然已知道對方出手的招數方位﹐沈鳳鳴卻沒有因此而能佔到上風。 反倒是禿頂老者的深諳判官筆法之道﹐令他感到一股寒意直透背脊。不由得 暗暗納罕道﹕“我恩師明明與我說道﹐這草書講究的是快速與流動﹐緩則跛﹐滯 則生礙。怎麼他的‘無’字起始三筆﹐卻是寫得如此凝重笨拙﹐但又偏生如此厲 害。”隻聽得那禿頂老者開口說道﹕“筆畫潤渴之變﹐以陰陽、以遠近、以輕厚。 我這‘無’字蘸滿墨水﹐是以潤筆寫就。接下來墨水用盡﹐下面這個‘為’字﹐ 你仔細看看有什麼不同﹖”沈鳳鳴聽他語音溫和慈藹﹐便有如當年恩師諄諄教誨﹐ 一時心馳神盪﹐差一點就要出聲答應﹐不覺耳根都紅了。 隻見禿頂老者仍是以指代筆﹐由左至右﹐由上而下劃了一道弧線。沈鳳鳴自 然識得這果是“為”字的始筆﹐並知道末筆置中一點乃是精要所在﹐專取任脈諸 穴﹐其中膻中穴又名氣海﹐最為重要。沈鳳鳴想都不想﹐右手執筆題了一個“井” 字﹐左手入環右崩捶﹐使得是一招“如封似閉”。 果見禿頂老者一筆一劃都依著筆序來﹐沈鳳鳴隻待以逸代勞﹐豈料禿頂老者 最後一劃突然指尖一轉﹐同時說道﹕“不過再怎麼說﹐判官筆終是武功的一種﹐ 要是拘泥在寫字上面﹐那便是舍本逐末了。”話沒說完﹐手指已經搭上沈鳳鳴的 右手腕。沈鳳鳴大吃一驚﹐隻覺手臂一麻﹐接著銀光一閃﹐爛銀判官筆已然脫手 而出。 自己的兵刃為人所奪﹐那是自打從沈鳳鳴步入江湖以來﹐前所未有的事情。 他在驚駭之余﹐倒是臨危不亂。左手“如封似閉”使到一半﹐急忙扭腰跨步﹐轉 向變招﹐左臂盡舒﹐指尖竟又重新搭上了他的判官筆。那老者大叫一聲﹕“好﹗” 筆柄倒轉﹐倒送了回來﹐直指他的胸口﹐使的竟是剛才草書“為”字那未完的一 筆。 沈鳳鳴暗叫一聲﹕“不好﹗”其勢右手麻痹不能動彈﹐左臂盡伸﹐又來不及 回轉﹐百忙中隻得緊閉住一口氣﹐接著“波”的一聲﹐他隻覺得一道內力沖進了 膻中穴﹐全身氣息便如波濤般在他體內不住翻攪﹐四肢百骸也宛如散了一般﹐霎 時天旋地轉﹐接著喉頭一甜﹐口中鮮血如泉水般狂湧而出。 這一下居然這麼輕易得手﹐就連禿頂老者自己也感到喜出望外。其實沈鳳鳴 武功不俗﹐禿頂老者自忖要勝他﹐那也得是再耗上數百招之後的事情。然而耗下 去容易﹐在一旁窺視的白臉漢子﹐卻有如芒刺在背﹐直挨著他難過。尤其他是三 人之首﹐武功自然不在話下﹐而他越是不動如山﹐就越發叫人不得不提防。 所以這禿頂老者打從一開始叫陣放對以來﹐倒有七分精神放在這白臉漢子身 上。在時刻拖得癒久﹐就癒對他不利的情況下﹐他先是出奇不意地傷了熊一飛﹔ 而對於沈鳳鳴﹐他當然也想早早打發﹐於是他刻意地顯得輕描淡寫﹐實則虛之﹐ 虛則實之﹐以求攻其不備。果不其然﹐沈鳳鳴在他的一番幹擾之下﹐提前中箭下 馬﹐他暗道一聲﹕“運氣﹗運氣﹗”忽地眼前一花﹐一柄長劍已然刺到面前。 禿頂老者見來者劍法精妙﹐其勢避無可避﹐無暇細想﹐順手便用沈鳳鳴的判 官筆去格擋。隻聽得“當”地一聲清響﹐但覺對方內勁渾厚﹐震得他虎口發麻。 他不甘示弱﹐左手伸指成掌﹐便朝對方按去。那對方亦是跟著一掌拍來﹐雙掌相 交﹐兩人各退三步﹐暗自驚嘆對方功夫了得。 那禿頂老者道﹕“沒想到長劍門下﹐居然有你這般功夫的人才。不錯不錯﹐ 算是老頭子低估了你。嗯……你是宋鎮山﹐長劍門的第三代弟子﹐是誰的徒弟﹖ 我看長劍門裡前一輩的人物﹐沒一個及得上你。”那白臉漢子道﹕“前輩武藝高 強﹐想必是武林成名人物。沒想到今日竟然使詐傷我弟兄﹐卻算是晚輩高估了你。” 那沈鳳鳴委頓在熊一飛的身畔﹐前襟沾滿了鮮血﹐生死不明。那對青年男女在一 旁照應﹐已經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禿頂老者搖了搖頭﹐說道﹕“兵不厭詐。若是每一回比武都是力大則勝﹐氣 長則贏的話﹐那還比個屁﹐大家比賽搬石頭、跳懸崖不就得了﹖練武練的是智慧﹐ 比武靠的是腦筋。我才夸你武功不弱﹐沒想到你見識這麼差﹐恐怕日後也是難成 氣候。”說完臉上顯出一付很惋惜的樣子。那宋鎮山接口道﹕“便請前輩賜教。” 禿頂老者微微一笑﹐道﹕“好說。” 宋鎮山絲毫不敢怠慢﹐手腕一抖﹐手中長劍劍尖跟著顫抖起來﹐發出了嗡嗡 之聲。接著一劍遞出﹐那一道寒光也似的劍尖﹐於半途中仿佛一分為二﹐然後二 分為四﹐竟然一劍直指禿頂老者周身四處大穴。饒是這禿頂老者見多識廣﹐卻也 從未見過如此神妙的劍法﹐驚訝之余﹐隻得先避其鋒﹐右腳伸足一點﹐整個身體 硬生生地向後退開三尺。 哪知宋鎮山這一劍有如魑魅﹐竟跟著往前遞了三尺﹐與禿頂老者的身體始終 相距三寸﹐毫無先後之別。就好像預先知道對方會後退一樣。禿頂老者來不及喝 采﹐身形一晃﹐瞬間又向一旁讓開了三尺。 這追擊的人劍法使得精彩﹐閃避的人躲的驚險詭異﹐湯光亭頭一回看見真正 的高手過招﹐是既興奮又緊張﹐躲在櫃子下張大了嘴巴﹐大氣都不敢喘一口。隻 見宋鎮山出手的劍法越來越繁復﹐滿廳上都是白晃晃的劍影﹐那老者不斷地繞著 廳上桌椅左趨右避﹐卻是一招未還。 宋鎮山心知這禿頂老者擅於先觀察對手的武功招數﹐然後再趁隙進襲﹐為求 勝券在握﹐唯有速戰速決。於是手上毫不停留﹐腳下同時便就近將身旁的桌子給 踢翻了﹔接著喀剌一聲﹐踢碎了一條凳子。這客棧並不大﹐如此數招下來﹐所有 的桌椅盡皆被踢翻踩碎﹐桌板椅腳﹐散裂一地。 禿頂老者見自己的一點心機被識破﹐隻是哈哈一笑﹐道﹕“你的劍法很好﹐ 老頭子一時無法可破﹐隻是想要多耗些時辰琢磨琢磨﹐沒想到你忒也如此小氣﹗” 宋鎮山見他直承此事﹐倒也沒他奈何﹐嘴上不答話﹐手底下卻加了一把狠勁。 那禿頂老者說完﹐果然不再閃避﹐手上拿著沈鳳鳴的判官筆﹐便與宋鎮山的 長劍對陣起來。宋鎮山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專心應付。 他這一下心無旁騖﹐畢生所學便如滔滔大河般﹐幾乎是不經思索地﹐一招一 式源源不絕地使將出來。那禿頂老者初時還不覺得怎麼樣﹐但是百來招轉眼又過﹐ 宋鎮山所精的劍法﹐竟有如無窮無盡﹐不論他如何挪移變化﹐宋鎮山總是有對付 的劍法應運而生。禿頂老者暗暗吃驚﹐心道﹕“這小子的功力遠遠超過我的想像﹐ 隻怕長劍門兩代掌門恐怕都有所不及。” 隻見宋鎮山又是斜斜一劍刺來﹐看似有氣無力﹐但劍芒已吐﹐實是以大拙御 巧﹐隱隱蓄含殺機的精妙招數。他知道厲害﹐左腕一沉﹐含勁不發﹐伺敵後動﹔ 右手判官筆當劍使﹐也是斜兜過去。宋鎮山仿佛看出蹊蹺﹐劍身一側﹐輕輕地搭 上了判官筆﹐順勢便要削下。 禿頂老者忍不住暗暗喝采﹐心中續想﹕“他中途變招是說變就變﹐而且揮灑 自若﹐毫不拖泥帶水﹐幾無棱角可循﹐更別說是破綻了。長劍門在武林中稱不上 什麼大宗門派﹐隻是此人天賦異稟﹐是練武的奇才﹐已將師門的武功練得登峰造 極。如此耗將下去﹐他年輕力壯﹐我難保沒有個閃失……”眼見對方劍刃就要削 中他的手腕。他不及細想﹐先是突然鬆手放開判官筆﹐待宋鎮山這一劍落空時﹐ 馬上又以迅捷無比的速度反手抓住筆鋒﹐接著食指拇指一撥﹐將筆柄部份倒轉過 來反點宋鎮山手腕上的“列缺”、“合谷”兩穴。他這一下實在是異想天開﹐兼 之鋌而走險。宋鎮山不由大駭﹐他為人謹慎﹐連忙撤劍疾退。 高手過招如下圍棋﹐是錙銖必較﹐不容一步差錯。他這招一撤走﹐先機便失﹐ 此消彼長﹐攻守主從之勢馬上易位。宋鎮山知道他碰上了生平難得一見的真正高 手。不由尋思﹕“這老兒不但才受過傷﹐而且已經連敗了兩位成名人物﹐然而精 力充沛﹐勁道雄渾依舊如斯﹐難怪我二弟如此人物﹐也傷在他的手裡。”他為人 保守﹐一但無必勝把握﹐便思索如何收拾敗戰後的結果。隻見他背向著那對青年 男女﹐忽然開口說道﹕“林公子﹐你帶著林姑娘先走吧﹐這老兒武功精湛﹐宋某 隻怕擋他不住。” 此語一出﹐眾人盡皆愕然﹐就連那禿頂老者也感意外。隻聽得那位林公子 “唰”地一聲﹐也抽出腰間配劍﹐說道﹕“宋先生﹐我林延秀身為林家子弟﹐歹 說也是將門之後﹐恨隻恨當日不能追隨先父兄長與賊決一死戰﹐苟活至今才死﹐ 也已無顏面對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我是不會走的﹐藍瓶﹐你是女孩子﹐這裡沒 你的事﹐你趕緊先走吧﹗”那女子聞言哭道﹕“不要﹗我不要自己一個人逃走﹗” 林延秀不理﹐逕自挺劍向禿頂老者刺出。 那禿頂老者道﹕“沒我的同意誰也不許走﹗”百忙中居然舍了宋鎮山﹐劈頭 朝林延秀就是一掌。掌風到處﹐刮得林延秀嫩臉生疼﹐驚懼之下﹐哪裡還能顧得 對方還有什麼厲害的後著﹖急忙俯身避過。宋鎮山見狀早已一劍遞來﹐替他擋了 接踵而至的幾招﹐一邊說道﹕“林公子﹐當日你若真的與父兄一齊死了﹐那倒也 罷。今日便讓你死在這裡﹐又有何意義﹖林家血海深仇﹐又誰來報﹖我兄弟三人 保兩位至此﹐又所為何來﹖留得青山在﹐報仇雪恨的機會還能少了嗎﹖這老兒千 招之內不能勝我﹐快趁早走了吧﹗” 林延秀一時瞠目無言以對。那林藍瓶趕緊拉住他﹐說道﹕“是啊﹐哥哥﹐咱 們還是聽宋先生的話先走吧﹗” 禿頂老者見狀﹐也不禁暗自焦急﹐全沒料到這宋鎮山武功雖好﹐心態卻如此 保守﹐保守到讓他無法從中使計﹐借力使力。他急切之下﹐隻好將內力催到極致﹐ 每一招一式皆以全力進擊。但是宋鎮山已決意使用拖延戰術﹐出招幾乎全是隻求 不敗的守御招式﹐當下鬥了個旗鼓相當。禿頂老者再強悍﹐一時也無可奈何。 那林延秀讓妹妹林藍瓶拉著走了幾步﹐忽然停步回頭道﹕“那這熊三叔與沈 二叔怎麼辦﹖”宋鎮山看都沒看他們一眼﹐便道﹕“能活的死不了﹐該死的也救 不了。”頓一頓﹐又道﹕“記得咱們之前約定過事嗎﹖便照約定行事。”那熊一 飛至此神智仍甚清楚﹐隻道﹕“是啊﹗你們還是快走吧﹐留在這裡礙手礙腳﹐大 家隻有死得更快一點﹗” 林延秀點了點頭﹐再不遲疑﹐當即還劍入鞘﹐一手拎起那禿頂老者留在一旁 的油紙傘﹐一手牽起妹妹的手便往外走。外頭雨勢仍未稍歇﹐一但走脫﹐追蹤倒 不甚易。禿頂老者如何不曉﹐更何況剛剛宋鎮山打了個啞謎﹐很可能是早已約定﹐ 如果走失後要在哪裡會合。如此一來﹐今夜所有的努力便算全部泡湯。他心裡雖 急﹐但是宋鎮山的頑強﹐讓他幾乎不能分神。 表面上宋鎮山已經放棄攻擊而改采守勢﹐其實私底下卻未放棄任何可以傷敵 的機會﹐自己隻要一疏神﹐他的劍尖往往便指到鼻子面前﹐總要鬧個汗流浹背、 膽戰心驚。隻有一步一步地眼睜睜看著他們兄妹倆即將走出客堂。 湯光亭在聽到他們兩人是兄妹時﹐心裡不自覺地輕鬆起來。這會兒看他們兩 人即將走出客棧﹐心裡又悵然若失﹐不知哪來的勇氣﹐急忙鑽出櫃台﹐三步並兩 步地搶在他們面前﹐伸臂一攔﹐叫道﹕“不許走﹗你……你們還……還沒付酒菜 錢呢﹗” 林延秀原先看到突然間冒出一個人影﹐伸手便要去拔劍﹐後來定睛一瞧﹐才 知道是店小二。那宋鎮山在一旁雖陷入苦戰﹐然而耳聽八方﹐店小二從櫃子底下 鑽出來攔林氏兄妹的情況﹐他也是聽得一清二楚﹐得知這小二隻是為了追討飯錢﹐ 才鬆了一口氣。 林延秀皺著眉頭﹐鬆開了按在劍柄上的手﹐解開腰間的錢袋﹐將裡面所有的 銅錢全倒在那湯光亭的手心上﹐說道﹕“這些全給你了﹐我們可以走了嗎﹖”湯 光亭看也不看﹐隻掂了掂﹐便嚷道﹕“這幾個錢怎麼夠﹐你們還弄壞了我一屋子 的桌子椅子呢﹗”林藍瓶不禁怒道﹕“你這小二忒也大膽﹐我們的錢都在宋大爺 那裡﹐不怕死的話﹐盡管過去跟他拿好了﹗” 拉著林延秀轉身避過湯光亭欲走。 湯光亭並不死心﹐身子一側﹐張開雙臂﹐又去擋在他們面前﹐大嚷道﹕“不 行不行﹐他的功夫那麼好﹐捏死一個店小二就好像踩死一隻螞蟻一樣﹐我不敢過 去跟他拿﹐還是你給我吧。”他這一付死要錢的樣子與一般貪生怕死的店小二大 大不同﹐不由得讓林延秀起了疑心。林延秀想試他一試﹐於是他大喝一聲﹕“讓 開了﹗”接著一拳便往湯光亭臉上揮去。 林延秀這一拳原本隻是想嚇唬嚇唬湯光亭﹐好讓他知難而退。沒想到湯光亭 也是大叫一聲﹐嚷著﹕“哇﹐打人啦﹗”身子一矮﹐卻攔腰奮力抱住了林延秀不 放。林延秀一拳落空﹐又覺腰間忽然一緊﹐不禁吃了一驚﹐急忙用手想去扳開湯 光亭。然而他越是用力﹐湯光亭就箍得越緊。林延秀被他這種市井無賴的打架方 法﹐弄得有點害怕﹐一時沒法子﹐便開始一拳一拳地朝他背上招呼﹐同時口中不 停喊著﹕“放開我﹗放開我﹗” 那林藍瓶隻想早點離開這個地方﹐見這小二死纏濫打﹐起了厭惡之心﹐開罵 道﹕“死小二﹐放開手﹗”裙裡忽地飛起一腳便往湯光亭的腰部踢去。 那湯光亭吃痛﹐悶哼一聲﹐雙手兀自緊緊地抱住林延秀﹐借力使力地將他摔 壓在地上﹐那地上滿都是木頭碎片﹐尖銳的部份將他們兩人紮得是哇哇大叫。 林延秀既然被按著倒下﹐兩隻腳倒是空了出來﹐慌亂中一套“連環鴛鴦腿” 是頂的頂﹐踢的踢﹐湯光亭知道厲害﹐連忙鬆開了手﹐也使了一套“太祖長拳” 對付。雙方交了幾招﹐林延秀才猛地驚覺這店小二居然也練過武功﹐不由厲聲問 道﹕“你這小子居然還有兩下子……你到底是誰﹖” 那禿頂老者在一旁瞥眼瞧見了﹐哈哈大笑﹐道﹕“有意思﹐真有意思﹗” 湯光亭聽林延秀出言不敬﹐正想胡謅幾句時﹐卻聽到了那禿頂老者的笑聲。 他腦門上宛如被人狠狠敲了一記﹐不禁自責道﹕“我怎麼這麼糊塗﹐不過是個小 妞嘛﹐我這一出手﹐不是跟自己的小命過不去嗎﹖”瞥眼瞧那禿頂老者與宋鎮山 兀自打得熱絡﹐心裡不由暗暗禱祝﹕“你們千萬再多打幾個時辰﹐不要分出勝負﹐ 最好是兩敗俱傷﹐兩個都躺在地上爬不起來﹗” 林延秀哪裡知道這店小二這時有這麼多心眼﹐見他不答﹐心頭怒火更盛﹐掄 起拳頭照面就是一拳。那湯光亭心有旁騖﹐冷不防頰上“砰”地一聲便中了一拳﹐ 登時腫了起來。 這一拳打得湯光亭是頭暈目眩﹐忍不住破口大罵﹕“臭小子﹐出手這麼狠﹗” 左手掌心向上一翻﹐右手五指便往林延秀的手腕扭去。林延秀見他這一手手法精 妙﹐倒也不敢小覷﹐兩手手掌一攤﹐十指活動﹐便以大擒拿手對付。兩人以快打 快﹐一時之間鬥了個旗鼓相當。 那林藍瓶見這店小二竟能與兄長的大擒拿手互拆數十招而絲毫不露敗相﹐不 禁又驚又怒。隻見她柳腰款擺﹐玉臂輕舒﹐“唰”地一聲自林延秀的腰間抽出他 的配劍﹐接著劍光閃動﹐便往湯光亭身上招呼﹐形成了兄妹聯手﹐以二敵一的局 面。湯光亭哇哇大叫﹐一時手忙腳亂。 別看那林藍瓶的身材嬌弱﹐一付怯生生的模樣。她一劍在手﹐招招狠辣﹐湯 光亭迭遇兇險﹐十之八九都在她的劍下。湯光亭叫苦連連﹐暗罵道﹕“臭娘們﹐ 居然這般潑辣。”心裡想是這麼想﹐卻沒有時間罵出口。慌忙中從地上拾了一根 木頭桌腳當武器招架﹐那林藍瓶打得雖緊﹐急切之間倒也還撐得住。 打從湯光亭出手以來﹐宋鎮山就不斷分神去關注他們的戰況﹐那禿頂老者察 覺這種情形﹐更加咬著他不放。隻不過宋鎮山全力防御﹐守得嚴密異常﹐再則禿 頂老者先前挨了熊一飛的那一拳﹐漸漸地在他的脅下隱隱作痛起來﹐幾次用力稍 猛﹐牽動傷處﹐更是痛得他額頭出汗。兩人便這麼僵持著﹐都各自感到體力的漸 漸不濟。那禿頂老者表面上表現的輕鬆﹐實際上早已焦慮起來﹐心想﹕“那個店 小二不管是什麼來頭﹐雙拳終究難敵四手。而他一落敗﹐這兩個娃兒哪還有不跑 的道理。”但焦急歸焦急﹐一時之間根本無法可想。 正做沒理會處﹐他忽然隱隱約約地聽到﹐遠遠的地方仿佛傳來陣陣的馬啼聲﹐ 正懷疑是否自己的耳朵有問題時﹐卻見到宋鎮山的眉頭一皺﹐亦做側耳傾聽狀﹐ 禿頂老者心想﹕“這姓宋的也聽到了﹐卻不是老頭子耳鳴。” 不一會兒﹐這陣馬啼聲越來越響﹐便有如從四面八方漸漸向這裡靠攏。不久﹐ 便連武藝較低的熊一飛也察覺有異狀﹐怔怔地瞧向大門進口的方向。 忽然聽得“啪”的一聲巨響﹐屋裡火花四濺﹐卻是湯光亭不敵兄妹聯手﹐伺 機將屋裡生的一盆炭火往林延秀的身上踢翻過去。那林延秀身上著了一塊炭火﹐ 火勢在他身上延燒開來﹐急得他到處跳腳﹐便舍了湯光亭。 湯光亭見計策生效﹐便將剩下的最後一盆火也給踢翻。火紅的炭火散落一地﹐ 林藍瓶進攻時顧慮著腳下燙人的東西﹐不能依著自己習慣的步伐﹐功力大打折扣。 而且這麼一來﹐整間客棧登時一片昏暗﹐隻剩下櫃台上一盞被禿頂老者與宋鎮山 的掌風帶得忽明忽滅的油燈﹐氣氛頓時變得詭異異常。 林延秀身上的火舌在幾經拍打下﹐仍舊余勢不衰﹐他靈機一動﹐便跑到屋外 要去淋雨。宋鎮山知道這會兒外頭就要來到一些來路不明的人﹐忽見林延秀往外 頭沖﹐隻怕他會有閃失﹐忙喊道﹕“林公子﹐別到外頭去﹗” 便要去攔住他。禿頂老者見他身形微微一動﹐便知道他要幹什麼﹐心想此機 千載難逢﹐萬不可失﹐當下便將判官筆收置腰間﹐氣凝丹田﹐雙手兩掌一分﹐緩 緩向宋鎮山拍去。 宋鎮山見他這看似軟綿綿又慢吞吞的掌法與先前的氣象頗為不同﹐倒也不敢 小覷﹐潛運起十成功力也跟著拍出一掌﹐豈知這禿頂老者的雙掌來到中途﹐忽然 二變四﹐四化八﹐及近身時﹐已幻化出一十六道掌影﹐宋鎮山大驚失色﹐心裡忽 然想起一個人來。他心念動得快﹐手底下更快﹐反手一劍﹐便是一招“百花齊放”。 那禿頂老者見他應變如此﹐不禁暗暗讚嘆。 宋鎮山便靠這一招得以喘息之際﹐忽地失聲叫道﹕“你……你這是‘大雲山 陰陽掌’﹐你是……你是自大老人﹐莫高……”他一時心急口快﹐將自大老人的 名諱說出了一半﹐才忽然想起連名帶姓地稱呼這位前輩高人似乎有些沖撞﹐急忙 住口。那禿頂老者聞言哈哈一笑﹐撤掌收勢﹐說道﹕“小子眼光不錯﹐老夫就是 你所說的‘自大老人’﹐莫高天便是。”話沒說完﹐客棧外那一陣馬蹄聲嘎然而 止﹐四面八方同時傳來馬匹吐氣的嘶鳴聲。 宋鎮山聽這陣勢﹐竟是這群不速之客將客棧給團團圍住了。而林延秀一去不 回﹐再無聲息﹐不禁讓他焦慮起來﹐便說道﹕“久仰莫前輩高義……”莫高天臉 色一沉﹐手一擺﹐打斷他的話頭﹐說道﹕“過去的事休得再提。這兩個娃兒我得 帶走﹐外面那伙人便由我來打發。而你既知我的來頭﹐要命的就別再礙手礙腳﹗” 宋鎮山聽完不禁暗暗叫苦﹐猶記得當年他的師父﹐嘗在閒暇時向他與跟他一 起學藝的師兄弟們﹐談論起當今武林的一流高手﹕河南嵩山少林寺妙因神僧﹐金 剛般若神功獨步武林﹔江西龍虎山無極門玄璣真人﹐天罡正一神劍天下無敵。這 兩人﹐一位是佛道高僧﹐一位是玄門正宗﹐有道是降妖伏魔﹐鏟姦鋤惡﹐所以武 功深不可測倒也罷了﹐而另一位絕世高人可就不是這樣了。他做人行事但憑個人 喜好﹐不論是非﹐然而又重信守諾﹐是個亦正亦邪之人。晚年以來狂妄成性﹐將 自己所擅長的武功名目全都冠上一個“大”字﹐如“大”雲山陰陽掌、“大”雪 山折梅手等等﹐卻又偏生得如此厲害無儔﹐一些江湖好事者便在他的背後偷偷喊 他自大老人﹐而他聽到之後竟然哈哈一笑﹐十分得意有這樣的稱號。 宋鎮山依舊清楚記得當年師父說到這位高人時﹐眼睛裡隱隱透露出一股驚懼 的神情﹐就像做錯了什麼事被捉到一樣﹐再三叮囑碰上這號人物時要千萬小心。 而如今這位傳說中的人物﹐便活生生地站在他的眼前了。 宋鎮山雖然有些驚魂未定﹐但自己畢竟已與這位“自大老人”拆了不下千招﹐ 膽子也就大了起來﹐再加上他更擔心一去不回的林延秀﹐劍光一抖﹐化作團團劍 圈﹐一邊喊住了林藍瓶﹐左手去擎住了她的手﹐護著她緩緩退出門外﹐口裡說道 ﹕“前輩少陪了﹐我受人所托﹐定要護著這兩位孩童安全。”丟下躺在地上的熊 一飛與沈鳳鳴﹐逐漸向門邊靠近。他這一招有個名堂﹐叫“滴水不漏”﹐乃是以 十二分力氣守御﹐滴水尚可不漏﹐那莫高天一時瞧不出破綻﹐隻道﹕“你這般耗 費內力﹐隻怕撐不住一柱香時分。外頭那批人來頭不小﹐不留些氣力﹐恐怕連你 也得留下了。”宋鎮山微微一笑﹐並不答話﹐一隻腳已經跨出門外了。 那湯光亭自聽到馬蹄聲時﹐心裡早有譜了。待聽到外頭人馬將這客棧團團住﹐ 再暗暗盤算小三子的腳程﹐更篤定是自己的父親已率各寨頭領下山來尋他。及至 林藍瓶被宋鎮山拉走﹐他才有得機會喘息﹐同時思索如何全身而退。眼見宋鎮山 緩緩向外退去﹐那禿頭老人全神貫注之際﹐靈機一動﹐躡手躡腳地潛到櫃台邊﹐ 呼一口氣便將這客棧裡的最後一盞燈給滅了。 眼前才一黑﹐湯光亭後領忽地一緊﹐整個人給人當成小雞般提了起來。 他一驚之下﹐伸腿往後一蹬﹐卻是空空盪盪的什麼也沒踢到﹐那人察覺他的 動作﹐將他的領子給往上用力提了一提﹐脖子是勒得更加緊了。 湯光亭這一下子幾乎喘不過氣來﹐忽聽得一個冷冷的聲音道﹕“你這小二居 然還有兩下子﹐老夫縱橫江湖數十年﹐沒想到竟看你看走了眼﹗” 那湯光亭一聽是莫高天的聲音﹐心裡登時涼了半截﹐張大了嘴巴想為自己辯 解幾句﹐但是喉嚨被壓迫得緊﹐連吸氣都有困難了﹐哪裡還說得出話﹖嗯嗯啞啞 了幾句﹐不禁猛烈地咳起嗽來。 卻說那宋鎮山一隻腳已經跨出門外﹐忽見眼前一黑﹐更加不敢停步﹐拉著林 藍瓶便欲轉身就走。才跨步﹐一團黑影挾著風雷當頭罩來﹐宋鎮山聽到這樣的聲 音知道來勢非同小可﹐劍鋒一轉﹐一道白光劍影從這一團黑影中穿了過去﹐隻聽 得“哎呀”一聲﹐一個胖呼呼的黑影從他的眼前閃了開去。宋鎮山定眼一瞧﹐卻 是一個頭戴鬥笠﹐身著黑衣﹐雙手掄著狼牙棒﹐兩眼露出驚惶神色的胖子。 宋鎮山的眼光沒有在這個胖子身上停留太久﹐他閃電般地環視觀察了四周圍 的人﹐隻見這群人或站立或騎馬﹐或背箭袋或扛大刀﹐高矮胖瘦﹐不一而足。這 些人很顯然地並非同一個師承門派﹐卻又全部身著黑色﹐宋鎮山心裡明白﹐他是 碰上盜賊了。然而若是一般的山寇﹐宋鎮山自然是不放在眼裡﹐可是剛剛那個掄 狼牙棒的胖子膂力驚人﹐實在不似一般的烏合之眾。 隻聽得那個胖子說道﹕“大哥﹐這點子可是個硬手吶﹗山豬我打不過他﹐不 如大家伙兒一起上罷﹗”話一說完﹐人群裡馬上就有人附和道﹕“是啊﹐咱們一 起上﹐就算擠也把他擠死了﹗”另外有人說道﹕“他真的是硬手嗎﹖山豬﹐大哥 每回叫你辦事﹐你總是推三拖四的不用心﹐你要想偷懶就說一聲﹐爺爺我就是替 你出手也不打緊﹗”那山豬聽了大怒﹐道﹕“去你奶奶的﹐刀疤老三﹗你要出手 盡管請便﹐等到你被人家在身上刺出了幾個窟窿﹐我就幫你把綽號改一改﹐就叫 ‘窟窿老三’﹗” 眾人聽山豬這麼說﹐當下就有幾個人笑了出來。那刀疤老三不甘受辱﹐亦怒 道﹕“你是譏我武藝低微嗎﹖讓我告訴你﹐我這臉上的傷疤﹐可是因為每次的任 務我總是奮不顧身﹐不像某人善搞臨陣退縮﹐趨吉避兇﹐全身而退﹗”那山豬不 像刀疤老三這麼口才便給﹐聽他說自己貪生怕死﹐一氣之下登時結巴﹐說道﹕ “你……你說什麼﹖有……有種再……再說一次……” 人群裡有幾個唯恐天下不亂的﹐登時鼓噪了起來﹐但也有幾個比較老成持重 的﹐開口安撫眾人的情緒﹐其中有一個便道﹕“在大哥面前還吵什麼吵﹖你們眼 睛裡還有大哥嗎﹖”一陣威嚇之下﹐紛擾的情況才逐漸緩和下來。 山豬兀自嚥不下這口氣﹐回頭抱拳向一個騎在馬上的漢子說道﹕“要是大哥 也認為山豬辦事不力﹐便讓山豬獨自一人闖進去﹐不管成與不成﹐山豬都會殺他 個血流成河。”那馬上的漢子道﹕“刀疤老三沒那個意思﹐山豬你千萬不可誤會。” 宋鎮山耳裡聽著他們的對話﹐眼睛卻不斷地搜尋著林延秀的下落。忽聽得背 後人聲響起﹐卻是莫高天拎著湯光亭也要步出客棧。宋鎮山一時間找不到林延秀 的下落﹐倒也不願繼續與他正面沖突﹐身子一讓﹐往另一邊的屋檐躲了開去。 那莫高天才踏出客棧一步﹐四周人聲仿佛大夢初醒般盡皆聳動起來。 莫高天見狀﹐心想﹕“這些人難道知道我的來頭﹖”隨即便發覺眾人的眼神 又不是那麼回事﹐果見那騎馬帶頭的漢子驅馬向自己前進了幾步﹐接著勒馬開口 說道﹕“在下便是這鑄劍山跑馬寨的頭兒。小犬有眼不識泰山﹐冒犯前輩高人﹐ 還請恕罪﹗” 湯光亭一聽之下﹐心中不禁大叫一聲﹕“糟糕﹗”心想﹕“爹不知道我的身 份尚未暴露﹐這麼一說豈不是不打自招﹖”一想到這兒﹐不由心灰意懶﹐原本努 力掙紮的手﹐也就漸漸放鬆下來。 那莫高天原先聽得是一頭霧水﹐一時還以為是宋鎮山的父親來了﹐但是看年 紀便馬上知道不對﹐待得手中原先抗拒著厲害的店小二忽然停止掙紮﹐旋即恍然 大悟﹐哈哈一笑﹐便道﹕“小朋友聰明伶俐﹐佩服佩服﹗” 這莫高天狂妄自大慣了﹐從不夸獎別人﹐這話頭雖然是“小朋友”三個字﹐ 但是待他說到“佩服佩服”時﹐心中想的其實是自己﹐得意之處﹐不禁又是一陣 開懷大笑。 原來帶頭的騎馬漢子便是湯光亭的父親﹐這鑄劍山跑馬寨的山寨主﹐人稱索 命閻羅的湯廣成。這湯廣成自聽到小三子向他回報﹐說山底下來了一批武林強人﹐ 讓他們差一點露出馬腳﹐好在湯光亭機警﹐他才能上山來通風報信。這湯光亭是 湯廣成的獨生愛子﹐一聽到自己的幼子身陷險地﹐當下二話不說﹐馬上調集了寨 裡的三十六洞﹐共七十二個頭目﹐冒著大雨傾巢而出﹐將這平日充作前哨暗樁的 客棧團團圍住。 湯廣成見莫高天大笑不止﹐臉上喜慍不露﹐揚手一揮﹐身後兩名黑衣漢子架 著一個身披油布雨衣的少年走了出來﹐卻不是林延秀是誰﹖隻是周身五花大綁﹐ 垂首低頭﹐動也不動﹐生死未知。 宋鎮山見狀連忙喊道﹕“林公子﹗林公子﹗”林藍瓶亦叫道﹕“哥哥﹗” 那湯廣成見狀心想﹐還好鬼使神差地讓這人落在自己的手裡﹐看來這寶還押 對了。便道﹕“這位官爺寬心。這小兄弟隻是昏了過去﹐隻要前輩將小兒平安送 返﹐在下願親自為這位小兄弟解縛﹐他日再登門請罪﹗” 那宋鎮山正不知如何回答﹐莫高天卻接口道﹕“唔﹐你這買賣倒是做得﹗” 湯廣成聞言大喜﹐正欲開口道謝﹐忽地眼前一花﹐卻是莫高天身形一動﹐欺向宋 鎮山。宋鎮山雖被這突如其來舉動嚇了一跳﹐但也不是絲毫沒有準備﹐長劍一抖﹐ 一招“長虹貫日”如閃電般疾刺而出。湯廣成在一旁﹐隻見一個行動有如鬼魅﹐ 令人防不勝防﹔一個招式精妙﹐劍劍嗤嗤有聲﹐不由勒馬往後退了幾步。那叫刀 疤老三的靠向前去﹐在湯廣成的跟前說道﹕“大哥……這﹐這有點古怪……”湯 廣成將手一擺﹐低聲說道﹕“將抓到的小鬼押到後頭去。”刀疤老三領命而去。 那宋鎮山心想﹕“自大老人在這個時候抓了這個店小二﹐就等於已經拿了林 公子﹐所以他現在一輪猛攻﹐隻想盡早結果了我。”一想到這裡﹐更是使出十二 成功力﹐隻是他接連兩個時辰以來﹐都像是一張緊繃的弓弦﹐至此已經幾近強弩 之末了﹐隻覺得自己每使出一劍﹐這劍便加重一分﹐到了後來每一劍都宛如有百 來斤一般﹐越使越吃力。 就在迷迷糊糊當中﹐眼見莫高天一隻肉掌有如化作團團雲氣﹐不斷地向自己 進逼而來﹐他幾乎是毫不思索地便以一招“撥雲見日”回敬。原來這一招“撥雲 見日”﹐實際上是以日撥雲﹐一劍平平刺出﹐是膻中穴也好﹐是廉泉穴也行﹐要 訣就在於以氣御劍﹐全力施為。是一招以實破虛﹐以真制幻的劍法﹐目的在使敵 人不論變什麼花樣﹐使多少虛招﹐隻要遇上了這一劍﹐就非要加以抵擋不可。而 如此一來﹐這招撥雲見日也就名副其實了。 因此﹐宋鎮山見莫高天招式詭異﹐便毫不猶豫地使出這一招。然而就在他全 力刺出的那一剎那﹐忽然發覺前面居然空盪盪的﹐一點也不受力。 宋鎮山大驚失色﹐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難道是我漫無節制地消耗內 力﹐居然燈枯油盡了﹗”他正當年輕力盛﹐所謂燈枯油盡的情況也隻是聽師門前 輩提起過﹐自己並無法分辨。此刻的他驚疑不定﹐額頭上的汗珠一顆顆冒了出來。 便在此時﹐莫高天的手指毫無阻攔地逕自掠過他的劍鋒﹐便朝他眉後的“絲 竹空穴”點去。宋鎮山回劍不及﹐連忙用左手去格擋﹐同時間隻聽得一聲女孩子 的驚呼﹐卻是莫高天聲東擊西﹐趁隙將林藍瓶給劫走了。 原來這莫高天先前中了熊一飛一拳的左脅部位﹐一路挨到此刻﹐已經是痛得 他左手幾乎抬不起來。尤其是他越想表現得輕描淡寫﹐所受到得內傷便越重﹐相 對內力的損耗也就越大。他估量形勢﹐深覺已不能嚇退宋鎮山﹐而自己人單勢孤﹐ 又想帶走兩個小鬼﹐不使些手段﹐今日恐怕便得空手而回。於是一咬牙﹐左手大 雪山折梅手﹐右手大雲山陰陽掌﹐既聲東擊西﹐亦可聲西擊東﹐已是他近年來修 煉的最高成就之作﹐平日通常隻是自己練習﹐今日還是第一次用在實戰當中﹐果 然一擊成功。饒是如此﹐卻已累得他心跳加劇﹐氣喘吁吁。 那宋鎮山從未見過如此精妙的武功﹐不禁又驚又怒﹐直覺是著了莫高天的道 了﹐當下二話不說﹐進步上前就是一劍。豈料莫高天等的就是這一刻﹐左手放脫 林藍瓶﹐伸指成掌﹐變成了大雲山陰陽掌﹔右手化掌為指﹐改使大雪山折梅手﹐ 接著便聽到“波”地一聲﹐宋鎮山的胸口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掌﹐整個人摔了出去。 突見此景﹐旁觀眾人無不輕聲驚呼。莫高天見機不可失﹐左右兩手各抱住了 林藍瓶與湯光亭﹐一個翻身便躍上了客棧的屋頂。湯廣成大驚﹐連忙大聲叫道﹕ “前輩﹗”莫高天居高臨下﹐哈哈笑道﹕“今日你們人多﹐老夫不吃這個虧。好 好招呼林公子﹐改天再帶令郎來換。少陪了﹗”說罷轉頭便走。湯廣成久歷江湖﹐ 自知事情不對﹐急忙喊道﹕“前輩切勿多疑﹗” 卻向兩旁比了個手勢﹐四下登時便有多人齊向屋頂上竄去﹐但幾乎也在同時﹐ 接連聽得幾聲哀嚎﹐那幾個才竄上去的人﹐便通通摔了下來。 湯廣成大驚﹐踢足翻身一躍﹐也站上了屋頂。才站定﹐忽地耳畔生風﹐他心 裡早有準備﹐潛運起十成功力反掌拍去﹐雙掌相交﹐發出了一聲巨響。 湯廣成但覺腳下屋頂瓦片吃力不住﹐喀喇喀喇地一連碎了好幾塊﹐又發覺對 方毫不鬆懈﹐仍不住將內力源源不絕地傳將過來﹐他心知不妙﹐抬腿一踢﹐將腳 底下的碎瓦片踢向對方的門面﹐更趁對手閃避之際﹐一個鷂子翻身﹐輕輕地從屋 頂重新落下。 莫高天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在招式上取巧勝過了宋鎮山﹐剛才又勉力接了湯 廣成一掌﹐幾乎便要眼冒金星。他心知自己身處險地﹐是片刻也不能多待﹐不過 他仍強作鎮定地問道﹕“小老兒功夫不錯啊﹗你叫什麼名字﹖ 我怎麼不知道你﹖“湯廣成見偷襲不成﹐自己的兒子在他手上﹐已然失去先 機﹐便安安份份地回答道﹕”在下湯廣成。“莫高天隱身在屋頂上﹐隻出聲道﹕” 湯廣成﹖沒聽說過。“湯廣成道﹕”賤名原不足掛齒。“莫高天道﹕”你功夫不 錯﹐江湖上不該沒你的名號……還是說老夫終究是老了。“ 湯廣成不明其意﹐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那躺在地上的宋鎮山不知何時竟然已 經起身﹐接著開口說道﹕“莫前輩﹐林姑娘乃忠良之後﹐切莫一時聽信讒人所言﹐ 犯下為天下英雄所不恥的憾事﹗”莫高天聞言﹐正想“呸”地一聲吐他一口唾沫﹐ 但隨即尋思﹕“這宋鎮山挨了我一掌﹐竟然還能開口說話﹐此時再不走﹐今天就 要栽在這裡了。”原來莫高天在發掌之時﹐一因受傷在先﹐二來勉強出掌在後﹐ 威力勁道已不足平日的三成﹐是以宋鎮山在中掌之後尚能以自身的內息調理。他 雖然武藝高強﹐但行事作風豁達﹐勝者則勝﹐敗者即敗﹐從不因愛面子而死纏爛 打。兩手挾著已經點了穴的湯光亭與林藍瓶﹐仗著上乘輕功﹐毫無聲息地循著樹 上走了。 宋鎮山見莫高天久久未有回音﹐又喊了幾聲﹕“前輩﹗前輩﹗”這才發覺他 人早已去了。湯廣成面對這樣的結果顯得一臉愕然。回頭看了看宋鎮山﹐隻見他 身上又是雨水又是血水的﹐狀況甚為狼狽。但他滿腹的疑竇﹐此人卻是關鍵﹐便 說道﹕“這位官爺高姓大名﹖夜深雨急﹐敝寨離此不遠﹐若閣下身子靈便﹐不妨 上山歇息。若是身子不適﹐我們亦有馬匹伺候。” 軟硬兼施﹐言下之意是不管如何都要他走這一遭。 宋鎮山微微一笑﹐伸出袖子拭了拭嘴角的血水﹐淡淡地道﹕“就算你們不請﹐ 我也打算上去走一走呢。”接著又道﹕“我屋裡還有兩位同伴﹐有勞了﹗” 第二回覆巢完卵 那湯光亭給莫高天挾在腋下﹐又點了穴道﹐全身是動彈不得﹐如此奔波顛簸 了幾裡路﹐四肢百骸與每一處關節﹐沒有一個地方不是又酸又痛的﹐他張大了嘴 巴想要破口大罵﹐卻又偏偏發不出半點聲音。忽然之間莫高天幾個大起大落﹐嚇 得他緊緊地閉著雙眼﹐一顆心好像要從嘴裡跑出來一樣。幾滴黃豆大的雨點打在 他的臉上﹐也有如被小石子打到一般﹐熱辣辣的直疼。他於是索性閉著兩眼﹐任 由莫高天擺布。 又不知過了多久﹐湯光亭感覺好像已經在平地上奔跑﹐雨勢也漸漸停歇﹐這 才睜開雙眼。隻見眼前一派月光淡淡地灑在草地上﹐抬頭一看﹐四野是無止境的 黑。極目望去﹐遠遠地彷彿可以看到一座烏鴉鴉地山影﹐正朝著背後漸行漸去。 湯光亭一想到這一個什麼莫名其妙的老人﹐正挾持著他一步一步地遠離他自幼成 長熟悉的家園﹐心中不免一陣惶恐由然而生。 正胡思亂想間﹐忽然才一眼發現那一個又兇又俏的惡婆娘﹐便在自己伸手可 及之處。隻見她臉色蒼白﹐雙眸緊閉﹐一副非常害怕的模樣。湯光亭自幼生長在 山寨﹐從沒有見過跟他年紀相仿的少女。尤其林藍瓶五官端正秀麗﹐臉蛋白裡透 紅﹐樣子十分討人喜歡﹐湯光亭看著看著﹐不由得傻了﹐渾忘了自己身處險境。 林藍瓶這時也感覺到莫高天已不像初時那般竄高伏低﹐那樣驚心動魄了﹐便 好奇地緩緩睜開了眼睛。在迷濛的月光下﹐一張眼便瞧見一個傻頭傻腦的小伙子 盯著她的臉上直看﹐仔細一瞧﹐卻不是那個店小二是誰﹖當下柳眉倒豎﹐張嘴便 罵﹐一時忘了自己也給莫高天點了穴道﹐嘴是張開了﹐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湯光亭見林藍瓶才張開眼睛﹐便一副兇巴巴的模樣﹐嘴裡念念有詞﹐卻聽不 到在說什麼﹐隨即意會原來她也遭遇到與自己相同的情況﹐不禁咧嘴笑了起來。 林藍瓶看到他不懷好意的笑容﹐心裡厭惡﹐便撇過頭去不去看他。 湯光亭見狀大樂﹐心想﹕“我老早便想一個人下山來見見世面﹐爹爹媽媽卻 總是不準﹐這下子可好了﹐不但一路上有個姑娘作伴﹐而且不管我在外頭玩多久﹐ 回去也不會挨罵。因為隻要我能回家他們就高興死了﹐哪還會管我多久回去﹖” 一想到回家﹐心情不由得又沉了下來﹐尋思﹕“我真的能平安回去嗎﹖這死老頭 子要拿我去換那位公子﹐應該不會對我怎麼樣才對。”心裡是這麼想﹐但卻一點 把握也沒有。 隱隱間忽聽得似有水流聲音﹐湯光亭心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想道﹕“哎呀﹐ 不好﹐這個死老頭要帶我們上船走水路。要是真趕起路來﹐這一夜就可以走上百 裡﹐那他根本就是要帶我走了﹐還說什麼換人﹖”他這會兒才當真害怕起來﹐幸 好身上又濕又冷﹐打起顫抖來﹐就算給人瞧見了﹐也不會不好意思。 漸漸地﹐隻聽到滔滔水聲癒來癒響。這時林藍瓶也回過頭來看了看湯光亭﹐ 滿眼都是驚疑不定的神色。湯光亭心中不悅﹐便想﹕“你這會兒看著我又有什麼 用﹖”他想趁機在林藍瓶的面前表現自己英雄氣概的一面﹐咬緊牙關強做鎮定﹐ 兩排牙齒卻反而不聽話地打起顫來。 果然過不了多久﹐才穿過一道土堤﹐一片黑壓壓的河面便橫在眼前。大雨後 的河水湍急﹐洶湧澎湃如萬馬奔騰﹐再加上月色昏暗﹐視線不佳﹐隻聽得耳中水 聲隆隆﹐極目卻不能視物﹐分外有一股駭人之感。湯光亭暗暗禱祝﹐希望別給莫 高天尋到船隻。 那莫高天站在岸邊略一遲疑﹐便沿著河岸一路往北尋去。走著走著﹐忽然湯 光亭隻覺得腳下絆了一下﹐身子一個踉蹌往前俯跌而去。他“唉呀”的一聲大叫﹐ 額頭撞到了河邊的石塊﹐登時腫了一個包。 湯光亭急忙爬起身來﹐右手搓揉著額頭﹐氣極敗壞地道﹕“死老頭﹐你幹什 麼摔我﹖”一開口才發覺自己已能出聲說話﹐接著動動手腳﹐四肢也已可以恢復 活動了。湯光亭喜出望外﹐隻見莫高天整個上半身彎了下來﹐右手放開林藍瓶﹐ 撫著左脅部﹐肩膀劇烈地震動著﹐彷彿正忍受著巨大的痛苦。 那林藍瓶雙足一落地﹐馬上機靈地打了個滾﹐躍開丈外﹐深吸一口氣﹐讓內 息在體內運行一周﹐發覺並無異狀﹐當下二話不說﹐是拔腿就跑。湯光亭見狀﹐ 叫了一聲﹕“喂﹗你……”想起林藍瓶未必會把他當一回事﹐也趕緊跟了過去。 沒想到才跨步﹐忽地一粒石子從身後飛去﹐正巧打在林藍瓶左小腿彎上的 “合陽穴”上。林藍瓶“哎呀”一聲﹐俯身跌了一跤﹐掙紮了幾下﹐就是爬不起 身來。湯光亭順著小石子的來勢望去﹐隻見莫高天兩腿交叉端坐在地上﹐雙眼緊 閉﹐一動也不動。 湯光亭當然知道這是他搞的鬼﹐但見他端坐良久﹐依舊維持著原來的姿勢未 動﹐膽子也就大了起來﹐快步走近林藍瓶的身畔﹐明知她不能動彈﹐也不管她願 不願意﹐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故意催促道﹕“那老賊禿受傷了﹐現在運功療傷﹐ 還不趁這個機會快走﹖” 林藍瓶實在是不願意讓這個臭小子碰她﹐但她此時此刻隻想趁早躲開莫高天﹐ 走得越遠越好﹐隻道﹕“可是我的腳被點中了穴道﹐整隻腳都麻了﹐實在走不了 ……”湯光亭佯道﹕“可惜我對這種高深的功夫所知不多。這麼吧﹐你把解穴的 方法告訴我﹐我來替你解解看。”其實這種以內力點人穴道的功夫﹐是一種上乘 的高深武學﹐別說湯光亭對此根本一竅不通﹐就是練過兩年正宗玄門內功的林藍 瓶﹐也隻是知道有這門武功罷了﹐如何能指導他替自己解穴﹖不過林藍瓶倒是知 道解穴之法不外是推血過宮﹐心想﹐說不定這個莫名其妙的臭小子真的會解穴﹐ 在自己的腿上摸來推去的﹐豈不糟糕﹖忙道﹕“不了﹗不了﹗你……你還是扶我 起來吧……” 湯光亭見她著急的模樣﹐心下大樂﹐說道﹕“你的腳不方便﹐就算扶著你走 也走不快﹐我看不如這樣吧﹗我來背著你走好了﹗”說著便在她的身前蹲下身子﹐ 做出一付要她靠上來的樣子。 林藍瓶自小生長在大戶人家﹐恃寵而嬌﹐脾氣古怪﹐從來沒有男子敢在她的 面前討她便宜。她今年才十四歲﹐對男女之間的事情也隻是似懂非懂的﹐見這令 人生厭的臭小子趁機佔她便宜﹐便想一腳將他踢翻過去。但她隨即想到自己現在 有求於人﹐這頓脾氣倒也不便發作﹐隻嗔道﹕“不好﹗不好﹗” 湯光亭逗得興起﹐接著道﹕“背的不行﹐不然用抱的好了﹗”林藍瓶一聽﹐ 回答得更堅決﹕“不要﹗”湯光亭佯怒道﹕“你這個也不行﹐那個也不要﹐你到 底想怎麼樣﹖幹脆你自己留在這裡好了﹗”說罷轉身作勢要走。 林藍瓶見他生氣﹐不由著急起來﹐忙道﹕“小二哥﹗小二哥﹗”湯光亭大聲 道﹕“我不是店小二﹗”腳下更不停步。林藍瓶心道﹕“奇怪了﹐你剛剛明明就 是店小二嘛﹗”嘴上卻道﹕“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的名字。”湯光亭道﹕“我姓 湯……”一回頭﹐卻見到莫高天不知何時已經站起身來﹐正一步一步地向他們靠 近。湯光亭大叫一聲﹐撇下林藍瓶掉頭就走。才邁開幾步﹐冷不防便一頭撞進一 堵肉牆之中。由於去勢過猛﹐整個人都給彈了出來﹐摔倒在地上。 隻見莫高天不知何時擋在他的面前﹐冷冷地道﹕“湯大俠倒有這個閒情雅致 與女子調笑。”那湯光亭一跤跌坐在石礫上﹐痛得他屁股彷彿要裂開了﹐但在林 藍瓶面前又豈能輕易示弱﹖反正命懸人手﹐不如放膽開罵一番﹐便道﹕“老賊禿﹗ 你到底想帶我們上哪去﹖” 莫高天“哼”地一聲﹐並不答話﹐張目四處探望﹐口中喃喃說道﹕“我記得 這附近有座祠堂……”忽地轉過頭來﹐對湯光亭說道﹕“喂﹐姓湯的小子﹐看你 活繃亂跳的﹐精神倒好。你就扶著林姑娘﹐一步一步的跟著我走。”湯光亭心想 ﹕“這老賊禿武功這麼高強﹐他若要殺我﹐我就是有十條命也不夠他殺﹐反正今 天晚上是逃不掉了﹐隻要他不下毒手﹐總能找得到機會逃命。”心裡打定主意﹐ 更何況他要自己去扶這一位千嬌百媚的小姑娘﹐正是求之不得﹐嘴上卻兀自不甘 示弱地道﹕“扶就扶嘛﹐有什麼了不起﹗”走到林藍瓶身畔﹐伸手往她腋下穿去。 林藍瓶一個手肘往後一撞﹐正中湯光亭的胸口﹐喝道﹕“幹什麼﹖” 湯光亭胸口吃痛﹐悶哼了一聲﹐心裡罵道﹕“臭小娘﹐要不瞧在你的面皮上﹐ 要我一個晚上吃你這麼多拳腳﹐門兒都沒有。”嘴巴湊近她的耳朵﹐卻輕聲細語 地說道﹕“林姑娘﹐我這可不是有意的。老賊禿武功高強你是知道的﹐我們現在 暫且順著他一點。不是有句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嗎﹖反正我們再 找機會開溜就是了。“林藍瓶心中氣苦﹐啐了他一口﹐道﹕”還都不是因為你剛 才拖拖拉拉的……“ 湯光亭無賴地道﹕“姑娘說的是。”左手拉過她的左臂﹐往自己的脖子上繞 了過去﹐右手便騰了出來去摟她的腰。這一手是他常在山寨中看到的。寨裡的兄 弟出外打劫受了傷﹐常常就是這樣兩兩相攙著回來。要是受的傷再重一些﹐那便 是要用抬的了。但話又說回來﹐雖然他常看這景象﹐做倒是第一次。尤其這也是 他頭一回碰觸到年輕女子的身體﹐盡管他平日膽大妄為﹐此時也不由得臉紅心跳。 一會兒﹐忽然忘情地脫口說道﹕“林姑娘﹐你的身子好輕喔﹐倒像沒生骨頭似的。” 林藍瓶將繞在他脖子上的左臂用力一收﹐勒住了他脖子﹐怒道﹕“你再跟我 說半句瘋話﹐瞧我不勒死你﹗”其實林藍瓶這一收意在警告﹐倒也不怎麼用勁﹐ 反倒是湯光亭藉著她這麼一收﹐摟在她腰間的右手也趁機用力一攬﹐口裡同時嚷 道﹕“哎喲﹐勒死人啦﹗勒死人啦﹗”林藍瓶沒見過這麼無賴的人﹐身子一被抱 緊﹐倉皇之下隻有尖叫以應。兩人打打鬧鬧﹐渾忘了有莫高天這麼個人在旁。 隻是莫高天沒空理會他們。他早上經過此地﹐明明就勘查了一座荒廢了的祠 堂﹐以備不時之需。可這會兒已經是半夜了﹐四野漆黑一片﹐什麼地形地物都瞧 不出來﹐哪還能找到白天的祠堂﹖ 三個人便這麼摸黑在河邊的石子上走路﹐老是跌跌撞撞不說﹐湯光亭與林藍 瓶的身上又濕又冷﹐簡直苦不堪言。 又不知走了多久﹐終於找到了一座河邊漁民的船塢﹐雖然空氣中隱隱地彌漫 著一股魚腥味﹐但至少是個遮風避雨之所。三人找了個地方席地而坐﹐莫高天復 又起身尋了些凳子﹐船槳之類的東西﹐隨手一扳﹐無論何物皆應聲而裂﹐點了火 熠﹐當成柴火燒了起來。眾人疲累﹐煨著火堆﹐莫高天運氣打坐﹐湯、林二人便 各自歇息了。 第二天一早﹐湯光亭便給莫高天給踢醒了。少年人重睡眠﹐昨天晚上鬧到大 半夜才睡﹐迷迷糊糊中才驚覺自己身在何處。定眼一瞧﹐天還沒亮。湯光亭正要 發一頓牢騷﹐沒想到便聽莫高天說道﹕“快將林姑娘叫起來﹐我們要趕路了。待 會兒起得晚了﹐要是碰到漁民﹐那就有得糾纏不清了﹗” 想起林藍瓶﹐湯光亭的睡蟲便全都醒了。見林藍瓶蜷縮在另一邊的角落﹐秀 發盈盈披落一地﹐正兀自睡得香甜。湯光亭實在不願叫醒她﹐但畢竟還是緩緩走 近她的身畔﹐伸手小心翼翼地搖了搖她的肩頭﹐輕輕道﹕“林姑娘﹗林姑娘﹗” 過了一會兒﹐林藍瓶毫無動靜﹐他手上又加了些勁﹐繼續道﹕“林姑娘﹗林姑娘﹗” 莫高天在一旁瞧見了﹐冷笑道﹕“你這麼輕力﹐倒像是怕搖死了她一樣﹗” 湯光亭不去理他﹐隻是林藍瓶依舊沒有動靜﹐禁不住大著膽子去扳她的肩頭。 林藍瓶整個身子翻了過來﹐臉色潮紅﹐倒似喝醉酒一般。湯光亭忍不住好奇偷偷 捏她的臉蛋﹐但覺觸手灼熱﹐“啊”地一聲叫了出來。 莫高天聽見﹐問道﹕“幹什麼﹖”湯光亭說道﹕“林姑娘的臉好燙呵……” 莫高天一聽﹐不禁皺起眉頭﹐走近林藍瓶的身旁欲一探究竟。才彎下腰﹐林藍瓶 忽地抬起左腿便朝他的胸前踢去。他毫不閃避﹐冷笑聲中“波”地一聲﹐這一腳 正中他的胸口。湯光亭跟著“啊”地一聲叫了出來。 莫高天自持身分﹐隻當做渾然不覺﹐依舊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細查她的脈搏。 林藍瓶哪裡掙紮得開﹖幾番使力﹐臉蛋漲得更紅了。湯光亭見兩人都使上了勁﹐ 忙替林藍瓶開脫道﹕“老頭……不﹐不是﹐老先生﹐林姑娘神志不清﹐你可別當 真……” 莫高天白了他一眼。過了一會兒﹐說道﹕“嗯﹐你練的是無極門一派的道家 內功﹐看這個樣子練得也有兩三年的光景。按理道家玄門內功﹐練一天是一天的 功力﹐不該隻淋了一場雨就病成這個樣子。”話鋒一轉﹐忽問道﹕“昨天的那個 宋鎮山﹐是教你武功的師父﹖” 莫高天的語氣雖然平和﹐然而不知為何隱然有一股威嚴﹐令林藍瓶不敢不答。 林藍瓶遲疑半晌﹐囁嚅道﹕“不是﹐是宋先生的大弟子教我們的。不過他說他教 的隻是一些入門的基本功﹐練來自衛強身﹐不讓我們以師父弟子相稱。”莫高天 略一沈吟﹐道﹕“嗯﹐你滿嘴他呀他什麼的﹐殊無半點敬意。那是因為你的父親 名頭大﹐又是朝廷命官﹐不讓你叫他師父﹐卻又做師父的事﹐還不是存心巴結。 ……那這又是為什麼呢﹖難道長劍門想攀附官府﹖對了﹐你剛剛說﹕”我們‘… …嗯﹐那自然是你的兄長們也都跟著練武了。“ 這一段話莫高天自言自語的講在嘴巴裡﹐湯光亭自然是聽得一頭霧水。倒是 林藍瓶聽見他提起自己家裡的父兄﹐就有如燃起了她腦海中的導火線一般﹐不但 讓她憶起了前些天的家族遭遇﹐也連帶地讓她想起了自己現在的處境。而如今﹐ 僅存在這個世上的唯一親人﹐卻也在昨兒個夜裡分離﹐生死未卜。一想到這﹐眼 眶一紅﹐淚水便不住奪眶而出。 原來這林藍瓶的父親﹐便是江都留守、南昌尹林仁肇。 卻說宋太祖趙匡胤自陳橋兵變﹐崇元殿受禪以來﹐已經先後定荊湘、破西蜀、 平南漢。而南漢既平﹐比鄰的南唐自然全國震動。南唐主李煜毫無與宋逐鹿之心﹐ 急忙派遣他的弟弟李從善為使﹐自稱“微臣”上表宋太祖﹐通篇卑躬折節﹐曲意 奉承﹐不但願意自去國號﹐改傳國玉璽上的印文為“江南國主”﹐還請宋太祖賜 詔呼名。然而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那時宋太祖早已與弟趙光義、宰相趙普議 定“先南後北”的政策﹐對江南是勢在必得﹐但卻仍應允了李煜的要求。這其中 最大的原因﹐便是林仁肇。 林仁肇的身材高大﹐胸口紋了一頭吊睛白額大老虎﹐人稱“林虎子”﹐端的 威猛無比。當年後周入侵淮南﹐他援兵斯殺﹐不但一舉收復壽州﹐接著又乘勝攻 克濠州﹐並率領敢死隊借風縱火﹐焚毀正陽橋﹐立下了戰功。他驍勇善戰﹐夙負 勇名﹐為江南諸將之首。宋太祖亦聞他剽悍﹐所以未敢輕舉妄動。 宋太祖當然不可能就此罷休﹐時時亟思除去林仁肇之策。那時正好李從善又 奉了李煜之命﹐赴汴京入朝。宋太祖靈機一動﹐一面便假托要重用他為名﹐把李 從善留在汴京﹐不但蓋了華廈巨宅給他﹐還封了他一個“泰寧軍節度使”的官做。 一面派人至南唐傳詔﹐隻說﹕“從善是個人才﹐朕要重用他的能力﹐既然你也上 表說今後南北一家﹐那就更不要分什麼彼此了”雲雲。李煜無奈﹐亦隻得順從﹐ 隻多派人手﹐南北往來於李從善的住處﹐打探消息。於是從此南北通使﹐往來便 頻繁了。 過了幾個月﹐宋太祖便祕密安排幾個皇宮畫匠﹐混充在前往南唐的使者當中﹐ 四處拜謁南唐的文武大臣﹐這其中林仁肇自然是主要的目的。這些皇宮畫師們靠 的便是丹青妙筆吃飯﹐所以不多久便已偷偷地將林仁肇的形貌、面容一一臨摹下 來﹐繪成了好幾大卷﹐托人快馬送回汴京面呈太祖。太祖收了畫卷﹐就中挑了一 幅叫工匠裱裝起來﹐另尋了一處宮室﹐將它掛起。接著便藉故派人宣李從善入朝 覲見。 君臣面談許久﹐太祖佯稱身體不適提前退朝。李從善與一班廷臣退出﹐其時 日色尚早﹐諸臣便有意無意地引著李從善﹐來到懸掛著林仁肇畫像的別室之內。 一入室中﹐李從善一眼就看到了林仁肇的畫像﹐廷臣見他神色有異﹐知道他認出 了畫中主人﹐卻故意假裝問道﹕“大人認得此人嗎﹖”李從善心中滿腹疑竇﹐正 要找人排解﹐見僚臣問他﹐便趁機追問道﹕“這不是敝國的留守林仁肇將軍嗎﹖ 怎……怎麼會有他的畫像在這兒﹖”一位侍臣便道﹕“林將軍是江南猛將﹐生平 從未到過江北﹐我們久聞其名﹐卻始終未能親睹將軍一面﹐如何能繪出他的肖像﹖ 這幅畫像是林將軍自己托人呈上來的。” 李從善聽完自然是大吃一驚﹐急忙追問細故。這位侍臣故意推托半晌不肯說﹐ 最後才囁嚅道﹕“大人既然已經在朝中為官﹐算來大家也都是同朝的臣子﹐我就 不妨直言相告。皇上對林將軍仰慕已久﹐前些日子特賜詔諭﹐命他前來。他覆旨 願意來歸﹐隻待事機成熟﹐唯恐口說無憑﹐便令人奉上此像﹐以作為信物。”說 完﹐又領著李從善到宮外附近的一處豪宅大院﹐指著說道﹕“聽說皇上已經打算 將這座宅第賜給林將軍。隻要他真的奉旨歸附﹐依皇上的恩典﹐到時候還怕弄不 到一個什麼節度使當當嗎﹖” 李從善嘴裡虛應了幾句﹐便匆匆告辭。回到住所﹐連忙修書遣人星夜馳回南 唐﹐呈報他的兄長李煜知曉。林仁肇樹大招風﹐朝中執掌兵權的朱全斌與皇甫繼 動等人﹐早就因為他的英勇過人﹐而忌恨在心。得知了這個消息﹐便趁機向李煜 大進讒言﹐說林仁肇暗中連絡宋廷﹐擁兵自重﹐意圖自立為王。 論當皇帝﹐李煜的才能不及他在詩詞書畫上的萬分之一。打從一開始﹐他便 從來不準備問鼎中原﹐他所預備的﹐是做好宋朝的籓屬國。他幾乎年年進貢﹐最 高記錄是一年四回。太祖生辰進貢送禮﹐高樓落成也要獻上賀禮﹐綾羅綢緞與黃 金白銀都是數以萬計的從南唐運出﹐直至國庫空虛。到後來甚至因為物資缺乏﹐ 為了節省開支﹐竟然動腦筋到鑄造銅錢的原料﹐也就是銅的身上──改用了鐵去 鑄造錢幣。 李煜自貶國格﹐犧牲民生﹐幾乎能放棄的都放棄了﹐為的隻是苟且偷安﹐這 會兒居然聽到有人意圖造反﹐壞他的美夢﹐那還得了﹗便找人傳來林仁肇﹐質問 他是否曾接受宋詔。 樞密使陳喬﹐素與林仁肇交好﹐在得知了這方面的消息後﹐暗中告知了林仁 肇﹐要他多加留心。林仁肇根本沒有受過宋詔﹐對於這樣的流言絲毫不以為意﹐ 不以為然地道﹕“林某問心無愧﹐懼著誰來﹖”便把陳喬的話當成耳邊風。及至 李煜果然召見詢問﹐當然也就一口答稱﹕“沒有﹗”李煜隻道他刻意隱瞞﹐也沒 多說什麼﹐隻吩咐設宴款待林仁肇﹐卻暗中叫人在他的酒中下毒。林仁肇不疑有 他﹐吃飽喝足後告辭回家﹐沒多久便在家中毒發身亡。 這一天夜裡﹐早已是休息的時候了。林藍瓶獨自一人待在房間﹐雖然全身裹 著棉被﹐兩眼皮卻睜得大大的。忽聽得廳上亂哄哄地鬧成一團﹐心想不知又是哪 一個叔叔伯伯喝了酒﹐跑到大廳去嚷嚷了。豈知過了一會兒﹐伺候自己的小丫鬟 便慌慌張張地闖進房來。林藍瓶見她冒失﹐小姐脾氣正待發作﹐倒是小丫鬟先開 口道﹕“不好了﹐小姐﹗不好了﹗”林藍瓶氣她說話口沒遮攔﹐嬌叱道﹕“放肆﹗ 什麼事這麼大聲嚷嚷﹗”那小丫鬟嚷了半天﹐隻道﹕“不好了﹗老爺他……老爺 他……” 林藍瓶心想﹕“這個丫頭平時很怕自己﹐現在這麼晚了﹐她膽敢闖進房裡來﹐ 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隻道﹕“我爹他現在在哪裡﹖”那丫鬟道﹕“在大廳 ……他……他……”林藍瓶懶得去聽她再說什麼﹐趕忙披了件外衣﹐道﹕“我瞧 瞧去﹗” 還沒來到廳上﹐隻聽到大廳裡已經亂成一團。林藍瓶的一顆心不禁怦怦地跳 了起來。當下三步並成兩步﹐搶進大廳﹐隻見家裡的人﹐不知何時都已聚在一起 哭成一團。她用力撥開人群﹐將身子擠了進去﹐赫然見到自己的父親就躺在地上﹐ 嘴角、眼裡、耳裡不斷淌出鮮血﹐看樣子氣絕已久﹐已然身亡了。 林藍瓶大吃一驚﹐父親是個武官﹐今日若說是戰死沙場﹐固然仍是令人傷心﹐ 但有道是﹕“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中亡。”早有這麼一個心裡準備。而 今慘死家中﹐卻是無論如何不能夠接受。林藍瓶痛哭失聲﹐撲過去抱住父親的屍 身﹐大叫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那時林延秀亦在一旁﹐隻說道﹕ “爹下午進宮﹐一直到剛剛才回來。我和大哥等了老半天﹐爹進門後﹐還跟我們 說了一會子的話﹐怎想到我才一轉身﹐他老人家忽然口吐鮮血﹐就此倒地……” 說到這裡﹐語音哽嚥﹐再也說不下去了。 林藍瓶聽完又是一陣哭嚎。紛亂間﹐忽然門吏來報﹐說是宮裡的潘佑﹐潘大 人求見。林仁肇的大兒子林延龍霍地起身﹐說道﹕“快快有請﹐我們正好有事請 教﹗” 那門吏應命而去﹐一路上多嘴地向潘佑細述了一切情形。潘佑聞言大駭﹐急 急忙忙趕向大廳。林延龍見潘佑到來﹐迎出跪地再拜﹐道﹕“潘大人深夜忽然造 訪﹐想來是有預感吧。您向來在宮裡當差﹐家父今日奉旨進宮﹐是不是在宮裡發 生了什麼事﹐還望大人告知一二。” 潘佑趕忙扶起他來﹐顫聲道﹕“林將軍怎麼遇害了﹖”林延龍便引他去見父 親的屍體。潘佑見林仁肇七竅出血﹐死狀甚慘﹐知道是中了劇毒﹐不禁動容。眾 人見他悲傷﹐又是一陣大哭。 一會兒﹐潘佑才緩緩地道﹕“皇上昨天晚上接到消息﹐說將軍曾受過趙匡胤 的密詔﹐陰圖謀反……”那林仁肇的二兒子林延春性格急躁﹐聽到這裡不禁脫口 大叫﹕“豈有此事﹗胡說八道﹗胡說八道﹗”林延龍出言制止他﹐道﹕“二弟稍 安勿躁﹐潘大人是在跟我們陳述這件事情。”轉向潘佑道﹕“舍弟個性沖動﹐潘 大人勿怪﹗”潘佑道﹕“是﹗”輕咳了一聲﹐續道﹕“朝中大臣知道了這個消息﹐ 有人主張馬上將令尊拘捕入獄的﹐也有人主張應該仔細調查的。”林延龍素知潘 佑為人慷慨正直﹐便道﹕“潘大人不畏權勢﹐獨排眾議﹐小可在這此代替先父向 潘大人謝過。”說罷﹐長揖為禮。 潘佑頓首回禮﹐續道﹕“事關重大﹐皇上還是決定先詔將軍進宮問話。林將 軍在皇上跟前聽到這樣的事情時﹐神情十分激動﹐極力否認。眾人七嘴八舌鬧了 一陣。我見聖上不置可否﹐又下旨賜宴﹐總道皇上雖不至就這麼算了﹐但至少也 是覺得尚須仔細調查﹐所以才擺宴安撫林將軍的情緒。席上更賜酒一盅……”林 延春大叫﹕“遮莫不是這個沒用的皇帝﹐竟然下毒將我父親害了﹗”林延龍斥喝 道﹕“二弟不可胡說﹗”潘佑淚濕眼眶﹐哽嚥道﹕“席上我與令尊比肩而坐﹐除 了這御賜的酒﹐我們所吃的食物並無二致啊﹗” 林延龍聽完欲言又止﹐半晌說不出話來。林延春怒不可遏﹐嚷道﹕“豈有此 理﹗真是豈有此理﹗”眾人面面相覷﹐都不敢作聲。 潘佑忽然一拳打在左手的手心上﹐叫道﹕“糟了﹗”一把抓住林延龍的手﹐ 急忙道﹕“剛才我從宮裡出來﹐不小心見到皇甫繼動在校場上點兵。”林延龍道 ﹕“那便如何﹖”潘佑道﹕“皇上鴆殺林將軍﹐足見猜疑已深。那皇甫繼動是‘ 神衛軍都指揮使’﹐夤夜點兵所為何來﹖更何況皇甫繼動一向與令尊不合啊﹗” 林延春雖是個莽夫﹐但心思卻較乃兄為快﹐怒道﹕“他若敢來﹐我叫他來得 去不得﹗”林延龍聽他二弟這麼說﹐總覺得有些不妥﹐卻又不知該說他什麼。隻 聽潘佑道﹕“如果與皇甫繼動刀槍相向﹐那便是公然反叛了﹐情況隻有更加不利。” 林延春恨恨地道﹕“這皇帝決定要毒害我父親之時﹐就早已認定我們林家謀反了﹐ 哪還有什麼有利不利的﹖”潘佑道﹕“皇上一時受姦人蒙蔽﹐誤殺忠良﹐總還算 是個冤屈。但林家若是起兵反抗朝廷命官﹐那便是承認通敵賣國﹐永陷萬劫不復 之地了。” 林延龍道﹕“那依先生看﹐我們該當如何﹖”潘佑道﹕“事不宜遲﹐還是快 走吧﹗走得癒遠癒好﹗”林延龍正色道﹕“不行﹐如此一來﹐與承認謀反有何差 別﹖”林延春亦同聲附和道﹕“我與我哥哥一個意思。”潘佑急道﹕“此間差別 十萬八千裡……”正待解釋下去﹐門外忽然傳來一陣陣撞門聲﹐同時有人高聲道 ﹕“聖旨到﹗南昌尹暨江都留守林仁肇接旨﹗”一句話都還沒說完﹐整片大門幾 乎都要給不斷地撞門聲給弄垮了。潘佑鐵青著臉﹐口中喃喃道﹕“大家都別爭了﹗ 已經來不及了……” 門吏匆匆來報﹐說門外人馬雜沓﹐個個執刀掄槍﹐鼓譟喧鬧﹐硬是要闖進來。 眾人臉色大變。林延春怒道﹕“爹都給他害死了﹐還能起來接聖旨嗎﹖這狗皇帝 分明是故意派人來打探爹死了沒有﹐順便抄我們林家的門﹗”林延龍道﹕“兄弟 勿慌﹐林家今日終難逃此劫﹐惟死而已。隻是潘大人是林家的客人﹐這次好意前 來報信﹐卻無端卷入這場劫難中。無論如何我們得保護潘大人離開這個地方。” 林延春果見潘佑神情大變﹐魂不附體﹐便道﹕“潘大人請放心﹐我們兄弟定 保你安然離開此地。”話是這麼說﹐但是林延春隻覺自身都已經難保了﹐能否保 他離開﹐實在毫無把握。卻聽潘佑黯然道﹕“國勢如此﹐而殘殺忠臣﹐我今天若 死﹐總算還能知道死在這裡﹐他日國破﹐卻不知道要死在哪裡﹖”竟無意逃走。 林延龍以為他嚇傻了。便與林延春道﹕“二弟﹐別收拾了﹐帶著三弟、麼妹﹐ 一同護著潘大人先走吧﹗”林延春與林延秀都不肯先走﹐林藍瓶道﹕“大哥﹗我 們帶著家僕家兵﹐一起沖出去豈不是更好﹗”林延龍搖頭道﹕“我是家中的長子﹐ 父親過世無法接旨﹐當然是輪到我來接了。”門外此時又傳來數人異口同聲的聲 音道﹕“林仁肇﹗你要是一直躲在裡面當縮頭烏龜﹐我們就一把火燒了你的烏龜 洞﹗”說著﹐許多人哈哈笑了起來。 林延龍接著道﹕“你們聽﹐這皇甫繼動欺人太甚﹗我們要是都這麼走了﹐以 後林家要拿什麼跟人家在江湖上立足﹖”林延秀眼淚不住落下﹐哽嚥道﹕“我們 自過我們的﹐與別人何幹﹖”林延龍笑道﹕“你這是孩子話。再說皇上派皇甫繼 動來抄家﹐焉無萬全的準備﹖我去接旨﹐也可以分散他的注意﹐爭取一點時間。” 林延秀、林藍瓶聽大哥的口氣﹐竟是要犧牲自己﹐雙雙垂淚﹐隻是不允。林 延春道﹕“延秀、瓶兒﹐你們年紀已經不小了﹐也都練了幾年功夫﹐自己應該可 以照顧自己。尤其是延秀﹐你是哥哥﹐要好好照顧妹妹﹐知道嗎﹖”林延龍聽他 話中有話﹐說道﹕“二弟你說什麼﹖”林延春笑道﹕“憑什麼是長子接掌一家之 主﹖爹在世的時候﹐常夸我英勇足智﹐是他的衣砵傳人﹐可卻從沒提過你﹗”林 延龍慍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要跟我吵這些嗎﹖”原來林延龍與林延春隻差 了一歲。而接下來的林延秀、林藍瓶與兩位哥哥的年紀卻差了十來歲﹐日常在家﹐ 當然都是聽從大哥二哥的教導。倒是林延春早已跟隨父親東征西討﹐他天生好逞 勇鬥狠﹐沖鋒陷陣﹐往往奮不顧身﹐立下不少汗馬功勞。兄弟倆性格不同﹐平日 爭執﹐亦所在多有。 林延春道﹕“大哥千萬不可誤會。賊人見你孤身一人接旨﹐還不是一樣會起 疑心﹖既然要做﹐就讓我陪你把這戲給做足了﹐咱們一搭一唱﹐時間拖得越久﹐ 瓶兒她們越能離開險地。萬一不成﹐我功夫比你好﹐說不定臨死還能拖皇甫老兒 墊背﹗” 林延龍本來隻想到自己拚著一死﹐以換得親人周全﹐至於有幾成的把握﹐卻 是不敢多想。聽得林延春設想較自己周延﹐知他心意已決﹐便道﹕“好吧﹗就這 麼辦﹗”林藍瓶一聽﹐哭得是更加厲害了。林延龍不理﹐一面派人去應門﹐一面 命人準備香案接旨﹐而林延春便去暗中準備兵刃。紛亂間﹐一道黑影翻過圍牆﹐ 直闖進大廳。林延龍定眼一瞧﹐失聲叫道﹕“先生可你來了﹐我心上的石頭終於 放下了一半﹗” 闖進來的那人道﹕“大公子﹐外頭圍了一大批人馬﹐高舉著火把將這裡照得 亮如白晝﹐不斷高聲嚷嚷﹐這……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林延龍遂將整個事 件大致上說了一遍。那人聽完大驚失色﹐直道﹕“林將軍忠心如此﹐想不到居然 會遭到這樣的下場。……那門外那些人隻怕是不懷好意了﹗剛才我要進來的時候﹐ 先是幾個人挺槍攔住我的去路。我沒空理他們﹐便直接翻牆過來。那幾個人本來 還要□皂﹐卻隱隱約約聽到有人說﹕”隨他去吧﹐將軍吩咐了﹐管出不管進﹐他 想進去﹐就讓他進去吧﹗‘“林延龍嘆道﹕”昏君佞臣當道﹐又何止林家有此劫 數﹐我江南百姓﹐隻怕自此難逃顛沛流離之禍。“說著﹐便將剛剛與林延春商議 的結果﹐一五一十道出。 那人聽了扼腕道﹕“隻可惜我門中師弟們不在此間﹐否則定護著林家上上下 下﹐全家大小周全﹗”但林延龍死志已決﹐那人的師弟們來不來對他來說並無差 別。隻道﹕“我與延春決心留下﹐以性命來維護我林家的聲譽﹐隻盼先生保得潘 大人與延秀、瓶兒安全離去。如此祖宗聲譽與血脈延續皆得兩全其美﹐若先父在 天有知﹐亦必感先生大德﹗”說罷長跪下去。那人急忙伸手攙扶﹐連道﹕“林公 子不必如此。但教我宋鎮山有一口氣在﹐便絕對不負所托。” 那人正是宋鎮山﹐長劍門第三代的大弟子。 長劍門素與南唐地方官府關系良好﹐兩年前他受了掌門之命﹐帶著徒弟來到 南昌林家﹐負責教導一些基本的武術給林家子弟。由於宋鎮山是近年來長劍門中 不世出的練武奇才﹐為人沈穩幹練﹐又善廣結江湖豪傑﹐已漸漸成為第三代接班 人的頭號人物。現任掌門姚奉達生性恬淡﹐亦樂得將門中幫務逐漸交付給他協辦。 因此宋鎮山隻帶著徒弟往來奔波於兩地之間﹐並不是固定待在林府。這一日他恰 在南昌鄰近處理要事﹐返途耽擱了時辰﹐便打林府而來。一到門外﹐隻見兵馬森 然羅列﹐各執火把將林府團團圍住﹐一片肅殺景象﹐便命徒弟在遠處等候﹐自己 一人仗著絕妙輕功﹐翻牆而入。 林延龍聽得宋鎮山此言﹐猶如吃下一顆定心丸。直道﹕“好﹐好﹐好﹗”其 時中門已開﹐皇甫繼動領著神衛軍魚貫而入﹐催促接旨的聲音不斷傳來。林延龍 縱是不舍﹐亦無可奈何。走了幾步﹐又回頭道﹕“潘大人﹐林家冤屈﹐日後還有 勞大人伺機平反﹗”潘佑隻是垂淚頓首﹐說不出話來。林延龍將手一擺﹐說道﹕ “快去吧﹗”言畢﹐逕自轉身而走。 於是宋鎮山便拉著潘佑打頭陣﹐林延秀攜著林藍瓶隨後﹐一前一後從剛才宋 鎮山來的地方翻牆而出。那幾名“管進不管出”的兵卒﹐見到頭頂黑影一閃﹐紛 紛喝道﹕“誰﹖”長矛長槍便刺了過來。宋鎮山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要是給某個 人纏上了﹐千軍萬馬一起靠攏過來﹐那便任你是武功天下第一﹐也決不可能還能 保得了旁人離開﹐當下更不打話﹐長劍遞出便是殺手﹐隻聽得長槍大刀鏗鏗鏘鏘 掉了一地﹐幾名兵卒竟連哼都沒哼一聲﹐盡皆畢命。 潘佑是個文官﹐從未見過如此的殺人功夫﹐當場嚇得手足發軟。宋鎮山並未 特別留意﹐隻覺手中一沈﹐立刻反手抓住潘佑的後腰帶。說也奇怪﹐宋鎮山的身 材並不比潘佑高出多少﹐但他這麼一提卻將他凌空離地半尺。接著他右手還劍入 鞘﹐手臂一長﹐抓住隨後而降的林延秀﹐低喝一聲﹕“快走﹗”宋鎮山便這麼左 手提著潘佑﹐右手拉著林延秀﹐而林延秀右手又牽著林藍瓶﹐四人竟如在腳底下 裝了風火輪一般﹐急奔而出。 但那兵刃掉落的聲音﹐仍然驚動了附近的官兵﹐兩小隊的人馬呼喝著從兩翼 圍了過來﹐散入巷道裡追趕。不過雖然看起來宋鎮山是一人帶了三個人﹐然則林 延秀兄妹倆畢竟也練了幾年功夫﹐腳下卻也不慢﹐逐漸地隻有騎馬的趕得上他們。 追的人少了﹐宋鎮山怯意漸去﹐來到他徒兒的接應處﹐反而聯手將追兵殺下馬來。 眾人便各自騎了一匹馬﹐宋鎮山吩咐徒弟送潘佑回宮後﹐返回長劍門通報消 息﹐自己則親自帶著林氏兄妹望北而去。 原來宋鎮山心中有個計較﹐若是將他們兄妹送回長劍門安頓﹐安全是安全了﹐ 但如此一來﹐便是公然與朝廷為敵﹐那可是大大地違背了長劍門當初結交林家的 原意。於是他決定讓長劍門與這件事劃清界線﹐便暗中囑咐徒兒回去報告掌門﹐ 請他當作不知此事﹐尤其千萬別派人手支援。隻是若放著林氏兄妹不管﹐卻又有 違江湖道義﹐還好他的交遊甚廣﹐一路上便尋了他的結義兄弟﹕沈鳳鳴與熊一飛 出面幫忙。心想﹕“既然江南容他們林氏不下﹐我何不便索性將他們帶到江北﹖ 反正李從嘉正好疑心他們勾結宋兵﹐而我也不可能一輩子跟著他們。他兄妹倆日 後形跡若是給南唐知曉﹐隻會說是林家果然與宋廷有往來﹐便絲毫不會懷疑到長 劍門來了﹗” 長劍門與林仁肇素有來往﹐那是南昌府眾人皆知的事。今日皇上下旨抄家﹐ 竟然被走脫了兩個人﹐還傷了不少神衛軍﹐追究下來﹐隻怕長劍門會脫不了幹系﹐ 這林氏兄妹更是燙手山芋。但隻要將他們送過江去﹐朝廷查無實証﹐縱是懷疑﹐ 卻也不能怪罪下來。反正死了一個南昌尹﹐將來還是會有一個南昌尹﹐到時多方 巴結﹐代求往上疏通﹐日子一久﹐朝廷自然就會淡忘了。 宋鎮山心中計議已定﹐在與沈鳳鳴、熊一飛會合後﹐這一日在路途上又碰上 了一隊南唐兵士﹐這些士兵走卒通常不會有什麼高明的武功﹐自然便是全軍覆沒 了。宋鎮山心想﹐老是這麼過關斬將也不是辦法。於是便讓大家換裝成士兵。林 延秀與林藍瓶身材尚矮小﹐卻沒有合適的軍裝﹐宋鎮山倒也不刻意要他們偽裝﹐ 於是便這麼五人三騎﹐繼續趕路。豈料當晚錯過了宿頭﹐又忽然下起了大雨﹐眾 人慌不擇路﹐卻投到鑄劍山的馬道上來。 也是林氏兄妹該有此劫﹐不但碰上了跑馬寨的土匪﹐最後還招來了莫高天﹐ 縱是宋鎮山如此高手也折在他的手底下﹐林藍瓶也終和哥哥林延秀失散。 湯光亭哪裡知道這其中有這麼多前因後果﹐隻見林藍瓶想起了自己的遭遇﹐ 伏在地上哭得也有一會兒了﹐便忍不住伸手去搖她﹐輕喚道﹕“林姑娘﹐林姑娘﹗” 林藍瓶忽然“嚶”地一聲﹐停止抽噎。湯光亭大駭﹐急忙扳過她的身子﹐隻見她 雙目緊閉﹐連忙大叫道﹕“哎呀﹐不好了﹗”莫高天道﹕“她不過是暈過去了﹐ 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伸掌按住林藍瓶小腹上的氣海穴上﹐將內息徐徐注入﹐ 不一會兒﹐林藍瓶竟恢復抽噎﹐兩眼已能自由睜開。 湯光亭一見既驚又喜﹐道﹕“這可太好了﹐您……您老人家這一手可真厲害﹐ 華陀、扁鵲再世也比不上﹗”莫高天道﹕“臭小子﹐你對這位姑娘倒是挺關心的。 你知道她是誰﹖什麼來歷嗎﹖”湯光亭就是不知道﹐正好想從他的口中探聽﹐於 是以退為進﹐說道﹕“不就是林姑娘□﹗” 莫高天便將林藍瓶的身分來歷大略說了一下﹐最後補充道﹕“他爹是做官的﹐ 而你爹是當強盜的。這官兵捉強盜﹐好比貓捉老鼠﹐一個在天﹐一個是地﹐天南 地北﹐相差十萬八千裡﹐你這番心思﹐隻怕是白花了﹗” 湯光亭不服氣﹐接口道﹕“她老子是當官的﹐她卻不見得有官當。我老子是 土匪頭子﹐我也不見得要繼承他的衣砵。將來我把功夫練好了﹐行俠仗義﹐懲… …這個(他原本想說‘懲姦除惡’﹐卻怕將他土匪老子給懲除去﹐於是急忙改口) 濟弱扶貧。到時江湖上人人見了我﹐都要叫一聲﹕”湯大俠﹗‘那時名滿天下﹐ 林姑娘知書達禮﹐自然另眼看待。說不定還會有人幫我起外號﹐叫什麼……“他 肚中墨水有限﹐一時想不出個什麼響亮﹐聽起來又是大俠客的外號﹐嗯啊了一陣﹐ 莫高天忽然接口道﹕”索命閻羅﹗“說罷哈哈大笑﹐道﹕”胡吹大氣﹐大言不慚﹗ “ 那湯光亭先是一愣﹐隨即會意莫高天是在嘲諷自己﹐當下滿臉通紅﹐回道﹕ “起碼好過什麼‘自大老人’﹐難聽死了﹐而且隻有老頭子才能用﹐你年輕的時 候難道沒外號嗎﹖”莫高天“哼”地一聲並不答話﹐但被他這麼一說﹐心裡倒也 不禁納悶起來。 湯光亭見他不答﹐便續道﹕“老前輩﹐您那麼好的武功﹐又有一個說出來﹐ 便讓那個宋鎮山嚇得半死的外號﹐可是卻甘心做朝廷的奴隸﹐不用說她老爹是個 大大的勇將忠臣﹐就是以您的身分來為難這麼一個小姑娘﹐要是不小心傳出去給 人家知道了﹐豈不是有一點這個……那個嗎﹖” 湯光亭自小成長在一個土匪窩裡頭﹐那是天底下最龍蛇雜混的地方﹐各種因 利益而分分合合的大小團體﹐每天不斷上演著鉤心鬥角﹐爾虞我詐的戲碼。他父 親又是一個山寨王﹐是整個山寨的權力核心﹐每天聽的逢迎拍馬﹐阿諛諂媚﹐那 是比吃飯還多。所以身為一個管理者﹐他必須得要知道誰說的是真﹐誰道的是假﹐ 誰的為人重義而忘利﹐誰在緊要關頭會以利害義。因此湯光亭自小便在這麼個環 境之下﹐學會了察言觀色與見風轉舵。他發覺莫高天行事雖然剛愎自用﹐手段激 烈﹐但絕對不是那種無惡不作﹐蠻不講理的人﹐於是幾句言語試探之後﹐膽子竟 然漸漸大了起來﹐直接編排莫高天的不是﹐順便探查他這次半路劫人的目的。 隻聽得莫高天說道﹕“哼﹐你是想說我以大欺小﹐以強凌弱是不是﹖告訴你﹐ 我莫高天不願意做的事情﹐便是天王老子也差不動我。皇帝是什麼東西﹖我根本 不放在眼裡﹗誰善誰惡﹐誰忠誰姦﹐我自己有眼睛不會看吶﹐還要你這臭小子教 我﹖” 湯光亭忙道﹕“晚輩不是這個意思……”莫高天打斷他的話﹐道﹕“我不管 你是什麼意思﹐反正這天底下的事﹐老子喜歡幹就幹﹐老子不高興做的﹐就是拿 把刀子架在我脖子上﹐我也請他盡快砍下去。”湯光亭哭笑不得﹐隻道﹕“是﹐ 是﹗不過您是將林姑娘給劫來了﹐可是您看她病成這個樣子﹐一條小命都去了半 條。擄一個半死不活的人﹐對您來說隻怕也沒什麼光彩﹐好歹您就像剛剛那個樣 子﹐給她治好了吧﹗” 莫高天瞪了他一眼﹐說道﹕“她是因為家裡突逢變故﹐心理受創。再加上路 途勞頓﹐心力交瘁﹐以致傷了心脈。我又不是大夫﹐內力隻能吊一吊她的小命﹐ 要真想治好她的病﹐還是得看看大夫。”心想﹕“以我的內力醫治她當然是可行﹐ 隻不過昨天挨的那一拳﹐勁力在體內尚未完全消解﹐而那宋鎮山雖然也受了傷﹐ 卻隻怕他的黨羽就在附近﹐我多耗一分內力便多一分兇險﹐此中關鍵不可不知。” 接著說道﹕“小子你倒有趣﹐隻關心姑娘﹐卻不擔心自己。” 湯光亭苦笑道﹕“前輩剛才不是說了﹐您老要是開心﹐自然就會放我走﹐您 要是不願意﹐我就是跪在地上求您﹐也是白忙一場。”莫高天哈哈大笑﹐道﹕ “臭小子聰明伶俐﹐舉一反三﹐很合老子胃口﹗不錯﹐不錯﹗” 他接連說了兩聲“不錯”﹐心裡倒是真的是覺得他不錯。站起身來繞著湯光 亭走了一圈﹐回想起昨兒個夜裡﹐湯光亭徒手對付林家兄妹的情形。接著想道﹕ “他的父親索命閻羅湯廣成在江湖上沒什麼名氣﹐能教他的多半是一些外家功夫。 而能以一敵二﹐和玄門正宗的弟子打上五、六百招﹐足見他的悟性不錯。是了﹐ 昨兒個他出招時﹐並不特別拘泥於招式﹐往往在招式與招式之間﹐多有自己別出 心裁的應變變化﹐所以林家兄妹充其量隻是在拿他當靶子練劍招﹐而他卻是用腦 筋在險中求勝。” 昨夜莫高天自己雖然也是大敵當前﹐然而他所練的內功心法﹐最近才又更上 一層﹐不但精氣暢旺﹐耳目更較以往敏銳﹐所以湯光亭與林家兄妹的一舉一動﹐ 縱使隻是眼睛余光所及﹐現在回想起來﹐竟也是歷歷在目。 莫高天越想越覺心動﹐不由自忖﹕“以他的資質再加上我的調教﹐二十年後 當可與天下英雄一較長短﹐便是宋鎮山﹐恐怕也是不遑多讓吧﹗”想想自己的名 聲威嚇武林﹐江湖上夠格跟他相提並論的寥寥無幾﹐然而這樣的一身武藝竟無人 可以繼承他的衣砵﹐這不能說不是一種遺憾。 大抵上﹐為人師表者﹐最大的願望便是得天下英才以教之。練武的通常也有 這種毛病﹐遇到難得一見的良質美材﹐就好像雕刻工見到了和闐玉﹐書畫家得到 了廷珪墨一般﹐那不但是想據為己有﹐而且迫不急待地想在他們的身上﹐使出渾 身解數﹐藉以印証自己不凡的身手。 湯光亭見莫高天神色有異﹐兩眼不住地打量著自己﹐不由得頭皮發麻。趕緊 開口說道﹕“老前輩﹐既然您救不得林姑娘﹐那我們還是快走吧﹐到別的地方找 大夫去﹗”莫高天這才回過神來﹐說道﹕“是了﹗”心想﹕“收徒弟的事馬虎不 得﹐此時尚有要事在身﹐一路上可以再觀察觀察他﹐可千萬別重蹈我師兄的後轍。” 便接著說道﹕“那好﹐上船吧﹗” 湯光亭道﹕“上船﹖”他昨晚擔心一夜的便是莫高天要帶他們乘船離去﹐因 為這一上船﹐那真的便是遠離家園﹐不知何年何月方能歸來。想起在山上的時候﹐ 每天便是跟父親吵著要獨自下山見識見識﹐如今真的下山了﹐卻自心底升上了一 股莫名的怯意﹐一開口﹐嘴皮子竟不由得微微發顫﹐道﹕“前輩不是還要拿我回 去換林公子嗎﹖我們要上船去哪裡﹖”莫高天道﹕“你不是想救林姑娘嗎﹖我知 道這長江對岸附近就住著一位高明的大夫﹐不上船怎麼過江去呢﹖” 湯光亭將信將疑﹐說了一聲﹕“是﹗”扶著林藍瓶上了停在附近的一艘漁船 上。莫高天取出一錠銀子﹐放在用來固定船隻縛纜的木樁上﹐用力一按﹐竟將那 錠銀子按進樁頭裡。如此一來﹐這錠銀子落在船主手上的機會便大得多了。湯光 亭見他心思細密﹐兼之取物有道﹐對自己未來處境的樂觀﹐暗暗再添一分信心。 就這樣三人趁著天色未亮﹐仗著莫高天膂力雄健﹐一槳一槳地劃過長江寬闊 的江面。 三人上岸之後﹐來到了一處市集。林藍瓶精神萎靡﹐無法長途跋涉﹐莫高天 便將就她的情況﹐邊走邊休息。結果這一上午下來﹐休息喝茶的時候多﹐走路趕 路的時間少。起初湯光亭還以為是他體恤林姑娘﹐故意放慢了腳程。可是接著一 整個下午竟也都還是走走停停。按理這兒距離鑄劍山也不過隔著一條江水﹐在同 一處地方停留越久﹐給對手留下的線索也就越多﹐莫高天應該不至於這麼糊塗才 是。湯光亭想想覺得不對﹐留心觀察﹐才發現莫高天一路上都在問路。 原來莫高天要去的地方倒是十分隱密﹐一連問了十幾個人都答說不知道﹐其 中還有一位菜販回他道﹕“這位兄台﹐我在這村莊上都住了三代了﹐從沒聽說過 有你所說得這個地方﹐你會不會是弄錯了﹖”湯光亭也不禁起疑﹐眼角才瞥到莫 高天﹐沒想到莫高天立刻將手往他嘴前一擺﹐說道﹕“好了﹐不準你開口﹐我知 道你想問什麼。確實有這麼個地方﹐我二十年前才來過﹐決計錯不了﹗”湯光亭 見他說得鄭重﹐悄悄做了個鬼臉﹐倒也不敢表示什麼意見。 結果折騰了一個下午﹐還是沒找到路。當晚三人便借宿在村上的一處農家。 第二天一大早起來﹐莫高天仍不死心地攔住人就問。堪堪過了正午﹐三人無精打 采地找了間面館打尖﹐那店小二一上來招呼﹐莫高天便立刻抓著他問。那店小二 聽完了他的描述﹐竟然說道﹕“那個地方很偏僻吶﹐也沒什麼風景可看的。客倌 若是喜歡遊賞山水風光﹐小的倒是有個地方可以……”莫高天聽著精神一振﹐馬 上回道﹕“不必了﹐我們就愛去那裡﹐煩勞相告。”那小二一愣﹐說道﹕“是﹐ 是﹗”說著便將怎麼個走法﹐仔仔細細地描述了一遍。最後還是不忘加上一句﹕ “客倌若是喜歡遊賞山水風光﹐小的倒真是有個強過千百倍的去處……” 莫高天心情愉快﹐有耳無心地聽他嘰哩咕嚕地說了一長串後﹐賞了他幾枚銅 錢。那店小二笑得闔不攏嘴﹐說道﹕“客倌﹐您老是個大好人﹐我就跟您說了吧。 您剛問的那個地方這幾個月來不平靜﹐我有個遠房的表舅住在那附近﹐原先是個 獵戶﹐哎呀﹐其實也不算是獵戶啦﹐就是設設陷阱﹐抓抓兔子、獐子之類的﹐運 氣好的話﹐偶爾也能抓到野鹿﹐山豬啦。反正那裡人煙罕至﹐野獸不少﹐生活一 直都還過得去。但是上個月月底﹐他竟然帶著老婆孩子搬到鄰村去了﹐客倌您看 是為什麼﹖”莫高天原本以為店小二還要說什麼有關於該地的事情﹐沒想到他拉 拉雜雜地談了一堆﹐最後還說書吊人胃口。要不是心情正好﹐否則依他平日的脾 氣﹐早就一巴掌過去打下他兩顆門牙。 湯光亭年少﹐好奇心強﹐見莫高天沒興趣知道﹐便接口問道﹕“大叔﹐那是 為了什麼﹖” 店小二臉色一沈﹐鄭重其事地道﹕“那個地方聽說出現妖魔鬼怪呢﹗”林藍 瓶雖然身在病中﹐聽到這裡亦不禁瞪大了眼睛。湯光亭說道﹕“妖怪﹖”那店小 二道﹕“這可是我表舅說的﹐確實錯不了。他跟我說啊﹐這幾個月來已經出了好 多事了。起先是林子裡的野獸動物﹐不知為了什麼﹐忽然一隻一隻地暴斃。我表 舅本來想說﹐是不是這個林子來了什麼厲害的猛獸﹐事關他日後的安全﹐便仔細 察看那些動物屍體的傷口﹐這一看才知奇了﹐根本全身沒有一處傷口﹐而且屍體 雖然早已冰涼﹐卻是軟綿綿的﹐好像骨頭都斷了一樣。” 湯光亭說道﹕“這事確是不尋常﹐隻不過這跟妖怪好像還扯不上關系吧﹖” 店小二道﹕“如果隻是這樣﹐那也還好。我表舅當時判斷﹐這些動物是染上了某 種怪病﹐所以才會這樣﹐為了怕這種怪病傳染開來﹐於是便將發現的動物屍體用 火給燒了。結果接下來的日子﹐他燒掉的野獸畜生﹐比他抓到的還多一倍不止。” 林藍瓶忽道﹕“你表舅心地善良﹐日後定有好報。怎麼後來又搬走了呢﹖” 店小二道﹕“這姑娘有所不知﹐可怕的還在後面呢﹗”莫高天聽到這裡﹐也不禁 留上了神﹐隻聽得店小二續道﹕“就在上個月﹐莫名其妙死掉的野獸開始逐漸減 少﹐我表舅正開心著可以恢復以往的生活了﹐哪知與他一同在山裡打獵的吳大叔﹐ 忽然得急病死了﹐死狀可跟那些山裡的野獸一個樣。大家還搞不清楚狀況呢﹐結 果同在那山林裡頭打獵、伐木﹐還有耕地種田的人家﹐竟然一個接著一個都得病 死了﹐這回死狀各有不同﹐有的人全身發黑﹐有的七孔流血……”林藍瓶聽他說 得惡心﹐不由一聲輕呼﹐撇開頭去。 那店小二見狀﹐連忙說道﹕“啊﹐客倌還沒吃面呢﹗當真對不起﹐小的就是 話多這個毛病。總之﹐那個地方妖魔作亂﹐余下倖存的人呢﹐前些日子通通都搬 出來了﹐所以客倌沒事還是別去為妙。” 湯光亭與林藍瓶面面相覷﹐各自叫了些面餅充飢. 莫高天草草吃飽﹐便催促 道﹕“快些吃吃﹐咱們該走了﹗” 湯光亭與林藍瓶異口同聲問道﹕“上哪去﹖”莫高天道﹕“路都問清楚了﹐ 還不快走﹗”兩人不敢違拗﹐趕緊吃飽動身。 路上湯光亭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莫前輩﹐我們一路上一直問不到 知道這地方的人﹐一來想是這地方偏僻﹐二來恐怕也是因為知道的人﹐大半都死 了的關系吧﹖”莫高天想想覺得不錯﹐便點了點頭。湯光亭續道﹕“什麼妖魔鬼 怪的﹐應該是這些鄉野村夫加油添醋﹐夸大其詞。不過死了這麼多人﹐一定有什 麼蹊蹺。……莫前輩二十年前去過那個地方﹐這其中原因﹐莫前輩可知道嗎﹖” 莫高天搖頭道﹕“這回你可猜錯了﹐我就是不知道﹐所以更非得去看看不可。” 其實湯光亭並不關心這些人的死因。他之所以故意問這些﹐隻是想確定那裡到底 是不是此行的真正目的地﹐而不是莫高天年紀大了﹐記錯了地方。 既然確認了目的地﹐湯光亭便不再多言。三人循著店小二指示的方向﹐一路 走了八九裡路。轉過一處山坳﹐但見荒草埋徑﹐地勢起伏﹐分不清地北天南。莫 高天卻大叫﹕“是這裡了﹗”帶頭撥草而走﹐不久便尋著一條小溪澗。湯光亭扶 著林藍瓶﹐隨著莫高天躍入溪澗中﹐三人踩著溪石﹐直往上遊而去。走著走著﹐ 隻見兩旁夾岸地勢越來越高﹐兩旁樹木也越來越多﹐穿過亂石堆﹐便來到了一處 山谷的入口。再往前行﹐隻見溪流兩岸結著幾間茅屋﹐一派恬靜閒雅﹐景致怡人 的桃源景象。 那一間間茅屋的四周﹐都挖成了一區區的苗圃﹐幾隻綠葉抽出新芽﹐幾名男 女﹐不論老少﹐皆做黃衣打扮﹐有的打水灌溉﹐有的鋤地翻土﹐在苗圃裡忙進忙 出的﹐渾沒注意外人的到來。 莫高天整了整長袍的下擺﹐抱拳朗聲說道﹕“麻煩這位師姐通報你家主人一 聲﹐就說莫高天求見。”眾人聽到人聲﹐紛紛抬頭來看。人群中一位較年長的黃 衣女子說道﹕“這位老先生﹐您來得真是不巧﹐門主幾個月前就已經出谷去了﹐ 眼下卻不知到了何處。” 莫高天失望地“噢”的一聲﹐接著說道﹕“那不要緊﹐我與你家主人頗有交 情﹐此次前來拜訪﹐實有一事相求﹐但也非你家主人出面不可。不知你家主人可 有弟子在此﹖”那黃衣女子道﹕“莫先生可是來求醫的﹖”莫高天道﹕“正是﹗” 黃衣女子道﹕“如此﹐請跟我來。” 黃衣女子便領著三人走在苗圃間的小徑上﹐走過了一畦畦的苗圃﹐接著便是 花圃。各式各樣的花朵依著花時不同﹐有些已然凋謝結籽﹐有的尚含苞待放﹐而 有的早已花團錦簇﹐大大小小﹐繽紛燦爛。林藍瓶瞧著興起﹐便想伸手去摸摸﹐ 那黃衣女子見到了﹐忙道﹕“姑娘﹐這些個花﹐有些是有毒的﹐請千萬不要隨便 亂碰﹗”林藍瓶一聽﹐急忙縮手﹐伸了伸舌頭。 湯光亭為了緩和林藍瓶的尷尬﹐追上幾步﹐問那黃衣女子道﹕“師姐﹐這個 地方真是漂亮。我要是每天都能在這裡過日子﹐那可真不知道會有多快活。這些 花草樣子這麼多﹐好像每一株都不一樣﹐可不知有多少種﹖” 黃衣女子道﹕“我們種這些花草可不是好玩的﹐這裡種的全都是可以入藥的 藥材。有些這裡的天氣土壤不適合栽種的﹐也都經過我們不斷地嘗試培養﹐最後 種植成功﹐所以都是心血結晶﹐請千萬不要去碰它。剛剛說有些有毒﹐那可不是 嚇你們的。……至於說一共有幾種嘛﹐這可難倒我了。……你們看﹐前面這個池 塘﹐裡面種的是一些屬於水生的植物﹐就是水裡面養的魚﹐也都是可以入藥的喔﹗ 如果再加上後山裡豢養的野獸虺蟲﹐若說有兩三千種﹐恐怕也差不多吧﹗” 談話間﹐已經來到一座竹亭。湯光亭抬頭一看﹐隻見竹亭裡掛著一塊頭匾﹐ 上面寫著﹕“不藥”二字。其余便是一張圓桌﹐幾張凳子﹐別無長物。那黃衣女 子道﹕“我先進去通報一聲﹐請各位在裡頭稍坐。”說罷﹐姍然離去﹐走進另一 邊的一間木屋。 湯光亭扶著林藍瓶找了張凳子坐下﹐那莫高天卻不就坐﹐雙手負在背後﹐來 來回回踱著方步。湯光亭瞧著無聊﹐也站起來走出亭外。舉目而望﹐但見四野綠 鬱蔥蔥﹐輕煙裊裊﹐紅花彩蝶﹐白雲飛鳥﹐隱隱間人聲笑語相聞﹐安居和樂﹐直 是天上人間氣象。 正自出神間﹐忽聽得那黃衣女子開門出來﹐站在門口招手道﹕“各位﹐裡邊 請。” 三人依序進了木屋大門﹐才發現這僅是一個穿堂。穿過回廊﹐經過中庭﹐最 後跟著黃衣女子進入了花廳。那黃衣女子招呼眾人就坐後﹐開口道﹕“三位請稍 坐﹐不巧少主人與大師兄也都外出了﹐眼下隻有梅師姐在﹐奴婢剛才已經通知梅 師姐了﹐她一會兒就出來。”莫高天道﹕“原來你不是萬回春的徒兒啊﹗”那黃 衣女子微微一笑﹐道﹕“奴婢資質愚鈍﹐沒那個福氣。”說罷﹐帶上門﹐逕自去 了。 待那黃衣女子走遠﹐莫高天忽道﹕“二十年沒來﹐這裡完全變了一個樣了﹗” 話才說完﹐門簾開處﹐走出一位少女﹐莫約十六、七歲﹐身穿蔥綠緞織衫﹐下著 嫣紅百花裙﹐手裡捧著個托盤﹐盤中盛著四碟果子﹐一個茶壺﹐四隻茶杯﹐笑吟 吟地走了出來。湯光亭見她模樣可愛﹐笑臉迎人﹐不禁打心底有著一股好感﹐忽 然心想﹕“若說容貌﹐這位梅姑娘比之林姑娘﹐可以說是各有千秋﹐但要說討人 喜歡﹐林姑娘可是大大不如了﹗”想著想著﹐回頭看了林藍瓶一眼﹐隻見她臉上 毫無血色﹐宛如又回到了初次相見那夜﹐同樣一副嬌弱的模樣﹐不由得讓他又興 起了憐愛之意。 正胡思亂想間﹐那位梅姑娘已將茶水遞到他的面前。湯光亭伸手接過﹐順口 道﹕“有勞梅姑娘了﹗”這本是一句平常的禮貌用語﹐可是湯光亭在說話的同時﹐ 兩眼怔怔地瞧著對方﹐在態度上可以說是有點輕佻。那梅姑娘見狀﹐雖覺得自己 的容貌﹐能讓一名男子如此失態而暗自歡喜。但還是討厭他瞧得無禮﹐兩手一側﹐ 將整杯了熱茶水倒了一半在湯光亭的身上。 那湯光亭兩眼正瞧得出神﹐渾然不知茶水淋身。待到驚覺﹐已經燙得他從椅 子上跳了起來。若不是兩位美女在旁﹐為了顧全面子﹐早就“我的媽呀”叫了出 來。 那梅姑娘假裝吃驚﹐道﹕“當真對不起﹗我一不小心﹐杯子滑了一下﹐燙著 沒有﹖”說著趕緊放下托盤﹐掏出手絹﹐便往湯光亭的身上亂抹。湯光亭這次卻 不好意思了﹐直道﹕“沒事﹐沒事﹐不用了﹐我自己來好了。”那梅姑娘卻是不 依﹐硬要幫他擦拭衣裳﹐湯光亭口中直說﹕“不用了﹐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手下卻也沒閒著。就這樣兩個人四隻手在那邊推來推去﹐一會兒﹐那梅姑娘忽然 “噗嗤”的一聲笑了出來。湯光亭愣在當場﹐不知所以。 這時隻聽得門簾後有一個女聲說道﹕“阿蕊﹐你是不是又在作弄人了﹖”那 位梅姑娘開口應道﹕“師姐﹐我怎麼敢吶﹐這回是阿蕊真的不小心﹗”說著﹐又 笑了起來。 隻見門簾掀開處﹐又走出來一位少女﹐模樣看上去不過比這位阿蕊長個兩三 歲﹐然而秀麗脫俗﹐體格苗條﹐若比之阿蕊則多了一分成熟高貴﹐而比之林藍瓶 則多了那麼一分嬌艷嫵媚。這時湯光亭的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原來這 個地方有如人間仙境﹐隻是因為住了這麼一位神仙姊姊。” 那位少女一走出來﹐空氣中頓時彌漫著一股既非花香﹐也不是檀香的淡淡香 味﹐令人聞之不覺精神為之一振。 那少女先走向湯光亭﹐關心道﹕“不好意思﹐我這阿蕊妹子調皮搗蛋﹐絕對 沒什麼惡意﹐還望請海涵。不知公子燙傷了沒有﹖” 湯光亭一想到剛才自己的醜態﹐全叫這位姑娘在一旁給看到了﹐不禁羞得滿 臉通紅。他原本口才便給﹐也想說些什麼話來圓圓場子﹐但縱令他張大了嘴巴﹐ 腦子裡卻鬧哄哄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位叫阿蕊的姑娘在一旁﹐瞧見了他這一副德行﹐是又覺得討厭﹐又覺得可 笑﹐不由又吃吃地笑了起來。那少女自然知道阿蕊笑的是什麼﹐但就她目前所碰 見過的男人﹐雖然每一個人看她的眼神各異﹐卻都還不就是那麼一回事﹐所以也 不放在心上。面無表情地道﹕“好了﹐阿蕊。這裡沒你的事了﹐先下去吧﹗”阿 蕊訕訕地道﹕“是﹗”放下托盤﹐逕自走了。莫高天心道﹕“原來眼前這一位才 是萬回春的徒兒﹐她們口中的梅師姐。” 果然聽得那位少女轉頭對著莫高天唱了個萬福﹐說道﹕“想來這位就是莫老 前輩了。”莫高天道﹕“老頭子正是。”那少女道﹕“家師常跟我們提起莫老前 輩的武功出神入化﹐神龍見首不見尾。小女子才想說哪一天一定要見一見這位世 外高人﹐沒想到這麼快﹐今天就能夠親睹芝顏﹐幸何如之。” 莫高天哈哈一笑﹐說道﹕“老頭子的臉有什麼好看的。倒是萬回春年紀一大 把了﹐什麼時候竟然收了一個﹐這麼聰明漂亮的女娃兒當徒弟﹐真是叫人好生羨 慕。”言下之意﹐是質疑萬回春收她為徒的用意。 那少女道﹕“倒也不是師父對我特別青睞﹐在垂暮之年還破格收我為關門弟 子。隻不過先祖正好也是我的師祖……”話還沒說完﹐莫高天“啊”的一聲輕呼﹐ 道﹕“原來你是萬回春的師父﹐人稱﹕”沒錢沒救‘﹐見錢眼開﹐梅師成的孫女。 “那少女頓首道﹕”莫老前輩言語辱及先人﹐映雪不敢回答。“眾人此時方才知 道這位少女的名字。 隻聽莫高天續道﹕“無妨。不過你要知道﹐這外號也不是老頭子給他取的。 可是在當時﹐江湖上的人卻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不過還好﹐你師父的為人與 你師祖就大不相同。我是不欣賞你爺爺惟利是圖的作風﹐不過那時想來你也還沒 出世﹐就算你出世了﹐這帳也算不到你頭上來。” 隻見那梅映雪低頭一陣沈默。她對她祖父的行徑自然也有耳聞﹐也就不再說 些什麼。過了一會兒才道﹕“聽莫老前輩說話中氣十足﹐臉色紅潤﹐不像是有病 在身的樣子。怎麼剛才聽下人通報﹐說莫老前輩是來求醫的﹖” 莫高天道﹕“病人不是我﹐是那位姑娘。”說著指向林藍瓶。梅映雪微微一 笑﹐說道﹕“那是。”說著走近林藍瓶﹐仔仔細細地瞧了瞧她的臉色。接著伸出 白玉蔥管般的手指去搭她的脈搏。 林藍瓶但覺搭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竟比自己的手腕還冰冷﹐忍不住抬頭去 瞧了梅映雪一眼。 梅映雪對她微微一笑﹐將她的袖子重新放好﹐接著說道﹕“這位妹子怎麼練 的好像是道家的內功。”她這句話說在嘴裡﹐倒似自言自語一般。不待林藍瓶回 答﹐逕自回到案頭前﹐提起筆來﹐一邊開方子﹐一邊說道﹕“按理一般的風寒是 難不倒妹子的﹐不過要是連想活下去的念頭都沒有﹐我就是開仙丹給你也沒有用。” 停下筆來﹐輕輕喊了一聲﹕“阿蕊﹗”阿蕊在後頭答應了一聲﹐接著掀開門簾走 了出來。 梅映雪也沒抬頭看她﹐兩眼隻盯著寫在紙上的幾個字﹐說道﹕“我想起來了﹐ 昨天你做的鬆果蓮子糕﹐鬆果可是先炒熟了才碾粉的吧﹗”一邊說著﹐又下筆寫 了起來。那阿蕊道﹕“是啊﹐你不是說我弄得太甜了嗎﹖你這一會兒想吃那可沒 有了。我昨天看你吃了一口﹐臉上的那個表情﹐根本就是要我扔掉的意思嘛﹗我 東瞧西瞧覺得浪費﹐夜裡便約著銀杏一起吃掉了。” 梅映雪抬頭說道﹕“誰問你這個﹖我是想知道你蓮子是怎麼弄的。”阿蕊得 意地笑了笑﹐說道﹕“這可是我獨門的祕訣喲﹗不過跟你說了也不打緊……”說 著說著便談起這個鬆果蓮子糕的制作過程。 湯光亭見梅映雪竟然看診看到一半﹐忽然跟旁人說一些不相幹的話﹐不禁覺 得有點莫名其妙。隻聽得那個阿蕊滔滔不絕地說著﹐她如何一顆一顆地去掉蓮子 的芯﹐如何又蒸又曬﹐磨米裹漿等等﹐盡是一些水磨的工夫。不由心想﹐這個阿 蕊平日一定是無聊到了極點﹐才會異想天開地去弄這些糕點。轉頭看了莫高天一 眼﹐卻見他站了起來﹐走近窗口眺望著。 湯光亭見他神情專注﹐不由得留上了神﹐耳裡卻一邊聽見梅映雪說道﹕“阿 蕊﹐你先讓小僮照這個方子抓藥煎了﹐給這位姑娘服下。”卻是兩人已經研究完 了糖果糕餅﹐回到正事來了。湯光亭不再理會莫高天﹐隻見阿蕊從梅映雪的手裡 接過方子﹐說道﹕“要招呼這位姑娘客房休息嗎﹖”梅映雪道﹕“是啊﹐你順道 扶她過去吧﹗” 湯光亭見狀﹐插嘴道﹕“你們要帶她到哪裡去﹖”梅映雪道﹕“因為我在這 位姑娘的藥方裡﹐除開了一些養血益髓補心氣的黨參、熟地、白芍之外﹐還配了 一些遠志、人參來安神。所以服藥之後﹐最好能讓她好好地躺下來休息﹐這樣會 好得快一些。” 湯光亭心想既是如此﹐那當然是再好不過了。見莫高天不表異議﹐便幫忙掀 開簾子﹐讓阿蕊扶著林藍瓶往後面的穿廊出去。 這林藍瓶前腳才走﹐花廳大門接著便被人“砰”的一聲用力推開﹐闖進兩個 人影。那先前帶領莫高天一行人進來的黃衣女子﹐跟著那兩個人後腳接著趕到﹐ 一見到梅映雪﹐忙道﹕“師姐﹐這兩個人說等不及我通報﹐硬是闖了進來﹐我阻 攔不住……”梅映雪見闖進來的是兩個中年漢子﹐一個赤裸著上半身﹐兩側肩窩 裹著藥布﹐他自己的外傷看來甚是不輕﹐卻攙架著另外一個人。那另外一個人身 上﹐反倒看不出有什麼明顯的傷勢﹐不過面如白紙﹐眼神渙散﹐好似隨時都會斷 氣一樣。 那上身赤裸的漢子不顧黃衣女子的阻攔﹐一路闖將進來﹐此時聽到黃衣女子 在跟眼前這位少女報告﹐語態神情彷彿是她的主子﹐雖然有點不相信這樣一個嬌 滴滴的女娃兒﹐會有什麼樣的驚人醫術﹐但還是客客氣氣地向她拱手說道﹕“姑 娘莫怪﹗實在是因為我兄弟傷得重﹐一般藥石無醫﹐全靠每個時辰外施內力吊他 一口氣。可是就在剛才﹐不管我輸入多少內力﹐一入任督二脈﹐都有如石沈大海。 我怕他挨不過這一時三刻﹐所以才無禮冒犯﹐隻要姑娘真的就得了我兄弟﹐姓熊 的便給你磕頭﹗” 湯光亭見這兩人進來時便覺得面熟﹐一聽他開口說話的聲音﹐心裡便道﹕ “啊﹐是他﹗”。隻見那上身赤裸的漢子轉過頭來也瞧見了他﹐忽然“啊”的一 聲大叫出來﹐接著瞧見了莫高天﹐更是二話不說﹐雙手往後一探﹐抽出了兩柄亮 晃晃的板斧。 莫高天看著那兩柄板斧﹐哈哈一笑﹐說道﹕“小子﹐這一次我要是再多加一 分力﹐你那兩隻手臂恐怕就得找個泥水匠﹐才能幫你糊上。” 原來那個上身赤裸﹐兩邊肩窩紮著藥布的正是熊一飛。他帶來的那個人﹐自 然便是膻中穴挨了莫高天一筆﹐鮮血狂噴而出的沈鳳鳴了。 有道是冤家路窄﹐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熊一飛雖然是個大老粗﹐卻也是薄面 皮﹐受不住人譏﹐聽莫高天如此奚落自己﹐掄起板斧便豁了出去。但他畢竟肩傷 未癒﹐力道速度頗不如昔。莫高天見他此舉不異以卵擊石﹐不禁暗暗感到好笑﹐ 當下斜踏一步﹐右掌拍出﹐便要成全他。 第三回陰錯陽差 莫高天這一掌去勢雖緩﹐然而五指的關節骨骼﹐竟然微微發出“格格”的聲 響﹐其中所蘊含的內勁實在非同小可。那熊一飛憑著一股沖動﹐出斧之際已然後 悔﹐聽到這聲音時﹐更是有如一盆冷水從頭淋下﹐心裡隻閃過一個念頭﹕“也罷﹗” 幾乎便是束手待斃。 莫高天眼見便要將熊一飛擊斃於掌下﹐忽然眼前飛來一道黑影般的事物﹐往 他手背兜了過來﹐不偏不倚地指向他手背上的“合谷”穴﹐認穴奇準﹐勁道十足﹐ 不時還輕輕發出“叮叮當當”﹐有如金屬碰撞般的響聲。莫高天微微納罕﹐右掌 一翻﹐反手便要去抓來瞧瞧。豈料右手翻處﹐那道黑影居然如同一條活蛇一般﹐ 在半空中忽然拐彎﹐不但讓他抓了個空﹐還反往熊一飛的門面疾點而去。那熊一 飛見這個東西來勢洶洶﹐隻得把斧頭一側﹐便想用斧面去擋。那道黑影卻故技重 施﹐又是一個拐彎﹐從來處疾退而回。 兩人被這道黑影一阻﹐莫高天自持身分﹐一擊不中﹐自然是不屑再次出手﹐ 而熊一飛好不容易死裡逃生﹐已經嚇出一身冷汗了﹐哪敢再輕啟事端﹖一場血光 之災﹐頓時就此打住。 熊一飛還來不及瞧清楚﹐到底是何方高人出手相助﹐卻聽得莫高天開口說道 ﹕“梅姑娘這一手功夫俊得很吶﹐改天老夫要是碰到了萬回春﹐可得好好地跟他 領教領教。”言下之意﹐剛剛出手的竟是梅映雪。熊一飛見梅映雪身形嬌弱﹐就 算拎在手上恐怕也不過六十來斤重﹐一副風吹便倒的樣子﹐根本不相信她會有這 樣的能耐﹐心中隻想﹕“這莫老禿頭不知搞什麼鬼﹖” 卻聽得梅映雪接口說道﹕“小女子不知天高地厚﹐還請兩位前輩莫怪。”莫 高天淡淡地道﹕“哪裡﹐剛剛那一手功夫﹐老夫行走江湖多年﹐從未見人使過﹐ 尤其刁鑽凌厲﹐別具一格。小姑娘內力不足﹐火候未到﹐但是假以時日﹐隻怕光 靠這一手﹐就足以傲視群雄﹐在江湖上佔有一席之地了。”莫高天一眼瞥到梅映 雪的手中﹐不知道什麼時候拿著一條黑黝黝的﹐像是九節鞭一般的兵器﹐尋思道 ﹕“剛剛她那一招﹐純粹是以巧勁控制﹐內力倒是稀鬆平常。不過招式方位變幻 莫測﹐往往從料想不到的方向轉彎﹐以致令人猝不及防。可是萬回春的武功﹐走 的是大開大闊之路﹐不像是會這一門難纏功夫的人。難道是梅師成故意留了這麼 一手﹐私下傳給她的子孫。” 梅映雪見莫高天臉色古怪﹐想是他給後生小輩出手搗蛋﹐心中不快﹐忙道﹕ “小女子不敢﹐隻是兩位既然入得我千藥門來﹐按理就得遵守我千藥門的規矩。 而自千藥門開山立派以來﹐從開山祖師以降﹐在這門內均是施藥救人的地方﹐門 外的一切江湖恩怨﹐一律都請到門外去解決。兩位都是江湖上盛名在身的武林前 輩﹐想來應該不至於會讓晚輩弟子為難吧﹗” 原來這醫術高明的大夫﹐尤其又是身懷武藝的武林中人﹐在這江湖上的地位﹐ 其實是很微妙的。一般說來﹐行走江湖﹐過的本來就是在刀口上舐血的日子﹐武 功再高強﹐誰也難保哪天沒有一個萬一﹐何況人吃五穀雜糧﹐要說一輩子身體健 康無疾﹐不論誰也沒此把握。所以名醫絕對是武林中人的一個必要﹐且願意尊敬 與保護的對象。 但是話又說回來﹐這些受了傷﹐甚至生了病的武林中人﹐往往也是因為仇家 的追殺或加害﹐一但求醫得癒﹐這大夫可又跟求醫者原先的仇家結下樑子。當然 有些人會因前述的原因﹐而隱忍不予追究﹐但其中隻要碰上了一個快意恩仇者﹐ 就算能躲過殺身之禍﹐那也是整日提心弔膽﹐不得安寧。 因此﹐這些醫術名家﹐通常便給自己立下一個規矩﹐事先言明﹕在什麼樣的 條件下﹐就算是自己的家人也絕不醫治﹐而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就算病人的仇家 便在身旁也會救治。隻要這位大夫謹守自己的誓言﹐無一例外﹐那通常來說便不 會有人為難。若說有人真要刻意刁難﹐那也勢必成為武林中的公敵。 千藥門百年來立下的規矩﹐便是﹕“不管是任何人﹐隻要他能來到千藥門﹐ 越過‘不藥亭’﹐那麼他便是千藥門的病人﹐千藥門上下門眾﹐便負有救治的責 任﹐任何人都不得橫加幹涉。”這早已是武林中人盡皆知的事。莫高天聽她這麼 說﹐倒也知道自己理虧﹐於是便說道﹕“那是﹐這回確實是老夫的不對。”梅映 雪正待謙遜幾句﹐忽聽莫高天接著道﹕“不過要是這兩位兄台﹐一走出千藥門﹐ 那麼他們的生死﹐千藥門便不再過問了是吧﹗”梅映雪一愣﹐說道﹕“在千藥門 外﹐又有誰能約束莫前輩呢﹖”莫高天道﹕“那最好了。” 熊一飛聽莫高天這麼說﹐竟是將自己當成待宰的甕中鱉了﹐氣得是全身發抖﹐ 卻又敢怒不敢言。莫高天看也不看他一眼﹐伸手抓住湯光亭﹐說道﹕“如此林姑 娘交給千藥門﹐那我便大可放心了。不過老夫瞧著這兩個人實在有氣﹐我們還是 先到外面去溜溜。”梅映雪道﹕“敝門山水秀麗﹐鳥語花香﹐莫前輩盡可在此住 個幾天﹐待到林姑娘痊癒之日﹐那時家師也應該回來了。故人重逢﹐豈不樂哉﹗” 莫高天隻點了點頭﹐便拉著湯光亭往外走。 兩人出了門口﹐又行了幾十步﹐彎到一處花叢中。莫高天見離那木屋遠了﹐ 忽然對湯光亭說道﹕“這幾天你便跟林姑娘在此住下﹐我有還一點要緊的事﹐去 去就回來。” 這兩天湯光亭待在莫高天身邊的時候心中雖然怕他﹐可是現在聽到他要放自 己獨自在這裡﹐卻更加害怕了。再怎麼說﹐莫高天不但是老江湖﹐而且武藝高強﹐ 不管是什麼人見到他﹐眼神中總有那麼一分掩飾不了的害怕﹐跟著他一起﹐竟然 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虛榮感。但湯光亭不願示弱﹐故作鎮定﹐問道﹕“你要去哪裡﹖ 你不是還要帶我回去換林公子的嗎﹖” 莫高天道﹕“本來的計畫是這樣的沒錯﹐但是時間上已經來不及了。不過還 好﹐我總算也救出一個來﹐那姓林的小子現在並無性命之憂﹐勉強可以交差了。” 湯光亭聽他說了一個“救”字﹐覺得奇怪﹐便問道﹕“你救了林姑娘﹖”莫高天 瞪了他一眼﹐說道﹕“我不是把她從宋鎮山的手中給救了出來﹖”湯光亭道﹕ “可是你之前不是說﹐姓李的皇帝要殺她們全家﹐是宋鎮山半夜裡將她救出來的 嗎﹖既然宋鎮山都已經救了﹐又何必要你多此一舉﹖” 莫高天冷笑一聲﹐道﹕“小孩子懂得什麼﹐宋鎮山當初與林家來往﹐為的就 是巴結官府﹐現在怎麼又會為了因謀反而被抄家的林氏兄妹﹐而得罪朝廷呢﹖” 湯光亭一說便懂﹐“哦”了一聲。 莫高天道﹕“你要是真懂﹐那就乖乖的待在這裡。那個沈鳳鳴受了重傷不說﹐ 熊一飛剛剛給我那麼一嚇﹐應該不敢有個什麼輕舉妄動。還有﹐剛才梅映雪也親 口說了﹐林姑娘現在是千藥門的病人﹐那就更加穩當了。你若是跟著我走﹐一來 耽誤時辰﹐二來他們兩人隻怕起疑﹐情況就不在我們的控制之中了。”湯光亭接 口道﹕“所以要是我待在這裡﹐一來對林姑娘有個照應﹐二來故弄玄虛﹐那個大 胡子熊一飛就是想破十個腦袋﹐也料想不到您老竟然真的一溜煙﹐放了兩個小鬼 在這裡﹐任由他們自生自滅。” 莫高天彎起右手中指﹐在湯光亭的額頭上彈了一下。湯光亭吃痛﹐“哎喲” 的一聲叫了出來﹐罵道﹕“又幹什麼打人啦﹗”莫高天道﹕“誰叫你亂說話﹖什 麼讓你們自生自滅﹖我最慢三天便回﹐要是讓我發現你不在這裡﹐小心你的小命﹗” 湯光亭不耐煩地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莫高天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說道﹕“天底下不知多少成名英雄﹐在我面前說 話不是恭恭敬敬的﹐就連大氣都不敢多喘一口。你居然敢在我的面前嘻皮笑臉﹐ 哎﹐也不曉得什麼原因﹐我也任由你如此﹐大概是你投我的緣吧﹗”湯光亭道﹕ “要我對你恭恭敬敬的也不難﹐隻要你不要動不動就打人好了。”心下卻暗罵道 ﹕“隻要是英雄看到你就得恭恭敬敬的﹐說我不恭敬﹐就是說我不是英雄□﹗” 莫高天聽他這麼說﹐又是輕嘆一口氣﹐把原本想順口說出要收他為徒的話﹐ 又給嚥了回去。心想﹕“這件事不如等我回來再說吧。”於是便道﹕“算了﹐就 算你表面上恭敬也沒有用﹐心裡說不定罵得我狗血淋頭。”湯光亭心道﹕“真是 見鬼了﹐這老頭兒竟然猜得到我在想什麼。”口裡卻道﹕“莫前輩這幾天對我這 麼好﹐我嘴巴上恭敬﹐心裡面想的也是一樣的。” 莫高天不想再費神跟他講下去了﹐便道﹕“那也由得你。”湯光亭道﹕“前 輩﹐有件事我不曉得該不該說……”莫高天說道﹕“有什麼好吞吞吐吐的﹐說來 聽聽。”湯光亭道﹕“依您說﹐您這麼費心的從宋大爺的手中﹐將林姑娘給‘救 ’出來。……想一想﹐您還真是一個見義勇為的大好人呢……”莫高天哈哈大笑﹐ 道﹕“你說我見義勇為﹖哈哈﹐見義勇為個屁﹗”說著看了看湯光亭﹐忍不住又 哈哈大笑起來。 原來莫高天之所以出手救林氏兄妹﹐完全是因為感恩圖報。 而說起他這個恩人﹐倒也不是什麼三頭六臂的人物﹐但是若在江湖中﹐向任 何一個人提起淮南壽春的“歸雲山莊”丁家﹐十之八九都要伸出大拇指﹐大讚一 聲﹕“好樣的﹗”尤其是老莊主丁允中﹐憑著一身俠義心腸﹐三十年來在這兵荒 馬亂的亂世之中﹐鋤強扶弱。有道是﹕一口五行雁翎刀﹐盡管天下不平事﹔兩手 賣地散家產﹐普濟危難困裡人。 於是乎﹐在這兩江之地﹐受過歸雲山莊好處的百姓不下千百﹐這其中更不乏 現今活躍在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因此﹐以丁允中本身的武藝﹐在武林中雖然算不 上是一流高手﹐但他的威望與地位﹐卻足堪與無極門掌門﹐甚至少林寺住持相比 擬。 事有湊巧﹐莫高天在年輕武藝未成之時﹐曾在甘涼道上碰到一幫悍匪。那時 他年少血氣方剛﹐雙方一語不合﹐便大打出手。經過一番激戰﹐莫高天雙拳難敵 四手﹐漸漸寡不敵眾﹐最後負傷而逃。而那幫悍匪都是亡命之徒﹐生性殘暴﹐決 心放他不過﹐便一路追殺。 這日莫高天逃到利州﹐他舊傷未癒﹐偏又給對方截到﹐隻好咬牙拼死力戰。 正在尋隙走脫之際﹐恰好碰到從益州買賣牲畜要回壽春的丁允中。丁允中見他孤 身奮戰﹐欣賞他是條好漢﹐便冒險將他藏身在車隊裡的牲畜糧秣之中﹐這才騙過 那幫悍匪。後來丁允中還將莫高天帶回歸雲山莊﹐悉心照料他的傷勢。莫高天受 傷頗重﹐這一調養﹐足足過了三個月才痊癒. 如此一來﹐丁允中自然成了莫高天 的救命恩人。 在莫高天的骨子裡﹐是很有一些桀傲不馴的成份在裡面。但他嘴上雖然不說﹐ 心裡卻無時無刻不想著﹐要如何報答這樣的恩情。尤其是他閒雲野鶴散漫慣了﹐ 掛著這樣一個人情﹐怎麼也讓他輕鬆不起來。 但是要報這個恩德卻十分不容易。丁允中交遊廣闊﹐又樂善好施﹐四海之內 都是曾受過他好處的人﹐平時有個什麼難辦的事﹐根本不曾少過自告奮勇的人﹐ 再加上他名聲響亮﹐可以說是沒人敢為難丁家。而丁家無災無難﹐莫高天自然沒 有報答的機會。 終於他打聽到南唐大將林仁肇﹐與丁允中交情頗厚﹐兩人年輕時曾在一起拜 師學藝﹐算得上是同門師兄弟﹐隻不過林仁肇熱衷功名﹐丁允中卻志不在仕途﹐ 這才相隔兩地﹐各謀發展。所以當林仁肇遭到抄家滅族之禍的消息傳到莫高天的 耳裡時﹐他便自動前去設法搭救。而就算救不出林仁肇﹐隻要能保住林氏家族的 一條血脈﹐對他來說﹐雖然不能等於是報了丁允中的救命之恩﹐但也算是多多少 少對丁允中說明﹐他絕不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 他計議已定﹐自然不能讓宋鎮山等人破壞他千載難逢的機會﹐就算得罪整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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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回斧聲燭影(終) 那湯光亭拉著林藍瓶在屋脊與屋脊間不住跳躍﹐直往那濃煙發生處不斷前進﹐ 不久來到宮門前﹐卻見曹翰跨著駿馬﹐得意洋洋地在前面領路﹐潘美自勒馬匹﹐ 帶了一隊步卒押後﹐中間驅趕著男女老少約有四五十個人﹐男的個個神情狼狽﹐ 萎靡頹廢﹐女的人人牽衣頓足﹐哭哭啼啼。再看那衣著打扮﹐有王公大臣﹐也有 宮妃侍女﹐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青衣小帽﹐瑟縮低頭﹐倒 瞧不出是誰。湯光亭指著那人道﹕“那個人該不會就是李煜吧﹖”林藍瓶從沒見 過李煜﹐不知他長什麼樣子﹐瞧那曹翰與潘美的神情﹐應該就是他了﹐但看他穿 著打扮﹐卻又不像。 林藍瓶道﹕“我們先進去繞一繞﹐可別給他易容改扮逃走了。”湯光亭點頭﹐ 拉著她從另一邊闖了進去﹐宮內此刻到處都得以撞見宋軍在搜括各種宮中物品﹐ 兩人也是宋軍裝扮﹐因此無論跑到哪裡去﹐都沒人阻止。兩人從德昌宮、碧落宮 一直到昇元殿、澄心堂﹐到處急奔一陣﹐並無所獲﹐才始信剛剛所見之人便是李 煜﹐於是兩人又匆匆出宮﹐直奔宋營。 此時曹彬已經在軍門受降﹐湯林兩人躲在一邊﹐果見那個身著青衣小帽的中 年男子向曹彬下跪叩拜﹐並獻上降書與國璽。那曹彬跨坐在馬上坦然接受﹐並聽 他說道﹕“聖上思念國主已久﹐卻始終緣慳一面﹐還請國主立即整裝隨軍北上﹐ 以謝皇恩。”那身著青衣小帽的男子惶惶未答﹐曹彬續道﹕“入京之後﹐朝廷俸 賜有限﹐國主從人甚多﹐開銷亦大﹐不如先回宮內多備些金銀財寶﹐以備不時。 否則一但經過府庫清點入冊之後﹐就不能再動用了。明日一早﹐再來此登舟北上。” 李煜叩首道﹕“謝……謝將軍﹗” 曹彬微笑點頭﹐點了五百兵士﹐幫忙保護李煜回宮整理行囊﹐搬運錙重。林 藍瓶聽到了﹐說道﹕“機會來了﹐我們趕在他們之前回去。”話才說完﹐忽又聽 得曹彬招來林延秀道﹕“你領著這五百兵卒保護國主進宮去﹐一切事宜﹐悉聽吩 咐﹐若有閃失﹐提頭來見﹗”林延秀唯唯稱是。曹彬又吩咐曹翰出榜安民﹐派遣 軍隊駐在城中﹐維持治安﹐好令城中百姓早日安居樂業﹔又令潘美招來吳越盟軍 將領﹐要他們退出金陵城外﹔此外還有一些安定民心的措施﹐傳令各自分頭進行﹐ 眾將領命而去。 湯光亭道﹕“這位曹將軍明知你哥哥就是因為想要報仇才投軍﹐還故意派他 保護李煜﹐看樣子他已經想到這一節了﹐而之所以這麼做﹐就是要警告你們﹐他 已經有了防備﹐要你們不可輕舉妄動。” 林藍瓶知他所言不虛﹐但實在不願放棄任何機會﹐湯光亭續道﹕“李煜若在 此時出了什麼事情﹐你哥哥都脫不了幹系。反正曹彬還要押他回汴京﹐一路上還 長得很﹐不如半路上再伺機下手。”林藍瓶道﹕“我正好藉此逼我哥哥脫離朝廷﹐ 免得我老是覺得﹐他根本是想爭取他自己的功名富貴﹐早已經將國仇家恨放在一 邊了。”湯光亭聽她說起兄妹的情誼﹐不好再拂其意﹐便答允了。當下兩人又竄 回金陵皇宮之中﹐反正已知李煜明天早上才動身﹐兩人便在宮中找了一處隱蔽處 藏身﹐等到了夜晚才出來。 湯光亭道﹕“天色晚了﹐我們的行蹤是隱匿了許多﹐但如此一來﹐卻不知上 哪裡去找正主兒呢。”林藍瓶道﹕“這個簡單﹐隻要找到我哥就行了。我哥哥人 在哪裡﹐李煜人就差不多在附近。”湯光亭失笑道﹕“正是如此﹗” 那時天剛黑不久﹐除了白天時曾失火的宮殿之外﹐此刻大都點上了油燈﹐為 的是趕著明日曹彬返回汴京前﹐清點宮中各項金銀寶物﹐書籍字畫﹐以列入清冊。 當然這當中也有幫忙李煜整理行囊的人﹐隻不過珍貴的古玩玉器、奇珍異寶得優 先列入獻給皇上的清單當中﹐而剩下的金銀珠寶﹐則先十去七八﹐最後剩余的﹐ 才有李煜的份。 此時湯林二人一殿一殿、一閣一閣地尋將過去﹐不久便見到林延秀帶著幾名 親兵﹐遠遠地站在一處宮殿前方﹐殿內的燈光透過門窗﹐輕輕地打在林延秀身上﹐ 清楚地映照著他臉上的侷促與不安。林藍瓶忍不住抬頭向上一看﹐隻見殿上牌匾 掛的是﹕“柔儀殿”。 湯光亭見林藍瓶往上瞧﹐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對著她眨了眨眼睛﹐將手指 往殿上屋頂一指。林藍瓶會意﹐跟著湯光亭伏低身子﹐從一旁溜了過去﹐才剛挨 近牆邊﹐蹲在窗下準備找機會躍上屋樑﹐卻聽到殿人聲響起﹐正從頭上的窗口經 過﹐兩人連忙就地蹲低身子。 隻聽得林延秀走進殿中﹐說道﹕“就這些了嗎﹖”接著一個男聲說道﹕“就 這些了。”沉寂了一陣﹐林延秀續道﹕“不用再檢查了﹐都抬出去了﹐明天跟著 上船。”幾個人異口同聲應道﹕“是﹗”接著腳步聲響﹐一群人陸陸續續從殿後 穿過中堂往殿外走。 半晌﹐林延秀忽道﹕“既然衣物都整理好了﹐就請尊駕移步吧﹗”隻聽得殿 中另一個男聲說道﹕“將……將軍﹐我們……我們想今天晚上就在這裡過夜﹐不 知道方不方便﹖”語辭雖然誠懇謙卑﹐但是聲調生硬﹐任誰聽了﹐也都知這個人 頗言不由衷。 沒想到林延秀冷冷地道﹕“也好。”居然答應了這人的請求﹐又過了一會兒﹐ 淡淡地說道﹕“要是有什麼事情﹐叫一聲﹐我們人都在外面。”接著腳步聲響﹐ 逕往殿外步去。 林藍瓶知道林延秀走了出去﹐便大著膽子貼近窗口﹐伸出食指將窗紙戳開一 個洞﹐湊近眼珠子﹐但見屋中一男一女正好轉頭往後堂走去﹐瞧那背影﹐男的便 是白天時﹐那個青衣小帽﹐跪在宋營軍門前﹐手捧降書國璽的王國君主李煜。 林藍瓶蹲了回來﹐小聲與湯光亭道﹕“人往後面去了。”此時殿前林延秀已 將兵卒分成三班﹐要他們嚴加看守。忽有一個兵卒道﹕“將這李煜單獨留在屋裡﹐ 他該不會最後終於想不開﹐上吊自殺吧﹖”林延秀道﹕“這個膽小鬼之前是說過 要與國家共存亡﹐但如今城破了﹐勤政殿學士全家人服毒自盡、樞密使陳喬自焚 殉國﹐他卻苟活了下來。哼﹐他早先既然不敢慷慨赴死﹐現在又如何能從容就義﹖ 我保証他明天一早﹐仍舊是活蹦亂跳的。你們隻要看好他﹐不要讓他跑了就可以 了。”眾人答是。 那林延秀一走﹐留下來執勤的兵卒向柔儀殿四周圍了開來。湯林兩人可不能 在待在原地不動﹐湯光亭雙掌交握﹐讓林藍瓶一腳踩在手心上﹐暗喝一聲﹕“上 去﹗”雙臂內力灌注﹐用力向上一抬﹐林藍瓶腳上跟著同時用勁﹐隻聽得“啪” 地一聲輕響﹐林藍瓶的右手已經搭上了距離地面有一丈八尺來高的簷椽上了﹐像 極了一串鐵馬風鈴掛在屋簷下。 湯光亭可不忍讓她掛太久﹐緊跟著伸足在牆上一點﹐縱身上躍﹐身子有如一 頭蒼鷹一般凌空而起﹐輕輕巧巧地落在簷椽上頭。還來不及站直身子﹐隻見右手 向下一探﹐抓住林藍瓶的手腕﹐左右手交替互用﹐把她像拉起水井中汲水用的水 桶一樣﹐往上提了起來。便在此時﹐腳底下四名負責看守的兵卒恰好走了過來﹐ 留了兩個站在原地﹐另外兩個更往後頭去了。 林藍瓶在屋椽上穩住身子﹐對於剛剛這幾下感到十分刺激﹐伸伸舌頭﹐跟湯 光亭做了個鬼臉。湯光亭也跟她笑了笑﹐兩人順著木椽挨近殿旁﹐尋了一處與屋 頂的間隙鑽進去﹐憑著直覺﹐在屋樑頂上﹐像隻鬆鼠一樣地往李煜的所在之處前 進。 柔儀殿是當年李煜迎娶小周後時的新房。李煜的祖父、父親娶妻迎親時﹐都 不在君位﹐李煜娶娥皇時﹐也不在君位。但是大周後死後﹐為母親聖尊後守孝三 年期滿﹐李煜便迫不急待地迎娶小周後填補中宮﹐當時他已經是國君﹐所以未顧 國難當頭﹐財力維艱﹐儀式完全依照古禮用樂﹐一點也不馬虎﹐再加上小周後的 父親周宗﹐是南唐的巨賈富商﹐家世豐盈﹐富可敵國﹐大小周後在家時﹐就已經 是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其揮霍舖張﹐豪侈無度﹐早已天下聞名﹐入宮之禮﹐又 豈能便宜行事﹖ 柔儀殿殿樑高一丈八﹐樑柱粗逾三人合抱﹐殿內裝飾精美﹐金銀玉器﹐都各 有美名﹐甚至還有用來薰香的專用玉器﹐丁香、檀香、麝香﹐依照各種香味不同﹐ 玉器造型也就不一樣。如今香氣猶在﹐而所有擺飾器皿﹐能搬則搬﹐不能搬則拆﹐ 早已被搬離一空。湯光亭走在樑上﹐不知此殿昔日的繁華﹐心裡隻想﹕“原來這 皇帝住的地方﹐也不過就是大了一些﹐並沒什麼特別。”循著光亮處走去﹐不久 隱隱可以聽得人聲﹐湯光亭回頭將食指放在唇邊﹐朝著林藍瓶指了一指﹐示意要 她禁聲放輕﹐兩人才復往前去。 忽聽得一個女人的聲音說道﹕“陛下已經忙了一整天了﹐還是早些安歇吧﹐ 明天一早……明天一早……”忽然悲從中來﹐竟不知如何接下去說。那李煜嘆了 一口氣﹐說道﹕“京城破了﹐國璽丟了﹐這柔儀殿明天就換主人了﹐還叫什麼陛 下﹖”那女子道﹕“臣妾早就叫慣了﹐還是這麼叫吧。”李煜道﹕“私下無人時 這麼稱呼倒是不打緊﹐可明天在曹彬面前……不對﹐隻要是有旁人在的時候﹐這 ‘陛下’兩個字﹐可就千萬不能再出口了。尤其是到了汴京之後﹐我們得更加謹 言慎行﹐萬事小心為上。”那女子輕“咦”一聲﹐說道﹕“陛下﹐你……我們… …”接下來就沒了聲息。 林藍瓶好奇心起﹐將身子俯趴在樑上﹐探頭往下看﹐果見早上在軍門前獻降 書的男子﹐便在樑下。林藍瓶已知他便是李煜﹐再看那女子﹐雖然相貌並不能瞧 清楚﹐但見她的身材體態﹐約莫隻有二十五六歲﹐而聽她的口氣﹐居然便是皇後﹐ 心想﹕“原來她便是人稱的小周後了。”(按﹕周宗的這一對女兒名字已經失佚﹐ 史僅稱大小周後。)她在家時便聽說了大小周後是如何的一個嬌生慣養﹐入宮之 後﹐正好跟李煜湊成一對﹐縱情聲色﹐國事更廢。又想﹕“國破家亡﹐此女雖非 首惡﹐但也是助紂為虐﹐待會兒一劍一個﹐一起料理了。”尋思之際﹐兩人又說 了什麼﹐就沒聽清楚﹐待回過神來﹐耳裡已聽得李煜說道﹕“你在發抖﹖天氣冷﹐ 早晚注意多加些衣服。” 那小周後說道﹕“不是天氣冷的關系。”李煜會意﹐說道﹕“你別害怕﹐我 瞧那趙匡胤的心情﹐隻不過是要我大唐的版圖﹐如今我既已投降﹐想他還有吳越、 北漢未平﹐應該不至於為難我們才是。”小周後忽然淚如雨下﹐哽嚥道﹕“南漢 劉鋹與後蜀孟昶﹐雖各受宋爵﹐但是人人都說趙匡胤因為看上了蜀妃花蕊夫人﹐ 而將孟昶給毒死了。由此可見趙匡胤雖然英明神武﹐卻也是好色之徒﹐臣妾隻怕 ……隻怕……” 李煜雖然未曾見過花蕊夫人﹐但是小周後年輕貌美﹐千嬌百媚﹐同樣也是國 色天香﹐趙匡胤若是看上她﹐來個故計重施﹐那也是意料中的事﹐隻是小周後挑 明了說﹐還有詛咒他恐遇不測之意﹐不禁心煩意亂﹐將手一擺﹐隻道﹕“人在屋 簷下﹐又有什麼法子呢﹖”小周後聞言嚎啕大哭﹐李煜心軟﹐執手安慰。小周後 下跪道﹕“臣妾請求陛下賜死﹐以全清白。”李煜潸然淚下﹐說道﹕“這是天意﹐ 時不我與﹐縱死又有何用呢﹖” 話才說完﹐忽然有一個女聲冷冷地道﹕“依你這麼說﹐今日國破家亡﹐全是 大數使然﹐難道你身為一國之君﹐就無半點責任嗎﹖”李煜大駭﹐驚呼道﹕“是 誰﹖是……曹將軍派來的嗎﹖”小周後驚叫連連﹐躲到了李煜的背後。 李煜隻見一道人影﹐從燭光照不到的黑暗處迎面向他走來﹐這人身形矮小﹐ 不似他白天時所見到的任何一個人﹐但光線照清楚她的面目﹐李煜這才赫然發現﹐ 剛剛那幾句冷如刀鋒的聲音﹐竟是眼前這位嬌滴滴的小姑娘所發出來的。隻是她 身著宋軍軍服﹐背負長劍﹐無聲無息地闖了進來﹐正所謂來者不善﹐心中驚駭之 處﹐不下於剛剛聽到她初出聲之時。 這人當然便是林藍瓶了。她見李煜與小周後叨叨絮絮地說個不休﹐便招呼湯 光亭從另一邊黑暗處溜了下來。後來實在聽不下去了﹐便忍不住出口指責。 李煜見她身後還有一人﹐隻是藏身在黑暗之中﹐並不現身﹐心中驚疑不定﹐ 顫聲說道﹕“姑……姑娘﹐不知將軍有……有什麼吩咐﹖”林藍瓶面無表情﹐說 道﹕“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呢﹐我再問你一次﹕”你說今日之所以會有亡國之禍﹐ 全是大數使然﹐難道說你身為一國之君﹐就沒有半點責任嗎﹖‘“ 兩次問話﹐題目內容一致﹐李煜確定他沒有聽錯﹐但是這些話出自於一個宋 軍之口﹐實在有點不倫不類。更何況她的問話也難以回答﹐若要說確是天意﹐半 點不由人﹐那可顯得自己沒用﹐不配當個國君﹐而如要說是因為自己不夠努力﹐ 未曾勵精圖治﹐才使宋軍有機可乘﹐那可不就又得罪了趙匡胤﹖分派一個意圖謀 反的罪名下來﹐那苟且偷生的功夫可就白做了﹐還不如一開始就殉國的好。 李煜面露豫色﹐不知如何回答。林藍瓶不悅﹐說道﹕“你為人優柔寡斷﹐卻 又貪生怕死﹐對社稷國家有益的發奮圖強﹐勇敢精進﹐你是裹足不前﹐但為保全 自己的狗命﹐善變多疑﹐殺戮忠良卻又是劍及履及地毫不手軟。李煜啊李煜﹐你 今日不自焚殉國﹐正好死在我的手裡﹐什麼叫做天意﹖這才是天意。”接著“唰” 地一聲﹐抽出長劍。 李煜大吃一驚﹐心想﹕“難道曹彬表面上好言安慰﹐私底下卻想除掉我﹖這 到底是他的意思﹐還是趙匡胤要他這麼做的﹖”明知這樣的邏輯根本說不通﹐但 是事實擺在眼前﹐實在不得不做如此想。他不由自主地退後一步﹐小周後躲在他 身後﹐一不留神讓他踩到了腳背﹐當場又痛又叫﹐李煜不敢轉身﹐隻用右手往後 一撈﹐去拉住小周後。 莫說林藍瓶手執長劍﹐目露兇光﹐一副咄咄逼人的樣子﹐就是這時候突然響 個悶雷﹐還是窗外鴟梟夜啼﹐都可能讓他疑神疑鬼﹐膽戰心驚。隻是李煜這個人 是屬於‘必先置於死地而後生’那一類的﹐面對生死關頭﹐反而勇敢鎮定起來﹐ 兩眼直視林藍瓶﹐說道﹕“姑娘要殺朕﹐是曹將軍的意思﹐還是你自己的意思﹖” 這天他在眾人面前﹐已經不敢再自稱為“朕”﹐但現在恐怕難逃一死﹐便不再壓 抑心中的任何想法﹐要說什麼便脫口而出。 林藍瓶恨恨地道﹕“就是你不問我﹐我也會讓你明明白白﹐要你俯首認罪﹐ 才讓你死個痛快。”李煜道﹕“我烈祖光文肅武孝高皇帝開國迄今四十八年﹐如 今在我手上傾覆﹐我自然難辭其咎。不過就算我的罪過彌天﹐對不起的也是我大 唐子民﹐可與你這宋人何幹﹖”林藍瓶道一聲﹕“好﹗”動手除去身上宋軍衣帽﹐ 露出本來面目﹐說道﹕“惡賊﹗你仔仔細細瞧瞧我﹗” 李煜道﹕“姑娘眉清目秀﹐亭亭玉立﹐是天生的美人胚子。不過很抱歉﹐朕 與你素未謀面﹐不知到你到底是誰。”林藍瓶道﹕“姑娘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林藍瓶就是姑娘我的名字。我爹他倒足了大楣﹐才會在你這昏君底下做事﹐為你 效忠﹐給你出生入死。結果沒想到他一生軍戎﹐沒戰死在沙場上﹐卻給自己的主 子害死了﹗我爹﹐我哥哥﹐他們都死了﹐我今天就要你償命﹐來告慰他們在天之 靈﹗” 李煜愀然變色﹐道﹕“你姓林﹖你誰的女兒﹖”林藍瓶冷笑道﹕“你究竟是 枉殺了太多忠臣﹐記不清楚這麼多姓名了﹐還是你壓根兒不認為自己做錯了﹐所 以沒把他們的性命看在眼裡﹖哼﹗” 李煜瞧著她眼中發出異樣的光芒﹐忽然想起一個人來。那個人也是個狠腳色﹐ 說到豪邁得意之處﹐眼中就是這樣的神態。李煜簡直不敢相信﹐顫聲說道﹕“你 ……你是林仁肇將軍的女兒﹖” 林藍瓶聽他仍稱自己的父親為將軍﹐眼淚忽然像真珠一樣滾落下來﹐手中長 劍不住顫動﹐往前踏上一步﹐說道﹕“惡賊﹐你說﹐我父親究竟犯了何罪﹐你竟 然要他的性命﹖” 李煜道﹕“你父親他暗通敵國﹐陰圖……”底下“謀反”兩字尚未出口﹐便 知自己說錯話了。原來當時他聽信了弟弟從善的消息﹐中了趙匡胤的反間之計﹐ 自毀長城﹐鴆殺了林仁肇。不久之後﹐從善卻又捎信來說﹕“林仁肇被殺的消息 傳到宋廷﹐趙匡胤居然不憂反喜﹐大臣們喜形於色﹐還向趙匡胤道賀﹐這其中恐 怕有詐雲雲。”他當時又羞又怒﹐卻也不肯承認錯誤。其實像這樣粗糙的計謀﹐ 隻要明眼人仔細想一想﹐就能看出其中破綻﹐偏偏他那時一心怕死﹐怕有人要毀 了他偏安江南的美夢﹐於是不問青紅皂白﹐二話不說﹐當夜便處死了林仁肇﹐所 用的手法﹐還是偷偷地下毒。這都說明了他當時的內心﹐是有多麼的惶恐不安。 不隻是林仁肇﹐還有潘佑、李平﹐南唐其實不乏良將良臣﹐他那時若能夠聞 過則喜﹐勵精圖治﹐采用了他們任何一條強國滅敵的計策的話﹐也許今天的局面 就不同了。 李煜忽然大徹大悟﹐面對林仁肇的遺女﹐他不願再逃避了。而他也無路可逃 了。 李煜瞧著林藍瓶激動的神情﹐心平氣和地道﹕“不錯﹐林將軍是在我昏庸愚 昧之下﹐中了趙匡胤的姦計所害死的。林將軍無罪﹐兵不厭詐﹐所以趙匡胤也無 罪﹐有罪的是我﹐是我一時糊塗﹐害死了林將軍。林姑娘想要為父報仇﹐是天經 地義的事情﹐我李煜此刻才死﹐也是遲了。”說著閉上了眼睛。 小周後聽了﹐不禁嚎啕大哭起來。林藍瓶用劍指著她﹐喝道﹕“別吵﹗再哭 鬧我就先殺了你﹗”小周後連忙閉上嘴巴﹐但是還是忍不住抽泣。 林藍瓶道﹕“你想要死得這麼痛快﹐我偏偏不讓你稱心如意。我要好好地折 磨你﹐今天先刺你一劍﹐明天再割你一刀﹐你要自殺﹐我就救你﹐讓你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湯光亭在一旁聽了﹐覺得林藍瓶有點太陷入復仇的情緒裡面﹐而不 能自拔﹐所以表現出了與平常不同的自己﹐要是放任她如此下去﹐隻怕於她的神 智有傷﹐便走到林藍瓶身邊﹐伸手挽住她﹐說道﹕“瓶妹妹﹐你冷靜一點。” 李煜忽然睜開眼睛說道﹕“林姑娘﹐冒昧地問你一句﹕”你家裡還有些什麼 人﹖‘“林藍瓶道﹕”幸好沒有全給你害死﹐我還有一個哥哥。“李煜道﹕”原 來林將軍還有後人﹐那我就放心了﹗“林藍瓶道﹕”你這時惺惺作態﹐又有何用﹖ 姑娘我不吃你這一套。“ 話才說完﹐門外忽然有人說道﹕“妹妹﹐你這樣闖進來﹐實在讓我覺得很困 擾。” 李煜眼睛一亮﹐直往門外瞧去。黑暗中一個宋軍打扮的青年男子走了進來﹐ 仔細一瞧﹐不正是今天奉曹彬的命令來幫自己整理行囊的人嗎﹖聽他的口氣﹐居 然便是林藍瓶的哥哥﹐那不就是林仁肇的兒子了﹖那又怎麼入了宋軍﹐還在曹彬 的麾下﹖ 湯光亭早就聽到林延秀走近的腳步聲﹐隻是他想林藍瓶的情緒太過激動﹐林 延秀此時出現﹐正好可以阻止情勢失控﹐而且這事也是他們林家的事﹐於是就直 接讓他進來。 林藍瓶想林延秀一定是給小周後的驚叫哭聲給引了進來﹐不待他繼續責備自 己﹐搶在前頭說道﹕“哥﹐你來了正好﹐別說妹妹不給你留這個面子﹐這第一劍 就讓你來刺。”說著倒轉劍柄﹐遞了過去。 林延秀略一遲疑﹐伸手便要去接。林藍瓶忽然往後一抽﹐林延秀這一接﹐就 接了個空﹐他臉色一變﹐說道﹕“做什麼﹖”林藍瓶不懷好意地道﹕“哥﹐你這 一接過去﹐是表示要為父報仇﹐還是要給我繳械﹖”林延秀道﹕“你在說什麼﹖ 快把劍給我﹗” 林藍瓶道﹕“你投效宋軍﹐求得是什麼﹖第一個報仇雪恨的願望﹐他都無法 讓你實現了﹐你還想要求什麼﹖還是你從此追求的是功名富貴﹐其他的你都不管 了﹐是嗎﹖”林延秀道﹕“這是大勢所趨﹐順天者昌﹐逆天者亡﹐你懂不懂﹖我 順天意做事﹐順勢而起﹐不僅成就自己的功名﹐立一番大事業﹐也是光大我林家 門楣﹐你懂不懂﹖” 林藍瓶道﹕“我是不懂﹐我隻知道什麼順天者昌﹐逆天者亡﹐都是那些想要 兼並天下的人所想出來的﹐昌是昌他﹐亡也是亡他﹐跟我們小老百姓有什麼關系﹖ 我們今天給爹﹐給全家人報了仇﹐從此再無牽掛﹐找個安靜的地方落地生根﹐好 好過日子﹐與世無爭﹐管他這個天下是誰的呢﹖” 林延秀道﹕“然後呢﹖”林藍瓶道﹕“什麼然後﹖我不明白你什麼意思。” 林延秀道﹕“你大可找一個人嫁了﹐生兒育女﹐過著你的與世無爭的生活﹐那我 呢﹖我可是林家唯一的血脈﹐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你要我二十出頭就與世無爭﹐ 將來到了地下﹐要我拿什麼面目去見死去的父親﹖”林藍瓶指著李煜說道﹕“你 剛剛沒聽到他所說的話嗎﹖爹的死﹐與趙匡胤也有關系﹐是他設的圈套﹐讓昏君 害死了爹。” 林延秀道﹕“兵不厭詐﹐這件事情﹐怪不到皇上頭上。”林藍瓶淚流滿面﹐ 說道﹕“設計的人你不願意殺﹐動手的人你又不敢殺﹐我……我沒你這個哥哥﹗” 語罷右手一送﹐便將長劍往前刺了出去﹐林延秀一劍擋來﹐正好架開她的長劍。 林藍瓶喝道﹕“讓開﹗”劍尖亂顫﹐將林延秀整個上半身籠罩住了﹐林延秀大駭﹐ 想她不過比自己多學了半年劍﹐出劍怎能如此凌厲﹐當下不敢怠慢﹐也使出宋鎮 山所授劍法﹐專心應付。 林延秀力大﹐林藍瓶藝精﹐兩人系出同門﹐一時鬥了旗鼓相當。湯光亭不敢 插手﹐卻謹防著他們彼此對方的傷害。但是這一番打鬥僵持﹐殿外的士兵早已聞 訊趕來﹐湯光亭一開始還能將他們擋在門外﹐但是這一班士兵總共有五百人﹐分 成了三班﹐也還有一百多人﹐他們奉命守住李煜﹐要是他有個三長兩短﹐那可是 要掉腦袋的。當下人人奮勇﹐個個爭先﹐不斷地湧了進來﹐不久便有人翻進窗戶。 湯光亭拔劍在手﹐執劍虛砍﹐喝道﹕“通通退開﹐閃到一邊去。”幾個奮不顧身 的士兵挨近了一點﹐湯光亭毫不客氣地傷了他們﹐以為警告。其余眾人見了﹐連 聲吆喝﹐將所有人團團圍住。 林延秀道﹕“快﹐來人快去招集所有人馬﹐將這裡團團圍住﹐另外將弓箭手 也調過來﹐快去﹐快去﹗”馬上有人應命而去。 林藍瓶又氣又急﹐劍法陡變﹐專走偏鋒。林延秀知道她的心意﹐說道﹕“湯 兄弟﹐你快帶著我妹妹走﹐要是等到弓箭隊來了﹐就算能夠走脫﹐也必有損傷。” 林藍瓶怒道﹕“你盡管叫他們朝著我射箭吧﹗我不怕﹗”忽然“唰”地一聲﹐一 劍劃中了林延秀的左臂﹐但見他衣袖上血痕立現﹐鮮血汩汩地從袖口流了出來。 林藍瓶一劍得手﹐卻沒有喜色﹐隻叫道﹕“快讓開﹐快讓開﹗”臉上俱是淚 痕。林延秀道﹕“我不會讓開的﹐瓶兒﹐你長大了﹐有自己的主見﹐再也不用依 賴親人了﹐今天就是死在你的手上﹐我也死而無憾了。我真的不會讓開﹐因為這 是我的職責。我常常在想﹐如果是換成了爹碰到這樣的事情﹐他會怎麼做﹖現在 我知道了﹐他是寧死也會嚴守崗位的。” 林藍瓶似乎有些動搖﹐出劍的速度緩了許多﹐湯光亭趕緊道﹕“瓶妹妹﹐你 哥說得沒錯﹐人各有志﹐隻要你們兄妹兩人﹐從此頂天立地活在這個世上﹐不論 是成就豐功偉業也好﹐是淡泊名利也罷﹐隻要無忝林氏祖宗﹐就是林家的好兒女 了﹐報仇雪恨這四個字﹐不是非要對方死不可的﹐兇手如果誠心悔過﹐那也是一 種報償了。更何況你父親所背負的不白之冤﹐如今也算得雪﹐歷史自會給他一個 公平的地位的。你看﹐李煜從今天起已是宋國的階下囚﹐他自毀長城﹐報應才要 開始﹐你這麼殺了他﹐可不是便宜他了。” 林藍瓶開始遲疑而猶豫不決﹐殿外人聲響起﹐大批人馬正自殿外湧來﹐林延 秀道﹕“快走吧﹗湯兄弟﹐麻煩你……麻煩你照顧我妹妹﹗”湯光亭大喜﹐道﹕ “知道了﹐我會照顧她的。”他知道林延秀並不喜歡他﹐一向對他頗有微詞﹐如 今局勢逼得他不得不向自己靠攏﹐倒也是意外的收獲。耳聽得殿外人聲越來越近﹐ 拉住林藍瓶的手﹐說道﹕“走吧﹗”感覺林藍瓶沒有多大的抵抗﹐便順手幫他將 劍收了起來。林藍瓶哽嚥道﹕“你……你好自為之……”林延秀微笑道﹕“我知 道了﹐你快走吧﹗” 湯光亭故計重施﹐雙掌交握﹐讓林藍瓶踩在手心上﹐低喝一聲﹕“上去﹗” 奮力向上一抬﹐將林藍瓶的身子拋向半空的橫樑之上﹐因為在旁有不少人看著﹐ 他這一次力道更甚剛才﹐幾乎要直接將林藍瓶給扔上樑去。便在同時﹐眾人隻見 他身子隨後一閃﹐挑了一張椅子墊腳﹐奮力一躍﹐兩手攀住殿樑﹐一個鷂子翻身﹐ 穩穩地站在樑上。便在眾人還來不及驚呼的同時﹐湯光亭一把摟住林藍瓶的腰﹐ 靈活地從另一邊走了。 眾兵士立刻有人喊著﹕“追﹗”林延秀阻止道﹕“不用了﹐他們的身手這麼 好﹐大家都看到了﹐追上了也攔不住﹐便讓他們去吧﹗”接著又道﹕“今天這件 事情誰也不許向曹將軍說起﹐我們辦事不力﹐讓刺客溜了進來﹐事後又沒能抓住 刺客﹐要是怪罪下來﹐人人都脫不了幹系。”眾人點頭稱是。 當下便由各個小隊長將部屬帶出﹐殿裡殿外﹐都分派了人手站崗﹐這一下大 家可都不敢睡了﹐剩下的也在殿旁待命。李煜死裡逃生﹐忽然又覺得留得性命真 好﹐便從隨身的行囊中拿出金銀﹐要給林延秀。支吾道﹕“多……多謝林……林 將軍不殺之恩……”怕他忽然反悔﹐又要報父仇了﹐不敢太靠近他。沒想到林延 秀看也不看他一眼﹐讓隨從人員收下金銀﹐吩咐道﹕“全部分給眾位弟兄﹗”說 罷頭也不回地走了。 卻說那湯光亭帶著林藍瓶連夜出了金陵城﹐知她心情不好﹐所以一路上並不 太敢跟她多說話。偶有交談﹐也都是一些言不及義的無聊話。林藍瓶知道湯光亭 關心自己﹐但是心中五味雜陳﹐百感交集﹐不知如何排遣﹐就算要說﹐也不知如 何開口﹐於是也好讓時間去沖淡一切了。 兩人無處可去﹐湯光亭目前心中掛念的﹐便是梅映雪的病況﹐於是兩人便轉 回鑄劍山上去。這一路回程四處遊玩兼散心﹐心情自與當初不同﹐但見江南百姓 生活一如以往﹐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不同﹐正所謂天高皇帝遠﹐誰來當皇帝都是差 不多的﹐日子總還是得過下去。而“順天者昌﹐逆天者亡”裡頭所說的“天”﹐ 指得便是普天之下的黎民百姓﹐誰要讓天下的黎民百姓都過得苦日子﹐誰就是逆 天行事﹐到時自然會有另一個順天者取而代之。 兩人隱約地懂得了這個道理﹐但並未去深入研究﹐這一天來到長江邊上天色 已晚﹐天空忽然下起雨來。湯光亭想起初見林藍瓶的那個晚上﹐也是一個大雨滂 沱之夜﹐不由得痴痴傻笑起來。林藍瓶笑道﹕“湯哥﹐你也想起來了嗎﹖”湯光 亭臉上笑意未退﹐說道﹕“想起什麼﹖”林藍瓶道﹕“這個地方﹐就是三年前莫 前輩抓著我們兩個﹐打算第二天一早要渡江﹐前一天休息過夜的那個漁村吶。” 湯光亭想了起來﹐說道﹕“我記得你那時發了高燒﹐所以莫前輩特別在這裡 休息了一晚﹐過江之後﹐還上千藥門去幫你找大夫。其實從那個時候起﹐我就知 道莫前輩是個好人﹐就不急著回家了呢。”心想﹕“也正是如此﹐我才能碰到阿 雪﹐算來莫前輩還是我的媒人哩﹗”林藍瓶不知到他這會兒已經想到了梅映雪身 上﹐便道﹕“可是我那時還覺得你是一個無賴﹐是一個輕浮的臭小子﹗” 湯光亭笑道﹕“你的腳不方便﹐就算扶著你走也走不快﹐我看不如這樣吧﹗ 我來背著你走好了﹗”說著便在她的身前蹲下身子﹐做出一副要她靠上來的樣子﹐ 正是當年曾經跟她說過的幾句話﹐做的幾個動作。林藍瓶想起當時的景況﹐忍不 住噗痴地笑了出來﹐說道﹕“不好﹐不好﹗”也正是她當時的反應。 湯光亭接著道﹕“那背的不行﹐不然用抱的好了﹗”林藍瓶道﹕“不要﹗” 湯光亭佯怒道﹕“你這個也不行﹐那個也不要﹐你到底想怎麼樣﹖幹脆你自己留 在這裡好了﹗”說罷轉身作勢要走。林藍瓶接著道﹕“小二哥﹗小二哥﹗”湯光 亭大聲道﹕“我不是店小二﹗”林藍瓶笑道﹕“可是你明明就是店小二嘛﹗”湯 光亭忽然反身抱住她﹐說道﹕“我不是店小二﹐我不是店小二﹐叫我湯大哥﹐叫 我一聲湯大哥﹗”笑鬧得一時忘情﹐手上用力了些﹐林藍瓶臉上一紅﹐細聲道﹕ “湯哥﹐你……你放鬆一點﹐我快……快喘不氣來了。” 湯光亭這才發覺失態﹐連忙放開雙手﹐說道﹕“哎喲﹐當真對不住﹗”林藍 瓶紅著臉將他一把推開﹐低頭不知想著什麼﹐不再說話。湯光亭道﹕“你生氣了 嗎﹖”林藍瓶搖搖頭。湯光亭又道﹕“那你現在覺得我怎麼樣﹖”林藍瓶沉默一 會兒﹐忽然笑了起來﹐說道﹕“從前你是個小無賴﹐現在長大了﹐是個大無賴﹗” 湯光亭道﹕“你既說我是個無賴﹐那無賴要來抱你了﹗”張臂就要來抱。林藍瓶 笑著躲開﹐就這麼追追打打﹐鬧了一夜﹐至此兩人的感情又更進了一層。 第二天兩人便回到了鑄劍山上。湯光亭原本想先找父親﹐卻聽陳九淵說他過 江去了﹐好像是去談收編鑄劍山山上眾人的事情﹐山豬、刀疤老三等一幹父親的 老部下﹐也都陪同前往﹐現在山上沒事﹐大家都頗悠閒。湯光亭便舍了正事去看 梅映雪﹐見她氣色是好了很多﹐但精神注意力不但沒有進步﹐反而有點退步的跡 象﹐心想可能是自己沒有在她身邊作伴﹐沒有熟人帶引﹐所以才會出現了後遺癥。 於是便天天陪著她﹐跟她說說以前的事情﹐那林藍瓶雖然吃味﹐但是湯光亭重舊 情義是一件好事﹐再則梅映雪的處境確實堪憐﹐設身處地地想一想﹐也就沒有什 麼特別的不滿了。 過了幾個月﹐湯光亭沒等到父親回來﹐山豬卻先回來了﹐說是朝廷要直接將 鑄劍山的兵眾﹐按原編制編為宋軍﹐立刻支援曹翰攻打江州。又說朝廷已經出兵 攻打北漢﹐而吳越早先也已經投降了﹐看樣子天下歸一統的日子將不久矣。湯光 亭聽說趙匡胤用兵北漢倒嚇了一跳﹐心想那萬毒宮不就是在北漢主劉繼元手下做 事﹖要是趙匡胤一舉打下北漢﹐萬毒宮跟著分崩離析﹐那梅映雪可就不妙了。當 下等不及父親回來﹐便帶著梅映雪要北上﹐林藍瓶自然不能讓他與梅映雪單獨一 起﹐也就成了當然的跟班。 那山中眾人雖覺得危險﹐但是無人能勸。其時莫高天身子已經好了﹐就等著 鑄劍山解散﹐好帶著陳九淵四處遊歷﹐雖然還關心他﹐但並不太管他﹔而楊景修 雖然有勸他別去涉險﹐但是湯光亭想醫好梅映雪﹐有一些原因正是為了他﹐所以 楊景修的勸告也就無效。於是湯光亭自己準備妥當﹐便帶著梅林二女出發北上。 三人這一路向北﹐仍是得借道宋境﹐由汴京向西順著黃河進入太原﹐否則就 得經過重重關卡。如今兩國交戰﹐邊關隻怕都已關閉﹐順著黃河可能是較為可行 的一途。不過不管如何﹐這一路路途遙遠﹐遠勝過三人先前所走的任何一趟旅途。 這一天他們才過了虎牢關﹐路上便聽到宋將黨進、潘美、牛光進、米文義與郭進 等﹐率軍攻下了忻、代、汾、沁、遼與石州﹐正與前來救援的遼國宰相耶律沙軍 隊對峙時﹐卻忽然班師回朝了。人人都猜說一定是京城裡出了大事了﹐說不定還 是當今聖上生了重病之類的事情。林藍瓶忽然想起幾個月前李煜所說過的話﹐便 道﹕“湯哥﹐我們到汴京去看一看吧﹖” 湯光亭也想瞧瞧這個熱鬧﹐正有此意﹐三人於是掉轉回頭﹐直往汴京而去。 不日到了汴京﹐卻不得其門而入。在城內繞了幾圈﹐忽然看見一座深宅大院的門 匾上寫著“晉王府”三個大字﹐湯光亭立刻投刺求見。門吏收了名刺﹐卻道﹕ “王爺入宮去了﹐已經好幾天沒有回府﹐若是王爺轉回﹐再行轉告。”湯光亭隻 好留下投宿的客店名稱﹐希望他代為通報。 過了兩天﹐晉王府門吏來報﹐說晉王已經回府﹐來請湯光亭移步說話。湯光 亭要梅林二女留在店內﹐自己單獨赴會。入得晉王府來﹐卻見趙光義在書房內來 回踱步﹐狀似憂愁。湯光亭上前見禮﹐趙光義笑道﹕“你來啦。”吩咐送上茶水﹐ 接著摒去左右﹐說道﹕“湯兄弟對於丁白雲的認識有多少﹖” 湯光亭不料他有此一問﹐說道﹕“王爺為何問他﹖他帶給王爺困擾了嗎﹖” 趙光義道﹕“前年英雄大會之後﹐人人為朝廷出力﹐都各有所獲。要比地方勢力﹐ 那自然首推無極門與長劍門﹐而若要比武功高強﹐除了玄璣真人﹐便是湯兄弟你 了。更何況湯兄弟你參與采石磯一役有功﹐本王都還沒記你的功勞呢﹐倒是丁白 雲師徒兩人每天將自己所做的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掛在嘴上﹐本王不願與他一般 見識﹐離開壽春。他倒是厲害﹐居然上了京城來﹐不知怎麼跟我皇兄四皇子德芳 搭在一起﹐想要對付我。唉﹐皇兄這些天身體不好﹐本王近日白天幫忙處理政務﹐ 晚上照顧皇兄﹐已經是焦頭爛額了﹐還要分功夫來對付他們﹐實在是令人煩心。” 湯光亭道﹕“王爺既然吩咐人叫在下過來﹐想必是有用到我的地方。還請王 爺不必客氣﹐在下必定竭盡所能。”他助宋軍取得江南﹐既不負陳摶與呂洞賓的 期望﹐而山寨也因此找到了出路﹐一舉數得﹐早已是心滿意足﹐原是不想再介入 像這樣的政治國家大事了﹐但是一聽到對手是丁白雲與萬回春﹐卻又躍躍欲試起 來﹐心想﹕“我與丁白雲無冤無仇﹐他卻處心積慮的針對我﹐況且他還是個不孝 子﹐真是想起來就有氣﹐正好替丁伯伯教訓教訓他。”又想﹕“我與萬回春也沒 有什麼深仇大恨﹐他的兒子也不是我害死的﹐真搞不懂他為什麼這樣恨我﹖就算 我吃了阿雪的一顆藥丸﹐也犯不著如此吧﹖最後他還對阿雪下這樣的毒手﹐我也 不能讓他太稱心如意了。” 趙光義不知他們有這樣的淵源﹐聽到他願意幫忙﹐立刻眉開眼笑﹐說道﹕ “有湯兄弟這句話﹐本王就放心了。”原來趙光義心想江南既平﹐自己老是帶著 一群江湖人士到處跑來跑去﹐終是不妥﹐能夠安排一官半職的﹐便安排職位讓他 們上任﹐而不堪任職的﹐便多賞金銀﹐要他們先回鄉﹐以俟新的任務。所以現在 身邊一個江湖異士也沒有﹐要對付丁白雲師徒﹐頗有後顧之憂。湯光亭武功既高﹐ 年紀輕又容易服從﹐正是最好的幫手﹐當下便招來貼身內侍﹐與湯光亭細談﹐自 己則有事先行離開。 那內侍送走趙光義﹐與湯光亭通了姓名﹐說道﹕“湯少俠知道趙王爺是當今 聖上的皇太弟嗎﹖”湯光亭聽過有什麼皇太子﹐什麼皇太弟倒是頭一回聽到﹐於 是便道﹕“願聞其詳。”那內侍道﹕“建隆二年六月﹐王爺的母親昭憲太後臨終 之前﹐曾召集所有子孫﹐留下遺命﹐說為避免前朝幼兒主天下﹐招來亡國之禍的 歷史重演﹐要當今皇上百年之後﹐帝位須先傳弟晉王﹐晉王再傳弟光美﹐最後才 傳當今皇長子德昭﹐並說國有長君﹐才是社稷之福。當時聖上金口答允﹐當場更 寫下誓書﹐疏密使趙普署名見証﹐藏於金匱之中﹐所以王爺便是皇太弟了。” 湯光亭似懂非懂﹐說道﹕“原來如此。”那內侍續壓低聲音續道﹕“如今聖 上病危﹐當今皇後便極力運作﹐要皇上傳位給她的親生兒子德芳。”湯光亭心想 ﹕“這也是人之常情﹐誰曉得趙光義當了皇帝之後﹐會不會遵守這個規則﹐再將 皇位傳給他弟弟呢﹖”說道﹕“那趙……皇上怎麼說呢﹖”內侍道﹕“皇上是孝 友之人﹐誓守金匱遺言﹐不願背盟。”話鋒一轉﹐說道﹕“其實王爺也不是非要 繼承皇位不可﹐隻是如此一來﹐皇室就會陷於內鬥之中﹐給了邊境蠻夷可趁之機。 況且德芳皇子還搜羅了一些江湖人士﹐恐怕在聖上堅持不肯船位給德芳的情況之 下﹐做出一些不利聖上的舉動﹐那就不好了。” 湯光亭想道﹕“說趙光義不想當皇帝﹐那也不見得﹐不過保持大宋的國勢穩 定卻是必須的﹐如此天下才能太平。”便道﹕“這個我懂了﹐要我怎麼做呢﹖” 內侍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總之王爺心中已有了盤算﹐待他吩咐下來﹐我再 去找湯少俠就行了。”湯光亭一口答允﹐內侍答謝﹐送湯光亭出了王府。 回到客店之後﹐湯光亭將趙匡胤病重的事情告訴了林藍瓶。林藍瓶道﹕“可 別讓他先死了﹐我還想問問他當年是怎麼設計陷害我爹的。”湯光亭道﹕“你怎 麼還在想這事情﹖”林藍瓶道﹕“既然來了﹐就順便問一問嘛﹗”湯光亭道﹕ “你以為皇帝是那麼好見的嗎﹖要是每一個人想要見皇帝﹐都可以走到他的前面﹐ 那豈不是天下大亂了。”林藍瓶道﹕“我不管﹐你不是見著趙光義了嗎﹖叫他想 辦法﹐他一定可以帶我們進去。”撒嬌吵鬧﹐軟硬兼施。湯光亭禁不住﹐便勉強 答應她想辦法。 過了兩天﹐一大早忽然下了一場大雪﹐過了正午﹐雪天方霽﹐趙光義正好派 人來接湯光亭進王府。湯光亭跟著來人前往﹐才穿過後院﹐便見到趙光義竟在書 房門口親自迎接。入得門來﹐趙光義摒去左右﹐道﹕“今天你收拾一下﹐住到我 王府來﹐我若奉詔上朝﹐你便跟著我進宮。”湯光亭道﹕“發生了什麼事了﹖” 趙光義道﹕“我皇兄恐怕不行了﹐根據消息﹐德芳很可能會趁著我皇兄駕崩之際﹐ 派人劫走金匱遺言﹐湮滅証據﹐讓我不能順利登基。”湯光亭心想﹐所謂的派人 劫匱﹐這個人若不是丁白雲就是萬回春了﹐便道﹕“王爺是要我去保住這個金匱 遺言﹖”趙光義微笑道﹕“沒錯﹐本王就是這個意思。” 湯光亭道﹕“這個沒問題﹐不過我想向王爺再推薦一個人跟我同去。”趙光 義道﹕“是誰﹖”湯光亭道﹕“這人王爺見過的﹐她是林延秀的妹妹。”趙光義 微一遲疑﹐但還是說道﹕“好吧。” 湯光亭立刻告辭回客店﹐收拾行囊﹐見到梅映雪的同時﹐才想到﹕“阿雪怎 麼辦﹖她神智不清﹐可別讓人拐跑了。”靈機一動﹐向她招招手﹐叫道﹕“阿雪﹐ 你過來一下。”梅映雪應聲而來﹐湯光亭抓住時機﹐右手一個手刀向她頸上切去。 那梅映雪身子往後一縮﹐左臂跟著轉來﹐勾向湯光亭的手臂。 湯光亭暗道一聲﹕“好﹗”見她神智不清﹐身上的功夫卻沒忘了﹐對她產生 信心﹐手下便多用了三分勁﹐匆匆過了十來招﹐忽然“啪”地一聲﹐湯光亭眼冒 金星﹐卻是梅映雪不知節制力道﹐一掌打在自己的左頰上﹐若不是自己內功了得﹐ 這一掌隻怕要當場暈過去了。 湯光亭怕她乘勝追擊﹐連忙將雙手一架﹐喊道﹕“阿雪﹐阿雪﹐好了﹐好了﹐ 可以住手了﹗”梅映雪應聲退開﹐湯光亭這才狼狽地放下雙手﹐站直了身子。 梅映雪見他模樣狼狽﹐不自覺地嬌笑了起來。湯光亭道﹕“你還笑﹐很好笑 嗎﹖不過你會聽話﹐武功也沒扔下﹐就決定也帶你一起去了。”梅映雪不知到底 聽懂了沒有﹐點著頭傻笑。 湯光亭心道﹕“你手下不知輕重﹐差一點傷了我﹐要是你神智清楚的話﹐包 準你心疼得不得了。”撫摸著痛頰﹐但覺熱辣辣地生疼﹐自己是啞巴吃黃蓮﹐也 隻有這麼想來我安慰了。 林藍瓶知道湯光亭要帶著梅映雪一起﹐先是有些意外﹐接著又瞧見了他左頰 上腫了一個包﹐又吃了一驚。湯光亭解釋道﹕“將阿雪單獨一個人放在客店中﹐ 我不放心﹐我剛才試了她一下﹐見她武功未失﹐隻要她乖乖聽話﹐跟在我身邊﹐ 不會有事的。”林藍瓶也想放他一個人在客店是不妥﹐見他心意已決﹐也就不好 反對了。 不到一個時辰﹐王府派出馬車來接﹐三人便上車直驅晉王府。才剛剛安頓好﹐ 宮廷內侍快馬來報﹐宣詔晉王立刻入宮。趙光義不敢怠慢﹐立刻起身著裝﹐另外 吩咐內侍﹐通報湯光亭﹐要他趕緊換裝成王府侍衛﹐跟隨入宮。湯光亭見內侍隻 準備了兩套衣物﹐堅持與梅林二人一起換裝進宮﹐因為時間緊迫﹐內侍隻得從權﹐ 趕緊送上了第三套衣物。 未幾一切準備就緒﹐分成兩輛馬車﹐便往皇宮而去。到了宮門﹐時辰雖早﹐ 但是天色灰暗﹐宮門衛士舉火照明﹐趙光義從車帷探頭出來﹐衛士趕緊道﹕“晉 王爺快請﹐萬歲已經催促多時了。”趙光義道﹕“奉皇上口諭﹐帶了幾個人進去 看他。”說著往車後一指。那衛士道﹕“小的知道了。”吩咐打開宮門﹐讓兩輛 馬車長驅直入。 車駕來到崇元殿前﹐按規定所有人都得下馬步行。趙光義首先下車﹐早有宮 廷內侍在一旁等候﹐趙光義道﹕“你帶著車後的人去拿金匱遺命﹐到福寧殿外等 我。”那宮廷內侍答允﹐到後面那輛車外請人。湯光亭先下車來﹐趙光義道﹕ “請湯兄弟跟著他去取東西﹐一路上小心保護。”湯光亭道﹕“我知道了。”趙 光義行色匆匆﹐不敢稍停﹐點了點頭﹐逕自入殿去了。 那宮廷侍衛與湯光亭道﹕“請跟我來。”湯光亭道﹕“沒問題﹐請等一下﹐ 我還有同伴。”說著把梅林二女叫下車來。續道﹕“這位大哥放心﹐有我們三個 保護你﹐包你萬無一失﹐一根毫毛也少不了。”那宮廷內侍有些尷尬﹐笑道﹕ “是﹐是﹐多謝﹗” 事不宜遲﹐那宮廷內侍立刻引著三人往宮內去﹐也不知穿過了幾處回廊大堂﹐ 九彎十八拐之後﹐來到一處閣樓前﹐忽然眼前火光一亮﹐七八個人各執火把圍了 過來﹐其中帶頭的那個人說道﹕“王繼恩﹐皇後懿旨﹐要找你去問話﹐這就跟我 們走吧。”那帶領湯光亭的宮廷內侍正叫王繼恩﹐隻聽得他說道﹕“瞧你的穿著 打扮﹐也是宮內侍從﹐怎麼不知規矩﹖我向來隻伺候皇上﹐皇後懿旨﹐王繼恩不 敢接旨。”那人先是一愣﹐接著臉色一變﹐說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要 你走著去你不去﹐我就用繩子綁你去。” 王繼恩道﹕“我知道了﹐你是德芳皇子派來的人﹐捉我去想幹嘛﹖我要讓你 捉走了﹐隻怕生不如死﹐還不如在這裡先自我了斷了。”那人沉著臉道﹕“你輕 言就死﹐尚未完成的任務怎麼辦﹖豈不是有負皇恩﹖”言下之意﹐倒頗為忌憚他 已死相脅。 王繼恩道﹕“我賤命一條﹐生死何足道哉﹐要是真的死了﹐自然有第二個接 替的人出現。第二個接替的人死了﹐還有第三個、第四個。”那人卻又不信了﹐ 搖頭道﹕“你言不盡實﹐令人難以相信﹐不過你要是真的自殺死了﹐倒還真麻煩。 這麼吧﹐我先抓住你﹐把你手腳筋都挑斷了﹐然後再將你的牙齒全都拔光﹐這樣 子你就沒法子自殺了吧﹖”王繼恩臉色大變﹐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那人續道﹕“你要知道害怕就好﹐說﹐你到這裡來做什麼﹖該不會‘那個東 西’就放在這裡吧﹖”王繼恩道﹕“什麼那個東西﹖我不懂你指的是什麼。”那 人道﹕“要不這樣﹐我一把火將這裡給燒了﹐你覺得怎麼樣﹖”他旁邊的人忽然 插嘴道﹕“喂﹐你別亂來﹐放火燒皇宮﹐你不想活啦﹖”那人瞪了他一眼﹐並不 說話。王繼恩也說道﹕“他說的對﹐你可別亂來。” 那人道﹕“算你走運﹐我的同伴也不讚成我燒房子﹐既然如此﹐那隻好委屈 你了。”使了一個眼色﹐當下便有人將手中火炬交給各自身旁的人﹐恰好騰出四 個人來﹐晃了晃手中單刀﹐同時欺了上來。 隻聽得“哎呀”“哇”“媽呀”“唉喲”剛好四聲﹐接著“鐺鐺”一陣響﹐ 四柄單刀同時落在地上﹐但見那四個人﹐人人接用一隻手按著另一手手腕﹐同時 向後退開﹐神情驚疑不定﹐臉上滿是懼色。 那一開始最先說話的那人見狀說道﹕“你們在搞什麼鬼﹖快把刀子撿起來﹗” 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其實別說是他了﹐這些人分站四周﹐都隻覺得眼前忽 然一花﹐然後就有人著了道兒了。 那掉了刀的其中一人說道﹕“老大﹐我覺得有點邪門。”竟然不敢去撿起單 刀。那人劈頭就罵﹕“邪你奶奶的﹐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膽小了﹖”看那王繼恩身 後站著三個侍衛﹐知道是其中有人搞的鬼﹐便道﹕“快把刀子撿起來﹐這一次我 們八個一起上﹐把這王繼恩給我抓過來。”余人見他發怒﹐不敢再遲疑﹐紛紛撿 起單刀。那人續道﹕“好﹐我招呼一聲﹐大夥兒就一起上。上﹗” 他這個“上”字才出口﹐馬上便有人“哎喲”地叫了出來。這回這位帶頭的 老大可瞧清楚了﹐果然便是王繼恩身後一名侍衛出的劍﹐隻是他就是瞧見了卻又 如何呢﹖但見這人出劍快如閃電﹐簡直匪夷所思﹐自己萬萬不是對手﹐是這樣的 人物又怎麼能出現在王宮侍衛之中呢﹖這人戀了幾年刀法﹐功夫雖然還不行﹐但 是江湖用語倒練得挺熟﹐見自己所帶來的七個人﹐頃刻間一一受傷掛彩﹐便趕忙 說道﹕“閣下究竟是誰﹖王宮侍衛可沒這等本事﹐你劃下個道兒來﹐我上面問起 來﹐也好有個交代。” 這位出劍如電的侍衛﹐自然便是湯光亭所喬裝的了。隻見他嘻皮笑臉地道﹕ “老兄你又是誰﹖皇宮的內侍裡邊﹐可沒像老兄你這夥人這般沒用的﹐是誰叫你 來的﹐就滾回哪邊去﹐老子可沒空跟你窮蘑菇。”那人氣急敗壞地道﹕“你…… 你……好﹐算你狠﹐有種就別走遠了。”好漢不吃眼前虧﹐招呼一班隨眾﹐從另 一邊走了。 湯光亭道﹕“王大哥﹐你盡管往前走﹐別耽誤了正事﹐一路上的邪魔外道﹐ 都讓我來幫你打發。”王繼恩心想﹕“瞧你年紀輕輕﹐沒想到劍術這麼了得﹐我 若是早知道﹐剛剛就不必跟那班人□唆那麼久了。”說道﹕“如此有勞了﹗這東 西就在閣樓裡﹐請隨我進去。”林藍瓶從地上拾起剛剛那群人散落的火把﹐遞給 湯光亭與梅映雪﹐並將其余的踩熄了﹐說道﹕“你們進去﹐我和梅姊姊在這幫你 們把風。” 王繼恩一聽這說話的聲音是個女人﹐嚇了一跳﹐又聽這個女人說另一個也是 女人﹐深覺這三個人怪怪的﹐還是趕緊把東西拿了就走﹐索性連問都不問了﹐直 接推門入內﹐湯光亭手執火炬﹐跟在後頭。 林藍瓶見他們兩個走進去﹐便與梅映雪道﹕“梅姊姊﹐等一下不管是遇上什 麼人﹐還是碰上什麼事情﹐你可真萬要跟著我﹐別跟丟了。”梅映雪微笑點頭。 林藍瓶忽然怔怔地瞧著她﹐若有所思地道﹕“梅姊姊﹐你都在想些什麼﹖說真的﹐ 有時候我還真羨慕你。”說著說著﹐抬頭遙望遠處﹐續道﹕“我覺得好煩吶﹐之 前一直想找李煜報仇﹐總算還有個目標﹐但後來找到仇人了﹐卻又不想報仇了。 你問我為什麼嗎﹖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好像今天我硬賴著湯哥一定要帶我來找 趙匡胤一樣﹐找到了又怎麼樣呢﹖我也不知道﹐唉﹐我多想像你這樣﹐無憂無慮 地過日子﹐雖然你的內心深處﹐也許是想恢復正常的。” 林藍瓶回過頭來瞧著梅映雪﹐又道﹕“說到湯哥﹐他其實真還是個好人﹐你 雖然不常說話﹐不能陪他聊天談心﹐但是在他的心裡﹐可是時時想到你﹐顧慮到 你。梅姊姊﹐我知道湯哥他喜歡你﹐但是我……我也覺得他很好。本來他既然都 跟你那麼好了﹐我也想是不是應該要離開。不過你現在這個樣子﹐是不能照顧湯 哥了﹐所以在你身子大好之前﹐就讓我這樣陪著你們吧﹐你可千萬別喝醋。”獨 自說了一會兒﹐又自言自語地道﹕“唉﹐這些話我早就想說了﹐今天一口氣說了 出來﹐心情好像一下子好很多了呢。” 那梅映雪聽到這裡﹐忽然又笑了一笑。林藍瓶心念一動﹐閃過一個想法﹐霎 時滿臉通紅﹐心跳加速﹐忍不住說道﹕“梅……梅姊姊﹐你……你聽得懂我說… …說的……”不自覺地連聲音都在打顫。 梅映雪眼睛一眨﹐好像正要說話﹐忽然臉蛋一轉﹐往左首瞧去。那林藍瓶情 不自禁地跟著瞧去﹐但見遠遠地火光晃動﹐幾道黑影當先而來。林藍瓶拉著梅映 雪挨近門扉﹐向裡面喊道﹕“湯哥﹐好了沒有﹖有人來了﹗”那湯光亭尚未回答﹐ 前方的黑影已經率先來到﹐隻聽得那人影說道﹕“你們兩個鬼鬼祟祟地在這裡做 什麼﹖” 林藍瓶不理﹐低聲道﹕“進去﹐把門關上。”這會兒倒真是希望梅映雪一聽 就懂了﹐拉著梅映雪的手一用力﹐倒退身子進入門內。那黑影喝道﹕“想走﹖” 沖了過來。林藍瓶隻關上了一邊的門﹐另一邊的梅映雪卻呆呆地站著沒動﹐急著 大喊﹕“梅姊姊﹐快關門﹗”那黑影聽到聲音﹐似乎愣了一愣﹐但還是飛身過來﹐ 即時地按住了門扉﹐讓梅映雪關不上門﹐林藍瓶百忙中抽不時間拔劍﹐手中火把 遞出﹐使得是一招“開門揖盜”﹐時機場景恰到好處﹐那黑影往後一退﹐藉著火 光瞧清楚了兩人面容﹐驚訝道﹕“原來是你們兩個。” 那黑影便是丁白雲﹐見林藍瓶一招使來﹐也不搶攻﹐反而退了出去﹐原來想 那林藍瓶倒也罷了﹐梅映雪的武功卻高過自己﹐如果一個人硬拼﹐絕對討不了好 去。便這麼一退﹐兩扇門已然闔上﹐喀剌一聲﹐帶上了門閂。 丁白雲退出門外﹐吩咐道﹕“來人﹐將這樓閣團團圍住﹐不準走漏一人。” 從眾低喝一聲﹐四散開來。人群後一道人影閃出﹐說道﹕“白雲﹐跟裡面的人照 過面了嗎﹖是不是晉王的人馬﹖”丁白雲道﹕“是林藍瓶與梅映雪。”那人吃了 一驚﹐說道﹕“當真﹖”丁白雲道﹕“我瞧得清清楚楚。” 那黑影略一沉吟﹐說道﹕“此事不妙。”丁白雲道﹕“師父是認為﹐這兩個 女人是晉王派來的。”那丁白雲口中所稱的師父﹐自然便是萬回春了﹐隻見他搖 了搖頭﹐續道﹕“這兩個女人與那姓湯的頗有淵源﹐隻怕他人也在裡面。不裹是 不是晉王授意他來的﹐他此時出現在這裡﹐事情就不簡單了。” 丁白雲恨恨地道﹕“真不知道我上輩子﹐究竟是跟這姓湯的結了什麼怨﹐走 到哪裡碰到哪裡﹐老是出來破壞我們的計劃。”那萬回春不知想到了什麼﹐忽道 ﹕“白雲﹐要他們趕緊闖進去﹐事到如今就賭這一把了﹐我那姓梅的徒兒吃了我 的失魂調和散﹐反成了他們的累贅﹐就算那姓湯的真在裡面﹐也未必能過得了我 們這一關。” 丁白雲連聲道﹕“是﹐是﹗”招呼眾人﹐破壞門窗強行進入。不久﹐附近又 是人聲響起﹐火光搖曳﹐人數頗多﹐從另一邊圍了過來﹐帶頭的人喝道﹕“你們 是幹什麼的﹖快把刀劍放下回話﹗”丁白雲道﹕“我們是德芳皇子的侍衛﹐剛才 有人闖入皇宮﹐行刺皇子﹐我們是圍捕捉拿刺客來的。” 那人正是宮廷侍衛首領﹐他輕輕地“哦”了一聲﹐心想這個時機敏感﹐有人 想要行刺德芳皇子也確也其可能﹐便道﹕“來人可有腰牌信物。”丁白雲從懷中 拿出一個事物﹐趨向前去﹐那人瞧了﹐傳令道﹕“來人啊﹐將這裡團團圍住﹐記 住要抓活口﹐沒我的命令﹐誰也不許放箭。” 丁白雲暗自盤算﹐待會兒情勢一亂﹐自己就率先殺了這個首領﹐這班宮廷侍 衛沒有人帶領﹐就隻好聽我號令。他平白無故多了這一批二三十人的生力軍﹐聲 勢大振﹐不一會兒就撞開了大門﹐這一群侍衛﹐霎時便像潮水般不斷湧入。 忽然間眾人隻聽得頭頂上“喀剌”一聲巨響﹐第三層樓的一扇窗戶變成了一 片片的碎屑﹐像雨點般落了下來﹐一道黑影凌空躍起。這人右手執劍﹐左手拎了 個長方形的盒子﹐在昏暗的星光下反射出金黃色的光芒﹐耳裡同時聽他一陣哈哈 狂笑﹐說道﹕“萬掌門、丁莊主﹗這麼晚了﹐在幫忙捉拿刺客啊﹖辛苦﹐辛苦﹗ 哈哈﹗”聲音宏亮﹐震得每一個人的耳朵裡嗡嗡直響。未幾﹐人影輕輕巧巧地落 在另一旁的大殿屋頂﹐笑聲猶未停歇。 萬回春怒道﹕“他果然也在這裡。白雲﹐先把東西劫下再說。”顧不得自己 究竟是不是他的對手﹐奔過殿下﹐跟著躍上屋頂﹐丁白雲喝令從眾﹕“追﹗”自 己身先士卒﹐也急忙搶上。湯光亭見狀道﹕“不是追刺客嗎﹖追我幹嘛﹖”一個 轉身﹐從另一邊走了﹐萬回春緊追不舍﹐一直跟在後面。 那丁白雲從殿旁轉了過去攔截﹐卻隻碰到了萬回春在前面奔跑。萬回春見丁 白雲也追了上來﹐便道﹕“那姓湯的拿走的定是金匱無疑﹐若是皇後所說的金匱 遺命是真的﹐那德芳皇子就與皇位沾不上邊了﹐所以無論如何﹐絕對不能讓這姓 湯的將金匱交給趙光義。”萬回春一開口說話﹐速度就慢了下來﹐還好轉過牆角﹐ 湯光亭還在眼前﹐又彎過幾處樓台亭閣﹐丁白雲忽道﹕“師父﹐我覺得這姓湯的 小子好像故意放慢腳步﹐在等我們。” 經丁白雲這麼一說﹐萬回春也有這樣的感覺﹐隻是他不願意先入為主地影響 了自己的判斷﹐可是這下子由自己的徒弟提出﹐心中除了懊悔﹐也有些惱怒。正 做沒理會處﹐那跑在前面的湯光亭可聽到了﹐忽然回頭﹐笑道﹕“我怎麼好意思 讓兩位白追我一段呢﹖你們要這金箔打的盒子是吧﹖送給你們﹗”說罷左手一抬﹐ 將金匱扔了過去。 萬回春見金匱朝自己門面飛來﹐心中殊無喜意﹐反而有被嘲弄的感覺。伸手 一接﹐將金匱攬了過來。但見鑄工精巧﹐絕非湯光亭所能臨時找來冒充的。金匱 是真品無錯﹐但打開盒蓋﹐隻見裡頭舖了一張紅色的鵝絨緞布﹐別無長物。丁白 雲大叫一聲﹐說道﹕“我們快回去﹗”萬回春嘆了一口氣﹐道﹕“他既有準備﹐ 隻怕是來不及了。”丁白雲道﹕“不搏一搏﹐怎麼知道﹖”扔下湯光亭﹐轉頭就 跑。萬回春不忍拂逆其意﹐跟著奔去。 丁白雲回到樓閣前﹐但見後來出現的那個侍衛首領還在那裡﹐他的手下四散 開來﹐在樓閣內外穿梭來回﹐忙得不可開交。他趨向前去﹐向那首領問道﹕“閣 樓裡的刺客抓到沒有﹖”那侍衛首領道﹕“什麼刺客﹖你們不是追去了嗎﹖”丁 白雲道﹕“這刺客有好幾個。”那侍衛首領道﹕“這裡我派人上下都搜過了﹐沒 有別人﹐隻有王繼恩跟兩個王府侍衛﹐他們也是追刺客到這裡來的。” 丁白雲不禁扼腕﹐又不能說他錯了。萬回春細聲道﹕“他拿了金匱遺命﹐一 定是去交給趙光義﹐現在趙光義人在福寧殿﹐我們趕去那邊截他﹐就沒錯了。” 丁白雲低頭道﹕“要是他已經交給趙光義了呢﹖”萬回春道﹕“如果真是這樣﹐ 那我們隻好連夜出城去﹐不要再想追求仕途這一條路了。”丁白雲道﹕“那德芳 皇子呢﹖不去投靠他嗎﹖”萬回春道﹕“趙光義知道德芳皇子找人對付他﹐一但 讓他順利登基﹐他第一件事情就是剷除異己﹐還有那些對他有威脅的人﹐到時德 芳泥菩薩過江﹐自身都難保了﹐哪還顧得了我們﹖”丁白雲也忍不住嘆氣道﹕ “沒想到我們計劃了這麼久﹐最後還是殺出了個程咬金。”兩人計定﹐便往福寧 殿而去。 那林藍瓶與梅映雪護著王繼恩﹐直往福寧殿而去。福寧殿旁戒備森嚴﹐四周 都有宮廷侍衛重兵把守﹐一隊隊的大內禁軍不住來回穿梭巡守﹐隻怕是連隻蒼蠅 都飛不進去。按規定除了殿內帶刀侍衛之外﹐誰都不能帶兵器進福寧殿。林藍瓶 與梅映雪便在殿外繳械﹐王繼恩一向是伺候皇上的人﹐所以倒還能帶著梅林兩人 進到殿內﹐但是走到寢宮前﹐卻被其他內侍擋了下來﹐說道﹕“萬歲爺要單獨和 晉王爺講話﹐吩咐所有人在門外等著﹐沒有召喚﹐誰也不能進去。” 王繼恩道﹕“是。”便與梅林二女在外頭等著。過了一會兒﹐王繼恩詢問道 ﹕“請問一下﹐王爺進去多久了﹖”那內侍道﹕“有一會兒了。”王繼恩道﹕ “是。”伸手入懷﹐摸了摸那張從金匱裡面拿出來的太後遺命。 相對於王繼恩的侷促不安﹐林藍瓶則是好奇地極目往裡頭用力張望﹐隻想能 不能看透了這張紙窗﹐瞧清楚裡面的動靜。 沒想到過了一會兒﹐門窗內燭光人影搖晃﹐寢宮內彷彿有兩個人影進退走動﹐ 可是按內侍的說法﹐這寢宮內就隻有趙匡胤與趙光義兄弟倆﹐難道病入膏肓的趙 匡胤居然站起來了﹖林藍瓶盡力睜大了眼睛﹐巴不得自己有天眼神通﹐要不然的 話﹐就是門忽然被風吹開了也行。 就在胡思亂想之際﹐忽然聽到有個沉重的撞擊聲傳出來﹐聽那聲響﹐有點像 是斧柱撞在木板所發出來的﹐接著便聽到有人大聲說道﹕“你好好放手去幹吧﹗” 語調淒厲﹐寢宮外人人聞之變色﹐王繼恩也是驚疑不定﹐惶惶不知所以﹐但是無 人召喚﹐又有誰敢貿然進去呢﹖ 好不容易大門一開﹐趙光義慌慌張張地走了出來﹐驚惶失措地道﹕“來人﹐ 快﹐快去請皇後﹐還有諸位皇子過來﹐皇上駕崩了﹗” 眾人一聽﹐盡皆相顧失色﹐就是林藍瓶也嚇了一跳。當下便有兩個內侍搶了 進去﹐另有人分頭飛奔跑去請皇後皇子。趙光義道﹕“王繼恩﹐你在這候著。” 王繼恩道﹕“是。”趙光義又道﹕“東西呢﹖”王繼恩道﹕“在小人身上。”趙 光義想了一想﹐道﹕“先拿過來。”王繼恩道﹕“是。”伸手入懷﹐尚未摸出﹐ 趙光義又道﹕“不了﹐不用了﹐先放在你身上吧。”王繼恩道﹕“是。”趙光義 來回走了兩步﹐又道﹕“那東西你見過了﹖”王繼恩道﹕“小的當場確認過了﹐ 當時還是小的親手收藏起來的﹐不會錯的﹐文末還有﹕”臣趙普謹記‘五個字。 “趙光義道﹕”嗯﹐這件事你辦得不錯。“王繼恩道﹕”托王爺鴻福。“趙光義 微微一笑﹐不再說話。 林藍瓶聽著趙光義與王繼恩﹐你一言我一語的﹐像是事先套過招一樣的對話﹐ 再看那趙光義神情彷彿有些緊張﹐目光始終不能在同一個地方稍作停留﹐心想﹕ “我和梅姊姊站在這裡﹐隻怕他這時也是視而不見了。” 不久殿外人聲響起﹐皇後率先趕到﹐入內一瞧﹐便即嚎啕大哭﹐聲未少歇﹐ 其他皇子也陸續趕到。門裡門外﹐頓時哭成一團。林藍瓶趁亂拉著梅映雪也混了 進去﹐但見那個躺在牙床上的中年男子﹐方頭大耳﹐身材肥胖﹐年歲不過五十﹐ 年輕時與趙光義隻怕十分相似﹐看樣子確是趙匡胤無疑了。但見他此時目定口開﹐ 臉色慘白﹐好似死不瞑目一般﹐心想﹕“他好不容易並吞了這麼多國家﹐年紀也 還不能算老﹐統一天下已是指日可待﹐無奈閻王要他三更死﹐自然是死不瞑目了。” 那皇後與皇子德昭、德芳等﹐撫床痛哭﹐久久不能自己。王繼恩趨向前去﹐ 下跪磕頭道﹕“啟稟皇後﹐先帝已經崩逝了﹐人死不能復生﹐還請節哀順變。另 外先帝生前曾奉昭憲太後遺命﹐傳位晉王﹐有金匱密封﹐可以復視。現在四境未 平﹐契丹鐵騎虎視眈眈﹐便請晉王盡速嗣位﹐然後治喪﹐以保社稷。” 那金匱誓盟是皇後早就已經知道的了﹐既然未能劫下﹐就不能說服朝中大臣 支持﹐再說趙光義手握大權﹐先帝已逝﹐宮內宮外都是他的黨羽﹐若是能保得母 子性命﹐已屬萬幸了﹐如何能與他相爭﹖連一個宮廷內侍都敢跟她這麼說話了﹐ 此時又能說什麼呢﹖一時百感交集﹐悲從中來﹐哭哭啼啼﹐更不可遏。 趙光義看不過去﹐寬慰了幾句﹐那皇後突然與他哭道﹕“我母子性命﹐今後 都托在皇叔手上了﹗”趙光義道﹕“本王當共保富貴﹐皇後切勿多慮﹗”皇後聽 他親口說了﹐這才稍稍止哀。 林藍瓶見趙匡胤已死﹐趙光義也已經確然繼位了﹐心想這些哭哭啼啼的場面 可沒什麼好看﹐便與梅映雪偷偷出來。殿外與湯光亭碰到了面﹐湯光亭問道﹕ “裡面那麼熱鬧﹐是什麼事啊﹖還有﹐你見著趙匡胤了沒有﹖”林藍瓶道﹕“一 句話回答你兩個問題﹕我見著死了的趙匡胤了。”湯光亭驚道﹕“他死了﹖你們 東西送到沒有﹖”林藍瓶道﹕“送是送到了﹐不過還沒派上用場﹐皇後就認輸了。” 湯光亭道﹕“是嗎﹖”頗有些失望。 林藍瓶吐了一口長氣﹐說道﹕“我們走吧﹐我實在不想在待在這裡了。”湯 光亭道﹕“也好﹐反正這裡也沒我的事了。”帶著梅林二女﹐趁著夜色出了皇宮。 至於而那丁白雲師徒兩人﹐也因為來到福寧殿前時﹐王繼恩已經帶著梅林二 女進了殿內。他們兩個不得其門而入﹐一直守在外面﹐直到宮廷內侍出來大喊﹕ “皇上駕崩﹗”便知大勢已去﹐早他們三個出宮城去了。 第二天一早﹐趙光義便即皇帝位﹐大赦改元﹐以今年為太平興國元年﹐封前 皇後為開寶皇後﹐弟弟趙光美避主諱﹐改名趙廷美﹐並授開封府尹﹐進封齊王。 所有趙匡胤與趙廷美子女並稱皇子皇女﹐封德昭為武功郡王﹐德芳為興元尹﹐同 平章事。那李煜降宋之後﹐趙匡胤原本封他為違命侯﹐頗有羞辱之意﹐這時也得 以加封隴西郡公﹐算是沾光分紅。 那湯光亭三人此刻再度踏上旅程。這會兒出了城門﹐湯光亭道﹕“上哪兒去﹖” 林藍瓶道﹕“看你想上哪兒﹐便上哪兒去﹐我這一生要做的事情﹐好像已經都做 完了似的﹐現在的我腦袋一片空白。”湯光亭道﹕“那便先往北去吧﹗”心裡想 的是﹐遼沁兩州既然已經在宋國的版圖之下﹐便可以由那兒﹐經東陽關進太原。 走了一會兒﹐林藍瓶忽道﹕“有件事情﹐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湯光亭道﹕ “什麼事﹖”林藍瓶道﹕“昨天趙光義怎麼那麼急著找我們﹖而且一入宮﹐便差 了人跟我們去拿金匱遺書﹖他好像知道他皇兄昨天就會死了一樣。” 湯光亭想想也是﹐便道﹕“也對﹐我昨天怎麼沒想到這一點。”林藍瓶聽他 讚同己見﹐顯得有些得意﹐又道﹕“還有那時我們在皇帝寢宮門前等待﹐那裡頭 就他們兄弟倆人﹐結果一陣稀哩嘩啦之後﹐趙光義就出來說他哥哥死了﹐我看這 個其中﹐哼哼﹗”湯光亭道﹕“現在還在天子腳下﹐可別亂說話。” 三人走了一陣﹐林藍瓶又道﹕“湯哥﹐你會不會覺得有點可惜啊﹖”湯光亭 道﹕“可惜什麼﹖”林藍瓶道﹕“你幫了趙光義這個大忙﹐武功又高﹐要是留在 京城裡不走﹐說不定他會給你個一官半職做做﹐將來富貴榮華﹐三妻四妾﹐簡直 妙不可言。”湯光亭道﹕“我才不要咧﹐你沒瞧那趙光義當了皇帝﹐他弟弟就要 跟著改名字﹐我要當官﹐豈不是要改成‘湯廷亭’﹖萬一趙光義又掛了﹐換成趙 廷美當皇帝﹐那我的名字不就全都改了﹖不當﹐不當。” 林藍瓶聽著覺得有趣﹐笑了出來﹐說道﹕“這樣正好﹐我也不愛聽人指揮﹐ 受人控制﹐從今天起﹐你到哪裡﹐我便跟你到哪裡﹐你說好不好﹖”話一說完﹐ 才發覺這麼說有點表明這輩子要跟著他的意思﹐不禁覺得有些害臊﹐希望他急切 之中聽不清楚﹐又希望他真真切切地聽明白了﹐不要辜負自己的一番心意。 那湯光亭既有心又無意地道﹕“那是當然□﹐你哥哥已經把你托給我了﹐要 我好好照顧你﹐我到哪裡﹐你自然得跟著到哪裡。”林藍瓶可不讓他如此賴皮﹐ 走到他面前﹐將他攔了下來﹐說道﹕“湯哥﹐我心裡有件事情﹐趁著現在﹐我想 說個清楚。” 湯光亭見她神色凝重﹐便收起嘻皮笑臉的神情﹐停下腳步來正色道﹕“瓶妹 妹有什麼事﹐但說無妨﹐千萬別擱在心裡﹐無端傷了我們之間的感情。”林藍瓶 道﹕“我知道你心裡喜歡梅姊姊﹐但是你瞧瞧她現在的樣子﹐也不知何年何月可 以痊癒. 你若心裡對我有感情﹐總不能叫我無止境地等下去吧﹖”湯光亭道﹕ “不會的﹐再怎麼樣我也會想盡辦法治好她﹐你看她不是一日好過一日嗎﹖我相 信他很快就能痊癒的。” 林藍瓶搖搖頭﹐說道﹕“你說的還是個未知之數﹐我可不愛聽﹐今天如果我 和梅姊姊的處境對調﹐我想她也不會接受的。”湯光亭道﹕“如果今天中毒的是 你﹐我也會為你走遍千山萬水﹐想辦法一定要醫好你。”林藍瓶道﹕“這個我相 信﹐可是問題不在這裡。” 湯光亭有點招架不住﹐幾近哀求道﹕“那到底什麼才是問題呢﹖”林藍瓶嬌 嗔道﹕“哎呀﹐你實在很討厭﹐跟你說了半天﹐也聽不明白。我這麼說好了﹐你 要聽清楚了……哎呀﹐我一個姑娘這麼問人﹐是很難為情的。”湯光亭倒是乖覺﹐ 將眼睛閉上﹐說道﹕“那我不看你﹐這總成了吧。” 林藍瓶噗嗤一笑﹐道﹕“那你就閉著眼睛﹐不許張開喲。好﹐我問你﹐你聽 好了﹐我隻說一次。”幹咳了幾聲﹐續道﹕“我跟梅姊姊﹐你到底喜歡誰多一些﹖” 湯光亭還以為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原來拐彎抹角了半天﹐卻是問這個。可 是他此時此刻卻答不出這沒什麼了不起的問題﹐吞吞吐吐了幾聲﹐最後才說道﹕ “各人有各人的好﹐我也說不上來﹐就好比春蘭跟秋菊吧……”林藍瓶嬌叱道﹕ “連春蘭秋菊都出來了﹐不行﹐那你到底是喜歡春蘭多一些﹐還是喜愛秋菊多一 點﹖”湯光亭還是不願鬆口﹐說道﹕“我春天的時候喜歡蘭花多一些﹐秋天的時 候喜愛秋菊多一點。”林藍瓶道﹕“梅姊姊說你是個無賴﹐還真是說對了呢﹗” 湯光亭還要強辯﹕“可是……可是我是個痴情的無賴。” 林藍瓶說不過他﹐氣呼呼地想了一會兒﹐靈機一動﹐說道﹕“也許是題目太 大了一些﹐你不好回答。好﹐我就從你的話頭問﹐請問你現在是春天還是秋天﹖ 就是現在這個當兒﹐你是喜歡我多一點﹐還是梅姊姊多一些﹖” 湯光亭想她這般小題大作﹐有點無聊﹐又有點可愛。值此當兒﹐縱使湯光亭 的嘴不是最甜的﹐這一點風情總還是了解的。他忽地伸出手來摟住林藍瓶﹐說道 ﹕“這會兒你陪我說話解悶﹐我當然是喜歡你多一些。”林藍瓶俏臉發燙﹐卻猶 不滿足地問道﹕“你是說你跟梅姊姊在一起有點悶﹐所以跟我在一起可以解悶﹐ 是不是﹖” 這樣的說法有點太過單刀直入﹐也有點傷人﹐可是梅映雪精神恍惚是事實﹐ 偶而說話﹐也隻是﹕“是”、“好”、“對”等等的隻字片語﹐就好像一個美女﹐ 卻不會笑﹐總是美中不足。湯光亭雖然愛她﹐卻不能否認這一點﹐於是想了一下﹐ 便笑道﹕“你說的﹐倒是一針見血。” 林藍瓶心滿意足﹐樂不可支﹐最後有點興奮過度﹐笑得花枝亂顫﹐湯光亭覺 得她開心得有點過頭了﹐問道﹕“你還好吧﹖”林藍瓶強忍住笑意﹐說道﹕“我 是想到﹐若是梅姊姊知道你嫌她氣悶﹐你就慘了﹗”湯光亭忍不住瞧了梅映雪一 眼﹐見她正笑吟吟地瞧著自己﹐脫口說道﹕“我倒寧願她此刻便聽得懂﹐我剛剛 說了些什麼。”言詞懇切﹐倒是作偽不來的。 林藍瓶笑道﹕“好吧﹐反正我知道你此刻喜歡我多一點﹐那就成了。”復往 前行﹐來到一處岔口﹐林藍瓶想都不想﹐選了左邊這條路。湯光亭道﹕“瓶妹妹﹐ 你這是要往西去。”林藍瓶道﹕“前面有座茶棚﹐我想先喝口茶﹐歇歇腿。”湯 光亭張目瞧去﹐見那座茶棚距離還遠﹐要是喝完茶又回過頭來走﹐可是有點浪費 行程了﹐正想說﹕“不如先一直往北﹐路上再找休息的地方。”林藍瓶卻搶先說 道﹕“往這兒去﹐我們可以先到華山。那陳摶老前輩還有呂洞賓道長﹐他們兩個 曾和萬毒宮的人照過面﹐先去問問他們﹐就不用像大海撈針似的到太原碰運氣了﹐ 更何況他們兩個是世外高人﹐說不定有辦法治梅姊姊﹐那我們就不用再跑一趟太 原了。” 湯光亭恍然大悟﹐頓足擊掌道﹕“哎呀﹐我怎麼沒想到呢﹖我也好久沒見到 他們了﹐說要去拜訪﹐一直抽不出空來﹐這一下一舉數得﹐真是好主意﹗”心想 自己不負兩位前輩所望﹐也正好可以去邀邀功﹐忽然他想想覺得不太對勁﹐問道 ﹕“瓶妹妹﹐你是怎麼知道她們兩位前輩的﹖”林藍瓶道﹕“你之前談起你這身 武功的由來時﹐就提過他們兩位的名號啦﹗”湯光亭道﹕“不對﹐不對﹐我從沒 跟你說過他們與萬毒宮的事﹐還有﹐你怎麼知道他們華山﹖”林藍瓶道﹕“這是 我昨天晚上作夢﹐在夢裡梅姊姊偷偷告訴我的。” 湯光亭一怔﹐重復她的話﹐道﹕“作夢﹖”林藍瓶道﹕“對呀。”話頭一轉﹐ 說道﹕“梅姊姊﹐你瞧見前面的茶棚沒有﹖我們來比賽﹐看誰先跑到那裡﹗”話 才說完﹐拔腿就跑。梅映雪跟著向前奔出﹐隱隱約約間﹐湯光亭彷彿聽到梅映雪 笑著說道﹕“你搶先偷跑﹐你賴皮﹗” 湯光亭愣在原地﹐一時不得動彈﹐看著梅林二女往前飛奔的背影﹐他的一顆 心卜通卜通地跳了起來﹐好像是既興奮開心又驚懼惶恐﹐不知怎麼形容。 ~全書完~注﹕燭影斧聲一案﹐至今隻能說還是個傳說。宋史太祖本紀裡﹐ 有關於趙匡胤的死﹐隻寫了﹕“受命杜太後﹐傳位太宗。”九個字。把趙匡胤的 遺命﹐燭影斧聲的傳聞﹐一概摒棄不錄﹐有史學家因此認為﹐這是欲蓋彌彰。在 蔡東帆所著“宋朝演義”第十二回末﹐有其自注道﹕“……燭影斧聲一案﹐事之 真否﹖無從懸斷﹐顧何不於太祖大漸之先﹐內集懿親﹐外召宰輔﹐同詣寢門﹐面 請顧命﹐而乃屏人獨侍﹐自啟流言﹐遺詔未聞﹐遽爾即位﹐甚至宋後有母子相托 之語﹐此可見當日宮廷﹐時有不可告人之隱情﹐史家無從錄實﹐因略而不詳耳… …” -- 橫眉冷對千g指﹐俯首甘為mm牛 ※ 來源:‧水木社區 http://newsmth.net‧[FROM: 61.167.60.220]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40.112.251.71 ※ 編輯: raiderho 來自: 140.112.251.71 (07/19 19: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