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時報 論壇 920525
公投的問題在怎麼做
⊙蘇永欽 行政院有意在明年總統選舉時，就加入世界衛生組織和核四存廢問題舉行首次的全國性公民投票。我國憲法原就肯定人民有創制複決之權，只不過這兩項政權自始即交由國民大會代表行使，而除了修憲的創制複決，又把國大其他的創複權附加停止條件，以致人民最多只能就地方事務行使，地方自治長期沒有法制化，人民的這兩項基本參政權遂如鏡花水月。
而這樣的憲法障礙在民國八十九年國大無形化後，總算已經徹底去除，公投只是單純立法問題。因此明年三月若要舉辦全國公投，比較需要討論的，反而在於投什麼，怎麼做。
無需辯論的是，公投不是要替代代議政治，而是要補其不足。因此值得付諸公投的公共政策問題，必然有高度爭議性。從這個角度來看加入世衛的議題，誠如李遠哲院長所質疑，台灣好像沒有人反對這件事，公投所為何來？如果連這樣一個朝野政黨、全國各界都支持的外交政策都要公投，以後政府還能自己做什麼決策，而沒有民主正當性的問題？
也許行政院的意思本來就不在合理化內部的決策，而是要藉此強化「對外」爭取加入的正當性，然而加入WHO的問題卡在它和聯合國一樣以國家為會員，而不是如WTO那樣以經濟體為會員，這才使得中共可以名正言順的用中國問題來堵支持我們的公衛專家。WHO的會員國大概沒有人懷疑加入世衛是台灣人民的共同心聲，試問我們辦這樣的公投，會不會反而顯示台灣民主政治的不成熟，如果要爽，我建議乾脆直接辦「愛不愛台灣」的公投，大家爽個夠。
相對的，核四存廢問題就完全符合爭議性的要求，我比較擔心的只是這剛好是一個高度技術性的政策議題，不但大多數的人不具備相關知識和事實認知，而且因為投票不得不大幅簡化決定的內容，題目怎麼定，結果大概就已經可以預見。澳洲前幾年有關改元共和的公投，政府設計的問題刻意強調選舉總統的麻煩，就成功的把原本略高的反君主國民意壓成少數，是很鮮活的近例。
因此比方直接問：「你贊不贊成停建核四？」固然非常中性，但因為其真正政策意涵太含混，相當高比例的人會按照他的政黨傾向去投。若要把政策說得清楚一點而多加一句說明，那又要看你怎麼加了，比如：「你贊不贊成停建核四，逐步走向非核家園？」多數一定同意。「你贊不贊成停建核四，即使經濟成長因此受到影響？」多數一定不同意。「你贊不贊成停建核四，如果有替代能源的話？」多數一定同意。「你贊不贊成停建核四，不論找不找得到適當的替代能源？」多數一定不同意。核四是一個非常值得公投的公共政策議題，但也是一個技術上非常困難的公投議題，
弄不好會使明年總統選舉都受到影響，行政院真的要好好評估再作定案。
最後我必須指出，公投就公投，千萬不要弄什麼「諮詢性」公投。公投不論內含多少不理性，它總是國民主權意志的正式表示，不能和民意調查相提並論。所謂諮詢，是說代議的政府對其結果還可以選擇聽或不聽，這不僅在實際政治上必滋生爭議，而且完全不合民主理論，外國能找到的例子，幾乎都是獨裁國家，希特勒就最好此道。
台灣過去因為沒有法律，所以地方政府曾經辦過數次諮詢性公投，影響面有限，也還情有可原，現在立法基本上已無障礙，立法院如果因為委員間對於創複程序仍有意見，而未完成立法，也只有耐心協調一途。若只為了和明年總統選舉綁在一起，就要捨憲法明定的創制複決，去搞這種違反民主原則的諮詢性公投，恐怕很難自圓其說。而且如果真的只是要諮詢民意，行政院只需花百分之一的預算做民調，就可以掌握比這種只能問一個問題要精確百倍的民意，這樣的決策是不是太不符合比例原則了。（作者為政治大學法律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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