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春「一個微小的數字」

[lovecaffeine (caffeine amour)]

■三少四壯集
  一個微小的數字

◎張大春 　(2003.03.26)

    戰事在遙遠的地方進行，可是你感覺到自己能夠二十四小時參與，參與甚麼呢？
你想了一想，能夠答出來的可能是數字。美軍出動了多少架次的轟炸機、投擲了多少
枚炸彈、發射了多少枚導彈、空降了多少地面部隊、挺近了多少公里、死傷了多少士
兵、炸毀了多少油田、俘虜了多少敵軍……某些數字會令你驚訝，某些數字會讓你亢
奮，某些數字會讓你微微感到焦慮，即使某些數字連你也知道那祇是戰場上誇大了來
欺敵與自欺的。但是數字是一個很好的掩體，它讓戰爭的其它部分消解在認知活動之
外，數字的累積成為你辨識戰爭唯一的輪廓。

    巴格達的市民裡有很大一部分和你是一樣的。他們各自在家裡守著電視機看戰情
，看到新聞報導聯軍飛機又從某基地起飛了，便計算著機群臨空的時間，如有餘裕，
還可以再看一會兒電視，了解一下最新的戰報數字，然後再從容不迫地躲進避難所裡
去。除了往返於家和避難所之間的例行公事之外，你和巴格達市民唯一的不同大概祇
是你們所相信的數字不大一樣。

    數字會說話，但是數字說話的時候會讓你聽不到其它的話。戰爭中的數字尤其如
此。那麼，讓我們進入幾個小小的數字的背後看一看。

    兩名伊拉克士兵的屍體匍匐在戰壕裡，壕坑外面是兩名正在清理戰場的荷槍美軍
，較接近壕坑的一名美軍的目光顯然掠過了其中一個死去的敵人手上握著的東西，那
是一根樹枝狀的木棒，棒端綁縛著白旗。數字：兩個活人、兩個死人、一面白旗。問
題：舉著白旗的士兵怎麼會死呢？

    截至寫這篇文字為止，據報有不到十名的美英聯軍先後被伊拉克俘虜，在美國的
媒體上，美國國防部長倫斯斐發表了強烈的聲明，呼籲伊拉克不要忘記「日內瓦公約
」。可是，就在一年多以前的二○○二年二月七日下午，白宮發言人弗萊契宣佈，美
國總統布希已經決定：被美軍俘虜的阿富汗人和塔利班戰士適用日內瓦公約，但是賓
拉登基地組織成員和其他恐怖分子將繼續「不受該公約保護」。換言之，這一部修修
補補了近一個世紀、確認頒行了快五十四年、參與簽署奉行的有將近一百九十個國家
的公約，原來是可以有例外的。看來「賓拉登基地組織成員和其它恐怖分子」之所以
是例外好像還「不為過甚」，因為過去一年裡沒有人說布希的決定不對。

    接下來你可以這樣想一想：「不受『日內瓦公約』保護」的恐怕也還包括剛剛死
在戰壕裡的那兩名伊拉克士兵罷？如果這兩名士兵既非賓拉登本人、也非基地組織成
員或其它恐怖份子的士兵居然可以是例外，那麼為甚麼落入伊拉克軍隊手中的美英聯
軍士兵不可以也是例外呢？

    一句話認定「日內瓦公約」居然可以有例外的人更可以刺激你接著想一想：在戰
爭中持有武器的人為甚麼就不算是恐怖分子呢？舉著空洞的罪證發動一場侵略戰爭的
美國總統為甚麼就不算恐怖分子呢？那些各有所圖以及盲目跟進的主戰國家為甚麼就
不算是以美國為中心的基地組織的成員呢？還有更次一級的俗辣，就是不斷告訴自己
的國民：「美國要打仗，已經知會過我了。」「美國總統透過高級官員向我表示：非
常感謝我們的支持。」發表這種談話的人究竟有多少？數字很微小，一個。不過這俗
辣肯定是兩千三百萬人投票選出來的──他就因此而不是俗辣了麼？如果因為身後站
著兩千三百萬這個數字，一個俗辣就不是俗辣的話，那麼，我對即將成為勝利者的戰
犯布希也沒甚麼好譴責的了。

--

        數字會說話，但是數字說話的時候會讓你聽不到其它的話。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sie.ntu.edu.tw) 
◆ From: 61.30.184.175
→ aswing:借轉一下,謝謝.
→ aswing:你大綱口試如何了?星期一換我上場了說.
→ lovecaffeine:雖然自己不滿意 但終究通過了 你也加油!
→ aswing:我今天也通過了,很幸運.
→ lovecaffeine:恭喜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