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兩天后,他們回到山徑起點的停車場,恩尼司探頭進傑克車窗,說出整星期
憋著不說的話,表示他必須等到十一月運走家畜、開始餵冬季飼料前才有休假
的機會。
「十一月。搞什麼?不是說好八月見?我們不是說八月,說好九天、十天。天
啊,恩尼司!幹嘛不早說?你有他媽的一整個禮拜,卻一個字也沒講。而且,
幹嘛老找這種冷不拉嘰的天氣?我們應該想想辦法。我們應該往南走。應該找
機會去墨西哥才對。」
「墨西哥?傑克,我這個人你也知道。我所謂的旅行,頂多是繞著咖啡壺找壺
柄而已。而且我整個八月都得開捆乾草機。傑克,開心一點嘛。十一月可以打
獵啊,打一頭漂亮的麋鹿。我看能不能再向老羅借到小屋。那年我們玩得多開
心。」
「你知道嗎,朋友,這種情況我不滿意也不能接受。你以前說走就走。現在要
見你一面,簡直像晉見教宗一樣難。」
「傑克,我不幹活不行。以前我說辭就辭。你娶了個有錢的老婆,有份好工作
。口袋空空的日子,不記得了嗎?聽說過子女撫養金吧?我已經付了好幾年,
還得付個好幾年。告訴你,這份工作我沒辦法辭。也沒辦法請假。……不然,
你有更好的點子嗎?」
「以前有過。」口氣刻薄,充滿指責意味。
恩尼司不發一語,緩緩直起上身,揉揉額頭;拖車裡有匹馬在跺腳。他走向自
己的卡車,一手搭在拖車上,說著只有馬兒聽得見的話,轉身以審慎從容的步
調走回來。
「傑克,你去過墨西哥嗎?」想搞就去墨西哥。他聽說過風言風語。現在他動
手割開傑克內心的圍籬,進入格殺勿論區。
「去過啊,怎麼沒有?你到底想他媽的怎樣?」多年來不斷準備迎接此刻,來
得遲而不期然。
「傑克,這件事我非跟你說一遍不行,而且我不是說著玩的,」恩尼司說,「
我不懂的東西很多,萬一懂了,可能小命也沒了。」
「我看你聽懂不懂,」傑克說:「而且我只說這麼一次。告訴你,我們本來可
以一起過不錯的生活,好得不得了的生活。你卻不願意,恩尼司,結果我們現
在只有斷背山。所有東西都以斷背山為基礎。斷背山是我們擁有的一切,他媽
的一切,如果你不知道別的部分,我希望這一點你至少能懂。二十年來,我們
在一起的次數,你給我算算看。量一量你套在我身上的狗繩有多長,再來問我
有沒有去過墨西哥,然後再告訴我,想得到卻幾乎永遠摸不著會害我送掉小命
。我有多難受,你根本一點概念也沒有。我不是你。我沒辦法靠高海拔一年幹
炮一、兩次過活。你對我太重要了,恩尼司,你這個賤貨婊子養大的雜種。要
是我知道怎麼戒掉你就好了。」
宛若冬日溫泉蒸騰而起的大團霧氣,多年未曾出口的言語以及此刻難以出口的
話──承認、宣布、羞慚、愧疚、恐懼──團團包圍住兩人。恩尼司彷彿遭子
彈射中心臟,臉色灰白,皺紋深刻,露出苦笑,雙眼緊閉,拳頭緊握,雙腿朝
下凹陷,以膝蓋著地。
「天啊,」傑克說:「恩尼司?」在他下卡車前,一面猜測是心臟病發或怒火
難遏濫燒,恩尼司再度站起,如同衣架打直,打開上鎖的車子,然後再度彎曲
成原形。兩人幾乎將一切扭轉至原位,因為兩人所言並無新意。沒有結束,沒
有開始,也沒有解決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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