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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後來,老張回來了,提了一袋滷味進了陳小姐的房間, 陳小姐拉著她的新姘頭不停聊著令狐跟郭力在樓上大吵的事,老張嘖嘖稱奇, 然後一隻手死命揉著陳小姐的奶子。 王先生不停回答正在寫功課的王小妹的種種問題,例如同性戀是怎麼一回事等等, 他的回答保守到令人反感,還要王小妹以後別跟郭力跟令狐主動說話。 當然,以後王小妹想找令狐說話,那還真是不容易。 郭力「錯手」殺了令狐。 幸好是郭力活了下來,如果正好相反,我的計畫趣味程度就會驟降不少。 這一定是瘋狂的想法開啟了我腦袋裡的預言能力。 而此時,我從螢幕中看著神情滯澀的郭力,他已足足發呆了半個小時。 年輕力壯的情人兒尚未閉眼,一雙無神無眸的眼珠子看著天花板。 情感豐沛的令狐,他在錯亂的情緒中,將自己的生命交給他的愛人, 而他的愛人也不負所託,在那個瞬間,郭力沒有絲毫猶豫。 就這樣。 有事業,有地位,有家,有老婆,有兒子女兒的郭力,錯手將一把利刃捅進了令狐的胸膛。 郭力看著令狐蒼白的臉龐,那是他熟悉的、情慾交織的線條,但郭力一滴眼淚都沒有。 他所受到的驚恐壓倒性吞噬了其他多餘的情緒。 後悔嗎? 一個被嚴重侮辱的人如果會後悔,那一定就是一頭屍體直條條的躺在他的面前,就跟現在一樣。 但後悔之後要怎麼處理,就跟後悔與否一點關係都沒有了。 一個人,在這個社會中所受到的種種訓練,心靈上的、教育上的、涉獵上的、娛樂上的、體能上的, 此般種種訓練的結果,在這種極端的情境中最能體現出來。 一個人是什麼樣的一個人,究竟還能夠蛻變到什麼程度,就看現在了。 而我,早就看出郭力盡頭之外的峰迴路轉。 他可以的。 郭力站了起來,將令狐的屍體搬到浴室裡,然後將身上的血跡反覆洗乾淨, 拿起溼淋淋的拖把,將臥房地板上的血跡處理妥當。 然後,郭力打開衣櫥,挑了件顏色相似的襯衫穿上,又回到床上坐著。 他眉頭深鎖地盤算著什麼,時而鎮定地緊握拳頭,時而搖頭哭泣。 「地板上的血跡,警察還是可以用特殊的光照出殘餘的化學反應。這點我知道,你也知道。」 我笑笑:「可是,如果你用鹽酸刷過一遍,警察也可以用化學檢驗的方式知道你用了大量的鹽酸擦拭地板, 這個動作本身就非常可疑。這點我知道,你也知道,台灣的警察再怎麼辦事不力,也懂得做點基本工夫。」 我得意洋洋地看著郭力。郭力茫然環顧房間四周。 「想棄屍的話,你沒有大到可以裝下一個人的行李箱,尤其是像郭力這麼粗壯的男人, 所以要嘛,你就去十二點結束營又的愛買購物廣場買一個回來, 不過警察在發現屍體之後,一定會調查裝載屍體的行李箱購買資料,然後調出賣場的監視錄影帶。 這點我明白,你也明白。」 我摸著下巴,愉快地幻想郭力能夠想出來的點子。 郭力攤開手掌,顫抖著。 「分屍再棄屍的話,你沒有經驗,也下不了手,就算嘗試動手也砍不了幾刀,如果一定要這麼做, 也不能現在硬幹,要等到血凝固之後才可以動手,免得血噴的到處都是, 到時候現場反而容易留下各種線索。這點我明白,你也明白。」 我替自己鼓掌。 此時的郭力,在這麼倉皇的情境下一定想不出好法子,我看他有九成九會去自首。 但,我可不能讓他這麼做。 郭力只是需要鼓勵一下,需要時間沙盤推演一下。 這件事沒什麼好急的,除了他跟我,誰都不知道這裡發生了命案啊! 於是我撥了通電話。 電話鈴聲大作,郭力像一隻驚弓之鳥般跳了起來。 看著電話,郭力深深吸了一口氣。 「喂?請問是郭先生還是令狐先生?」我和善地問。 「嗯,我是郭力。」郭力的聲音有些乾澀,但還算鎮定。 「沒別的事,只是剛剛你們吵的有點大聲,我是無所謂啦,不過你知道的嘛,現在已經晚了......」我歉然。 「抱歉抱歉,現在......現在已經沒事了,我們已經......」郭力猶疑不決,臉上神色十分痛苦。 「啊,和好就行了,只是關心你們一下嘛!」我笑笑,說:「那郭先生早點睡吧,不打擾了。」 「嗯,嗯,謝謝。」郭力掛上電話,頹然坐在床上。 我看著郭力。 只要開始說謊,謊言就停不下來。 尤其是一個有地位的大學教授,他絕不能夠被他的妻兒發現他的雙性身分, 也絕不能夠在警方與媒體一次又一次的尖銳詢問下,將謊言編織成另一個動機、另一個樣子, 以隱瞞他所不欲人知的一面。所以就繼續說謊吧。 ───(37)─── 郭力站了起來,穿好衣服,打開房門,鎖上。 我趕緊衝下樓去,在一樓的客廳攔到了即將離去的郭力,假裝我正要出門買宵夜。 郭力看見我,僵硬地笑笑,一臉的抱歉。 這種演技勉強合格了。 「郭先生,這麼晚了上哪去啊?回家嗎?」我打招呼。 「是啊,剛剛跟令狐有些誤會,心情不大好,所以想回家睡。」郭力嘆口氣。 「郭先生......」我壓低聲音,一手搭著郭力的肩膀說: 「不是我在打小報告,不過......令狐弟最近有些怪怪的,你不在的時候, 他常常會跑到住四樓的那個死大學生的房裡,常常一待就是一兩個小時, 有時候是那個死大學生下去找他,兩人好像挺有話聊的...馬的,連我都看不過去了。」 「是嗎?」郭力的臉上閃過一絲恙怒。 「你們最近是不是有點疏遠了?」我關心地問道。 「算是吧,我有些不明白年輕人的想法,不過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誤會....誤會總會慢慢解開的。」 郭力的語氣有些勉強,但越來越有說謊的架子了。 「這樣就好,我想是我想太多了。」我笑笑,說: 「上次我在走廊上遇見令狐弟,聊了一下,他還說他想一個人搬離開這裡,那可嚇了我一跳啊, 他不住了,難道你還會住下去?這年頭房間要重新租人還真不容易,我當然希望你們長長久久囉!」 郭力有些震驚,但臉色隨即平緩下來,甚至隱隱有些興奮。 是啊,快點把握機會吧,依你的聰明,一定想的到的! 「令狐....令狐的確這麼想過,他說他想跟我分開,嗯...一個人到別的城市生活, 畢竟我有個家,他沒有,令狐會這麼想也有他的考量,我想, 唉,兩個人在一起也有幾年了,是值得好聚好散吧,剛剛為這件事跟他發脾氣,實在是我不好。」 郭力嘆口氣,神色已經十分和緩。 「也是,也是,畢竟你們都在一起這麼久了,令狐弟想要一個人到外頭走走也不是什麼壞事, 年輕人嘛,老待在便利商店做事也怪怪的。」我附和道。 郭力打開門,我跟在後面。 「對了,令狐累了一天,現在正睡得香呢,你就別找他聊我們的事了,我明後天再來。」 郭力轉過身說,一副體貼入微的模樣。 「我知道。」我點頭笑道。 郭力發動停在外面的車子離去。 我一邊走著,一邊滿意的笑著。 人是經不起引誘的。 亞當跟夏娃會啃蘋果,絕不是因為蘋果看起來很好吃。 郭力這一走,始終都會回來的,就跟他說的一樣,他必須在屍體還沒發出味道的明後天回到房間, 將「已經去其他城市到處走走」的令狐處理妥當。 然而,郭力這種高級知識份子,這種警匪偵探片看多了的高級知識份子,會如何為命案善後呢? 或許,郭力會壯起膽子,將令狐的屍體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的,然後包一包,拿去焚化爐之類的地方, 高溫烘烘烘,變成連DNA都沒法子留下的骨灰細粉。 令狐從此人間蒸發。 或許,郭力會搞來一個非常巨大的行李箱, 或是堅固的大帆布袋,將令狐載到深山裡埋了,然後在屍身潑灑石灰。 留下購物記錄的行李箱只要不跟屍體一起丟掉,什麼線索也不會留下來。 令狐從此成為一具荒山野嶺的枯骨。 這讓我想起朱延平難得導的一部好電影,挖洞人。 令我印象深刻。 「搶錢不難洗錢難,殺人不難挖洞難。」這是該電影的中心思想。 台灣一年大約有十萬個失蹤人口,其中很多人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但卻從未留下死亡記錄。 他們消失了。 要想殺人卻不被知道,就得好好善後,而不是將屍體草率往海裡一扔, 潮一漲,一個「被殺」的屍體就會給沖上岸,或是胡亂把屍體載到甘蔗田或公墓旁一丟, 農夫或晨跑客遲早都會發現一具「被殺」的屍體。 既然是「被殺」,於是「殺人者」就有很高的被逮捕的風險,只要不是無動機殺人, 被殺者與殺人者之間就一定有無數條「社會關係」的線牽繫著。 所以,我必須語重心長的提醒大家,一個優秀的犯罪者,只能讓一個人失蹤,卻不能讓一個人「被殺」, 這才能脫卻被發現的風險。 屍體不是拿來「棄」的,而是拿來「焚」的,或「埋」的。 勤勞一點總沒有錯,中國人的優點。 也許,郭力也看過這電影,也許沒有。 郭力說不定已經在腦袋裡盤算哪裡是一個非常好的埋屍地點, 他明天在某個人煙罕至的地方掘了個超級深坑,然後後天將赤裸裸的令狐裝在行李箱,載到埋屍點。 行李箱打開,呼咚一聲摔將下去。 誰找的到?說不定幾年以後屍體居然被考古學家挖出來了,還會說是布農族還是什麼族的古老墳地咧! 更何況,要是警方到這裡查起失蹤人口來,郭力也可以拉著我證明,令狐的確說過要去外縣市走蕩走蕩。 郭力真不愧是冷靜的知識份子,我稍微一引導,他就完全發揮出優秀的潛力。 盡頭跟郭力之間,開始有段距離。 我看著車子隱沒在黑壓壓的街角,似乎可以從輪胎與地表的輕微 摩擦感覺到方向盤上,郭力那雙逐漸穩定的大手。 冰冷的夜風從藍色的月亮表面吹來,街燈忽明忽滅,慘青色的光 印在我的臉上。 「但,那又怎樣?」我吃吃地笑了起來。 我可是房東啊! ───(38)─── 郭力走了。 我回到房間裡,打開電視的種種畫面,但我的心仍舊停留在剛剛的歡愉裡。 與郭力的交鋒,我無疑是占盡上風的。 一個堂堂東海大學的知名教授,就這樣被我,一個大學被退學的中年男子,玩弄於鼓掌之間, 想到就不禁狂笑,肚子都給笑疼了。 那天晚上,老張沒有回到他自己的房間,就睡在陳小姐的床上, 光是我坐在電視機前的時候,當體育老師的老張就一連幹了陳小姐三次,自以為在拍A片似的。 這對被我安排苟合在一起的狗男狗女,一定沒想到惡魔預言的齒輪,很快就會卡著他們一起滾動了。 而滾動的核心軸件,仍然是我精心設計的穿牆人,柏彥。 深夜,柏彥忿恨地甩上門後,我就聽見像噴射機一樣的引擎聲劃破安靜的小巷。 二十一世紀的死大學生,大學錄取率超過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死大學生,哼,他們的心理素質真是弱的要命, 就如同正在吐絲結繭的蠶寶寶,絲越吐越多,身體卻越瘦越小。 國小三年級時,我將養在鉛筆盒裡、正在結繭的蠶寶寶,用自動鉛筆戳來戳去, 然後再將牠吐的絲不停破壞再破壞,最後牠什麼屁也沒結成,身子卻變得枯黃孱弱,縮成一團後慢慢殭死了。真不能撐。說遠了。 像柏彥這種專門敗壞大學素質的爛貨,就連發洩屁股被幹穿這種事, 也要騎著將消音器拔下的機車在深夜裡擾人清夢才能達成。無論如何都要麻煩別人的社會敗類。 又說遠了,每次提到柏彥,我總不免多罵幾句。 柏彥一出門,我就開始行動。 我拿了一個大黑色塑膠袋,打開柏彥的房門,將強力安眠藥倒進他沒喝完的可樂裡 (人真的不能養成習慣,否則不論是好習慣或是壞習慣,通通都是顯而易見的致命傷, 這一點穎如倒是個出人意表的佼佼者), 然後再去郭力的房間裡,將逐漸僵硬的令狐?進袋子裡,仔細將塑膠袋的封口打了兩個結。 我頑皮地吐吐舌頭。 郭力發現浴室裡的屍體憑空消失了,不知道會露出什麼樣慘絕人寰的經典表情? 我在走廊上再三張望,深深吸了一口氣,將重的要死的令狐拖進升降梯裡,按下「上升」。 喀拉! 這老舊的升降梯,不管是上升還是下降,速度都是驚人的慢,那種金屬吱吱吱吱的嘶咬聲挺刺耳, 配合著這折磨人的聲音,要穿鑿附會說這升降梯有十個鬼怪傳說,誰都會信的。 升降梯裡的時間極緩慢,與我在監視器裡觀察到的時間截然不同 在密閉空間裡跟一具屍體獨處這種事,原本光是想起來就會令我反胃, 但現在真的在這小小的金屬空間裡發生了,我卻連一點畏懼的感覺都沒有, 跟我闖進穎如房間裡跟那具半死不活的準屍體面對面的經驗比起來,我簡直是大跳躍的成長。 我低頭,踢了踢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是軟是硬的塑膠袋,嘗試笑一下。 這個時候笑,應該是超酷的,就像是個深明哲學的職業殺手。 但我不知道為什麼,我臉龐的酒渦就是沒辦法漾起來。 說到底我還是有點人性的? 當我可以踹著屍體笑出來的時候,我就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王了吧? 不,我從沒見過穎如在房間裡作弄別人時,曾經笑過那麼一下還是怎麼的?一點印象也沒有。 如果殺人沒辦法讓穎如開心的話,真不懂她為什麼要無端端殺人? 我一邊想著這個無聊的問題,老舊的升降梯喀拉一聲,青綠色的金屬柵欄緩緩朝左邊打開, 我正打算拖著令狐走出門時,?起頭,卻赫然發現許久未交鋒的穎如站在門外, 手裡也拎著一隻沈甸甸的黑色塑膠袋。 那只溼淋淋的黑色塑膠袋,我看得可久了。 早不丟晚不丟,偏偏在這種要命的時候跟我碰頭。 一定是升降梯的金屬聲將剛剛熟睡中的穎如喚醒。 一定一定,她一定是故意的。 「房東先生,這麼晚,丟垃圾嗎?」穎如淺淺的笑。 「是啊。」我報以溫馨的微笑:「我喜歡晚上丟垃圾。」 「丟垃圾應該往下吧?」穎如笑笑,拖著塑膠袋走進窄小的升降梯。 「嗯,我這個人高深莫測吧,哈哈。」我哈哈一笑。 說也奇怪,可能是我明白知道穎如手中的塑膠袋裡同樣也是具屍體吧,我的心中竟然沒有掠過一絲驚恐。 喀啦。 柵欄拉開。 我冷靜拖著令狐走出升降梯, 這時我發現沒有經過截肢的屍體令黑色塑膠袋裡突起的樣子,真是個不折不扣的「人」。 但那又怎樣? 我停下腳步,趁升降梯還沒闔起來前轉過身去。 「對了,妳袋子裡裝的是什麼啊?怎麼味道有點臭?」我故意皺起眉頭。 「沒什麼,廚餘而已。」穎如笑笑,柵欄喀喀喀闔上。 「我還以為是屍體呢。」我故作輕鬆地開玩笑,看著穎如的俏臉隨著緩慢往下的升降梯,慢慢下沈。 然後消失。 我打開房門的瞬間,發覺自己握在銀色門把上的手,竟然興奮地顫抖,一時之間停不下來。 在我的啟蒙老師面前,這次的黑暗交鋒我竟沒有屈居劣勢。 我奮力踢了令狐一下。 碰!正中腦袋。 進了房間。 ───(39)─── 故事講到這裡,你們這些整天都在處理這種事的人,難道會看不 出我接下來想做些什麼? 可笑啊可笑,難道你們都是混吃等死的廢渣嗎? 要不,就是我已經不是凡人了。 看著躺在房間角落的黑色塑膠袋,令狐用一種類似胎中嬰孩的姿態在裡面蜷著。 我不曉得這種姿態算不算安詳,但我猜想死掉的人應該沒什麼感覺,於是我又往塑膠袋上踹了一腳。 真夠硬的。每個人死掉以後都變成了硬漢。 柏彥到了中午才回來,我被他的重重的甩門聲給驚醒。 一個好吃懶做的死大學生多一點憤世嫉俗總是好的,看起來會像樣點,批判社會的文藝氣質假像。 我看著電視螢幕裡的他,臉上多了點傷口,嘴角都腫了起來。 不曉得去哪裡跟人打架,發洩體力去了。 「那麼多精力,不會去耕田啊?」我嘲諷。 柏彥一邊喝著可樂,一邊在電腦前玩「榮譽勳章」射擊遊戲,慢慢的,在烽火驚險的諾曼第奧哈瑪海灘中, 柏彥的腦袋終於砰一聲撞在鍵盤上。 戰鬥的畫面並沒有隨之停頓,碉堡裡的重機關槍將柏彥的虛擬化身射成一團爛泥。 「action!」 在我行動之前,我先說說其他人的世界。 這是一個八度空間的世界,說了這麼久,你們也應該學著將視野放到八個空間裡。 王先生跟王小妹一早就出門了,無妨,今天沒他們的戲份。 其實我挺佩服王先生的,他每天晚上都來一粒春藥,卻可以堅挺著老二睡大覺, 甚至不需要去浴室偷偷打槍發洩慾望。他只是緊緊抱著他可愛的女兒蠕動著,然後忿恨地睡著。 不過,我竄改了預言的內容,有新的劇本等著王先生去詮釋,新的角色應該會更適合他。 經過昨天馬拉松賽式的做愛後,今早陳小姐跟老張一齊走出房門,不過他們倆並沒有如膠似漆黏在一起出現,而是一前一後穿過客廳,鬼鬼祟祟地不得了。 今天陳小姐照例是要帶高個子的男朋友回家過夜,所以老張應該還會安分待在自己房裡。 當然,我行動時已經不需要害怕老張突然蹺課回家,他暫時沒有這方面的需求。 不過我要強調的是,聽著,老張之所以被我賦予「侵入」的能力,不單單是利用他想要幹女人的力量, 更重要的,是「偷窺」的黑暗興趣。 而這棟樓,還有一個女人。 是,我承認,我是不希望老張太早殺進穎如的房間,不然事情會少了很都樂趣。 不過他要是這麼做,我也不反對。 穎如呢? 她從昨天晚上出去後,就一直沒有回來。 穎如一直都不在我的劇本之內,她是個隨時暴走的脫線演員還是隔壁攝影棚裡的大牌演員, 總之,我連她這次回家會不會帶新的戰利品回來都不知道。 但我可是很期待,就像在聖誕節深夜不停張望著門板上大襪子的小鬼。 郭力,這個場景的主角之一,我想此刻的他應該還在某個偏遠的荒山中挖洞, 不然就是在儲備夜間行動的工具與體力,以及至關重要的「計畫」。 計畫,是實踐之母。 總之,現在我應該是通行無阻了。 於是,我拖著沈重的令狐,來到柏彥的房間。 柏彥的口水都流到鍵盤上去了。這次他甚至沒有機會留下任何跟「另一個人格」溝通的訊息就昏睡過去。 我打開塑膠袋,將令狐輕輕慢慢倒了出來,一些屍水或是什麼的紅黃色液體也一齊流在地上。 那把尖刀還插在令狐的胸口上。 我不曉得令狐胸口裡的血是不是像豬血凍一樣凝成果凍狀,還是將尖刀拔出後, 腐敗的血還是會淅哩嘩啦傾瀉而出? 保險起見,我的動作還算是小心翼翼,何況尖刀更賦予了屍體「遭到兇殺」的影像聯想, 所以我並沒有將刀子拔出。 我將令狐慢慢搬到柏彥床底下,刻意露出一小截手臂,然後將柏彥照例剝個精光, 我瞧了他的屁股一眼,挖靠,他的屁股被自己洗得脫皮泛紅,可以想見他真的是歧視同性戀的死硬派。 罪有應得啊。 將柏彥的衣服內褲全都亂丟後,我硬是將光著屁股的柏彥扛起來,利用升降梯走下樓, 打開陳小姐的房間,一邊竊笑一邊將柏彥塞在陳小姐的床底下。 不過我將柏彥塞得很好,沒有故意讓他身體的任何部份露出來。 我滿意地關上門,回到房間睡個午覺。 今晚可是好戲連連,我必須養好精神觀戰。 ───(40)─── 入夜。 一個屬於偉大黑暗預言家的夜。 陳小姐勾著高大男友的手臂,笑嘻嘻進了房間,在走廊上與下樓開冰箱的老張擦肩而過時, 色膽包天的老張居然伸出手,利用男子視線的死角、在陳小姐的屁股上擰了一把。 陳小姐瞪了老張一眼,門打開。 「今天上班還是好忙喔,尤其是下午被王董叫去弄單子,所以沒有去妳的部門探班,不會介意吧?」 男子笑吟吟說,將領帶解下。 「是這樣嗎?我瞧你最近跟你的新秘書處的挺好的不是?剛剛從學校畢業的小女孩怎麼是我比得上的?」 陳小姐語帶嘲諷地說。 「她哪有妳這麼風騷!」男子哈哈一笑,突然將陳小姐撲倒,熟練地解開陳小姐的藍色套裝, 陳小姐的小嘴立即湊上,將男子吻得透不過氣來。 我笑吟吟地看著他們倆在床上撕光彼此的衣服,野獸般的淫慾在彼此的肢體與眼神之間傳遞著。 此時,客廳的監視器出現另一個主角,他的氣色跟昨晚簡直判若兩人。 他精神飽滿、臉色紅潤,身上的襯衫燙的一點縐褶都沒有,手裡拿著一個比平常大上許多的公事包。 他是郭力。 瞧他精神奕奕的樣子,顯然已將棄屍的詳盡細節都再三模擬過,盤算得天衣無縫似的。 郭力正要上樓,老張正好拿著冰箱裡的西瓜切盤在轉角遇上了郭力, 郭力神色自若與老張攀談著,兩人一齊慢慢上樓。 陳小姐一絲不掛,被男子整個人攔腰抱起,偌大的陰莖在半空中快速進出陳小姐玲瓏有緻的身軀, 趴答趴答,男子的屁股觸電似繃緊又鬆弛,陳小姐一副抵受不住地亂哼,淫水都快濺到我臉上似的。 床劇烈搖晃著,床腳發出吱吱的摩擦聲。 陳小姐的叫聲也越來越大,好像生怕住在樓上的老張聽不到。 老張與郭力慢慢上樓,兩人經過陳小姐淫叫不斷的房門時,不禁相視一笑。 此時,王先生正好神色不悅地打開房門,看見郭力與老張兩人正好就在門口,只得勉強擠出一個微笑。 「插死我!插死我!插死我啊!」陳小姐發浪,兩條腿瘋狂地擺動著,男子奮力在半空中挺進他的大屌。 依照以前的記錄,男子這咬牙切齒的表情顯然快要高潮了。 「咚!」男子皺著眉頭,抽插的動作緩了下來。 「不要停啊!」陳小姐發蠻哼叫,一對大奶答答甩著。 男子疑惑地看著床板,繼續幹著啊啊亂叫的陳小姐,但動作已經沒有剛剛那麼威猛。 「咚!咚!」男子嚇了一大跳,手一鬆,陳小姐隨即被摔了下來。 睡眼惺忪的柏彥從床底下爬出,看到床上揮汗如雨的妖精男女, 不禁大叫了一聲。 「哇!」柏彥驚慌失措,自己撞上牆壁。 「啊!」陳小姐披頭散髮,摔了個四腳朝天。 「幹!」男子大罵,跌下床緣。 剛剛經過門口、已經到了三樓樓梯轉角的老張與郭力好奇地往樓下走廊一看。 郭力其實並沒有興趣,他今天晚上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於是不理會老張的興奮手勢,笑笑回到自己房間。 「幹你媽!你怎麼會在這裡!」男子認出柏彥是這棟樓的住戶,一開口就是破口大罵, 完全不顧自己一身的赤裸。 柏彥張口結舌,也沒有遮住自己的私處,一副受到嚴重驚恐的呆滯模樣。 「幹!這臭小子怎麼會在妳床底下!」男子的脾氣暴躁,憤怒地看著陳小姐。 陳小姐完全沒辦法回答,她只是全身僵硬地縮在床上。 「賤貨!存心的!」男子咆哮,一腳踢向陳小姐的奶子,陳小姐慘叫一聲,隨即被男子扯住頭髮, 然後又是一巴掌。 陳小姐被這一巴掌轟得暈頭轉向,臉上出現熱辣辣的紅印,以及惶恐的眼神。 「等等!聽我說!」柏彥回過神來,大叫辯解。 我看了大笑拍手,樂不可支。 ───(41)─── 扣扣扣!扣扣扣! 老張急切地敲門,想來個英雄救美人。 「請問發生了什麼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老張在門外問道,示意對面的王先生一起過來關心,王先生也不是沒有好奇心的傢夥, 於是將自己的門關上,不讓探頭探腦的王小妹湊近這件骯髒的大八卦,自己站在老張後頭。 「賤貨!幹妳娘老雞掰的大賤貨!」 男子用出拳的力道甩了陳小姐漂亮的臉蛋四、五下巴掌,隨即將陳小姐整個人抱住,用力丟下床。 柏彥趕緊閃開,避過裸體的陳小姐,免得真的被誤會。 於是陳小姐亂七八糟地摔在地上,樣子十足狼狽,兩邊的臉頰都腫起來了。 「聽我說,其實我有一種特殊的能力,一種我自己都沒辦法控制的......」 柏彥慌亂地辯解,只見男子跳下床、一拳朝他的臉上幹下去,柏彥眼冒金星,整個人被擊倒。 扣扣扣!扣扣扣扣扣扣! 「陳小姐,開開門好嗎?」老張聽出了打鬥的聲音,緊張地快速敲門, 一旁的王先生作勢要打電話報警,老張搖搖頭。 我瞭解老張這個人的。 他寧願陳小姐被打死,也不願拿出口袋裡的鑰匙進去。嗜愛偷窺的人最懂得保護的,就是自己。 陳小姐抓過一件衣服擋在胸前,蹣跚走到門邊,隨即被男子猛力扯住頭髮、往後摔在地上, 陳小姐痛苦地尖叫。 「敢開門!門外又是哪個姦夫!」 男子大怒,一腳往陳小姐的奶子上踹去,陳小姐害怕地躲開,被背脊承受了這一腳。 柏彥爬了起來,此時的他居然沒有一點憤怒或男子氣愾,他的樣子十足十的驚弓之鳥。 「這位先生,你聽我說,你自己去問樓上那兩個死男同性戀,他們昨天才看過我......」 柏彥話沒說完,男子又是一拳招呼過來,柏彥只好閃開,象徵性地舉手防禦了一下。 就在這個間隙,陳小姐不顧赤裸的羞恥,衝到門邊將門鎖打開。 「臭女人!」男子狂性大發,掄起拳頭衝來。 老張大驚,立刻撲向男子,兩人扭打起來。 「張哥!別留情!他欺負我!」陳小姐這才說出一個完整的句子,此時她摸著臉上浮腫的雙頰,羞憤不已。 「你叫他什麼?!」男子怒氣攻心。 「你管得著!」老張喝道。 老張不愧是教體育的,大概在體專時也學過幾手柔道吧,一下子就將男子翻在下頭, 一個針對頸子的肘擊就讓男子痛得招架不住,老張瞥眼看見陳小姐像隻受虐的小貓全身顫抖躲在櫃子下面, 猶憐之心頓起。 「你這混帳!」 老張一個下段正拳命中男子的鼻樑,男子避無可避挨了這結結實實的一拳,我看了都幫他喊疼。 柏彥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完完全全的不知道自己的立場。 「柏彥,你光著身子在這裡幹些什麼?」 老張這才發覺柏彥的怪異存在,但手底下的十字勒技仍制服著男子,男子掙紮了一下,老張一拳再度轟下, 男子立刻被重手打昏。 「他光著身子躲在我的床底下,老張,你幹嘛把......」陳小姐哭道,但言語中諸多不忿。 「喂!柏彥!你怎麼會有陳小姐房間的鑰匙!」老張大聲吼道,粗大的聲音示意陳小姐不要把話說完。 柏彥委屈地說:「我沒有鑰匙啊?我其實有另一個人格,他只在我睡覺時出現......而且, 他常常這樣脫光衣服跑來跑去,好像會穿牆一樣,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跑到這裡來?」 陳小姐尖銳地大叫,抗議著這荒謬絕倫的強辯之詞。 「要打電話報警嗎?」王先生在一旁囁嚅道,眼角一點都不敢掠過赤裸的陳小姐。 「不用了,這裡有我,行了!」 老張正氣凜然說道,朝著昏過去的男子又是一拳,男子哇哇大叫醒來,老張隨即架住男子走到門外, 大喝:「滾蛋!你這打女人的畜生!」 隨即將男子的衣服跟褲子亂撿一通,丟到門邊。 男子眼見不敵,大吼一聲:「賤貨,明天到公司我照樣見一次扁一次!」 說完,立刻撿起衣服褲子走下樓,在樓梯間狼狽地穿著。 而此時,郭力正呆晌在浴室門外,臉色冰冷。堪稱今晚最經典的畫面。 浴室裡的令狐消失了。 郭力的皮箱剛剛已擺在地上,裡面的各種器具一字排開,顯示出他的計畫周詳。 帆布袋、手術刀、短鋸、口罩、手套、石灰粉、雨鞋等等。 但就在郭力深深吸了一口氣,打開浴室的門的瞬間,一切的計畫都灰飛煙滅。 我在螢光幕前,靜靜地欣賞郭力的黑色西裝褲上,尿水慢慢暈開。 ───(42)─── 兩幕精彩絕倫的電影場景同時在這棟樓放映著。 一幕,是錯綜復雜失控不斷的驚悚片。 一幕,是荒謬與陰謀重重的恐怖戰栗。 王先生回到自己房間,索性關上門不再理會。但好奇心被勾引起來的他,其實正貼著門傾聽著門外的動靜。 「說!你怎麼會在我床底下!是不是他把鑰匙給你的!」陳小姐歇斯底里地對柏彥尖叫,指著老張。 「我怎麼可能給這小子?我為什麼要給他?」老張又急又怒,陳小姐居然泄漏他的秘密。 柏彥遮住重要部位,拼命搖頭︰「我哪有你房間的鑰匙!再說,如果我要偷窺,剛剛我幹嘛要跑出床底下?」 陳小姐抓狂了,她一口咬定是老張給的鑰匙,大叫︰「你這個變態!你這個變態!」 立刻抓起枕頭往老張臉上丟擲。 老張無奈地抓過枕頭,一臉質疑走向柏彥, 喝道︰「小鬼,今天你在這裏把話給說清楚,不然我叫警察來抓你!告死你!」 柏彥氣也上來了,大吼︰「要告你不是你來告!幹!要打架我還怕你!」 老張正想動手時,陳小姐捂著耳朵大哭︰ 「你們兩個都給我滾出去!滾出去!我明天就把門鎖換掉!你們通通都是大變態!」 老張百口莫辯,但柏彥聽到陳小姐叫他滾,正是求之不得,立刻裸著身子快步往樓上跑, 而老張趁著柏彥跑走,立刻輕輕關上門,蹲在發抖的陳小姐身旁,輕聲細語地安慰著。 陳小姐這種賤女人在大驚大怒,特別是在被海扁一頓後,其實是脆弱的要命, 我雖然聽不見老張在安慰什麼,但我猜想是在為自己分辯。 而陳小姐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一股勁的嚎啕大哭。 我沒有像往常一樣,在走廊上堵住裸奔的柏彥趁機好好嘲諷一番。 因為。 郭力已經站在走廊上,像個稻草人虛無又實際地存在。 「幹!看三小!」柏彥憤怒大罵,用跑百米的速度朝住在三樓的郭力奔來。 「等等......」郭力兩眼無神,攔下了柏彥。 柏彥在郭力面前已有兩次出糗的經驗,而且他的屁股也不知道是被郭力還是令狐中的誰給搞過, 或是兩人都曾上過他,只見羞憤不已的柏彥暴怒朝郭力的臉上轟了一拳,大罵︰「幹你娘的死同性戀!」 錯亂中的郭力並沒有意思閃開這一拳,他完全承受下柏彥的憤怒,鼻血都噴到柏彥的臉上。 「柏彥......我......我問你,令狐他......」郭力渾然不覺得痛, 他只是呆呆地看著柏彥說道︰「他在哪里?」 柏彥一聽,更是憤怒交加,以不可思議的大吼咆哮道︰「關我屁事!給我滾開!」 郭力跪了下來,抱住柏彥的大腿說︰ 「我知道是你,令狐他一定把鑰匙給了你,是不是?是不是?一定是這樣的,一定是這樣的......」 柏彥一個拐子,居高臨下朝郭力的頭頂撞下,郭力卻茫然繼續問道︰ 「什麼事都可以好好談,你既然這麼做,一定準備好交換的條件了是不是?告訴我,條件是什麼?」 一個柏彥內心的創疤如此緊抓著他的大腿,令柏彥既憤怒又畏懼, 我看見一雙害怕不潔的眼神呼喚著兩個拳頭,對死纏不放的郭力一陣亂毆, 但郭力只當作是情人姘頭的報復之一,心甘情願地承受下來,完全沒有放開柏彥的意思。 「帶我去看他,好不好?我只想要回令狐,其他的我都可以答應你......」 郭力又哭又哀求的,弄得柏彥心煩意亂。 是時候了。 我打開門,慢條斯理地走下樓。 「啊?」我假裝驚呼。 柏彥窘迫地看著我,郭力也頓然醒覺,放開了柏彥。 「這樣不好吧?走廊上那麼多人進進出出......要搞也得進房間吧?」我沸然不悅。 「幹!臭機八!」柏彥氣沖沖地踢了郭力一下,閃過我跑到樓上 去。 我嘆口氣,看著頹然坐在地上的郭力。 衣衫不整,鼻青臉腫,尿臊味一地。 郭力兩眼空洞地看著我,不曉得該說什麼。 他已經瀕臨崩潰了。 滿腦子所想的,恐怕都是「柏彥到底在盤算什麼?他想要我的什麼才肯放我一馬?」這類的問題吧。 「失戀總有失戀痛,忍一忍就過去了。」我嘆口氣,扶起了郭力。 郭力胡亂點著頭,無精打采。 我搖搖頭,說︰「自己保重啊,天大的事都能給熬過去的。」 郭力閉上眼楮,示意我不要理睬他。 我轉過身,扭曲的笑容綻放開來。 我得回到電視機前,今晚還有好多奇怪的午夜電影可看哩。 ───(43)─── 柏彥連續兩個晚上遭遇到極大的、不知所以然的挫敗後,甩上門的力道完全具體化他內心的恐懼與憤怒。 砰! 他的背靠在門後,疲倦地慢慢滑下、滑下。坐在地上,像只全身白毛都被剃光的乾瘦綿羊。 兩只手插進他蓬鬆的頭發中,柏彥柔弱無力地抓著腦袋,撕著。 這一切,已經遠超出了他的想像力跟控制力,第四度空間的魔幻身影鬼魅般席捲了柏彥的神經。 「幹!幹幹幹幹幹幹幹!」柏彥的眼淚終於決堤,在咒罵聲中傾瀉而出。 然後。 柏彥跳了起來,大叫一聲。 他的視線正好對準了床底下,那一隻蒼白又粗壯的手臂。 剎那間,柏彥獨處時應然的脆弱又重新快速蛹化,無處宣泄的情緒頓時化作憤怒的外衣。 刺般的外衣。 他站了起來,大罵︰「死同性戀!滾出來!滾出來!」 令狐當然沒辦法滾出來。 屍體一向是默劇的最好演員。 「我叫你滾出來!」柏彥聲色俱厲,大步踏前,一把抓住令狐裸露在床外的大手。 一拉! 眉頭皺了一下,又在瞬間斷裂。 「啊!」柏彥拼命尖叫了幾秒。然後吐了一地! 令狐歪歪斜斜地、半身躺在地上,兩眼瞪著天花板。 不知哪里來的蒼蠅在令狐黑白分明的眼珠上爬行,胸口上明晃晃的尖刀倒映著柏彥嘔吐的模樣。 「這......」柏彥搖搖欲墜,想發出一點聲音,喉嚨卻立刻被不斷上湧的穢物噎住。 此時的他在想些什麼呢? 在想另一個自己在什麼時候殺了令狐嗎? 聯想到了剛剛郭力近乎瘋狂的哀求嗎? 另一個自己是不是做了什麼,讓郭力略窺一二呢? 柏彥吐到雙腳無力,跪了下來。 他的臉色灰白得可怕。 前幾次靈魂易主不過是讓自己出糗、挨揍,今個兒卻闖出了大禍。 殺人大禍。 扣扣扣!扣扣扣! 郭力在柏彥的門外急促地敲著。 身為學者的他可不會相信 屍這一回事,所以他的腦袋裏的邏輯運算結果, 唯一的答案直指「與令狐相好」的柏彥。只有他,才可能擁有鑰匙。 柏彥看著房門,無辜者與畏罪兇手兩張截然不同的面孔同時眩化在他的臉上, 此時的他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甚至一點想法都沒有,跟已經作好「條件交換」準備的郭力迥然不同。 「幹!你到底要做三小!」柏彥隔著門罵道,但語氣卻頗為氣餒,還帶著微微的顫抖。 「柏彥你先開門,有什麼事我們都可以商量,求求你了!你說什麼我都答應你!」 郭力以為自己全處於下風,幾乎要哭出來了。 郭力心中一定抱著很大的希望,所以才死纏活賴在柏彥的門口。 「沒錯,如果柏彥真要害死你的話早就報警了,他扣著令狐的屍體不放,肯定是對你有所圖謀。 既然有所圖謀,基本上你就安全了,只是扮可憐求人,這一點禮節都不可少。」 我聰明絕頂地旁白。 「吵什麼!你在說什麼我通通不知道!」 柏彥開始進入狀況,「否認到底」看來是他目前的策略。 一個重要關系人在門外亂吼亂叫,的確會使一個錯以為自己殺了人的蠢貨陷入策略崩潰的死地。 柏彥就是這樣。 但我懷疑,就算給他一整天好好靜下來思考,柏彥這死大學生又能做出什麼英明的決定? 「我全部都知道了,我只求你別讓我一個人悶著,何況這件事說起來,也是因為你跟他起的頭, 我才......我在門外等你!」 郭力發覺自己的聲音越來越大,警覺到對面住了穎如(他並不知道穎如出門未歸), 於是閉起該死的嘴巴,臉色冷靜不少。 柏彥咬著牙,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雙頰。 仍舊是赤裸著身子的他站了起來,果斷地將冰冷的令狐重新塞進床底下, 然後將一堆雜物、鞋盒通通擋在令狐的屍身外,一點縫隙都不留。 然後,柏彥胡亂抽了幾十張衛生紙將地上的穢物擦掉,走到浴室將自己的雙手徹底洗了個乾淨。 一邊洗著一邊啜泣,一點男子漢的樣子都沒有。 而郭力,情緒低落地坐在柏彥門口,全身散發出比屍體還要徨然、還要腐敗的氣息。 昨天,郭力死了最親密的愛人,跟自己的良心。 而今天,郭力連靈魂都枯萎了。 一個屍體,兩個兇手。如果我不算在內的話。 遊戲正要開始好玩起來。 ───(44)─── 讓我們把鏡頭帶到陳小姐跟老張的互動上。 陳小姐大概是第一次見識到男人的拳頭吧,她這膽小鬼坐在地上哭個沒完,連我都想給她幾拳, 而老張卻頗有耐性地揉著她剛剛被毆打的奶子,細聲安慰著。 我不清楚他們之間的信任到底被從床底下鑽出來的柏彥摧毀了多少, 但我相信,也許他們之間一開始就不存在什麼狗屎信任。幹過一天的炮又怎樣? 一夜夫妻百日恩,這種鬼話奇談在擁有豐富性閱歷的陳小姐身上絕不可見。 對於口口聲聲安慰她的老張,陳小姐的心裏到底怎麼想的呢? 陳小姐停止哭泣,深深吸了一口氣。 老張微笑。 「張哥,我只問你一次,你好好回答我。」陳小姐看著地上,心平氣和地說。 「我發誓,這件事跟我無關。」老張連問題都沒聽,就連忙舉手否認。 「張哥,柏彥是不是你叫他躲在床底下的?」 陳小姐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說道,她完全不看老張的臉,也不理會老張在她胸部上不斷遊移按摩的手。 「我做這種事幹嘛?我有什麼好處?」老張想當然爾地說,一點也不遲疑。 「當然有好處。」我翹起二郎腿,聳聳肩笑道︰ 「不管是花錢也好,唆使也罷,你用柏彥這個小棋子就可以輕輕松松將陳小姐的男友送走, 這樣一來,你不就可以一個禮拜多幾個晚上,好操死淫蕩的陳小姐嗎?」 陳小姐點點頭,不發一語。真不知道她點頭的意思為何。 「寶貝,你不相信我?」老張有些慌了。 「你知道那個男的一個月給我多少錢嗎?」陳小姐語氣冷冰冰的。 嗯,好問題!這個答案我也很想知道! 老張錯愕地看著陳小姐的側臉。 「多少?」老張有些不悅,覺得自己被看扁了。 「三萬。」陳小姐閉上眼楮。 老張一愣,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 「三萬。」陳小姐好像以為老張沒有聽清楚,冷淡又緩慢地重復了一遍。 老張有些動怒,說︰「我聽見了。」 陳小姐張開眼楮,嘴角微微卷了起來。 「你一個帶田徑隊的,一個月能有多少?又能給我多少?你以為只憑你那玩意兒就能上我的床?」 陳小姐輕蔑笑道。 老張的臉色大變,氣氛變得異常尷尬。 原本搓揉著陳小姐豐滿奶子的雙手,嘎然停了下來。 「滾。」陳小姐語氣平淡,好像身旁的男人跟她一點關系都沒有。 女人真是天生的戲子,張無忌他娘臨死前的一番見解果然別有見地。 老張身子微微顫動了一下。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離婚嗎?我好像沒跟你提過。」老張有些哀傷地說。 「你是誰?怎麼會在我房間?有沒有錢?有沒有信用卡?」陳小姐盡情地發泄,用女人最擅長的方式。 陳小姐終於轉過頭,正眼看著被冷眼冷語逼到牆角的老張。 突然。 陳小姐砰然倒在地上。 「因為家暴。」老張站了起來,舔了舔拳頭上的血。 開門,走了出去。 留下昏迷不醒的陳小姐,以及慢慢往外擴散的鼻血。 「來賓掌聲鼓勵。」我瘋狂鼓掌,大拍桌子︰ 「一個燈、兩個燈、三個燈、四個燈!勝利者老張請登上衛冕者寶座!」 ───(45)─── 今天是禮拜六,郭力殺死令狐的第三天,柏彥「殺死」令狐的第二天。 早上九點,徹夜未眠守在柏彥門口的郭力終於垂著頭、呼吸淩亂地睡在地上, 到了早上十點,郭力被好心的我喚醒,將神智迷蒙的他勸回自己房間睡覺。 「失戀了就再找嘛!何必讓年輕人為難呢?」我是這麼說的。 而房間裏的柏彥始終不敢踏出房門一步,我想他是恐懼被郭力在門口堵到,然後被一連串的問題擊倒。 在他做好所有準備之前,他必須強迫自己在房間裏休息、沈思。 但談到休息又豈是那麼容易?柏彥不敢睡在有一具屍體的房間裏。 他幾乎徹夜念著南無阿彌陀佛、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玄天上帝等滿天仙佛的名號, 更從網路上下載了往生咒經文,戰戰兢兢地跪在床前不斷念頌,念累了,便精神恍惚地看著床底下發呆, 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何打算。 因為是周末,老張今天不必去學校教課,也不必去帶田徑隊。 那樣很好,今天就是需要他的存在。 老張早起去晨跑,一個小時後才回到他的房間睡回籠覺,就跟以前一樣。 而老張回來、經過住在他樓下的陳小姐房間時,還特意用腳踹了房門一下。 而前一天晚上被老張豪邁奔放的右直拳命中的陳小姐,一大早就被老張踹醒之後, 遮遮掩掩戴了頂帽子和墨鏡出門,跑到藥局買了罐藥膏跟紗布、碘酒,以及一大堆食物回到房間。 照這種情形來看,陳小姐是要在家裏閉關兩天養傷、好恢復她姣好的面容了。 最後,陳小姐打了通電話請鎖匠過來換鎖。 我猜想,這半年租約過後,陳小姐是走定了。 又說不定,陳小姐過幾天以後找到新的地方就會離開。 不過沒關系的,預言會實現的很快,在所有人離開這裏之前都脫離不了關系。 今天是假日,但對王先生來說可不是輕鬆的時光。 王先生兼了好幾份業務工作, 現在的他應該正在某個鬼地方推銷不實用的教學光碟、或是可以吸起保齡球的恐怖吸塵器, 每次都要搞到下午三、四點才會回來。 而懂事的王小妹,每個周六跟周日上午都會乖乖去對面的兒童美語上課, 然後中午放學後,才會去轉角的好口味面攤打包一碗乾面還是什麼的回來吃飯, 一邊做功課、一邊等王先生回來對她再接再厲的意淫。 有時候王小妹功課寫完了,她也會去對面敲門,找陳小姐一起看電視吃零食, 如果陳小姐沒有在吸別人的老二的話。 而今天,王小妹恐怕要來一場奇遇記了。 我冷笑,就像電視劇裏的壞人劉文聰一樣。 不管王小妹遭遇的過程多麼歧異,我都有不同的劇本將預言導引到相同的結果上頭。 這是一個好導演應該做的。 我轉過頭,看了看躺在我房間床上的王小妹,她睡覺的樣子真是可愛,小小的俏臉紅通通的, 細細的呼吸聲有條不紊在稚嫩的胸口起伏著。 我忍不住走到她身旁蹲下,親親她粉紅色的小乳頭,摸摸她一絲不掛的白色肌膚。 王小妹長大以後一定是個美人,大美人。 不過看來是不可能了。 我拿著粗繩將王小妹紮紮實實地綁好,還特別突顯出她剛剛發育中的美好乳房和渾圓的小屁屁, 有如一件強調童年綺夢與深邃幻境的前衛裝置藝術。 我低下頭,與她一陣激烈又深情款款的蛇吻後,我在王小妹的嘴裏慢慢吐了一口膿痰作為道別的紀念, 然後拿起強力膠布封住她的小嘴。 意猶未盡地,我用手指輕輕彈了她軟不溜丟的小乳頭。 王先生果然有大定力,朝夕與這樣的美人胚子相處都能克制住一個單親父親理所當然的欲望權力。 「到底還是我得逞了。」我得意洋洋。 對付一個小孩子,手段當然輕鬆寫意。 趁著王小妹放學回到這裏,打開房門的瞬間, 守株待兔的我立刻拿著沾有一大堆乙醚的棉布從門後掩住她的口鼻, 只消兩秒,王小妹就像小白兔玩偶一樣乖乖軟倒在我懷裏。 我看著螢光幕。 老張自美好的回籠覺醒來已經很久了,他杵在窗口拿著望遠鏡偷窺對面大樓的住戶已足足三個小時。 大概是這兩天老張的性欲已經徹底被陳小姐撩撥起來,他偷窺時的表情顯示出意興闌珊的蕭索。 他大概正在哀嘆自己昨天被誤會的衰運?天知道。 要不是昨天愚蠢的一切,老張現在應該在陳小姐的床上施展他的肉棒神技吧? 下午兩點,一直喝著床底下珍藏的過期牛奶的老張,肚子終於餓了。 老張摸著肚子走下樓,經過陳小姐的房間時,老二大概又癢了起來, 試探性地將鑰匙插在鑰匙孔轉了轉,發覺門鎖這麼快就被換掉了,於是朝著房門重重砸了一拳。 「吵什麼!」陳小姐憤怒地朝門外咆哮。 老張深深吸了一口氣,朝房門比了個中指後,便快步下樓出門。 「輪到我了。」我抱起赤裸的王小妹,走進升降梯。 銹蝕的柵門鏘鏘鏘關上,惡魔的影子在小小的空間裏妖異地祟 ───(46)─── 老張回來了,手裏提著一個便當跟兩罐海尼根。 而我也坐回電視機前,手裏拿著一碗康師傅速食麵。 算算時間,王小妹醒來的「點」如果落在下午兩點左右,我就進行計畫A; 如果在四點附近醒來的話,我就進行計畫B; 如果拖到晚飯時間才醒來的話,我也有計畫C可以執行。 如果,王小妹因為我拿捏乙醚的劑量錯誤,而再也醒不過來的話,我也有終極的計畫D可以實踐。 當然了,如果以上的情況都沒有發生, 而是「另一種迫使我更快速下手」的異變發生的話,在「無法逆料的暴走人」穎如不出現攪局的前提下, 我仍舊有七個儲備計畫可以操控,只是比較麻煩罷了。 這就是預言真正恐怖的地方。 一個絕頂的預言家,不只是在腦中堆砌圖像,用嘴巴恐嚇世人。 他還要具備不可思議的實踐能量。 我吃著泡面。 現在我就只需要做這件事。 三點半,王先生疲憊地拎著小皮箱,還有一個該死的樣品吸塵器,一步步踏上樓梯。 柏彥坐在浴室馬桶上,手裏拿著一把瑞士刀,端詳著自己的手臂。 他只是端詳。想藉著這個視覺動作召來上天的憐憫。 柏彥不管再怎麼疲倦,都不敢闔上沈重的眼皮。天知道「另一個自己」會做出什麼樣的後續動作。 郭力罕見地抽著煙,坐在床上,臉色蒼白地思索著什麼。 煙蒂隨意炙在純白的床單上,棄屍的工具散落了一地。 在柏彥通知他「條件」之前,他什麼也不能做。 陳小姐坐在電視機前,捧著濕毛巾冰敷自己烏青的臉頰。 在另一個矮小的男友來找她泄欲之前,她必須盡快讓自己漂亮起來。 老張踢著兩個空啤酒罐,看著破舊的電腦螢幕唉聲嘆氣。 螢幕裏的妖精打架已經暫時吸引不了這個中年男子的欲望。 穎如還沒回來。 王先生打開房門。 「嗯......」王先生碎碎念著,將吸塵器收拾好,簡單整理一下衣領,走到陳小姐的門口。 扣扣扣、扣扣扣扣。 「?」陳小姐小心翼翼地露出一點門縫,這才打開門。 「請問我們家小朋友在你這邊看電視嗎?」王先生微笑。 「小妹妹今天沒來找我耶,真不好意思。」陳小姐抱歉地說,手中的濕毛巾努力掩飾著臉上的創口。 「是嗎?」王先生臉色詫異,但隨即回到自己房間。 陳小姐關上門,繼續看她的電視。 王先生回到房間裏,坐立難安地整理剛剛收到的市調問卷之類的文件,然後到浴室裏沖了個冷水澡。 四點。 王小妹還是沒有回來。 我打開門,吹著口哨走下樓,拖鞋劈劈簸簸好不大聲。 二樓走廊。 王先生果然打開門,一看是我,連忙問道︰「房東先生,你有沒有看見我家小妹妹?」 我愣了一下。王小妹嘴唇裏的涎液滋味還殘留在我的舌尖上。 「啊?我怎麼知道?」我立刻露出平日愛管閑事的模樣,繼續追問︰ 「她不見了嗎?不會吧,我今天下午還有在樓下客廳看見她啊,她手裏還提著一包飯還是一包面?忘了。 會不會去找陳小姐?還是去天臺玩了?」 王先生有些厭煩我的問題,但還是說︰「我工作完回到房間,她不在,也不在陳小姐那裏。 我想大概是去同學家玩了吧,沒事。」 自我解釋一番後,王先生回到房間,我也到樓下冰箱裏拿了一罐泰山仙草蜜上樓, 經過王先生的房間時,我還聽見王先生講電話的聲音。 大概真的開始一通通電話,在家長通訊裏尋找王小妹的蹤跡吧。 我翹起二郎腿,看著王先生心急如焚地確認每一通可能跟不可能的電話, 甚至還打電話去面攤老闆那邊詢問,想知道王小妹最後出現的地方。 ───(47)─── 晚上七點半,王先生終於掛上電話,開始暴走。 而沈悶了一整個白天,外面開始下起大雨。 「陳小姐,我想再跟妳確認一下,妳有沒有看見我家小妹妹?」 王先生探頭探腦,往陳小姐房間裡頭張望著。 「沒有。」陳小姐斬釘截鐵地說。 「那我可以進去看一下嗎?」王先生的語氣很堅決。 「對不起,我這裡有點不方便。」陳小姐有些不悅。 要不是她跟王小妹交好,現在的語氣應該會更不客氣,更直接了當。 「她不見了,我想了想,她十之八九是來妳這邊了。」 王先生不理性地說,完全不理會陳小姐根本沒有藏匿王小妹的動機。 「小妹今天沒來。」陳小姐簡單說完,想關上門,卻被王先生的左手抓住門板,反問: 「我想進去,到底有什麼不方便的?我只是看看就走。」 陳小姐聲色俱厲,說道:「我一個女孩子的房間,是你一個大男人說進來就進來的嗎?」 王先生尋女心態作祟,硬氣道:「如果她沒有在妳這邊,妳為什麼不讓我進去?這不就是做賊心虛?」 陳小姐怒極反笑,伸手說道: 「賭五千塊,小妹要是在我這邊我就給你五千,反過來你得賠我五千元房間參觀費。」 王先生瞪著陳小姐,陳小姐大概是想起了臉上那天昏地暗的一拳,於是快速將門關上。 正當王先生跟陳小姐在門口爭執不下的時候,老張不知所措地看著不斷震動的衣櫃。 衣櫃在動? 老張已經過了相信衣櫃裡有鬼的年紀,但是他仍舊無法理解為何房間裡的衣櫃會莫名其妙地晃動, 好像有人在裡面亂踢、掙紮一樣。 「操......」老張只呆晌了幾秒,隨即回到現實的考量。 「喂,樓上的,你在裡面搞什麼鬼?」老張拿起牆角的壘球棒,不客氣大聲喝斥。 他話中所指的「樓上的」,應該就是柏彥了吧。 「昨天被你害慘了,你他媽給我出來,裝神弄鬼的想嚇唬誰啊?」老張說歸說,一時卻不敢拉開衣櫃。 「你在想什麼呢?在想柏彥為什麼會躲在你的衣櫃?在想沒有鑰匙的柏彥如何進來? 柏彥是個擅長開鎖的小賊嗎?如果柏彥是個小賊,又為什麼要在衣櫃裡亂動暴露自己的行蹤呢?」 我愉快地念著旁白。 在這個時間點,正是計畫C的節奏。 老張自己也曾躲在陳小姐的衣櫃過。 但面對一個封閉的大盒子,老張要打開幽禁的空間之前,所需要的大量氧氣還未呼吸足夠。 「開門!」王先生偏執地敲著陳小姐的門。 「給錢啊?那麼有把握就給錢啊!沒錢就寫支票啊?你這種小業務該不會連支票都沒見過吧?」 陳小姐簡直火冒三丈,但言語是她最擅長的武器,隔了張門,這武器運用的就更肆無忌憚了。 特別是,一個昨天才在兩個男人拳頭底下吃大虧的弱小女性。 我又開始哼起披頭四的黃色潛水艇,不由自主的。 腳踩著不存在的大鼓踏板,雙手撥弄著不存在的吉他,身體前後晃動,陶醉。 「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別說我沒給你機會。」 老張警告著衣櫃裡的「柏彥」,左手慢慢接近衣櫃把手,右手球棒凝在半空。 緊張。 衣櫃。 爭執。 僵持。 空白。 「鏘!」 升降梯齒輪慢慢咬合。 穎如穿著一身溼淋淋的黑色雨衣,手裡拎著一個「hollowkitty」的粉紅塑膠包包,按下「上升」。 雨水沿著黑色雨帽帽沿滴落,在地板上迸開。 刻意壓低的帽子裡,依稀,是個微微上揚的粉紅嘴角。 ───(48)─── 我又驚又喜。 驚的是,原本順暢進行的預言恐怕會被這顆不定時引爆的原子彈炸成畸形兒; 喜的是,這個預言的結局,原本就十足的畸形。我真期待它最後會荒唐到什麼地步。 穎如打開房門,走了進去。 脫下了詭異的黑色雨衣,穎如竟是一絲不掛,而且自雪白的頸子以下,穎如全身都是紅艷的色彩。 是血。 穎如素淨的臉龐因為淋雨的關系,皮膚顯得更加的白皙滑潤,她撥了撥頭發,走到浴室沖澡。 而那個粉紅色的hellokitty塑膠包包,正安安靜靜地躺在茶幾上。 隱隱約約,好像有什麼東西隨時會從裏面掙破似的。 「我知道我女兒在你房間!」 王先生最愛的意淫物消失了,他的理性被時間一點一滴剝奪光。 除了大吼,王先生的手也一直敲著門板。 「憑什麼?你這個人到底是哪里有毛病?自己的女兒不好好看著,跑到別人家裏搜什麼?」 陳小姐並沒有大吼大叫,她坐在地上的榻榻米,一邊切換著電視節目一邊對著門冷冷回應。 老張手中的球棒差點脫手落地,瞪大眼楮,說不出話來。 衣不蔽體的王小妹紅著眼,驚慌莫名地看著眼前凶神惡煞般的張叔叔。 「啊?」老張一口氣噎在喉嚨間,他的驚詫完全不下於赤裸的王小妹。 怎麼會? 王先生的女兒怎麼會一絲不掛、被五花大綁丟在這個衣櫃裏? 是誰做出這種變態的事! 老張立刻放下球棒,蹲下,伸手想要撕開封住王小妹嘴巴的膠布時,顫抖的雙手卻停在王小妹的小臉上。 王小妹的眼神充滿了恐懼,以及一股無限委屈的能量。 「叔叔不是壞人......你應該知道吧?是誰把你脫光衣服綁在這裏的?你應該有看到吧?」 老張鎮定地說,但王小妹卻非常慌亂又害怕地亂動、亂踢,害怕遭到性侵害似的。 老張勉強擠出笑臉,說︰「叔叔帶你去找爸爸,但是你不可以亂叫喔!更不可以誣賴叔叔,知道嗎? 你幾年級了?知道誣賴的意思嗎?」 王小妹扭動著身子,那稚嫩的美好在老張面前惶然掙紮,看樣子是完全聽不進去張叔叔的話。 我拿起電話。 「叔叔要撕開你嘴巴的膠布喔,你不可以亂叫知不知道,叔叔是好人,好人的意思就是......」老 張的語氣越鎮定,靠近王小妹的雙手就越是顫抖。 鈴~~鈴~~ 老張緊繃的身體立刻斷裂,回頭看著地上的電話。 王小妹趁機跌出衣櫃,重重踫了一聲。 老張立刻抱住王小妹,用他粗壯的手臂架住王小妹的脖子,另一手緊張拿起電話。 「喂,陳小姐嗎?」我說。 「啊,房東先生啊,你打錯了,我是老張。」老張急促地說。 「抱歉抱歉,我再打一次。」我掛上電話。 老張松了一口氣,但王小妹只有更加慌亂地扭動著, 一時之間,老張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百口莫辯的情況。 我並不期待老張會因為抱著赤裸的王小妹而心猿意馬、做出人神共憤的事情,因為老張並不是那種人。 在這種來不及細想的情況之下,明哲保身是偷窺者的第一要務,也是唯一的行動選項。 王先生持續拍打著陳小姐的房門,陳小姐索性來個渾然不覺。 鈴~~鈴~~ 陳小姐瞪著電話,深鎖著眉頭拿起。 「喂,陳小姐嗎?我是房東先生。」我的聲音沒有敵意。 「房東先生,你是想問王先生幹什麼一直敲我的門嗎?」陳小姐的口氣卻不太好。 「哈,的確是這樣,不曉得有什麼是我可以幫得上忙的嗎?」我不好意思地說。 「王先生找不到他的女兒,就死誣賴在我這裏,我不讓他進來搜,他就一直亂敲門,你說怎麼辦?」 陳小姐說話的速度極快。 「這我聽王先生問過他女兒了,嗯,不能讓他進去搜嗎?」我問。 「憑什麼?憑什麼我要讓別人進我的房間?」陳小姐不悅,故意說得很大聲,讓門外的王先生聽的清清楚楚。 「說得也是......不過,我看這樣好了,就讓我來幫大家排解一下,大家各退一步如何?」我微笑。 「什麼各退一步?」陳小姐口氣稍緩。 「為了幫王先生找女兒,只要你願意打開房間讓王先生隨意看看,下個月的房租跟水電費就免了, 你說怎麼樣?」我一副大仁大義的樣子。 陳小姐沈吟了一下,說︰「你下來,我再開門。」 我滿意地笑笑︰「等我,我上個洗手間就下去。」 我將視線換到老張與他懷中的王小妹。 「等一下看你怎麼應付?」我遺憾地看著螢幕中、額頭全是冷汗的老張。 ───(49)─── 我走下樓,經過穎如與柏彥的房間。 一個仍舊在洗澡,她每次洗澡都會花上許久的時間,特別是這次渾身浴血,乾掉的血漬尤難清洗。 一個則整天都沒有吃過東西,正盤腿坐在馬桶上微微打盹,偶而不安穩地醒來, 睜開眼楮後,不是嘔吐就是哭泣。 三樓。 香煙的味道從郭力的房間門板底下傳出,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將最後一根煙給抽完。 而老張房間裏持續傳來不安的祟動與對抗,細微聲響背後的肢體符號,光是猜想就十分有意思。 二樓。 「王先生!」我打招呼。 「房東先生!這女人把我女兒藏了起來,不還給我!」王先生氣憤地說,指著陳小姐的大門。 「別氣別氣,我在樓上就聽到你們吵架了,不過我想陳小姐應該不會這麼無聊吧, 她又有什麼理由這麼做呢?」我打圓場,敲敲門。 王先生站在一旁、叉著腰,平日最沈默的、最邊緣的他,此刻卻成為張牙舞爪的演員。 陳小姐打開門,瞪了王先生一眼,又看了看我,說︰ 「還是房東先生大方,為了開我這扇門免了我一個月房租, 不像有些人,口口聲聲自己的女兒有多重要,卻連五千塊錢都賭不起。」 王先生看陳小姐敢打開門,臉色反而煞白。如此一來,王小妹反而不可能在陳小姐的房裏。 盡管如此,王先生還是匆匆進了陳小姐的房間,打開浴室、打開衣櫃, 然後頹喪地在房間中間抓著淩亂的頭發,完全陷入空白的狀態。 陳小姐冷笑,正想酸上幾句時,我嘆了一口氣搭著王先生的肩膀, 說︰「小妹妹應該只是去同學家玩,玩過頭了忘記回家吧。 要不然,小妹妹又沒有其他房間的鑰匙,怎麼可能躲到哪里去?」 我說這幾句話的時候,陳小姐並沒有特殊的反應。 真是笨蛋。 於是我故意重覆、加強了語氣, 說︰「何況,如果小妹妹有別人的房間鑰匙,她那麼乖那麼可愛,怎麼會故意躲起來讓你找不到? 除非是小妹妹撿到了我遺失的鑰匙串,玩起躲貓貓來了。」 陳小姐全身震動了一下。 「等等,我知道小妹在哪里!」陳小姐?起頭來,臉上寫滿了報復的快意,以及少許的擔憂。 我詫異,問︰「啊?那你剛剛怎麼不說?」 王先生激動地抓著陳小姐的手臂,說︰「小妹在哪里!你快快告訴我!」 陳小姐避開我的眼楮,看著王先生說︰「老張撿到房東不小心掉落的鑰匙串,他有所有人的房間鑰匙!」 我假裝生氣,說︰「那他怎麼可以不還給我?要是房間失火了怎麼辦?要是......」 陳小姐還沒介面,王先生就沖到走廊,往樓上跑去。 我跟陳小姐連忙跟了上去,我瞥眼看了看陳小姐的表情,她非常快樂地在笑,彷佛要去揭破一場陰謀似的。 「張先生!開門!開門!」王先生用力捶著老張的房門。 我跟陳小姐跑到王先生旁邊,看著王先生臉紅脖子粗地吼叫。 我渾然不解,看著氣喘吁吁的陳小姐埋怨道︰ 「你這不是栽贓給王先生嗎?就算他有鑰匙,老張幹嘛把王小妹藏了起來?」 陳小姐不置可否,只是自信又神秘地笑著。 老張可以躲在衣櫃裏,再去浴室中強奸她,然後又唆使柏彥躲在床底下嚇人, 最後對她美麗的臉龐來一記魄力十足的豪拳。 這樣的人品,要綁架、強奸一個小女孩也不至太意外。 「張先生!張先生!開開門啊!張先生!」王先生不停拍著門板。 然而,房間裏卻一點聲音都沒有。 「會不會是老張不在房裏?」我自言自語道。 陳小姐不以為然,說︰「不如你們兩個撞門吧,要是小妹真的在裏面,天曉得這只禽獸會做出什麼事!」 我大驚,說︰「天啊!我剛剛損失了一個月的房租,現在還要損失一扇門!我看還是等老張回來吧!」 王先生就是這種矛盾的個性,這門一直不開,就代表裏頭一定有古怪,他拼命扭著門把, 說︰「這門我賠!只是我沒撞過門,該怎麼撞才好?要拿東西頂住它嗎?」 我連忙幫敲門,說︰「再等等,再等等!說不定老張只是睡沈了!老張!」 外表急切與倉皇,但我心中其實很輕鬆。 不管老張開不開門或是要不要撞門,我都有不同的劇本,個個力道萬鈞。 「張先生,再不開門我可要撞進去了!」王先生粗著嗓子。 「啊啊啊!千萬別沖動!老張你快開門啊!」我討饒。 「得快點進去才行,這傢夥是個人面獸心,小妹落在他手上可就危險了。」 陳小姐一手叉腰,一手遮著鼻子上的烏青,掩藏不住的得意。 門緩緩打開,老張睡眼惺忪地站在門後,深深打了個呵欠。 一股難聞的酒氣撲鼻而來。 ───(50)─── 「吵死了,到底是什麼事?」老張昏昏沈沈的樣子,真是有夠會作戲。 王先生一把推開老張,沖進房間四處搜探,兩個空啤酒罐被王先生急切的腳步踢到牆角,筐筐作響。 我更焦急,搶在王先生的屁股後東看西看,一邊說道︰ 「好濃的酒味啊,老張你怎麼沒事喝這麼多酒啊?難怪這麼難叫!」 老張當然附和道︰「嗯啊,還不就是那個婊子惹我生氣,咦?你也在?」狠狠地瞪著陳小姐。 陳小姐並不搭腔,往後退了一步,一副死三八的臭嘴臉。 王先生打開衣櫃,裏面只有幾件衣服跟雜物,往床下一探,全是幾十瓶珍藏的過期牛奶盒。 我拉起王先生,氣急敗壞說︰「我們誤會老張了,我就說啊,老張怎麼會想綁你的女兒?沒道理啊!」 老張瞪著陳小姐,說︰「操,一定是這個死要錢的賤人硬栽贓的!」 說完,大搖大擺走向陳小姐,蠻橫地舉起右手,眼見就要揍下去。 「你要做什麼!」陳小姐驚恐地沖下樓,完全沒有剛剛的氣焰。 王先生失魂落魄地走出去,我卻擋在門口,正色對睡眼惺忪的老張說︰ 「老張,不是我翻臉,但是你撿了我的鑰匙不還給我,你說,這到底要怎麼算?」 老張打了個嗝,歉然摸著口袋,卻又假裝神智迷糊酒醉未醒的樣子, 說︰「呵,真對不住,不過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喔,呵,這鑰匙恐怕不是我第一個撿到的, 其實啊,樓上那個大學生啊才是第一個撿到鑰匙的人喔,呵呵,他也有大家的鑰匙吧,呵。」 我趕緊問︰「那你有看見他進過誰的房間嗎?」伸手將鑰匙拿了回來。 王先生更是在一旁大聲問︰「那小子有沒有進過我的房間?」 老張沈吟了一下,說︰ 「不知道耶,我只知道他昨天全身脫光光,躲進樓下那個淫娃的床底下,嚇了她一大跳吧, 哈哈哈哈哈,那小子真夠趣的。不過今天下午我就不知道了,我喝了酒一下子就睡著了, 嗯?沒別的事我......」 很好! 王先生沒等老張把話說完,就急著往樓上興師問罪。 然而,正對著老張對面的房門打開,郭力蓬頭垢面、幾乎用摔的出來, 我跟王先生連忙往旁邊躲開,免得被一身煙味的郭力撲倒。 「你們......剛剛在那邊吵什麼?柏彥果然有大家的鑰匙?」郭力跌跌晃晃地問。 王先生沒有理會,一股勁往樓上開跑,我也沒搭腔,只是對著老張大聲斥責。 「鑰匙的事再跟你慢慢算帳!下個月房租漲你兩倍先!」我生氣說道,跟在王先生後面往上走。 老張摸摸頭,嘴裏咕噥著對不起之類的屁話,關上門,繼續處理他未完成的另一個裝置藝術去。 而郭力像個石像杵在走廊上,空洞的不得了。 跟著王先生,我興奮地踩著每一個階梯。 無論大家以什麼樣的節奏在進行各自的事,都脫離不了我的劇本。 我的腦下垂體不禁開始分泌奇怪的物質, 在醫學上應該有他的專屬名稱,大概是負責產生即興計畫的那種液體。 王先生要是硬逼柏彥開門,會發生什麼事呢? 柏彥這樣一個沒頭沒腦的死大學生抵擋得住這種惶急的壓力多久? 一行人在柏彥門口興師問罪,另一個兇手郭力能坐視不理嗎? 已經錯過第一時間自首的郭力,依照他的個性,其實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按照原先的計畫......原先「穎如不在」的計畫裏,接下來的幾分鐘我只要略施心理戰, 就可以誘惑即將跟上樓的郭力跟我一齊突擊王先生,分享犯罪的罪惡感後,再與柏彥結盟,然後...... 但是,我一踏上四樓、瞥見穎如的房門時,有個奇特又詭異的想法在我腦中一掠而過。 依稀,那流水聲還未歇止。 我想起來,個性封閉的王先生從來沒有上過四樓。 王先生之所以會知道單身的老張不是住在他的正上方, 全是因為郭力跟令狐做愛時床腳就在他頭頂上啞啞晃動的關系。 果然。 王先生站在走廊上,滿臉是汗看著剛剛爬上樓梯的我。 「哪一個是那個柏......的房間?」王先生看著我,微胖的他一口氣在胸口劇烈喘著。 我拿出剛剛老張還給我的那一大串鑰匙,指著右邊的房間,左手在嘴唇上輕輕擺動, 用非常警戒的聲音模糊說道︰「你偷偷進去,別讓他有機會跑了。」 王先生會意過來,接過鑰匙,神色凝重。 而我慢慢後退了一步,示意王先生自個兒進去。 王先生開門,像個忍者一樣潛了進去。 浴室裏的沖水聲更大了。 我悄悄將穎如的門從外面關上,將王先生封印在黑暗裡。 ───(51)─── 關上門,我完全沒有一絲惶恐。 王先生這一進去,就像自動走進一隻懶得偽裝的龐然巨獸嘴裡。 如果這個世界上有一個地方叫做地獄入口的,應該就是這棟樓的這間房間, 而不是形而上的「險惡人心」之類的虛偽托辭。 這裡, 就是這裡, 地獄就是這裡。 我站在柏彥的門口,看著走廊盡頭的樓梯口。 郭力隨時都可能上來,我必須為我這個突發奇想的安排找到新的出路。 真像是超激烈的腦中競速。 搭。 搭搭。 郭力刻意放慢了腳步聲,一步步逼近。 我上排牙齒緊緊咬住下嘴唇,雙手從太陽穴一路刮到脖子,大量的腎上腺素在體內滾燙翻騰著。 該怎麼跟郭力解釋消失的王先生呢? 該怎麼使得郭力將注意力完全集中到柏彥身上呢? 穎如房裡的沖水聲停止。 咚! 一場無聲的、顯然是一面倒的「對決」,已經在穎如房間裡結束了。 我瞪大眼睛,一個偏激到極致的想法像快速生長的藤蔓攀上我的腦髓。 既然計畫已經擅自被我更改,那就索性來個置之不理吧,反正郭力根本無暇顧及王先生的存在。 郭力的對決再簡單不過,我只需要幫他把搶奪屍體的談判聚焦! 搭。 搭搭。 趁郭力還沒上來之前,我拿出鑰匙,輕輕插在柏彥房門的鎖孔上。 脫下拖鞋拿在手上,我飛快跑上樓,回到原先的作戰指揮中心,在螢光幕前綜觀七個主要戰場。 電視機前我大口大口喘氣,匆促之間所作了決定讓我心跳得好厲害。 這棟樓最不缺的,就是快要爆裂的心跳聲了吧。 郭力來到穎如與柏彥房間的中間,有些疑惑地看著柏彥門上的鑰匙。 他的手顫抖又猶疑地停在半空中,像是老舊錄影機的暫停畫面。 早發現門外動靜不斷的柏彥卻採取自暴自棄的策略, 乾脆閉上眼睛強迫自己睡著,大概是想將接踵而來的、難以承受的場面,交給另一個超級恐怖的人格去處理。 這年頭大學錄取率超過百分之一百二十的結果,就是製造出一堆光會推卸責任的烏龜蛋。 巨獸的嘴巴裡佈置的跟一般的房間沒兩樣。 王先生坐在那張比電椅還可怕的椅子上,閉著眼睛,那模樣是多麼熟悉、那麼的安詳, 好像教堂的唱經班一直在他身旁唱著福音歌曲當背景配樂,那樣悠揚舒暢。 渾身溼答答的的穎如還是一貫的沈默與優越, 她沒有多餘的舉動去確認王先生為什麼能夠闖進自己的房間,也一點不感興趣。 她自然而然的、好像獵食者的本能般翻出一堆繩子,緊緊纏繞著昏迷不醒的王先生, 打開那一只藏在床底下的小木箱。 赤裸的王小妹躺在床中間,床底下的過期牛奶瓶凌亂散在地上, 老張滿臉淚水跪著,雙手合十不斷地朝床上的王小妹拜下。 我將鏡頭影像調整放大。 王小妹雙眼緊閉,一動也不動了。 依照我從網路上看過數千張各式各樣死者照片的經驗,王小妹應該是被活活悶死的。 偷窺者最會保護的就是自己,這個原則果然不錯。 如果你手邊有紅筆,最好將這句話再三圈起來。 「你心目中能夠侵入房間的人選,只有一個人,柏彥。」 我睿智的發問,就像益智節目主持人正在問特別來賓「快問快答獎金百萬」的項目。 「你想先挑了柏彥呢?還是趕緊去棄屍呢?柏彥把王小妹五花大綁丟在你衣櫃裡,惡劣歸惡劣, 王小妹可也是活生生的交給你了,出了人命終須責疚於你。」 「如果你不趕緊棄屍,等到王先生遍尋不著女兒而報警之後,警察在這裡進進出出問東問西的, 你哪有機會運屍體出去?你難道敢二次嫁禍給柏彥嗎?屍體上可全是你的指紋!」 我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逼問,不停在螢幕中朝屍體跪拜的老張當然沒有回答。 不過答案已經出爐。 老張茫然站起,搬了一個五斗櫃擋住門板,免得擁有所有房間鑰匙的「嫁禍者柏彥」突然侵入他的房間; 然後走到浴室拿出溼毛巾,小心翼翼為王小妹擦拭身體。 擦著王小妹無辜瘦小的身軀,老張的眼淚倘滿了整張臉, 不知道到底有沒有認真在思考裝屍體的用具跟棄屍的地點。 到郭力。 不確定他是不是暫時將王先生尋找女兒的事拋在腦後,總之...... 他已經將門打開。 ───(52)─── 在這種壓力之下,柏彥當然沒辦法睡著。 但是,不費吹灰之力就搶下白癡比賽冠軍的柏彥,居然在郭力踏進房間後就一直把自己的腳黏在馬桶蓋上, 然後用膝蓋將自己的腦袋夾在裡頭,兩眼半睜半闔的。 郭力戰戰兢兢地、非常緩慢地走著,兩隻手緊握成拳擋在胸前胡亂護衛, 眼睛好像直視強光般不停眨眼、瞇眼。 我知道那是恐懼突然撞見屍體的自然反應,儘管郭力正是為了這個目的而來。 站在柏彥房間的中央,郭力的胸口停止喘動,慢慢將頭轉向右邊,與浴室裡蹲在馬桶上的柏彥四眼交會。 郭力吞了一口口水。 柏彥打了個冷顫。 久久,大約有兩分鐘的時間,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我將臉貼近螢幕,那畫面就像部可笑又品質低劣的舞台劇,兩個演員不約而同忘記台詞, 只好尷尬相互對視似的。 但是舞台劇又必須持續進行,我這個導演兼唯一的觀眾也只好無奈地等著。 終於,前來談判的郭力在要命的沈默後先開口了。 「我...想請你......請你原諒......」 郭力不知道該說什麼,他一定認為蹲在馬桶上狼狽不堪的柏彥,是為死去的情郎令狐傷透了心、憔悴了身形。 「......」柏彥完全無法言語,絲毫不能理解郭力在說些什麼。 郭力突然開始哭泣。 大哭,但一滴眼淚都沒辦法掉下,像棵枯萎凋零的老樹,了無生機。 我明白,這哭泣並不是懊喪或懺悔,也不是想交易對方的憐憫,而是精神崩塌。 完全的崩塌了。 所以,郭力一滴眼淚都沒流,但他的樣子卻比悲痛欲絕還要更深的無望, 他徹底的認輸,沒有底線的拋棄,除了...... 「我只求你放過我,將令狐的屍體還給我......我什麼都答應你......」郭力沙啞地哀號。 柏彥先是震動了一下,隨即又陷入輸家的面孔。 他果然......果然知道「另一個我」殺了那個死同性戀...... 柏彥機械式地指著床底下,什麼也沒有辯解。 說了又有什麼用呢?另一個人格這種事,全世界只有美國好萊塢裡的法官跟陪審團願意相信。 看到柏彥終於允許郭力接觸屍體,郭力如釋重負吐出一口氣。 他當然知道屍體不是在床下就是在櫃子裡,如果屍體還沒被支解的話。 但沒有柏彥的允許,談判就不能獨斷地進行下去。 不知從哪出來的精神再度注入郭力一整天都沒有進食的身體,他連滾帶爬到柏彥床邊, 將擋住屍體的雜物與鞋盒扒出,迫不及待拉出令狐的屍體,這時可不是害怕屍體的時候。 冰冷僵硬的令狐被郭力拖出。 無孔不入的蒼蠅在他的嘴角、鼻孔、眼珠上跳躍產卵。 死去的令狐只不過是丟掉了靈魂,他還留下營養豐富的蛋白質供亂七八糟的生物在上頭孵化,在內臟裡啃食。 遺愛人間,到底應該禁止遺體火化。 令狐的屍體,像一串斷斷續續的刪節號,要說不說的,將句子硬生生斷在那邊。 令人難受的氣氛,卻又不得不替這個場景說句台詞將模糊的句子給接下去,誰都好。 否則一旁的靈魂都將失控。 「對不起。」柏彥機械吐出這三個字,將整張臉深深埋在身體裡,就像找不到殼的寄居蟹。 這是他言簡意賅的台詞。 郭力一愣,隨即明白柏彥在說些什麼。 柏彥在為他的橫刀奪愛道歉。 「不,我們......我們都錯了......要不是因為我平常太疏忽令狐始終一個人的感受, 今天就不會演變成這個樣子。」郭力突然覺得 很悲哀,內疚的感覺從現在才開始真正反噬。 這種反噬,會咬出早已消失的良心跟種種具不良影響的正面人格, 我可不能放任他們繼續如此有道德意味的對話。預言會變得難以掌控。 「已經做對的事,又何必改變?」我想起海倫仙度絲的廣告詞,趕緊換了一雙布鞋走下樓。 「所有的一切都被我毀了,都被我給毀了......無論事情怎麼發展,我都不該做出這種事......」 郭力懊悔不已,我聽見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的聲音。 柏彥無言以對,他大概覺得對方崩潰過頭了。 我輕輕旋轉開鑰匙仍插在門把上的房門,訝異地站在門口。 「啊!」郭力嚇了一跳,整個人跳了起來。 柏彥不知發生了什麼狀況,立刻從浴室衝了出來,但他剛剛蹲姿太久的關係, 一出浴室就踉踉蹌蹌地被屍體絆倒。 我兩腿發軟,慢慢扶著門緣蹲坐在地上。 「這......這是怎麼回事?」 我瞠目結舌,指著地上明顯是一條屍體的令狐。 他的胸口還插著那明亮的尖刀。 郭力大口大口喘氣,完全被突如其來的狀況給嚇呆了,就跟我與穎如起初交鋒時瞬間挫敗的情況一樣。 柏彥一看是我,立刻兩眼無神地頹坐在地上,一副「把我抓走吧,別再折磨我了。」的疲憊表情。 這情景對他們來說,一定會用上「那時,整個時間彷彿都凍結住了」這樣的老舊形容詞, 但我,一個介入者,卻很實際地在心裡面讀秒。 到了第十一秒,真正動手殺人的郭力終於試圖開口解釋什麼或承認什麼, 但所有的話都在他的腦袋裡錯亂掉了,我只聽到含糊不明的發語詞在郭力的嘴巴裡咀嚼著,咿咿啊啊。 「等等!」我強打起精神,一鼓作氣站了起來,將還插在房門上的鑰匙拔下、關上門。 郭力不明究理、往後退了一步,連自暴自棄的柏彥都忍不住抬起頭看了我一眼。 我看著他們倆,雙膝跪地,三個響頭扣扣扣墜地。 「求求你們!不要將今天的事說出去, 我一點都不想插手你們三個人之間是怎麼談情說愛、是誰動手殺人還是出了什麼意外,我...... 我一點都不想知道,你們也千萬別去報警......」 我的語氣中滿了惶急的懇求。 兩個兇手呆呆地看著我莫名其妙的舉動。 我繼續磕頭道:「你們也清楚,我這個人什麼專長都沒有,就只有這一棟長輩留下的房子可以收租活口, 要是這棟房子死過人的事給傳了出去,以後誰還敢搬進來? 我求求你們了,我這房子以後還要租人,你們行行好,這件事大夥齊心一起將它給蓋了過去, 別讓我下半輩子喝西北風成不成!」 我不停磕頭,不停磕頭。 ───(53)─── 當我抬起頭時,郭力的臉上充滿了複雜的線條,不知道該怎麼堆砌表情。 而弱智的柏彥忽然脫胎換骨煥然一新重振雄風異軍突起大顯神威,簡直興奮的不得了, 大叫:「沒問題!那現在應該怎麼辦!」 一秒鐘過後,他突然想到郭力還沒跟他算帳,所以這件事我根本做不了主時,他往旁邊看了郭力一眼。 郭力無法置信地看著柏彥。 這小子扣著屍體不放,不就是為了要跟他談條件嗎? 雖然柏彥扣住屍體已經意味著不會報警、要私下解決這件事的訊息,但房東我幾句話就讓他如此興奮,這......這未免也太便宜了吧? 「我覺得好是好,但是......」郭力看著柏彥,不知道該怎麼將疑惑說出來。 我果斷大聲說道:「不要往下說了!既然大家都不想將事情張揚開來,現在就該一齊想辦法把屍體解決掉, 況且我根本就不想知道令狐......令狐是怎麼死的!這只會帶給我麻煩而已! 所以你們要發誓,絕對不能將今天的事情說出去, 就算將來有一天警察查到是你們之間的誰幹的還是一起幹的,都不能將我跟這棟房子扯進去, 這是我唯一的條件。」 郭力緊皺著眉頭,偷偷觀察著柏彥。 柏彥當然一股勁地點頭,神采煥發的。 「我發誓。」郭力開口,抖擻了精神:「這件事我絕對不會說出去,將來也不會將你拖下水。」 「我也是,我也發誓!」柏彥簡直樂瘋了,說: 「要是我將這件事說出去或是將你拖下水,我就身中七七四十九刀不得好死!」 「那好!」我鬆了一口氣,說:「現在我們該怎麼處理他?」 我指著令狐。他大概沒想到自己死後竟會成為不明不白的籌碼,陷入狗屁不通的交易裡吧。 現在,我要做的事情可以說是非常簡單、卻也非常艱鉅。 就是使這兩個兇手將焦點聚集在消滅犯罪證據上,而不是懷疑對方爽快加入交易的背後目的。 畢竟,矛盾從一開始就存在,我只能將場面打亂、重新整理,而無法消滅矛盾本身。 荒謬的,三個兇手,圍著一具屍體坐下。 我看了看柏彥。 「這個......這邊再往上十幾分鐘就是梧棲海港了,把他往海裡一丟就行了! 說不定一路隨洋流飄到美國也是很有可能,要是飄到非洲就更沒問題了。」柏彥說完才發現自己失言了。 自己殺掉了郭力的枕邊人,居然想隨便處置屍體了事,郭力要是生氣反悔就慘了。 於是柏彥頓了頓,自言自語:「從昨夜開始我已念了好幾百遍的往生咒跟南無阿彌陀佛, 算算時間,令狐兄現在應該已經往生西方極樂、修成正果了......所以呢, 我想屍體是身外之事,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嗯,在海裡也逍遙自在些......」 「你在鬼扯什麼?」我打斷柏彥的恍神言語,責罵道: 「丟在海裡遲早會給沖上岸來,但時候查起來你能脫得了干係? 依我看,還是找個地方掘個坑埋了比較妥當,地方當然是越荒涼越好。」 郭力點點頭,不發一語。 他跟大獲解脫的柏彥不一樣,他的思緒雖然依舊混亂,但年紀與涵養讓他看起來深沈多了。 「但......但他好大一個,這下......」 我刻意避開令狐的屍體,假裝我實在不想多看一眼:「這下有點難處理,你們有裝得下他的大箱子嗎?」 柏彥立刻接口:「怎麼可能有箱子可以裝得下這麼大的一個人?當然要......」 柏彥及時住口,抬頭看了看郭力。 「我在想,分屍會不會比較妥當一點?」郭力謹慎地回答。他本來就準備好一堆工具要分屍。 「這分屍我受不了,我不敢看。」我為難道:「這個部份就由你們兩個自己去做吧。」 「應該的。」柏彥跟郭力不約而同說道。 ───(54)─── 瘋狂的想法一旦啟動,理性的討論就理所當然盤據在三個兇手的語言裡。 「分屍要用什麼工具?一般的刀子行不行?」柏彥天真爛漫問。 「恐怕得鋒利一點的,才比較......嗯,比較稱手,比較有效率。」郭力壓抑著自己的回答。 「不知道用這把現成的刀子行不行?咦?這不就是樓下廚房那把刀子嗎?」 我大驚小怪指著令狐身上的兇器,裝出一副很想知道是誰拿的刀子、卻又不想真正了解的欲言又止。 「這工具......這工具我可以張羅,別用這把刀子吧。」 郭力一定是想拿他準備好的鋒利手術刀,不過生怕觸怒柏彥而一直不敢提。 他不想讓柏彥知道,他早就準備好用殘忍的手段要支解柏彥的甜心男友, 那樣赤裸裸說出來的話,心情看起來異常愉快的柏彥恐怕會反悔。 「不,事不遲疑,我贊成房東的建議,這件事越快落幕越好,越拖下去出事的機會就越大,就用這把刀子吧。 既然它可以殺死人,可見一定很鋒利,水可以走船也可以翻船,行了。」 柏彥果斷說道。 郭力看了柏彥一眼,他實在越來越糊塗了。 但郭力確確實實送了令狐的性命,這明確的、可體驗的事實讓他在過程中處於完全被動的角色。 說不定,柏彥是心情惡劣到了頂點,於是乎性情大變? 「這刀有你們的指紋,我是堅決不碰的,你們自己來吧。」我說,索性坐到床上。 「還需要幾個堅固的大塑膠袋,地上也要鋪一個,免得血流的到處都是、不好處裡。」郭力早已想好。 「我去樓下買,很快回來。」我說,作勢站起身。 郭力像是深怕我反悔似的,阻止道:「不,我的房裡正好有幾個,我去拿吧。」 柏彥深怕郭力反悔,說:「不如先割了吧,就在浴室裡割不就得了? 大家同舟共濟,一鼓作氣將它給分了,免得等一下拖久了手軟,夜長夢多。」 我附議:「這也有道理,我就在這坐著,你們去浴室割吧。 不過動作得快點,天亮前想個好地方埋了,這件事就此了結。」 其實我更怕他們倆人反悔。 柏彥沒口子的說好,郭力只有點頭的份。 於是兩人將令狐拖到小小的浴室,將令狐的頭押在馬桶裡, 省得面對屍體最恐怖的、最容易產生記憶殘留的部份。 柏彥拿起刀子,乾咽了一口口水。 真不知從何下手吧。 郭力嘆了一口氣,無聲從柏彥手中接過刀子,往頸子肉多的部份慢慢切鋸下去。 「嘖......」我還真不敢看。 就這樣,兩人你一刀,我一刀的輪流割著。 郭力吐了一次後就冷靜下來,漠然地操刀。 柏彥實際上根本沒宰過人,乾嘔了三次後才勉強鎮定下來。 慢慢的,浴室中內臟與腸子流了一地,黃色發臭的脂肪黏在兩人的衣服跟瓷磚地板上, 我瞧了一眼就要發暈,味道更是難聞的不得了,我只有捏著鼻子等待令狐變成一塊塊的。 插播個忠告,識相就拿筆跟紙抄下來。 我說,如果你想支解一個人,又很趕時間的話,我勸你最好別幹,想點更省事的方法。 因為割肉不僅噁心、遇到關節與韌帶更是耗時又費力, 但這些比起腥味十足又拖拖拉拉的腸子只能算是小兒科。 如果你天真的以為支解後的屍體就是一塊又一塊連皮帶骨的肉,那就大錯特錯了。 你必須另外包好或塞好亂七八糟的內臟,還要將腸子捆好或切段, 最後還得拿鹽酸好好將一塌糊塗的地板刷個幾十次,才將湯湯水水的脂肪、屍水、血處理個大概。 支解真是一門專業,應該要有專人負責。 ───(55)─── 等到令狐的屍體完全變成一把把的爛肉後,柏彥跟郭力兩人的身上全是細小的碎肉跟飛濺的血漬。 柏彥的右邊耳朵上還吊著一團半透明狀的漿液,隨時會垂下來似的,郭力動手的次數跟時間更多, 整條褲子浸的油膩膩黃澄澄的,非常不雅觀。 「那個手跟腳乾脆剁碎一點,免得塑膠袋萬一破了,給人瞧出是死人來的。」我建議。 人的手腳、跟頭,是最好辨識的部份,我相信一般人可沒研究過人跟動物的內臟、肉塊長得哪裡不同。 郭力點頭同意,幾乎要暈倒的柏彥只得接過刀子,將二十個指頭一一切掉。 已經凌晨一點半了,兩個一天沒吃飯的兇手簡直累壞了。 「你們兩個身上又髒又臭的,不過沒時間讓你們洗澡,拿毛巾隨便擦一擦就行了, 我們去郭力房間拿塑膠袋回來裝屍塊,然後就開車去山上棄屍。」我說。 於是兩人用溼毛巾揩了揩身子後,郭力跟柏彥要了一套乾淨衣服, 三人便偷偷摸摸惦著腳尖下樓,無聲無息的。 慢慢的,郭力走到自己門口,想起房裡分屍的工具散落一地,於是用手勢示意我跟柏彥在走廊把風, 他自個兒進去,拿了幾個堅固的黑色塑膠袋就出來。 我在走廊看著郭力進了房,看看對面老張的房門。 一些不明的小聲響在老張房間裡頭祟動著,進行著什麼。 「走。」郭力拿了許多大袋子,走出房門,三人躡手躡腳上樓。 回到柏彥的房間,我依舊坐在床上冷然旁觀他倆在浴室裡將屍塊分配進六個塑膠袋中, 然後再用其他六個塑膠袋將屍袋重複包好,免得屍袋破了,難聞的液體流了出來。 我看著馬桶裡令狐完整的頭顱,說:「腦袋我提著,這樣保險一點。」 郭力不敢反對也不敢贊成,看了柏彥一眼,柏彥當然立刻將頭顱包好遞給了我。 「走吧。」我說。 「先上我的車再想想應該去哪才好。」郭力說。 「然後去買一點掘土的鏟子吧,不過這麼晚了不知道上哪去找。」 柏彥疲憊地說,摸摸饑腸轆轆的肚子,但我知道他什麼也吃不下。 郭力欲言又止,但總算將話又吞回肚子。 他大概連洞都挖好了,所以他的房裡沒有看見掘洞的工具? 不,郭力前天殺的人,昨天就回來準備分屍,要挖洞的話根本沒有時間。 所以,掘洞的工具應該在他的車子裡。 「這麼晚了,哪裡去買工具挖洞?我看先隨便淺淺埋一下,後天再一起去挖個深一點的洞吧。」 我假裝提議。 柏彥不敢反對,但忍不住咕噥了一下:「天,還要回去一趟,要是找不到地方就糟糕了。」 郭力鼓起勇氣,說: 「今年清明掃墓的工具我碰巧還放在車上,將就一下沒有問題,不過鏟子只有一把,等會得輪流幹活。」 「那實在太好了。」我說。 三個人提起屍袋,戒慎恐懼要走下樓。 「等等,我們從升降梯下去比較安全,那裡直接通到後面的暗門不是?」郭力說,這顯然也是他原先的計畫。 我否決:「升降梯的聲音太大了,一啟動就會發出鏘鏘鏘的聲音。我們還是走樓梯吧。」這才是我的計畫。 柏彥看著郭力跟我,有些為難說: 「升降梯就算會發出聲音也不要緊啊,根本不會有人好奇, 反而我們三個大半夜的提著塑膠袋,要是被其他人看到了,不會很奇怪嗎?」 郭力看著我。 我乾脆承認:「我承認我不想用升降梯,拜託,你們以後可以不住這裡,但我以後可還要用它搬東西, 我一點都不想在那個密閉小空間回憶起棄屍這件事,是你的話你要嗎?」 郭力沒有意見,柏彥也悻悻然搖頭。 三個兇手,拎著六塊屍體走下樓。 依犯案情節的表面重大程度似的,郭力走在最前面,柏彥中間,我殿後。 ───(56)─── 凌晨兩點十一分。 剛剛看了太多太久的「紅色」,走廊的燈泡顏色也殷紅了起來。 浴室中血腥又超現實的畫面像萬花筒一樣在視網膜裡不停旋轉,搞得我有些頭昏眼花。 走廊有如防空洞裡的祕密甬道令人透不過氣,好像隨時會坍塌。 每一口氧氣都是奢侈。 近距離被血淋淋畫面轟炸的兩人當然更慘。 柏彥的腳步有些搖搖欲墜,為首的郭力也好不到哪裡去,居然踩著S型彎曲路線。 我們幾乎是惦著腳尖走路,像貓一樣。 到目前為止,預言的結果幾乎一模一樣實行著,除了王先生的部份。 王先生原本應該裝在屍袋裡面,跟令狐一起被我們拎著,但既然左右都是個死, 我也不介意將王先生交給另一個更優秀的屍體處理者。 這樣提著,還比較輕。 我看著走在前面的柏彥。 柏彥背上的衣服全是汗,跟皮膚黏在一起。 他正在經歷這輩子最大的峰迴路轉,雖然身體脫水虛弱,但他的意志卻逐漸鍛鍊堅強。 殺個人,可以令懦夫成長,是孩子長大的最快捷徑。 「真是令人欣慰。」我心中道,一邊暗中將左手提著的屍袋綁口解開。 三樓。 我看著前面老張的房間。 不知道老張出門了沒有?用了什麼幼稚的棄屍方法?裝箱?裝袋?烹食?果汁機? 如果出門了,今晚什麼時候會回來? 總之,老張到底還是要回到這裡,免得到處暴走的王先生又把矛頭指向徹夜未歸的他。 只要老張別遠走高飛,我的劇本都能將他網羅在裡頭。 突然,命運掀了一張好牌。 就在郭力經過自己房間的時候,對面的老張房門咿咿啞啞地打開,露出一張錯愕又蒼白的臉。 神經緊繃的郭力立刻停下腳步,有點失神的柏彥險些撞上郭力的肩膀,但兩手牢牢抓著的塑膠袋卻沒有摔落。 「嗯?張先生還沒睡啊?」郭力的聲音很不自然,跟臉上的盛情大相矛盾。 「嗯嗯,想出去買點酒喝。」老張的語氣更為乾澀,臉上驚愕的表情絲毫無法掩飾。 白癡比賽冠軍的柏彥在一旁接不上話,氣氛僵在那邊。 我注意到老張的腳邊,也有一只黑色大垃圾袋,袋子看起來好沉。 這個手腳特慢又了無新意的傢伙。 「老張,這麼晚還要倒垃圾啊?」我開口。 「嗯,東西堆的多了,想說清一清,買酒的時候順便丟到隔壁巷子的大垃圾箱啊。」老張的表情更不自然。 我當然了解老張的不自然是因為做賊心虛的關係,但看在郭力跟柏彥這兩個同樣做賊心虛的人眼裡, 只會單純害怕「自己是不是被懷疑了什麼」。 「啊,正巧我們三個人要一起去丟垃圾,要不,垃圾拿來我們幫你丟了罷,反正順手嘛。」我哈哈一笑。 老張的左腳在抽抖。 「這樣......不好吧?太麻煩你們了。」老張的腳顫抖的很厲害,連郭力都注意到了。 「順手之勞罷了,算不得什麼。」郭力爽朗地說,他的腳也在顫抖,好像裝了金頂鹼性電池。 兩個人就這麼尷尬地對視。 要是老張跟我們一齊下去倒垃圾,為了不使他起疑竇, 我們就免不了跟著他、將零零碎碎的令狐拋到隔壁巷子那大垃圾箱中, 到時候屍體被野貓野狗咬出來的機率簡直大不可言,比隨便挖個洞埋屍還要敷衍了事。 同樣的矛盾也發生在老張的顧慮之中,王小妹可不能就這麼丟在垃圾箱裡。 「來!我說了算!」郭力乾脆放下一個塑膠袋,伸手要將老張腳邊的垃圾袋撈起。 老張機警擋住郭力的手,但他的視線卻往旁轉移、停在滿臉蒼白的柏彥上。 「我們幫你丟就行了。」柏彥被老張盯得很不自在。 老張默不作聲。 他停在柏彥臉上的眼神,一直保持著強烈又寂靜的質疑。 一個人將屍體處理掉的壓力,可不是我們同坐一條船的三人能夠體會。 無法經過深思熟慮、強大的時間壓力、空間的集體緊張,一切都體現在老張佈滿血絲的眼珠子裡。 柏彥被這麼一瞪,立刻加入了發抖的行列。 「我、受、夠、了。」老張一個字一個字強調。 郭力不知所以然,只好說:「那好罷,我們三人就先去倒,你自己....你自己慢慢來。」 老張好像根本沒有聽見郭力的聲音,他豁盡全身的力氣盯著柏彥。 「是你幹的吧?」老張疾言厲色。 柏彥真正被嚇住了,張口結舌的看著郭力跟我求援。 「張先生,你醉了。」我溫言道。 「我沒醉!」老張幾乎要失控,又叫道:「是你這小子栽的贓!」 「我......我幹什麼了!你可別亂說!」柏彥跳了起來。 老張的怒火快壓抑不住,攻擊的本能快要跨越過偷窺者的自我保護界限。 好,自相殘殺吧。 這只是將劇本提早了幾個步驟。 「喀、喀、喀、喀、喀、喀、喀、喀......」 清脆的高跟鞋聲節奏明快地踩下樓梯,突兀地迴盪在深夜的租宅裡。 每一次的「喀、喀」聲踩在地板上,我們四個人的心跳聲都跟著那該死的、毫不加掩飾的節奏, 一上一下,一下一上,上上下下。 不約而同、制約般的,我們四個棄屍新手慢慢轉過頭。 一道清瘦的黑影尖銳地從樓梯口折下,那「喀、喀」聲後,依稀還拖曳著遲緩的重物磨地聲。 四個喉結鼓鼓滑動,各自吞了一口口水。 下樓的,是穎如。 一個攪局者。 一個突發奇想的臨時演員。 踩著高跟鞋,穿著淡藍色的連身短裙,濃濃的咖啡香自她每一個清脆步伐的間隔中流動著, 墨黑長髮飄逸,使得穎如的小臉更加白皙滑嫩。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 隱隱約約,我的耳朵裡似乎鑽進一股輕輕柔柔、綿綿細細的聲音,說不出的舒服; 但當我豎起耳朵仔細聆聽時,卻找不出那聲音的源頭,只覺得那若有似無的聲音就像一首魔幻的曲調, 不知不覺化解了我心中得意洋洋的情緒,我想築起心防,卻不由自主地跟著古怪的調子哼唱。 遠遠的,穎如在樓梯欄杆中,對著大家親切一笑。 美女的笑,當然帶動四個緊繃的下巴機械搖晃,所有人都沈迷在曲子裡。 然後,我們看見她的左手拖著一只大黑色塑膠袋,慢慢走下樓梯。 詭異的是,那黑色塑膠袋異常沈重,導致穎如沒法子將它提起來, 只是不在乎地拖將著,放任「它」在階梯之間自然碰撞,發出咚咚聲響。 那咚咚聲響一點也不好聽,卻奇特地「咚」在那綿綿悠長的音符中最適當的間隙,完全沒有一點突兀, 反而更添樂曲的哀愁氣息。 也因為太過沈重,使得地板、階梯與黑色塑膠袋之間的摩擦太大,塑膠袋因此破出一條小縫, 在樓梯與地上拖出一條難以形容的、蒼勁有力的紅色書法痕跡。 呆呆的,我們四個人看著穎如從容從我們之間穿過,那優雅的姿態令我們不由得屏住氣息。 就在穎如的髮絲掠過我鼻尖的瞬間,我才發覺那哀愁的曲子是從穎如的鼻子裡,淡淡地詠吟出來的。 直到穎如完全消失在轉角,我們才慢慢從現實與超現實中的迷惘中漸漸甦醒。 低頭一看,那條誇張的紅色液體痕跡就這樣一路拖到走廊盡頭,然後又咚咚咚咚地往二樓邁進。 接著,我聽見一樓的鐵門打開,清脆的「喀、喀」聲繼續迴盪在幽暗的午夜小巷裡。 吹笛人走進了山洞,巨石無聲無息封住洞口。 成千村童從此不見天日。 我眨眨眼,在昏黃的走廊上搖晃著。 是幻覺嗎? 適才的歌聲太美、太稀薄,我的腦袋裡只依稀記得,那塑膠袋的裂縫露出了半個人頭, 以及兩隻靜靜插在眼窩裡的鉛筆。 久久,四個人都沒有開口說話,剛剛劍拔弩張的氣氛不知道何時無影無蹤,卻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好像喪失了很多應有的感覺? 諸如興奮、恐懼、戰慄、嘔吐、壓迫、惶急之類的。 我的心裡空空盪盪,什麼計畫、預言、謊言,彷彿從一開始就不存在那樣虛無。 「走吧?」許久,我打破僵局。 老張默默點頭,一口污濁的氣悠長地呼出。 沒有多餘的言辭,一切輕鬆起來。 輕鬆起來,所以沒有人急著朝原來的目的前進。 「剛剛那首歌好美。」老張的眼神有些落寞。 「嗯。」我同意。 「有人知道那首歌的曲子嗎?」柏彥問。 「好像是GloomySunday,黑色星期天?」郭力見多識廣,想要多做解釋,卻欲言又止。 然而,並沒有人繼續追問這首歌的來由。 大家又開始靜默。 靜默中,那首「黑色星期天」蔓爬在我腦中,輕輕纏住每一寸神經跟情感, 就像浸泡在深藍無際的大海,我只有一直往下沉、往下沉。 永無止盡的下沉中,穎如優雅的肢體律動,屍體咚咚,高跟鞋扣扣,濃郁的咖啡香,模糊的背影, 兩隻插碎眼珠的鉛筆。 所有的樂曲元素天衣無縫共鳴著,持續不斷。 持續不斷。 不知道是誰先踏出第一步。 總之,郭力拿起三分之一的令狐,柏彥也拿起三分之一,我也拿起三分之一,三人慢條斯理的走下樓, 而老張也抱起英年早逝的塑膠袋王小妹,四個兇手晃著晃著,無須多語。 「臭死了,天啊,一群人大半夜倒什麼垃圾?」 陳小姐打開門,手裡拿著空空的玻璃水壺。 她看見正經過門口的我們,不禁皺起眉頭埋怨。 我們面面相覷,正準備繼續走下樓時,我突然有點想殺了陳小姐。 「哈咻。」 我打了個噴嚏,左手拎著的塑膠袋墜地。 令狐的頭顱從鬆脫的綁口中滾了出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滾到陳小姐的腳邊。 陳小姐的瞳孔放大,丹田微微鼓起。 陳小姐才正要扯開喉嚨尖叫,郭力、柏彥、老張全衝上前去,六隻手亂七八糟摀住陳小姐掙扎的口鼻。 沒有慌亂的失序,也沒有粗重的喘息聲。 一下子,只有一下子,陳小姐手中的水壺完好無缺放在地上。 你看看我,我看看他,他看看你,你看看她。它。 郭力將手中的兩個大塑膠袋放下,柏彥接過,一隻手各抓兩個。 我拾起令狐頑皮搗蛋的腦袋,裝進袋子裡,仔細綁好。 郭力扛起玲瓏有致的陳小姐。 大夥一齊走下樓,打開門,坐上車,發動。 「去哪?」抱著塑膠袋的老張問道,坐在我身邊的他,渾然不知王小妹的長髮已經雜亂地露出來了。 「我知道一個好地方。」郭力轉動方向盤,輕踏油門。沒有人有異議,各自沈澱著。 夜模模糊糊。 樓,已不再扭曲。它跟安詳的降E大調夜曲一樣自在,空空盪盪。 後來,我們再也沒有看過穎如。 就像個幽靈似的,她一個人拖著屍體消失在凌晨兩點半的小巷裡。 她的房間一直為她保留著,她有鑰匙,隨時可以回來。 帶新玩具回來也好,或是將已經發臭的粉紅旅行袋、跟巨大的行李箱帶走也好。這裡永遠屬於妳。 兩天後,老張第一個搬走。 他在客廳桌子上的紙條裡說,他在菜市場裡找到一間還算過得去的小雅房,這段期間感謝我們的照顧。 他的紙條我吃下去了,代表友情與我永遠同在。 柏彥第二個搬走,搬走前他學會了抽煙,和嘆氣。 一個人多愁善感,或願意裝得多愁善感,都算是一種成長。 這點我祝福他。 有一次,我還在那間常去的排骨店遇到正在點菜的柏彥,兩人著實寒暄了好一下子,那感覺真是不錯。 只是後來,我就沒有見過柏彥了。 郭力無所謂搬走不搬走,他原本就不常住在這裡,東西也少,我打算租約期滿才幫他將房間清光。 這段期間,我們一齊打發了前來詢問的便利商店地區經理、學校老師、公司人事部經理、警察的公式詢問, 稀鬆平常。 那個黑色的星期天之後,郭力留下了五十萬,夠意思。 不過我沒有把這堆鈔票吃下去、讓友情跟我永遠存在,我打算拿來擴充設備, 看我看得更多、更清楚,聽的更細、聽的更廣。 我想,下一批的房客會玩得更有感覺。 小套房出租,月租3000(誠可議),不限男女。 附廚房、洗衣機、脫水機、共用冰箱、客廳、天台、升降梯、寬頻網路。 二十四小時內洽可。 not over...... -- 「我站在這裡!像這樣活著!這就是我...生存的意義!!」            ~Tales of the Abyss~           生まれた意味を知るRPG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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