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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難得有時間回家一趟,便挖了挖自己的小說 順便在慢慢貼出自己覺得不錯的XD 夜不語...還沒看完(毆) 作者 既晴 出處 虛空論壇 現於各大書局販售中(啥?) 話說這作品獲得了皇冠大眾小說獎首獎,獨得獎金1000000元囧.... 作者得獎感言.. 從小學四年級開始接觸《福爾摩斯探案》始,似乎就註定了我會熱愛推理小說;從國中二年級開始接觸《推理雜誌》始,似乎就註定了我會走上創作之路;從大學二年級開始接觸「推理連線板」始,似乎就註定了我會找到一群朋友,一起構築共同的夢想。 《請把門鎖好》此次獲得皇冠大眾小說獎的肯定,誠然是評審願意留給我的幸運,但我更關切的是讀者的認同。推理文學的歷史太悠久、流派太龐雜,台灣的創作者變得不容易找出自身立足的定位。我個人亦曾經對此茫無頭緒,過多的實驗令讀者眼花撩亂,也使我疲於奔命。然而,靈異與推理相互融合的嶄新手法,終讓台灣推理有了逸脫既有框架的展現。構思期間,自然不免有所遲疑,我擔心大膽的嘗試可能會導致意料之外的失誤,幾位朋友的旁觀指點,則鎮定了我面對未知的不安。無論如何,我相信,讀者需要的是一個好看的故事,是否固守某一種寫作定則,反而不是最 必要的考量。這也是《請把門鎖好》之所以不斷游移在推理懸疑、驚悚魔幻、靈異恐怖的格局之間,而變得較難歸類的主因。 其實,我也只有一句自我期許,差可比擬心中真正的感想:「一本初衷。」從此刻始,應該就註定了我會持續為寫出更好的故事而努力…… ---------------------本文開始------------------------------------ 楔子 1 以下是心理學家卡爾.容格(Carl Jung)的學說。 自古以來,夢就掌控了人類的潛意識。經過了數千年,人類依然對夢感到困惑、感到難以 理解。事實上,夢是人類的集體潛意識--所有人類分享同一個潛意識心靈;而此一心靈 則藉夢境顯現。 然而,若談到西方神秘論者,他們則相信所謂的靈體概念。當我們的肉體處於睡眠狀態時 ,靈魂將遊歷至靈體國度,夢就是我們對當時見聞混亂、殘缺、扭曲的記憶。在靈界神遊 之際,我們會接觸到死去親友的亡魂、神話中的奇禽異獸甚至煉獄底層的惡魔。其間的所 見所聞,將透過各種物事的象徵,告訴我們未來的預言及現實世界的真相。 集體潛意識經由先天的遺傳與後天的教育,暗伏於我們的心靈深處,夢亦化為人類行動的 提示符號。這樣的提示符號,或許是幾何圖形,或許是色彩,或許是一段音樂,當我們在 現實世界中偶然觸及時,我們對靈界的記憶復甦了,然後,我們不自主地接受符號的控制 。這就是所謂的魔法。 魔法來自人類遙遠的記憶,它永恆地控制著我們的意志、我們的思維,以及我們的行動。 2 二○○一年元月中旬,我因健康狀況惡化住進高雄市區的一家醫院休養。 高雄市是我出生的地方,然而,由於工作之故,我有十幾年沒有回來了。記得當時於中山 大學畢業以後,少不更事的我在滿是理想抱負的驅策下,毅然孤身北上發展。而今,我即 將邁入不惑之年,起初只是個雜誌社內跑龍套的小弟,經過出版業界長久的磨練及洗禮, 現在已是個年收入四、五百萬的暢銷書作家。 結縭七年多的妻,苦勸我返回家鄉全心靜養。她的理由是唯有暫時蟄居南台灣,才能遠離 台北市氫彈引爆般資訊轟炸的工作壓力。而妻還得照顧兩個小孩上學,所以無法陪我一起 南下打點我住院時的生活起居。 我的壓力確實很大。自從兩年前寫出一部談論兩岸關係的預言小說之後,我便成了眾所矚 目的焦點。所有的媒體開始瘋狂追查我寫作素材的來源,是否牽涉真正的國家領導人或政 府首長。他們像狗仔隊那樣一路跟蹤我,想從我的日常行動找出我隱而未現的交友關係。 為避免不必要的困擾,我很乾脆地辭掉新聞週刊編輯的工作。靠第一部小說所賺得的版稅 ,沒有工作的我亦能暫保全家生活無虞。 在家中足不出戶,我決定更弦易轍不再提及政治議題,改寫柔性的都會男女情色小說。原 以為應該不會再製造麻煩了,沒想到藝文界的評論家替我為故事中的人物對號入座,說我 是換個方式在影射某幾位現任閣員。 儘管我曾撰文否認,但無事造謠的風風雨雨,反而助揚了我毀譽參半的名氣。有許多人向 我邀稿、請我演講,一夕之間我搖身變為博古通今的思想新貴、言論尖兵。 我受誘於名利,終至迷失。宛若天天戴上光鮮亮麗的假面具,我不停說著違背良心的話, 不停寫著不合意志的文章。在這種雙重人格的生活下,我時而感覺焦慮,時而感覺麻木。 就這樣我病了。這是身體承受不了壓力的反彈。媒體們均議論紛紛地研究,我下一部作品 將暗藏何種玄機,這使我痛苦萬分,因為我根本不想在故事裡暗藏任何玄機。 我只想寫一些單純的故事,單純能讓讀者喜歡的故事。我沒有含沙射影、沒有指桑罵槐、 沒有信口雌黃,更沒有沽名釣譽! 懷著心力交瘁的憤慨辦妥住院手續後--我遇見了吳劍向。 吳劍向是一個刑警,與我並不同住一間病房,卻成為我休養期間日常的說話對象。吳劍向 雖然年輕,與我的年齡相差七、八歲,但由於職業性質的緣故,自警校畢業後即開始和社 會上三教九流的各色人物打交道,再加上辦案經驗也相當豐富,從未接觸過警界朋友的我 ,倒滿喜歡聽他侃侃而談。 事實上,從我首次聽到他介紹自己是個刑警,就對他充滿興趣。我無可否認自己企圖在他 身上挖掘寫作的新素材。我既不曾讀過推理小說,日後也沒打算去碰它,對推理小說的印 象,就僅止於偵探在刑警與跟班的協助下,經歷各種冒險後將兇手繩之以法而已。 面對偵辦過真實罪案的刑警,我並沒有將這種膚淺、偏頗的看法說出口。從言談之間,我 可以輕易判斷吳劍向是個熱愛工作的人,偵辦刑案極為堅持執著,無論如何也要揪出那些 刁鑽狡猾的犯人。 『小吳,我覺得……』在我們結識半個月後的一次聊天中,我忍不住開口:『現實生活中 的殺人兇手,絕大部份甚至連最基本的想像力都沒有。』 『殺人需要想像力嗎?』吳劍向微笑。 『當然需要。否則他們不會這麼輕易就逮。你跟我說過的竊車、製造偽鈔與詐欺的案件, 我覺得他們的犯罪手法就極富想像力,讓人在驚訝之餘,還多了一絲佩服。可是,殺人犯 卻多屬衝動下手,毫無計畫可言,只要警方稍加威嚇訊問,就立刻俯首認罪了。』 『說得倒沒錯。謀殺是一種精神壓力最為沉重的犯罪類型,作案之後,一不小心就會暴露 自己情緒不穩的破綻。』 『難道你沒有碰過事前策劃縝密、心防難以突破的兇手嗎?』 『有是有。』吳劍向此時搖搖頭,『但那個案子是由我的學弟接手,我並未直接參與,我 所知道的部份都是聽來的。』 『告訴我那個案件的詳細經過好不好?』我知道自己的語氣中透出喜悅。 『我不知道案子的偵辦過程,只記得兇手的名字。』吳劍向反問,『這樣也能寫成小說? 』 『啊?』 『王大哥,我知道你是個作家,一定想從我這裡獲得一些寫作題材。』 『是這樣沒錯……』我有點不好意思。『小吳,你不會介意吧?』 『沒關係。但是,你應該沒有閱讀推理小說的習慣……你怎會想寫推理小說?』 我誠實地回答他:『正如你說的,我完全不懂推理小說。不過,我認為只要從你這裡問到 一件過程曲折的謀殺案,據此所寫出來的故事,應該就是好看的推理小說了。』 『不一定,』吳劍向再次搖搖頭,『這是不一定的。』 『這話怎麼說?』我不懂他的意思。 他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其實,你可以寫竊案或經濟犯罪事件啊?』 『我最感興趣的還是謀殺案。小吳,剛剛你也提到了,命案給人沉重的壓力、不穩定的情 緒,我認為唯有這種題材能真正激起讀者的共鳴。』 『好吧。』吳劍向離開窗口,坐回座位。『王大哥,你看過這個東西吧?』 他從枕頭下取出一塊黃黑相間的固體。 固體本身的體積不大,約略只有人的手指頭大小。質地堅硬、表面粗糙、紋理複雜,像是 一塊自異國陌土掘出帶回的小石子。 此時我突然想起吳劍向謎樣的另一面。他在白天的言談舉止一切正常,是個十分溫和、開 朗的青年。特別是他對每件事情都有自己獨特的觀點,也是我喜歡找他聊天的主因。然而 ,不知何故,只要一入夜,他就會變得沉默寡言,連出房到外頭透透氣、吹吹晚風的興致 也沒有。 在這種時候,他的身上就像是掛起『禁止接近』的招牌,不必說話就讓人退避三舍。我無 法得知他是如何製造出這種氣氛的。 他會一個人坐臥在自己的病床上,低頭專心把玩觀覽著那個小石塊。直到醫院熄燈,他仍 沒有就寢的打算。有一次我在三更半夜因尿急而醒來,竟發現他靜悄悄地端坐在我的病床 邊緣!我嚇了一跳,連忙問他究竟怎麼了,而他則沒有出聲,默然地站起身離開我的病房 。 我早就對他這種行為感到十分好奇,但卻一直引不出話頭問他。沒想到他居然主動提起那 顆奇特的石頭。 『如果你真的要寫謀殺案,我願意告訴你一個我親身體驗的事件。』他將小石塊舉到我面 前說:『和這個東西有關的奇特案件。』 『真的嗎?那太好了!』 『不過,這個案件沒辦法寫成推理小說。』 『沒辦法寫成推理小說?』我一時滿頭霧水。 『嗯,那不可能變成推理小說。』 『不要緊、不要緊……我不是非寫推理小說不可,只要有讀者愛看,什麼都好。』我的神 態有點棄老還童,像小孩子即將拿到聖誕禮物般興奮。心念稍轉,我隨即脫口而問:『但 ,既然是謀殺案,為什麼沒辦法寫成推理小說?』 ********************************************************* 第一章 眩暈密室 1 要說明這一連串的怪奇事件,我想起點應該可以追溯到二○○○年的三月二十 五日吧。高雄市三民分局在當天淩晨六點四十七分,接獲到一通奇怪的報案電話, 一位住在隸屬管區範圍內的民?,聲稱他起床後,發現昨夜放置在客廳的捕鼠籠, 捕獲了一隻深紅色的老鼠,要求警方派人處理。 接到這通電話,就是吳劍向,那夜他是值班警員之一,當時的年紀二十八歲。 而與他共同留守的,則是劍向的學長方立?。 “報案人好像把事情說得太過嚴重了。”立?在劍向挂掉電話後,又把電話錄 音聽了兩遍。“不過,確實有點怪怪的。” “今晚一整夜都很平靜,不像是大家印象中的高雄……”劍向說:“反正局裏 沒什?事,我過去看看好了。” 立?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你不打算補個眠啊?” “我的份你幫我補吧。” 劍向一邊說著,一邊起身。他抓起辦公桌上那串鑰匙往分局大門口走,頭沒有 回,只舉起手示意向立?道別。 劍向會對這通莫名其妙的電話這?感興趣,其實是有原因的。除了報案內容本 身相當不尋常之外,他並不像立?那樣,只聽到報案人聲音不算清晰的電話錄音而 已。他與對方直接交談。 對方說話的語氣,內藏極深的恐懼,這是光聽錄音帶絕對沒有辦法體會的。就 如同漂流在北極圈的冰山,隱沒在海平面下的危機永遠多出眼能所見太多太多—— 雖然僅僅出自於直覺,但劍向的第六感從小就一直很準確。 記得小學二年級,在一次到山區郊遊的活動中,正當師生們很愉快地野餐時, 他因?身體突然發冷而離開樹蔭去曬太陽,結果不到一分鐘,方才坐著的位置突然 砰的一聲巨響,一根粗大的樹幹重重地落在地上,壓傷了三位小學生,而其中傷勢 最重、大腿出現複雜性骨折的,正是剛剛坐在他身旁的女同學。 劍向將鑰匙插入鑰匙孔,發動摩托車,並跨身坐上。他催促機車油門,左轉彎 驅車向清晨的建國路。 一夜沒睡,但此時頭腦卻十分清醒。 還有一次,是國中剛畢業的事。劍向全家第一次出國,到泰國、新加坡等東南 亞國家玩一個禮拜,結果他在小港機場的大廳裏忽然感到全身冰冷,最後甚至因此 昏迷不醒,?了送醫急救,一家人只好被迫取消出國行程。沒想到後來看了新聞報 導,發現原本預定搭乘的那班飛機,在起飛後居然遭到歹徒劫持,差一點釀成墜機 的悲劇。 除了上述兩件明顯影響到生命安危的重大事件以外,劍向實在不清楚身體突然 發冷到底是不是危險的預警訊息。譬如他剛入警校不久,曾經於某次體育課,在遊 泳池畔一陣冰涼遽然來襲,但後來什?事情也沒發生。 報案人是一名中年婦人,從夫姓戈,年紀四十五歲,已婚,丈夫于去年死於肝 癌。兩個兒子皆已成年,都在外工作,也都有自己的住處。 戈太太一人獨居,目前沒有工作,住在建國三路與南台路交叉口附近的一棟老 式大廈裏。大約三天前,家中突然出現老鼠的蹤?,這是她在那棟公寓裏住了將近 二十年,從來未曾發生的事情。戈太太感覺不對勁,很快地到家庭百貨行去買了兩 三個捕鼠籠準備清理這些小怪物,而,就在今晨,放置在客廳裏的捕鼠籠,很盡責 地抓到一隻老鼠。 當她發現籠中有一隻老鼠時,不禁倒抽一口涼氣。因?這只老鼠…… 南台路正對高雄中學大門,距離三民分局還不到兩百公尺,所以劍向馬上就找 到戈太太所住的公寓地址。他把機車停妥在騎樓下,進入公寓大門。 這棟公寓共有六層樓,戈太太住三樓,劍向向管理員說明來意後,管理員並沒 有特別的反應,一副精神萎靡地請他自行上樓。劍向心想,或許接替他值班的同事 延誤了時間吧,管理員的眼睛根本睜都睜不開。 “那位戈太太,整天緊張兮兮的,喜歡把沒事當有事,小事當大事。” 經過故障停用的電梯門口,劍向往裏面的樓梯口走去,而管理員只有氣無力地 說了這句話。 樓梯又矮又窄。以劍向身高一百七十八公分、體重七十五公斤的壯碩體格而言, 上樓彷佛是鑽身通過一條傾斜的隧道,頭頂上的燈泡還亮著,但牆壁、天花板都已 佈滿灰塵,陰暗的走道一片泛黃。 像不像是挖煤的礦坑?劍向突然有這種想法。 事實上,這次的直覺很不一樣。和身體一陣冰冷的經驗完全不同,當劍向在警 局值班室裏挂上話筒的一剎那,一股猛烈的戰慄突然像狂波巨浪般直沖他的全身, 差點讓他整個人撲倒在地板上。 這究竟是告訴我“我若留在警局將遭遇危險”,還是“我必須遠遠地避開這棟 公寓”? 劍向在沈思之間正準備按下三○一室的門鈴,想不到房門迅即打開,他的眼前 赫然出現一位年約五十歲左右的中年婦人。 “我等你很久了,”婦人說:“警察先生。” 這位婦人著實讓劍向嚇了一大跳。因?他萬萬沒想到,戈太太居然一直緊盯著 大門的窺視孔等待他的來臨。 戈太太的身材矮小瘦弱,而眼睛則又大又黑,膽顫心驚的神情不禁讓劍向想起 她提及的那只老鼠。她二話不說,急躁顫抖地立刻將劍向拉進房裏,一點都不給劍 向問候致意的機會。 “警察先生,”戈太太說:“我一直從窗口往馬路看,你能夠來,真是松了我 一口氣……” “那只老鼠在什?地方?” “在這裏!在這裏!在這裏!”戈太太慌亂地回答。 劍向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他對眼前的景象不由得瞠目結舌。 那只老鼠,有著一般翻弄垃圾廚餘的家鼠兩倍以上的體積,已經與一隻吃得太 肥的幼貓體形相當了,此時此刻牠正在設法離開那只對牠而言非常擁擠的小捕鼠籠。 巨鼠的尾巴與左後腿硬生生地被夾緊在捕鼠籠之外,牠蜷曲身體回頭不斷和籠 門的強力彈簧對抗。牠受傷的左腳無力地刮搔地面,長尾像鞭子般不停揮甩搖擺, 在米色磁磚地板上,顯得格外觸目。 隨著牠的掙扎,捕鼠籠發出輕微的喀當聲響,籠門邊緣也已經大幅扭曲變形, 好似巨鼠即將破籠而出。 更令人心驚肉跳的是,巨鼠身上的毛皮好像黏滿深色的油漆,而毛皮脫落的部 份,則暴露出長著爛瘡、患有皮膚病的粉紅色表皮。 這時候巨鼠發現有兩個異類正看著自己,掙扎的動作變得更快,同時以兇狠的 眼睛牢牢回瞪。 側目看了戈太太一眼,劍向實在無法想象萬一這只大老鼠逃出來,戈太太會有 什?樣的反應。 “我聞到一股很濃的腥味,”戈太太說,“真的!真的!我以前當過十幾年的 護士,對屍體腐爛時的臭味永遠都忘不掉,因?我在護士任內,曾發生過一件恐怖 的事情!那時有一名絕症病人堅決不肯接受攸關生死的手術治療,從病房裏逃走了。 院方立即聯絡了家屬,但也同樣音訊杳然……就在大家都以?那個病人已經失 蹤時……沒想到……沒想到……他的屍體居然出現在醫院的太平間裏!而且……而 且… …第一個發現屍體的人就是我!由於醫院的太平間不常使用,很少人會去,所 以那個病人就躲到裏面去了,他在太平間裏突然病發致死。你知道嗎?當我發現他 時,已經是一個禮拜以後的事了!那具屍體全部都腐爛光了,你絕對想象不到那有 多難聞,就算處理人員噴灑再多的除臭劑都沒辦法把那股臭味消除!這只老鼠一定 是吃屍體長大的!一定是!難道說我這間房子裏藏了一具屍體嗎?我的丈夫死了, 而我的兩個兒子都不願意和我住在一起,留我一個女人住在這棟破公寓裏,警察先 生,你一定要把那具屍體找出來,一想到我的房裏有一具屍體,我就睡不著覺,不 找出來的話我一定會發瘋的!不要這樣對我……“戈太太開始歇斯底里地亂喊。 事實上,劍向實在不願意深吸一口氣來求證。另外,他也可以想象得到年輕的 孩子?什?不願意和他們的母親同住。 而且,腐爛的人屍和腐爛的狗屍,所散發的氣味根本無從分辨。戈太太完全是 心理作用。 “戈太太,”劍向強表平靜地說:“處理這種事,其實妳應該找消防隊。” “你說什??你說什??” “不過,請妳到走廊上一會兒。這只老鼠,我會負責將牠處理掉。”劍向問: “有沒有黑色的垃圾袋?” 從戈太太手中拿到垃圾袋以後,劍向將她推到三○一室外,並把門關上,準備 獨力應付這頭怪鼠。他從口袋裏掏出手套戴上,一步一步走向捕鼠籠。 大老鼠一看到劍向靠過來,牠被籠門卡住的身軀竄動得更厲害,長滿瘜肉的鼻 頭下,鋒利的黃色門牙閃著潮濕的亮光,並發出尖銳的吱吱聲。 劍向力求鎮定,以右手用力提起捕鼠籠的提把,他感覺到沈重的地心引力,以 及大老鼠企圖逃脫的搖晃。巨鼠的左腳不停在空中亂踢,籠內的兩隻前爪則奮力抓 爬著籠壁的間隙。 正當劍向往浴室走去準備溺斃怪鼠時,捕鼠籠突然一沈,老鼠右腳彈出籠外, 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形成肚子被籠門夾住的情況,怪鼠的叫聲因而更?淒厲, 同時隨著籠子搖晃的結果,巨鼠兩隻粗肥的後腿攀附到劍向腿上,銳利的爪子勾扯 著他的褲管。 劍向受到如此驚嚇,反射性地抽出腰際的警棍往老鼠的尾部猛力一打,老鼠骨 盆部位的骨頭遽然斷裂。 就在怪鼠發出悲慘的哀嚎、其上半身依然拚死掙扎的情況下,劍向把捕鼠籠丟 到浴缸裏,旋開水龍頭讓水流傾瀉注滿。 巨鼠在水位逐漸升高之時,兩隻前腳胡亂劃行,但卻無法改變溺死的結果。就 在冷水淹沒老鼠伸長的鼻頭後,自水面上浮起不算太多的氣泡,巨鼠的動作終於完 全靜止,身體隨著微小的漣漪上下浮動,其囓齒口唇無力地微開,而黑亮的雙眼則 失神地張著。 方才充斥浴室的尖聲怪叫,此時仍回蕩在劍向的耳際。 跌坐在浴缸邊好一陣子,他深吸了幾口氣,確定自己的心跳慢慢地舒緩下來以 後,劍向才發現浴室內的馬桶旁放了一隻水桶。他心中有點後悔,剛剛要不是被差 點逃出籠外的老鼠嚇了一跳,應該把籠子丟進水桶裏的。 戈太太敢在淹死過大老鼠的浴缸裏沐浴嗎?所以,這種處置方式絕對不能告訴 身在門外的她。 無論如何,事情總算解決了。劍向再次將籠子提起,連帶巨鼠的屍體整個投進 黑色垃圾袋。和剛剛的張牙舞爪不同,巨鼠的眼神空洞,紅色的舌頭外露,癱軟的 軀體規律地滴著水,尾巴筆直垂在空中。 鼓脹的黑色塑膠袋發出沙沙聲響,予人巨鼠還在不停蠕動的不快感。 就在他準備將浴缸的水全部放掉時,劍向發現缸裏的水面上浮著一層液體。 “這是血?……?”劍向不覺自言自語著。 劍向回想起這只怪鼠的毛皮上沾滿黑色的黏液——但他發現自己實在不願意馬 上打開垃圾袋再看一眼那頭噁心的死老鼠。 2 “如果沒事的話,我想我就不再打擾了。” 劍向讓戈太太進門之前思索了很久,才決定先將鼠屍帶回局裏,請鑒識組的同 事檢驗過毛皮上的液體成分是否真的是血液,再考慮進一步的行動,而不是繼續留 在戈宅做目的無法確定的偵查。 沒想到戈太太一點都不願意讓他走,“警察先生,拜託你,那只老鼠真的有問 題!我在這裏住了那?久,從來沒看過這?大的老鼠,客廳裏一定有屍體,你一定 要幫我找出來!” 劍向呆住了。“如果真的有屍體,?什?妳認?屍體是在客廳?” “因?……因?我記得很清楚,昨天晚上我睡覺以前,很謹慎地把浴室和廚房 的門關好,我自己的臥室房門也是鎖得緊緊的。在這種情況下,客廳裏是不可能會 多出一隻老鼠的!我在報案前,曾經找過牆角以及天花板,可是都沒有發現老鼠洞! 所以說,老鼠一定是昨夜時就已經躲在客廳裏了,只是我不知道而已,看看那 只老鼠,身上的黏液應該是最近才沾上去的,所以一定有外人偷偷侵入我家,在我 家客廳殺了人,並且把屍體藏在客廳裏,最後引老鼠來吃屍體!“ “這……”劍向一時之間答不出話來。 戈太太繼續說:“不知道從什?時候開始,我就一直覺得有人能自由進出我的 房間。前一天晚上明明關緊的瓦斯,隔天早上卻發現瓦斯在漏氣;前一天晚上明明 關的燈,隔天卻是亮著的!還有水龍頭、電扇的開關,連房門都曾經被打開過!不 管我多?小心地檢查過一遍都沒有用!像今天早上,廚房裏的流理臺上居然有水漬, 但我確定我在睡前用抹布擦得一乾二淨啊……” “戈太太,請妳冷靜一點。”劍向不讓她繼續激動下去,“客廳裏的擺設簡單, 家具也不多,不太可能可以藏得了什?屍體的……” “那一定是那個潛入我家的陌生人,又把屍體帶走了,卻留下一隻貪吃的大老 鼠給我!”她不禁哭叫了起來。 劍向實在拗不過她,只好先請戈太太坐下來,並允諾他會想辦法。 “我到樓下去問問管理員,跟他借一下昨天晚上大樓裏的監視器錄影帶,檢查 看看是不是真的有入侵者。” 於是,劍向勸過戈太太,暫別三○一室,走回狹窄樓梯下的大樓玄關。在亮出 警察證後,原本睡眼惺忪的管理員突然精神大振,十分合作地提供錄放影機及電視屏 幕,將昨晚監視器錄到的內容播放出來。 以遙控器快速回轉、邊看邊找了好一陣子,卻發現架設在各樓層各主要走道的 監視情況皆無異常。所有出入的人,都是管理員熟知的住戶,更重要的是,三樓走 道一整晚並沒有其他人打開過三○一號房。 也就是說,除非從三樓窗口淩空進入,否則“有人將屍體帶進三○一室又帶走” 這種說法是絕對無法成立的。 那?,老鼠究竟是怎?出現的?劍向上樓回三○一室以後,在戈太太的陪同下 再次對客廳的牆壁與天花板做地毯式的搜索,各扇房門與所有的家具也一一檢查過, 但卻連一點血?都找不到,更別說是屍體了。 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劍向要自己冷靜地思考,一定有什?地方遺漏掉了。在沒有其他解決方法的情 況下,他向戈太太提議一併檢查其他的房間。 但是,整個三○一室就好像是個巨大密閉鋼筋水泥箱,戈太太在昨晚睡前將住 處裏一切對外的出入口全數關上,包括臥室的窗子和陽臺的落地窗。 借著一面尋找巨鼠可能的藏匿孔洞一面談話,劍向得知戈太太由於年輕時服務 於醫院急診處與太平間,精神經常處於緊繃狀態,即使後來辭掉工作、結婚生子, 仍舊一直受失眠所苦。等小孩都長大成人以後,才漸漸能夠入睡。但這種情形並沒 有持續太久,丈夫的病逝、兒子的獨立,使她又開始飽受焦慮折磨。 儘管如此,劍向也在親身搜索之後,愈來愈確定戈太太所言不假。 到底是怎?一回事?三○一號室裏,還有什?地方能讓老鼠出入? 他忽然想起自己在就讀警校時,曾經讀過不少推理小說。教授刑事偵查的老師, 經常要學生們閱讀歐美或日本優秀的推理作品,以培養大家對搜查線索與邏輯推理 的能力。於是解決了許多玄異怪案的C。歐古斯特。杜邦、謝洛克。福爾摩斯、布 朗神父、艾勒裏。昆恩以及赫丘裏。白羅等名偵探,就成?他學生時代崇拜的偶像 了。 福爾摩斯曾經說過,“當所有的不可能性都被排除,無論所剩下的是什?,也 不論它的可能性有多低,都一定是真相。” 那?,在這個事件裏,究竟哪里還存在著可能性極低的真相?綜合他看到的所 有事實,是否能導出一個難以想象卻入情入理的解答? 一、從管理員處,可知昨夜三○一號室沒有他人潛入。 二、客廳裏沒有任何可供巨鼠進入的洞穴。 三、戈太太自稱長久以來一直有人潛入家中。 很明顯地,第一點和第三點根本就是矛盾的,但從戈太太的驚懼神情,卻不可 能認定她在說謊。 至於第二點,實地勘察的結果也與垃圾袋裏的鼠屍互不相容。 也就是說……也就是說…… 彷佛被雷擊中般,劍向的腦袋靈光乍現,終於發現謎底的全貌! “戈太太。”劍向可以清楚聽見自己的心跳,“請妳告訴我,在這棟公寓裏, 有哪一位房客是妳這一陣子沒有遇到的?” 3 就在同一天上午十一點二十分左右,一輛警車在建國路與南台路交叉口煞車。 當時烈日好似急欲擺脫春天一樣,持續燒灼著將近熱帶邊緣的高雄市。 車門打開,下來三名警察。 坐在後座的,是三民分局的刑事組組長高欽福;從駕駛座下車的,則是劍向的 學弟鄭紹德。至於第三位——正是補眠不足的警員方立?。 “劍向怎會活生生叫你起床?”紹德說:“看來「大老鼠命案」好像不單純喔。” “別鬧了,大老鼠命案的「兇手」不就是劍向嗎……”立?順勢打了一個呵欠。 高組長說:“小吳的直覺一向很准,他把刑事組的都找來,我想應該不會沒有 道理。” 一行人問過管理員後上了樓,一到三樓,就看到劍向獨自站在廊道出口處,已 然等候多時。 “組長,”劍向說:“請大家都來,其實是希望這個案件可以分工合作迅速解 決。” “嗯,”高欽福點點頭,“那你想要怎?進行?” “首先,要請紹德學弟幫我把這只老鼠的屍體帶回局裏,給鑒識組的同事鑒定 一下鼠屍毛皮上所沾的液體是不是人血……” “嗄?”紹德說:“要我抱著大老鼠的屍體上車啊?好過分。” “接下來,立?,我希望能借重你的開鎖技術。”劍向沒有理會紹德的抱怨, “幫我把樓上四○一號房的鐵門打開。” “沒問題,”立?說:“但我可不保證在昏昏欲睡的情況下能破我個人的開鎖 時間紀錄喔。” 事實上,立?是南臺灣警界開鎖的頂尖高手,年紀雖輕,?了案件偵查已開過 兩千多個各種型式的鎖,在前後幾期的同學裏唯他獨尊。像這種老舊公寓的鐵門大 鎖,對他而言是芝麻小事。 “最後是組長——我要向您報告這個案件的來龍去脈……” 這時候戈太太突然打開門,大聲對劍向說:“這到底是怎?回事?我什?都告 訴你了,?什?你堅持不告訴我事情的真相?” 劍向面有難色,“因?……因?這個事件的背後並不是一個會令人愉快的真相。 我怕妳聽了會受不了。“ “我不管!警察不是人民的保母嗎?進行什?調查都神秘兮兮的,算什?保母!” “小吳,其實我覺得就算你現在不告訴她,戈太太總有一天也會從別人的口中 知道的。你找了我們來,這表示事態相當嚴重,既然如此,案件上社會版就在所難 免,與其給記者寫得更讓人厭惡,還不如你以持平的方式告訴她到底是怎?回事, 反正你也是要說給我聽嘛。”高組長說。 “這……好吧……”於是,劍向與高組長隨著戈太太進入三○一室,立?則帶 著開鎖工具前往四樓。至於紹德,只好皺起眉頭一個人手提那只外形詭異的黑色垃 圾袋下樓。 當高組長等三人在客廳處坐好之後,劍向開始詳細描述事件的經過。 “……那只巨鼠身上,所沾的黏液是血液的可能性極高。也就是說,在這裏很 有可能存在著一具屍體!” “果然沒錯!”戈太太迫不及待地問:“那?到底是在哪里?” “當然是在四○一號室。” “?什??” 劍向平靜地說:“接下來我要講的事情,希望戈太太妳要有心理準備,千萬不 要再驚慌恐懼,因?事情已經過去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戈太太,事實上,妳會夢遊。” 戈太太聽了不禁雙眼瞪大,臉色突變,嘴唇亦不住顫抖。 “也就是說,妳曾經提到過的,前一天晚上確定關緊的瓦斯,隔天早上卻發現 瓦斯在漏氣;或是明明關上的燈,隔天卻亮著,其實那都是妳在睡夢中起身下床所 做的事情。 “所謂夢遊,正式的醫學名詞應該是叫作「睡遊症」,以兒童及女性罹患的機 率較大,特別是精神焦慮不安的人。在一般的狀況下,夢遊者的行動會如同白天的 日常生活一樣,開燈、開門、四處走動,並且使用一些家電用品。妳所認?的入侵 者,其實是夢遊中的妳,因?妳不知道那是妳自己做的,所以就認?是別人做的了。” “那?,這又和四○一號房的屍體有什?關係?”高組長見戈太太不接話,於 是便自己詢問。 “在戈太太患有睡遊症的情況下,謎團的其餘部份就可逐一解明。戈太太昨夜 在夢遊時開過廚房的門,那只老鼠正好趁她開門之際,從廚房迅速溜到客廳裏頭。” 一想到那頭噁心的大老鼠在深夜從腳邊跑過去,甚至共處一室,自己卻渾然未 覺,戈太太驚駭得頭皮發痲,她險些尖叫出聲,門牙緊緊咬住下唇。 “那?,?什?是從廚房?”高組長繼續追問。 “老鼠唯一的出入口,就是廚房流理台的排水孔!戈太太曾經提到昨夜睡前她 將流理台以抹布擦拭乾淨,但今晨卻發現流理臺上留有水漬,我想這應該就是老鼠 通過排水孔時,濕淋淋的身體在流理臺上所殘留的痕?。 “最後,這?大的老鼠食量不小,所以我想牠原來的食物供給來源應該已經罄 盡,因此才會餓得跑到這裏來找捕鼠器裏的誘餌以填飽肚子。我認?老鼠並沒有離 開原來的地方太遠,而既然排水孔是老鼠的通道——大樓裏所有公寓的排水孔都是 相通的,所以我才會問……” “在這棟公寓裏,有哪一位房客是戈太太這一陣子沒有遇到的。” “沒錯。”劍向解釋,“戈太太曾經當過護士,我認?她的直覺沒錯,那只老 鼠確實是以屍體?食物,而屍體就應該是在大樓的某一個房間裏。無論屍體是大樓 的某個住戶,或者是那名住戶在自己的房裏殺人棄屍,沒有工作的戈太太在近期應 該會有一段時間看不到那名住戶才對。這名住戶要不是已經遇害,否則就是已經逃 逸無蹤,總之,找出那個房間是最重要的。” “所以說,四○一號房的住戶正好符合「失蹤已久」的條件?” “完全正確。我在打電話通知你們之前,已經問過管理員,更確定四○一室的 住戶最近一直無消無息,也去試過開?四○一室的大門。但管理員所持有的備份鑰 匙,卻打不開大門的鐵鎖,我想這大概是那名住戶私自換過新門鎖吧。只好麻煩你 們,把立?叫醒來幫我開門了。” “我以?……我的睡遊症已經痊愈了……”戈太太突然說:“沒想到,這個病 隔了三十幾年,居然又復發了……” “戈太太,原來妳知道自己得過睡遊症?” “不……我只有非常模糊的記憶。小學時父親曾經告訴我,我在深夜經常會毫 無意識地自行下床開冰箱。我一直以?他是要我乖乖睡覺,才說這種話嚇嚇我的。 沒想到是真的……“戈太太的聲音哽咽。 在場的兩位刑警面面相覷,不知道該說什?話才好。眼前的婦人,似乎害怕自 己精神不夠正常,已經嚴重到極度焦慮的地步,殊不知焦慮過度也是一種精神上的 病態。 “警察先生……還是要鄭重謝謝你。”戈太太面對劍向,“你的推理能力真強, 我們才認識一個上午,你就解決了我這輩子長久的疑惑。” “其實那是……唔……” 正當劍向不知如何回答戈太太的同時,門鈴響了。戈太太於是點頭示意,起身 去開門,走進來的是立?。 “怎?樣?”高組長問:“四○一室裏真的有屍體嗎?” 立?的神色並無興奮之處。“組長,鐵門的門鎖是打開了。不過……還是進不 去。” “?什??” “我想,應該是——有人從裏面以其他東西把門封死了。” 4 在刑事組組長高欽福的率領下,進行破壞鐵門的三人小組已備妥各項破壞工具, 在下午一點半開始,待命攻堅。 “行動!” 適度安撫過三○一號室的戈太太,高組長、劍向和立?暫時離開公寓大樓,回 到分局用餐,順便討論下午要繼續進行的偵查計劃。 不知何故,經過了一整個上午的工作,劍向仍然毫無睡意。不像立?,上午已 經沒有睡飽,再加上既然不是開鎖,而是要強行破壞鐵門,他就不打算參與了。他 曾經說過:“以鎖密閉的房間,我才有興趣找出打開那個門鎖的方法;不是靠鎖密 閉的房間,不要找我。” 戰慄——每當劍向感覺些許疲憊,身體就會本能性、自發性地戰慄起來,興奮 他的精神。正如上午在解明巨鼠出現在戈家的謎團前,也有過同樣的強烈戰慄,那 不光是一種醍醐灌頂的快感,更是一種撕心裂肺的痛楚。兩者交相混雜,好比黃色 錄影帶裏的性虐待情節。 “我看我真的要連你的份一起睡啦。好困……” 於是,除了立?以外,其他人繼續投入四○一號房屍體的偵搜工作。由於這棟 老舊大樓的住戶都是老年人,大多數都沒有工作,只靠退休金或子女接濟度日,所 以對劍向來說,算是絕大的好處,他可以親自詢問其他住民四○一室的相關問題。 另一方面,紹德也帶回了鼠屍的初步鑒定報告。一切和劍向的猜測十分接近, 巨鼠毛皮上所沾的黏液是腐敗人血的可能性相當大。另外,解剖鼠屍後發現,其胃 腸裏亦遺留了尚未消化完全的爛肉。 血液與腐肉屬於同一具屍體的可能性極高。 經過劍向在各樓層來回奔波,住民們七嘴八舌地補充,對四○一室的住戶終於 拼湊出大致的形象。根據管理員由房東處所得的房租契約,其身分證影印本記載了 住戶的姓名與出生年月日。鍾思造,民國六十七年生,現年二十二歲,役畢,戶籍 地高雄縣鳳山市。綜合住民們的證言,鍾思造兩個多月前搬進大樓,之所以會願意 住進這個破舊的老公寓,原因應該是租金低廉,而他的經濟能力不佳。 不久後他找到工作,在三多路上的一家視聽器材店當銷售服務人員。管理員說, 他好像有一個女朋友,偶爾會到他的住處。但兩人經常神秘兮兮的,不太願意被人 看到或被詢問他們的事情。 有幾個鄰居說,從四○一號房裏,深夜會傳出奇怪的聲音——不,不,不是那 種呻吟聲啦,而是壓抑的呢喃聲,以及一些低沈的敲擊聲,感覺相當詭異。 然而,最近這一個月以來,女友似乎不再出現了,而鍾思造本人的行蹤則更加 難以捉摸。他好像辭去了視聽器材店的工作,成天足不出戶,也不知道究竟在房裏 做什?。 有少數幾位住戶在很偶然的機會下看到鍾思造,只見他身形極?倉促,手提一 只黑色的大皮袋進出四○一號房,並刻意閃避別人的目光。 最後——沒有任何人在這一個禮拜內,在走廊或樓梯上遇到過鍾思造。 從管理員室找出的監視器錄影帶,日期剛好可以追溯到十天前。劍向在管理員 老伯的幫忙下,搜尋四樓十天以來,每日二十四小時的監視紀錄。 結果發現,在三月十九日——也就是六天前,鍾思造曾經短暫外出過一次。外 出的時間,是淩晨六點四十八分;而回來的時間則是在一個小時左右以後——七點 四十一分。當時鐘思造同樣是行色匆匆,手上同樣提了一隻大黑袋外出與進門。 從監視器的畫面看起來,鍾思造幾乎是以逃亡的姿態離開房間的。他好像是在 畏懼由背後追來什?一樣,拚命往前奔跑;而回程時,動作仍然顯得膽怯,而且似 乎十分不願意再回到房裏。 其餘的時間,四○一號房皆鐵門深鎖。 於是劍向繼續追查在十九日當天其餘樓層的監視器錄影帶,結果只確定鍾思造 沒有到大樓裏的其餘樓層,只是迅速沖出大樓玄關右轉,不知目的地?何。 在管理員室耗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劍向回到四樓向高欽福組長報告。這時已經 是下午四點多了,破壞小組的工作進度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順利,因?鐵門後還有 其他的大型障礙物。 劍向主動提議接手,絲毫未顯疲態,其實這又是“戰慄”的影響。劍向愈發覺 得,這個案件好像從一開始就是沖著自己來的。 據說每個優秀的刑警,在他們偵辦一生中最重大的案件時,都會有神秘的心電 感應適時協助。這也就是?什?許多有名的案件,其偵辦過程都曲折離奇直至山窮 水盡之處,唯獨憑恃著刑警鍥而不捨的強大意志力才得以柳暗花明、水落石出的主 因。 這些名警探都說,就在搜查窮途末路之時,突然感覺心底有聲音提供支援及指 點,接著就立刻豁然開朗了。若非這種神秘訊息,再強悍的警探面對永遠毫無頭緒 的刑案恐怕也會宣告放棄。 想必,此刻一生中未曾體驗過的戰慄感亦複如此? 劍向一面戴上防護衣具,一面告訴自己——這個案子是我的。 破壞小組已經將鐵門鋸開一個能讓成年人爬行的正方形通道,在鐵門背後,則 是一口沈重的鐵櫃,以櫃背將通道擋死。可能是因?鐵櫃裏放了許多重物,沒有辦 法直接推開,所以破壞小組決定繼續破壞櫃壁。 電鋸的高分貝噪音在四樓廊道上四處飛散,即使戴上了防護耳罩,依然十分吵 雜不堪,因此破壞小組的成員輪替接手作業,以維持迅速的效率。 所幸,堵在鐵門後的櫃壁並不算厚,破壞小組在劍向的加入下,在不到二十分 鍾的時間內又洞開了一個三十公分見方的通行孔,結果發現鐵櫃裏竟然裝滿了大小 石塊。 “什?跟什?嘛!” 高組長在?警員的喧嚷下一言不發。既然劍向的偵查報告指出四○一室的住戶 鍾思造自六天前的早晨就沒有離開過公寓,再加上那頭巨鼠經解剖證明曾經噬食過 死屍,很明顯的,鍾思造仍然生存的可能性非常低。而且,鍾思造外出時必定攜帶 的黑色大皮袋,裏面裝的很可能就是眼前堆滿的石塊。 ?什?他要將自己封死在房間裏? 鍾思造將四○一室建築成銅牆鐵壁般的密室,這不啻是一種自殺的行?。然而, 若是真的要自殺,?何非使用這?極端的手段不可? 破壞小組的成員合力將鐵櫃裏的石塊清理出來,把整個走道堆得一片狼藉,有 如飽經土石流摧殘的橫貫公路。警員們都滿頭大汗,並且對四○一室的疑惑愈來愈 深。 不久,他們終於清空鐵櫃裏大部份的石塊,劍向率先伏倒爬進鐵門的方洞,將 鐵櫃深處的櫃門打開。他掏出口袋裏的筆型手電筒往前方照了照,馬上回頭往外面 大叫:“沒問題!全都打通了!” 聽到劍向這?喊,走廊上的所有警員都發出振奮的歡呼。辛苦了大半天,總算 突破了這座密封的堡壘。 高組長即刻下令:“按照現場鑒識人員編組,進入四○一室!” 劍向匍匐前進通過冰冷的鐵櫃內壁,屈身起立於鐵門的另一側。公寓裏一點燈 光也沒有,他手持手電筒四處照耀,房間裏各種物品雜亂無章,茶几、板凳等家具 任意傾倒在牆角,以絲繩般線路相互纏繞連接的電子視聽設備亦棄置一地。 四○一室的房廳格局與樓下三○一室並無相異之處,正對面是客廳,左前方則 是浴室。廚房在廳廊末端,右轉彎可通往主臥房及儲藏室。 三名警察尾隨劍向進入,密閉空間裏的悶窒空氣讓人呼吸無法順暢。 “偵查開始!” 警察們各自依其既定賦予任務,散開至各隔間展開調查,橙黃色的手電筒光暈 在立方體空洞中如流螢般飛舞。一名警員沿著大門邊牆摸索,試圖找出玄關正上方 的日光燈開關。 劍向快步奔至臥室,赫然發現臥室房門已遭嚴重破壞。門面的心板夾層折斷外 露,門框邊的絞鏈扭曲變形,理應置於客廳的電視機與書桌倒塌在門口一旁,螢幕 的映射管玻璃碎裂,彷佛電視機與書桌原本封堵房門之後,卻被一股強大的怪力強 行破門而入。 如此景象,好似有一場小型颱風在臥室裏肆虐過。同時,劍向微微聞到一股陰 冷的屍臭味,他知道屍體一定在這裏。 臥室盡頭的角落立著一個衣櫥,櫥門微開,緊鄰著一張單人床,床上的枕頭被 利刃割裂過,內裏的填充棉花蹦出,散落床面。 寶藍色的被單亂七八糟地塞在床下,一把水果刀丟在被單旁。劍向蹲下來審視 這把刀子,才注意到臥室地板與被單上血?斑斑,而刀面及刀把上沾滿乾涸的血液。 劍向的胸口怦怦作響,他緩緩伸手去拉扯被單。在手電筒的照射下,劍向看到 被單上的血塊面積越來越大,並發散出一股腥臭的味道。 難不成鍾思造的屍體就包裹在床單裏? 隨著整床被單漸漸拉出,劍向的精神也愈加緊繃。然而,劍向的預期心理卻慢 慢落空,因?他並沒有感覺到屍體的重量。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被單上黏附著一隻長滿白蛆的手腕! 劍向不禁暗叫一聲,但他很快地強作鎮定。忍住嘔吐感定睛細看,這是一隻右 手的手腕,其上的蛆蟲正活力十足地在腐肉中打滾,爛肉如潮濕的黏土般欲由手骨 上脫落,食指、無名指的指骨清晰可見。 顯然,水果刀應該是切斷這只右手的兇器,只是手腕末端已然腐殘不堪,無法 辨識刀傷的切口。 另一件讓劍向更?驚駭的是,床單的尾端卡在緊鄰的衣櫥門上,櫥門受床單牽 引迅即打開,一具屈膝蜷縮的人屍從裏面遽然彈出,撲倒在床頭上。 屍身也佈滿了肥大的蛆蟲,一頭大老鼠探出身來,一面啃著屍體所剩不多的爛 肉,一面緊盯著眼前陌生的異類。和今天上午親手淹死的巨鼠不同,這只大老鼠的 體型更大,而且絲毫沒有恐懼害怕的樣子。 劍向看到這具腐屍,才恍然明白——首先,兩隻大老鼠在這個房間裏爭食屍肉, 已經把屍體上能挖取的肌肉及臟器都吃得差不多了,包括眼球與腦幹。勝者?王、 敗者?寇,體型較小的老鼠被驅趕到臥室外,饑腸轆轆之餘只好另覓生路自排水孔 逃出。事實上,那只老鼠的身軀已是廚房排水孔所能容納的極限;若是眼前的巨鼠, 在吃完這具腐屍以後,將不再有食物的來源。 也就是說,第二點——眼前的巨鼠之所以不畏懼人類,反而一直看著劍向,是 因?牠終於發現了新的食物來源。 第二章 餓魔 1 三月二十七日晚上八點半,鄭紹德和同事們道別,走出三民分局門口。他不由 自主地伸了伸懶腰,因?剛剛才開完一場長達兩個多小時、沒有中場休息的搜查會 議,感覺十分疲倦。 騎上自己的摩托車,紹德並不打算直接回家睡覺,他和劍向約好了,等搜查會 議一結束,就馬上到醫院來看他。 劍向住院觀察的醫院在中華路上,離分局並不算遠,紹德騎著機車,不需二十 分鐘即可抵達。 兩天前,劍向在進入鍾思造密封的公寓後,遭到食屍怪鼠的襲擊。當其他房間 的警察聽到激烈的打鬥聲,迅速趕到現場主臥室時,怪鼠已經皮破肉綻、奄奄一息 了,而劍向則失神地坐倒在一旁,手上持著一根滿是血?與毛屑的警棍。 巨鼠趴在地板上的身軀如任意堆棄的被毯一樣扭曲成團,顯見體內有多處骨折 出血,怪異的將死姿勢格外觸目驚心。 劍向很可能是由於驚嚇過度,以及長時間因工作一直沒睡,所以當時的意識相 當模糊。他的衣服被巨鼠抓破,身上有多處老鼠的抓傷與咬痕,左手前臂的內側有 一道較深較長的傷口,鮮血從裂縫處汩汩流出。 同事見狀連忙通力合作將劍向?出臥室,一名經驗豐富的警員隨即以乾淨的布 塊簡單包紮他的傷口。劍向被送到四樓走道後,高組長亦立即通知救護車,讓劍向 能在最短的時間內獲得治療。 劍向在救護車到達醫院後仍然意識不清,急診處?他的傷口消毒止血,並注射 血清。考量到巨鼠可能是多種傳染病的帶原體,醫生決定讓劍向留院觀察,做進一 步的檢查,必須確定沒有遭到感染才能出院。 醫生同時告知,劍向先前超過二十個小時完全沒睡,加上進行長時間的搜查工 作,體力早已透支,住院的時間最好能在兩天以上,讓體力能完全恢復。 就在劍向住院休養的這兩天之間,三民分局的刑事組對“鍾思造命案”全力展 開調查。紹德知道四○一室的屍體既然是劍向以推理而發現的,他必然十分關心案 件的後續發展,所以也想藉探望的機會向學長報告辦案進度。 “紹德,你來了!” 劍向看到紹德開門進房,便舉起他沒有受傷的右手向他打招呼。 “學長,沒事了吧?” “沒事。”劍向回答:“明天醫生應該會准我出院。” “太好了,那?明天起你就可以幫我們抓兇手了。”紹德一面說,一面拉了一 張放在牆邊的椅子坐下來。他?頭看看這間清靜的病房,感覺到劍向在這裏的恢復 狀況應該十分良好。 “……已經確定是命案了?”劍向問。 “嗯。現場那只包裹在被單裏的右手,雖然已經快爛光了,但經過法醫的鑒識, 可以確定屬於衣櫥裏的死者所有。 “另外,從關節處的斷面仍然可以鑒識出來,那是被人以利刃用怪力斬斷的。 現場發現的水果刀,刃部留有許多缺口,和手骨斷面的比對之下相符。最重要的是, 以斷面的切截方向來看,兇手可以判定?左撇子,因此,不論是以角度及力道來看, 死者自斷右手的可能性都非常小。 “然而,無論兇手的慣用手?何,這都無法改變一個根本性的邏輯矛盾:命案 的現場是自內密封的。除了四○一室的鐵門被櫃子整個堵死之外,各個房間裏對外 的窗口都釘上重重木條,根本不可能有給兇手逃逸的出口。” “所以……這是密室謀殺案了?” “沒錯。”紹德點了點頭。 “我以?我一輩子不會碰到這種命案。” “我也是,”紹德繼續說:“可是,搜查小組也做了命案的現場重建,結果顯 示只要是在室外,就不可能以任何方式讓現場形成我們發現的密閉狀態。更何況, 學長你也曾經檢查過四樓走廊監視器的錄影帶,命案發現前六天以來,沒有人和鍾 思造一起進入四○一號房,更沒有人偷偷離開。 “雖然我認?這?奇怪的事件一定有某個合理的解釋,但……實在是太困難了! 怎?想都想不透!學長,你在那天露了一手精采絕倫的推理,破解戈太太家?何出 現老鼠的謎團,那你對這個密室有什?看法?” “事實上……”劍向勉強輕笑一聲,“我還在住院呢,你就想讓我腦袋累得更 出不了院呀?” “不是、不是啦!對對對,我這次來,其實應該是來報告搜查進度,而不是來 問問題的。”紹德不好意思地笑一笑,“另外,死者的身分確認?鍾思造本人無誤, 是根據他的身體檢查資料。 “房東持有的房屋租賃契約上,所附的身分證影本上有鍾思造的戶籍地址。根 據戶籍地址,我追查到他住在鳳山市的老家。他的父母親都已經去世,唯一的親人 是他的姑姑,她很樂意協助警方辦案,花了不少時間才翻出鍾思造十八歲左右的牙 醫就診紀錄。根據這份紀錄,可以得知鍾思造的左側下顎第一小臼齒是銀鈀材料制 成的義齒,這一點和四○一室的屍體相符。 “除此之外,輔以屍體的性別、身長也完全無誤,所以更可以確定死者?鍾思 造了。” “那?,能夠確定鍾思造死亡時間的範圍嗎?” “法醫在高組長的逼問之下,最後說出來的結論是三月十九日至二十二日間, 也就是鍾思造最後一次出現在大樓監視器當天起算三天內。 “由於死者屍體的重要臟器都被那兩隻噁心的大老鼠吃光,法醫沒有辦法從胃 腸內的食物決定死亡時間,只能從那只被床單包裹的右手臂來猜測。不過,因?那 只右手包著床單,腐敗現象所?生的熱氣加速臂肉的腐爛,大幅影響判斷的範圍。 “從四○一室的廚房裏找到一大堆肉類罐頭,以及幾個大垃圾袋,裏面裝滿吃 剩的空罐殼與飯、面等速食調理包的廢棄塑膠袋。由這些垃圾的數量來看,鍾思造 在四○一室裏足不出戶已經待了三周左右。我們另外在臥室裏找到一?郵局提款存 根與統一發票——在這段時間內,他使用僅存的郵局存款購買大量的食物、家庭木 工材料與工具等,獨力建築完全封閉的空間,不知目的究竟?何。 “還有,原來他所任職的視聽器材行,我們也從四○一室客廳裏置物櫃的攝影 機包裝外殼上找到地址。然而,前去調查的結果卻出人意料之外——那家視聽器材 店雖然確實位於三多路上,老闆卻聲稱鍾思造在去年十月開始工作,只做了一周就 竊取店裏昂貴的攝影機失蹤。老闆雖然立刻報警,警方卻發現他在店內所登記的所 有個人資料都是假的。” “有這種事啊?” “也就是說,當鍾思造搬進四○一號房時,其實他早就不在視聽器材店上班了。 大概是房東或管理員問過他的職業,他才?稱剛找到工作不久的吧!當我們問起鍾 思造的交友狀況,老闆只說一無所知。” “我想,從他的姑姑那裏,一定也沒問出什?東西了?” “正是如此。鍾思造真是一個很會找麻煩的死者。若非他在房東那裏偶爾表現 出誠實的一面,我們恐怕也沒辦法在租屋契約上找到他的戶籍地址……” “四○一室裏有沒有找到通訊錄或電話簿一類的東西?” “沒有。” “我就知道。” “客廳置物櫃裏除了有一架昂貴的DV數位攝影機之外,還有一台錄放影機,以 及一箱總共二十幾卷拆封過、未貼標簽的錄影帶。我和立?學長檢查過這些錄影帶 的內容,但裏面全都是雜訊……立?學長說,他認?這並不是沒有使用過的全新空 白帶,而是有人將錄影帶裏的內容洗掉了。 “鍾思造的行動不僅十分神秘,而且他也刻意不讓人知道他的交友狀況,更詭 異的是,在死前他甚至藏匿或銷毀其個人通訊錄,錄影帶的內容亦很有可能是他自 己洗掉的,對警方而言,這簡直是有心在製造無頭懸案嘛!” “確實很古怪。”劍向沈思一陣,“對了,紹德,據管理員說,鍾思造生前曾 有一個偶爾會到他住處的女朋友,能夠找到她嗎?” “這是組長今晚所決定的兩個未來偵辦方向之一。不過,我們翻遍整個四○一 室,沒有發現任何照片。雖然有同事去詢問各住戶以摹畫女子素描,但證人們的說 法之間有很大的出入,應該是印象模糊所致,目前能確定的只有,女孩子的年紀在 二十歲左右、長髮、眼睛很大、身材苗條等,她的身高範圍在一百五十五至一百六 十公分之間,經常穿著白色套裝。” “另外一個偵辦方向呢?” “鍾思造的收入來源。” “組長果然敏銳!”劍向說:“長時間沒有工作的鍾思造,他的生活費究竟從 哪里來?——這是一個很有價值的偵查方向。” “我也這?覺得,”事實上,刑事組長高欽福一直是劍向與紹德兩人良師般的 長官。雖然年紀已近退休,但辦案經驗豐富,縱使缺乏年輕人神來一筆的巧思,不 過偵查方向的切入角度常具備高度的洞悉力。“高組長說,清查現場所有的統一發 票與郵局提款存根,核對日期與金額,這樣才能界定出鍾思造生前外出的活動範圍 是在哪一帶,另外,我們也必須去訪查他曾經購物過的店家。” “等我出院以後,馬上就可以加入大家了。” “可是……”紹德低聲說:“組長在搜查會議散會以後,私下告訴我其實還有 第三個偵查方向——這是一個怪異的偵查方向……” 劍向以眼神表示不解。 “已判處死刑的連續殺人狂——「噬骨餓魔」洪澤晨。” 2 一八八八年八月七日,英國倫敦東區(East End)爆發了白教堂(Whitechapel) 血案,一名妓女慘遭利刃割破喉嚨,全身刀傷共三十九處而亡。此後兩個月內,東 區繼續發生多起同樣以妓女?殺害物件、手法同樣殘暴的連續兇殺案,造成當地居 民人心惶惶不安,倫敦蘇格蘭警場(Scotland Yard )大?震撼。 當時的倫敦東區其實是個龍蛇混雜,貧民、惡徒及娼妓聚居之處,治安狀況不 佳日久,倫敦警方也因對這一連串的的謀殺案毫無頭緒而飽受指責。 案件急轉直下的關鍵出現在同年的九月底,當時一家報社接到一封署名“開膛 手傑克”(Jack the Ripper )的來信,內容以紅墨水書寫,信中明白表示自己是 白教堂以降的連續謀殺案真凶,信末並且蓋上指印。十月初收到第二次來信,從信 中非下層社會的用詞研判,顯?同一人所?,並充滿挑釁意味。 於是,經由媒體的大肆披露,開膛手傑克成?全英國人恐懼的神秘潛伏者。在 佈滿濃霧的倫敦,隱藏著一個神出鬼沒、嗜血成性的殺人魔。 開膛手傑克的殺人行動並未停止,接著又犯下慘絕人寰的最後一案——瑪麗。 凱裏(Mary Kelly)命案。瑪麗。凱裏在十一月九日被房東發現遭分屍橫死於租屋 房內,不僅被剖腹取出子宮,兇手還割下她的耳朵與鼻子,切除她的乳房,並將這 些器官排列成人臉的模樣。 警方研判,瑪麗在死亡前慘遭長達三小時以上的虐殺。然而,就在警方認?開 膛手傑克將進行更殘暴、規模更大的兇殺計劃時,傑克的行動斷然中止,自此永遠 消聲匿?,徒留世人不曾停息的猜疑。 連續殺人魔的歷史自十九世紀末起,至今大約一百二十年左右,以社會現象的 角度來看,應是發展腳步太快的工商業都市里,使人際關係過度的冷漠與疏離;而 價值觀的模糊化與複雜化,則形成對道德的質疑和無視。 再加上多元媒體的興起,導致了個人的精神狀態異常、心智發展扭曲、主觀意 識伸張,終於引發了陌生人之間的暴力衝突。 繼開膛手傑克之後,連續殺人魔如時尚流行般地在全球各地肆虐。一八八○年 代波士頓的哲西。帕莫洛殺害二十七名兒童、一八九○年法國的“剃割狂”法海爾 犯下十一件虐殺案、德國的佛利茲。哈爾曼?二十四起命案的兇手、有“都瑟多夫 吸血鬼”稱號的彼得。柯頓、“山姆之子”戴維。波克威茲、日本的宮崎努、中國 大陸的劉叔寶等等…… 這些滿手血腥的魔鬼,無一不逞其變態至極的殺人手法,並以平庸凡俗的常人 身分隱蔽在人群之中,遁形於警政系統的恢恢法網之隙。 而,高雄市可說是臺灣的“首惡之都”,也許是因?民風剽悍野放、氣候炎燥 炙熱,容易激起人類衝動亢奮的一面,因而各類大小刑案不一而足,成?臺灣人印 象當中治安最差的城市。 事實上,在高雄市內亦曾經有過一個震動華人世界的連續殺人狂,他就是在一 九九五年槍決的洪澤晨——外號“噬骨餓魔”。 一九九四年夏天,以高雄市新興區?主要範圍,擴及鄰近的三民區與前金區等 地,三個月內一共發生了十二起手法兇殘且相仿的連續命案。和外國大多數連續殺 人狂命案的主要不同點在於,被害者並不是幼童或婦女,卻清一色全是老年人。 這些老人的共通點是獨居、年紀都在七十歲以上,而且都有相當不錯的生活水 准與教育程度。他們靠退休金的利息及收入豐渥的兒女匯款,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 卻沒想到竟橫遭血腥戮殺。 命案全部都發生在午夜。更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平均每周一次的老人虐殺 命案,兇手皆以長時間進行屍體的肢解作業。他除了以利刃割斷被害人的喉嚨之外, 並且斬斷其四肢,以刀片刮除其上血肉,並在暴露的骨骼上留下咬痕。 殺人後割肉啃骨的行?實在過於駭人聽聞,高雄市因此完全被腥風血雨的恐怖 氣氛所籠罩。 兇手還蘸上死者的血,在命案現場的牆上寫著下流鄙俗的髒話,以及對警方緝 捕的挑戰詞句。 “我知道,警察也有老年人!下一個就是這些人了!哈哈!” 然而,就在高雄市警局束手無策之際,一封提供命案關鍵線索的來信改變了警 方的窘境。這封來信,是當時旅美返台的精神科醫師李敢當所寄。 這封長信明白指出兇手是典型的精神病患,經常進出醫院,且具有十分強烈的 反社會人格。他的年紀在二十五歲到三十歲之間,童年曾經被成年人虐待,受過高 等教育,單身獨居,沒有固定、長期的職業,在工作上也表現平庸,充滿挫折感。 他的工作與老年人息息相關,卻將他們視?洪水猛獸。殺人的手法雖然慘無人 道,但在犯案時皆經過細密的計劃。 來信內容給高雄市警局無比的震驚,市警局總局長立即拜訪李敢當醫師。李敢 當醫師旅居美國多年,與當地犯罪學家研習先進的罪犯側寫(profiling )偵查技 術,並十分樂意協助警方辦案。 對當時的臺灣警界而言,罪犯側寫是一項既陌生又新奇的辦案方法,不少人對 其成效深感難以置信,但這卻是世界上能夠對付這種身分不明的連續殺人兇手之唯 一途徑。 事實證明,在清查過高雄市內各大小醫院的精神科病患資料後,警方終於縮小 了嫌犯範圍,最後逮捕了讀過大學、在老人之家當義工、並且經常受雇于富有老人 病痛臨時看護的二十九歲青年洪澤晨。 洪澤晨的身材頎長、面貌清秀、言行舉止彬彬有禮,與一般人心中連續殺人狂 披頭散髮、目露凶光的刻板印象截然不同。但是,無論從齒模的比對或命案現場的 類比,都罪證確鑿地指出他就是唯一的凶嫌。 在精神科醫師李敢當對他的數次訪談中,洪澤晨坦承犯下這十二起血案。他自 稱在幼年時期父母雙亡,並曾經遭到老人性侵犯,從小就十分厭惡這個毫無生?能 力卻又佔用社會資源的年齡層。 上了大學以後,他的人際交遊因?兒時的陰霾而難以順遂。洪澤晨沒有志趣相 投的朋友,他也不願改變自己去融入人群。相反地,他耽溺於童年的傷害,難以克 制地接近老年人,發展出幽微痛苦的自虐情結。 隨著這種扭曲的情感像癌細胞般增長擴大,洪澤晨終於開始發狂。他根據自各 老人安養機構竊得的資料選出合適的物件,于午夜時分入侵被害者家中,進行殘暴 的殺戮行?。 關於割肉啃骨的變態舉動,洪澤晨對李醫師的說法是,唯有如此,才能排解他 看到老年人的嘔吐感。但李醫師卻指出,這其實是一種混合暴力發泄與性愛結合的 行?。 他更渴望的是,能夠得到全國矚目,並贊許他清除社會無用渣滓的義舉,但顯 然全國的反應與他的期盼截然不同,這也是他不斷持續犯案的另一動機。 洪澤晨在一年內求處死刑,並在隔年農曆春節前槍決,但高雄市民們驚惶的餘 悸仍久久未定。 3 劍向從病床上醒過來,才察覺到自己剛做完一場惡夢。 惡夢的畫面十分逼真,他在一條漫長的馬路上,追著一名長髮飛揚的白衣女子, 那女子不曾回頭,持續地向前奔去,一直跑到一個紅色房門的屋子才停下來。 女子的臉側著,好像在偷偷瞟看從後跟上的劍向,但劍向仍然看不見被烏黑直 發遮掩的臉孔。女子不待劍向靠近,她隨即打開房門進入。 劍向趕到以後,他發現紅色的房門門鎖根本打不開,他著急地拚命旋轉那只喇 叭鎖握把,但門把絲毫不?所動。 然後,他發現整只門把都是鮮血。他的手流著血,門把也不停滴著血。 就在這時候,門鎖突然開了,他立即開門進入,想追上那位神秘的白衣女子。 劍向發現白衣女子就蹲踞在門後走道的盡頭。 他慢慢走過去,看見白衣女子回頭。但,隱藏在烏黑長髮後的臉孔,卻是一隻 老鼠的臉,老鼠正在享用屍肉,牠的雙手黏滿腐肉敗血。 巨鼠在一瞬間轉身飛撲朝他而來,劍向下意識地舉起警棍反抗。一陣纏鬥之後, 他定睛一看,看到了遭木棍擊斃、血肉模糊的人臉。 那張女人的臉鼻梁歪折、唇齒暴裂,在他懷裏,以誘惑的眼神不斷發出陰冷的 笑聲…… 醒了。 劍向的額頸滿是汗水。原來自己正置身病房。 他想起在醫院會客時間即將結束前,與紹德最後的對話。 “你知道法醫和組長私交很好。他在驗屍後私下告知組長,說鍾思造的身軀雖 遭老鼠噬食,但事實上他透過顯微鏡,在死者的骨骼上發現許多細碎的刮痕,綜合 物證後他判斷應是兇手?割除屍體血肉所致……?免造成不必要的負面影響,法醫 沒有將這一點寫在供專案小組同仁參考的報告中。 “當然,首先要排除洪澤晨犯案的可能性。第一、洪澤晨已經死了,第二,他 憎恨的物件全是老人。然而,除此之外,一切的殺人手法皆與「噬骨餓魔」如出一 轍。 “說實在的,我不相信有誰的精神狀態會異常到去學習洪澤晨的殺人手法。況 且,若是真有某人有心模仿,他也不可能根據警方公佈的有限線索加以全數類比。 當時?了保護被害人的尊嚴及隱私,命案現場有不少細節被予以保留或隱瞞,直到 現在也未曾披露,這是鍾思造命案的兇手沒辦法得知的。” “組長很看重你,所以將這條線索交由你全力負責。” “不,他希望由學長你來全力偵查。” “哦?” 或許高組長早已看出,自己對這個案件的熱衷程度?——劍向這?想。其實這 也是警界傳統的良好慣例:案子是由誰挖掘出來的,最重要的偵辦方向就由誰來負 責。如此可以避免爭功的後遺症。 所以說,高組長認?從“洪澤晨案”著手,是最可能找到出路的方向了。 那,高組長並非親自告知,反而請紹德轉述……這又是?什?? 組長在擔心我! 一定是。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和立?的隨性淡然不同,劍向與紹德,都是高組長眼中推理能力既強、辦案態 度更屬於窮追不捨型的組員。但兩人之間最大的不同點,是紹德比劍向冷靜多了, 他很少將情緒置入案件中。 ——紹德對我在戈太太家中提出的意外解答,並導出四○一室內有一具屍體的 推理歎?觀止。因?他一直對自己的推理能力有很強的自信心,甚至可以說是自負 亦無不可。 ——所以他才會這?在意我的推理。 事實上,劍向有一件事一直沒有說出口,那就是他能在瞬間推導出戈太太患有 夢遊的真正原因。 那根本就不是推理……那只是因?……因?…… ——我在小時候,也曾經患過夢遊。 所以劍向才能說出“夢遊,正式的醫學名詞叫睡遊症”這樣的話來。“以兒童 與女性罹患的可能性較高”,他在國小時曾得過?期一年多的睡遊症。 不是推理,而是知道。 劍向也十分在意自己恢復了童年對夢遊的記憶。這又有另外一個理由,而且是 他兩天以來仍然無法釋懷的。 突破四○一號房後,他立刻進入鍾思造的臥室——?什?? 彷佛早就預設好目的地一樣,彷佛早就知道鍾思造的臥室位置一樣……更甚者, 他居然在尚未拍照存證前,就伸手拉動床底的被單? 破壞現場是辦案的禁忌,而他竟然毫無猶疑地這?做? ——然後,我看見那頭食屍巨鼠,不,應該是那頭食屍巨鼠看見我。我記得曾 與牠有過激烈搏鬥,但細節完全想不起來。 就好像是在夢遊一樣。 ——也就是說,這卷錄影帶是我在那個時候拿到的…… 劍向所指的,是他制服口袋裏的錄影帶。 那是DV攝影機專用的錄影帶:長六。六公分、寬四。八公分,薄薄一片。它 可以輕易隱藏在上衣口袋裏,而不會被發現。 坐起身來,劍向從衣櫥內的上衣口袋中拿出那卷DV帶,他以拇指與食指捏起 這個黑色的小立方體,舉在面前端詳。 比起V8、Hi8或D8攝影機所用的八釐米錄影帶,DV所用的錄影帶寬度 只有六。三五釐米,相形之下顯得輕巧許多……劍向不知道這卷錄影帶是何時放進 口袋裏的,唯一能想到的,只有打死巨鼠以後的空白時段。 在巨鼠倒地死亡和同事趕到之間,劍向的意識消失了。他現在明白,這卷錄影 帶是從鍾思造的臥室裏拿的。但,他?何這?做? 這卷DV錄影帶是否和紹德所提過的、放在客廳置物櫃的那箱錄影帶不同,裏 頭藏有破案的線索? 紹德在場時,他沒有把錄影帶的事情說出來。當時,也許是他還沒有清楚地認 知到自己真的拿了錄影帶。 因?剛做過惡夢。夢境和現實那時還有點混淆。 劍向忽然想不起他到底是在紹德來訪以前或是之後做的惡夢,他甚至開始連做 了幾回惡夢都分不清了。 十點醫院的護士小姐準時查鋪,她是一個剛畢業不久的年輕女孩,剪了一頭短 發,略施薄妝,很熱情地和劍向閒聊她剛進醫院時的糗事。 “我記得第一次到醫院實習的時候,剛好到一個國中小男生的病房要去照顧他, 他因?盲腸發炎剛動完手術。我看到在病床旁有位穿著樸素的女人,就很大聲地問 候她:「伯母好!」結果你知道嗎?她居然是那個小男生的姊姊……我的天啊!這 下子丟臉可丟大了!小男生當然也笑翻啦……對了,剛剛來找你的,是你哥哥嗎? 真是個天真可愛的女孩。 不過,劍向仍然必須違逆她在離開前的叮嚀:“請早點睡吧!明天見囉!嘻嘻!” 在寂靜無聲的昏黑病房中,錄影帶在劍向的胸口愈來愈沈重,不斷提醒他這卷 錄影帶存在的事實。最後劍向終於按捺不住,他迅速自病床起身,決定偷偷離開醫 院回家。 記得小弟也買了一台DV攝影機,應該可以播放這卷錄影帶吧。劍向實在無法 忍受自己對錄影帶內容的好奇心。 劍向的弟弟今年二十歲,目前剛分發到新竹湖口當兵。除了長假以外,他並不 常回家,而是待在北部朋友的家裏打發時間。他對e世代流行的數位?品懷有極高 的興趣,入伍前的工作薪水大多花在時尚的手錶、新型的行動電話、PDA或數位 相機上。兩年前他就?家裏買了一台高價位的DVD,至於那台數位攝錄影機,則 是他服役前耗盡手邊所有的錢所買來的。 劍向一面想著,一面穿好衣服、鞋子,然後輕輕地打開病房的門。他迅速閃身 到走廊上,而目光則銳利地觀察走廊兩頭的動靜。 兩側所有的病房房門都關上了,頭上的日光燈只打開幾盞,也聽不到人的說話 聲或腳步聲。 於是他慢慢走到夜班護士值勤的櫃檯,一名戴著眼鏡、年近三十歲的護士正低 頭專心抄寫不知道是什?內容的紀錄。劍向在對方還沒?起頭前,就馬上說:“請 問一下,”他剛剛在自己的病床上,已經將隔壁空床位上名牌姓名記住了,當下就 語調客氣地講出來,“他在幾號房?我想要探病。” “先生,很抱歉,現在已經過了會客時間。”護士嚴肅地說:“另外,我記得 那位病人昨天早上才辦了出院手續。” “這樣啊?那真是不好意思。我再打電話和他聯絡好了,謝謝妳。” 劍向很自在地離開櫃檯,往醫院出口的方向走去。他的內心則十分慶倖今晚與 他開心地聊天的小護士並不在櫃檯,否則他就必須用另外兩種方法的其中之一來設 法回家了,成功的機率也會更低。 抵達醫院玄關之後,劍向在路口附近攔了一輛計程車。他坐上計程車,向司機 說明目的地後,即不發一語地坐在後座沈思。 司機隨口寒暄幾句政治性的時事,似乎很有刺探乘客政黨支援傾向的興趣。劍 向滿不在乎地漫應著,他的右手則隔著口袋緊貼著那卷神秘的錄影帶。 大約二十幾分鐘,劍向到了家門附近,他付過車錢後,一個人在漆黑的街道上 走著。 從一坐上車開始,他就不斷想起“噬骨餓魔”洪澤晨的事。當時他在三民分局 刑事組服勤初獲長官肯定,就碰到了前所未聞的棘手大案。雖然那時候他的工作只 是在配合市警局偵查行動的人手調度而已,但由於他從來沒聽過罪犯側寫技術,對 它的興趣十分濃厚,便一面進行市警局下達的嫌犯篩選工作,一面研究精神科權威 李敢當醫師所發表的書面資料。 時隔六年,臺灣警界業已不再對罪犯側寫技術感到陌生,然而自洪澤晨後,犯 罪行徑類似的神秘連續殺人魔卻也不再出現第二位,使得這項技術,未能在臺灣印 證實用,空有援用諸多外國案例的純理論研究。 沒想到高欽福組長由鍾思造一案,竟然會聯想到洪澤晨案! 這樣的聯想,乍聽之下雖然過於突兀,但其實潛藏著令人恐懼的可能性。 首先,在偵辦洪澤晨案時,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過鍾思造的姓名。也就是說, 洪、鍾兩人完全沒有關連。即使兩個人都是居住在三民區,他們各人的親屬、朋友, 並不存在任何交集。 現在鍾思造被模仿洪澤晨犯罪手法的兇手殺害了——這意味了下列三種可能: 一、認識洪澤晨的人,模仿了他的手法向陌生人行兇。 這種情況的可能性不高。在洪澤晨案中,警方曾訪證了認識他的人,但所有人 都對洪表現出無法置信的觀感,但另一方面,他們對洪的瞭解也都十分膚淺,因? 洪本身即是一個難以與他人親密的人。 新聞媒體在這方面亦挖了不少無法證實的消息,而唯一的結論都是洪澤晨沒有 好朋友,也沒有人對他的生活有任何興趣,直到真凶身分曝光後。 二、認識鍾思造的人,模仿了洪的手法向親友行兇。 這個可能性比較高,但卻也有無法解釋的矛盾。向親友行兇,意味著與對方存 在強烈的利害衝突,案發現場完全找不到鍾思造交友關係的線索,也可能是兇手極 希望隱藏自己的身分。四○一號房牢不可破的密室狀態,更顯示兇手必然經過詳盡 的計劃,才有辦法以警方尚未能解明的方法動手。 心思如此細密的兇手,自然會盡其所能地誤導警方的偵辦方向。然而,他的殺 人手法卻選擇去模仿一個早已槍決的死刑犯,這實在太不合邏輯了。 三、不認識洪澤晨的人,模仿了他的手法向陌生人行兇。 劍向一想到這個可能性,內心就忍不住戰慄。這表示——高雄市又將再度陷入 連續殺人魔的愁雲慘霧之中。那名神秘的兇手,經由報章雜誌對洪澤晨案內幕的披 露,仿效了他的手法殺害無辜者。 更讓人不願意繼續去想的是,這名神秘人的手法不若洪澤晨那?喪失理智,到 處留下可供比對的物理性證據。公寓監視器什?東西都沒拍到,可以料想得到的是, 搜查小組也不會在現場找到一根毛發或一枚指紋。 很明顯的,鍾思造生前約一個月內的怪異行動,是否也能解釋?他在被害前受 到陌生人的恐嚇或威脅?而這一切的一切,都出自于兇手天衣無縫的計劃? 瘋狂與理智兼備的神秘兇手! 高組長一定也想到這個最終的可能性了,但他憂心忡忡得不願在搜查會議上提 出,只對紹德說,並要他立刻到醫院轉告,因?他們兩人是現在局裏有能力獨力搜 查的優秀幹探,而劍向則是唯一對洪澤晨案有過深入研究的成員。 再想到那卷DV帶,所有的線索會有共同的交點嗎? 劍向掏出鑰匙,打開家門門鎖,鑰匙在鎖孔內發出只有他能聽見的金屬撞擊聲。 2 年邁的父母親已然沈睡,現在是夜裏十點四十分。 劍向的家位於苓雅區和平一路的住宅區內,是一棟四層的透天樓房。這裏和高 雄市的商圈不同,一過十點,絕大多數的住戶都熄燈就寢。劍向由於工作的關係, 在下班返家後,所面對的經常是燈火已滅的玄關。 父母睡在三樓主臥室,而他的房間在二樓,所以即使夜歸,也不必擔心會吵醒 早就進入夢鄉的雙親。不過,小弟的房間和主臥室一樣都位於三樓,劍向這次回來, 就得上去把那台攝影機找出來了。 在小弟買到那台攝影機時,曾興高采烈地對劍向說明這台機器的操作方法。雖 然劍向對此並不特別熱衷,但也曾和小弟一起在某個親戚的婚禮上拍攝新郎新娘向 大家敬酒的過程。 電視機與錄放影機都放在一樓的客廳,劍向靜悄悄地打開小弟的房門、點亮日光 燈,將收到櫥櫃裏的攝影機紙盒整個取出。他抱著盒子,放輕腳步走到一樓。 錄影機架上堆了幾卷VHS的空白帶,這是劍向用來預約錄影Discovery 探索 頻道的“推理探案”節目的錄影帶。他現在除了想以電視機來檢視神秘錄影帶的內 容外,也打算以錄影機拷貝一份VHS的帶子,若錄影帶的內容有助於謀殺案的偵 辦,就明天一併帶到局裏,以會議室裏的錄影機播放給專案小組的同仁們看。 他打開紙盒拿出攝影機及零散的各種附件,從中找出所需要的配件。 劍向把口袋中的錄影帶裝入攝影機後,便插上外接電源、安裝好聲視頻端子盒、 接上AV接線至錄放影機的輸入端,並將攝錄影設定播至VCR位置,最後才打開電 源。 將電視機的音量調低,VIDEO頻道的黑色混亂視訊不停隨微弱的雜音狂亂 地飛舞著,有如砂石風暴一樣。劍向選了一卷內容可以覆去的VHS帶,推進錄影 機中,並按下錄影鈕。 他一邊對照使用說明書、一邊回想小弟說明過的記憶,盯著液晶螢幕顯示的訊 息操作放影狀態的設定。 在按下PLAY鍵之前,劍向仍沒有忘記拿出筆記本放在一旁,準備一面觀看 影帶一面記下所看到的畫面以及聲音。 電視螢幕在放影后幾秒鐘後,開始出現彩色的場景,鏡頭面對的似乎是一個房 間的牆壁,畫面有劇烈的晃動,好像有人正要把攝影機提起。劍向可以聽見有一個 男人在說話,但聲音既微弱又模糊,也有女人的聲音,好像是在笑。 劍向稍微把電視機的音量調高。 “……好了沒有?好了嗎?我要開始囉!”男聲說。 “再等一下嘛,人家還沒好啦。”女聲相當悅耳,她的心情似乎十分開心。 鏡頭隨即一陣旋轉,畫面上出現一個年輕女孩的上半身,她穿著一件白色上衣, 坐在一張矮桌後方,正在撥弄額前的劉海,她的眼睛向上看著自己勾動發絲的手指。 “哎呀……開始啦?” “大小姐,我等得快變成化石囉!” “好嘛!”女聲嬌嗔說。 然後畫面上的女孩坐正,眼睛直直盯著鏡頭,表情仍然是喜悅的,劍向總算才 看清楚她的容貌。她的年齡應該不超過二十四歲,留有一頭長髮,臉型是小巧的瓜 子臉,雙眼則澄澈清明,顯得既慧黠又惹人喜愛。 “告訴我,妳的家住在哪里?”男聲問。他應該是手持攝影機的人。 “高雄。” “高雄的哪里?” “嗯……你不是知道嗎?還問我。” “我就是想再問一次嘛!” “好啦,高雄的……嘻嘻……我住在這裏啊!” “妳真的想住我家啊?” “……不行啊?你是不是不歡迎我呀……” “妳來了我還會有好日子過嗎?” “過分!哼,我要你現在就沒有好日子過!”接下來是一陣笑鬧。 “今年幾歲啦?”男聲接著又說。 “秘密。” “身高呢?” “秘密。” “體重呢?” “秘密。” “那三圍呢?” “秘密。” “怎?全是秘密啊?” “人家才不跟你說哩。” “那我只好改天偷偷地調查囉!” “你要怎?查啊?” “不告訴妳。” “喔,你好壞哦。” “那妳告訴我,妳叫什?名字?” “我的名字呀……很好聽很好聽哦……叫作張、織、梅。弓長張,牛郎織女的 織,踏雪尋梅的梅……嘻嘻……可以叫我梅梅唷。” “妳是織女哪,那現在要找牛郎嗎?” “大色狼!” 劍向按下攝影機的暫停鍵,此時螢幕停格在張織梅伸舌頭扮鬼臉的畫面上。 從對話來看,這卷錄影帶的內容好像是情侶之間的攝影遊戲。不過,引人深思 的是,手持攝影機的男性一直沒有出現在鏡頭前面,所以還不知道他的長相?何。 說不定這個男的就是鍾思造,而畫面上的女孩則是他生前的女朋友? 根據公寓住戶的證言,那個女孩子的年齡正好是在二十歲上下,而且留著長髮, 有雙烏黑俏麗的大眼睛,身材也相當纖瘦,這和錄影帶裏的張織梅條件大致相符。 而且她在拍攝錄影帶時,亦恰恰穿著白色洋裝。 雖然四○一號房裏也有一架DV攝影機,可惜要由拍攝畫面證明是哪台攝影機 所攝,卻完全辦不到,最多也僅能從畫質判斷出攝影機的解析度而已。 更何況,就算真的能證明是哪一架攝影機,也不代表那個男人就一定是鍾思造 ——只能說,很有可能。劍向繼續檢視後續的內容。 “妳很討厭色狼嗎?” “那當然!” “但我是色狼耶。” “你又不一樣。嘻……我的臉突然好紅喔。” “梅梅,說說妳的興趣好不好呀?” “興趣啊……看電影啊、唱歌、逛百貨公司、買衣服……對哦!你上次不是說 要陪我去新堀江嗎?食言而肥!” “梅梅,這周六一定會去。可是,妳衣服還不夠多啊?” “誰教你要問我的興趣哪!而且現在早就換季了耶。” “好嘛、好嘛。”男聲說:“接下來,請梅梅獻唱最喜歡的歌。” 在螢幕裏,張織梅清一清喉嚨,開始發音。 請你珍惜我,待在這裏不要離開。 只要能夠相愛,我願完全奉獻。 我希望你說我好可愛,希望你內心真的這?想。 啊!好極了,請你接納我的心——這首歌的旋律不知在何處聽過,而陌生的歌 詞則藉由張織梅柔軟的聲音沁透劍向的心扉。他雖注意到了先前“現在早就換季了 耶”這個關鍵句,仍不知不覺浸入張織梅如呢喃、如細語的美好歌聲之中——沒想 到她的歌唱得這?令人迷醉。 鍾思造在今年一月搬進南台路那棟公寓,當時住戶偶爾能看見他偕其女友進出 四○一室。若他的女友就是張織梅,時間上就十分符合了。 希望你瞭解我多一點,以童稚無邪的心靈,因?我也會這?做。 請不要讓我感覺傷悲,若你真的這樣,唉,算了,反正就像我說的——我還是 會面帶微笑。 歌已經唱畢,但劍向的潛意識卻希望她再多唱幾句。 “哇!好好聽。”男聲說。 “當然囉。這可是唱給你一個人聽的耶!” “最後,梅梅,妳有沒有什?話要對我說的呢?” “嗯……我想想……有了!”張織梅此時身體前傾,情深款款注視著鏡頭,以 甜膩的笑容輕輕地說:“思造——請永遠愛我。” 3 當劍向從激烈的戰慄感恢復意識後,二十七吋的電視螢幕已恢復錯綜複雜的奔 騰黑點。 由張織梅的最後一句話,終於確定了他們兩人是情侶,也終於確定了她在謀殺 案中的重要關係人身分。劍向不免感到一陣悵然,處於熱戀時期的兩人,男方竟死 於非命,真不知道當女方獲知此一噩耗會有什?樣的反應。但另一方面,卻又無法 排除容貌如此動人的年輕女孩涉有重嫌的可能。 鍾思造生前欺騙了他的雇主、他的房東,而他的身邊竟伴著一個這?美麗的女 孩,劍向不得不承認他心中妒意遽起。 緊閉雙眼甩了甩頭,劍向努力淡去張織梅留在腦海中的倩影。這個時候非保持 冷靜不可。 ——鍾思造在死前設法洗除了他放在客廳置物櫃裏所有錄影帶的內容,只留下 這一卷。這除了顯示他在生前仍愛著張織梅,更可能暗指她與命案的絕對關連。 高組長所策劃的偵查方向其中之一已有顯著突破,至少死者女友的外貌與名字 知道了。 劍向將這些視聽器材收拾整齊後,決定返回醫院睡一覺,等明天出院手續辦妥 後再向組長報告這項進展。 當然,除了這卷DV帶得收進口袋外,所拷貝的VHS帶也放進房間書桌抽屜 裏鎖上。一切整理妥當後,劍向才離開家。 讓他完全沒想到的是,甫一出門,就見到一名身形詭異的陌生男子從路口處走 近。 “警察先生,我等你很久了。” 時間已經是深夜十一點半了,死白色的高腳路燈照得街道鬼影幢幢。劍向突然 被這個人嚇了一跳,他的警覺心告訴自己,一切要謹慎提防。 “我先自我介紹,”男子說:“我叫夏詠昱,不過,我想我的名字並不重要。 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裏,是希望立刻提供警方一個關於謀殺案的重要線索。” “你說什??” “或許應該說,沒有比現在更適合談到這個線索的時間了……不,我知道現在 的時間不太恰當,但請你一定要相信我,我能夠提供破案的關鍵。” 由於街燈的角度背光,劍向無法認清對方的長相,只能看到他戴了一副無框眼 鏡。他的身材頗?瘦小,身高大約只有一百六十五公分而已,說話的語句雖然十分 清晰,但不知?何給人一種不斷顫抖的非真實感。 “真的嗎?是什?線索?” “我現在也無法確定。只要你願意和我回去四○一室,我就能告訴你。” 劍向不禁感覺荒謬,“夏先生,很抱歉,我不能答應你。首先,我完全不知道 你的來歷;再者,你連能提供警方什?線索也說不出口,更何況……” “我的來歷和我的名字一樣,並不重要!” “我確實是偵辦這件謀殺案的警員之一,但你究竟是怎?知道的?” “這……這也不重要!”夏詠昱的神情變得相當慌張:“我……我……警察先 生,如果我說我是下一個被害者,你現在會願意帶我去四○一室嗎?” “你……這是真的嗎??什?你知道你將會遇害??什?你……”聽到這句話, 劍向心底不由得浮出無數疑問,但夏詠昱完全無視他的話,一副這些都無關緊要的 樣子。 最後劍向只好放棄詢問他任何問題,點頭答應帶他到四○一室,而且夏詠昱堅 持就是現在。 “我開了自己的車,停在那裏的轉角。”夏詠昱說:“我們快點走吧!” 坐上夏詠昱的車,劍向在助手席上發現他握著車鑰匙的右手在抖動。 這個男人在害怕什?? 不,打從一開始夏詠昱的行徑就讓劍向?生諸多疑惑。從他的口氣上聽起來, 他好像完全不認識鍾思造,因?從頭到尾他的說詞一貫是“能提供警方破案的線索”, 而非“能協助警方逮捕殺害鍾思造的兇手”。 另外,他甚至自稱是下一個被害者。?什?他不乾脆指明兇手的身分? 還有,既然他知道案發地點是在四○一室,何不自己一個人進去找線索?縱使 警方在命案現場設置了禁止進入的布條,他仍可大膽潛入,而沒有必要在這種午夜 時分要求警方陪同。 ?什?必須是現在? 總之,太多的疑點,反而讓劍向決定不再多問,願意跟他前往四○一室。身旁 的男人心急如焚,他此時只能藉由配合對方來設法探詢真相,直接追問反而得不到 任何答案。而,車內的佈置十分簡單陽春,劍向也沒有辦法看出夏詠昱可能的職業 或身分,夏詠昱在一上車以後便緊握方向盤,出神地瞪著擋風玻璃,一副極力以沈 默壓抑不安的模樣。 由於深夜的交通十分稀疏,他們很快地抵達現場。進入公寓一樓玄關,劍向才 有機會仔細端詳夏詠昱的外貌——沒想到,他的嘴唇是一片慘白。 管理員認出了劍向,但對夏詠昱露出迷惑的神情。劍向並沒有特別留意這件事, 他向管理員說明事由後,兩人登梯立即走上四樓。走廊上的日光燈只亮了一盞,兩 條的黃色塑膠布條交叉擋住四○一室鐵門下側洞開的方形黑洞。 專案小組還沒有時間清理鐵門背後的櫃子,所以尚無法由內側將門打開。也就 是說,兩人仍必須爬過方洞才能進入室內。 “我先進去!”夏詠昱不等劍向阻止,就屈身鑽進洞內。劍向只好馬上隨後通 過。 劍向進入室內後起身,卻發現夏詠昱沒有站在洞旁。他頓時有危險的預感,卻 因?剛接觸闃黑的環境,視線呈現半盲狀態。 就在劍向正想伸手掏出口袋裏的筆型手電筒時,後腦突然一陣重擊將他打倒在 地。他雖然並未立即失去意識,全身卻使不上力,只能暗自叫苦。 夏詠昱果然別有所圖…… 就在劍向從半昏迷狀態逐漸清醒之際,他發現自己的雙手從背後被繩索緊緊捆 綁,被拖到鍾思造的臥室裏。臥室裏點亮燈光,劍向胸口貼著地板,他?頭看到夏 詠昱就站在面前。 “請原諒我,警官,我有非常重大的原因逼使我不得不這樣對待你,”他的聲 音依然抑制不住顫音:“原本我是希望在醫院就把這件事情解決的。” “我知道他和我一樣喜歡玩攝影機,所以一定在某個地方藏了重要的錄影帶。 真的很對不起……如果你不從醫院裏溜出來,你的錄影帶我會比較容易到手。” “我不懂……?”劍向看到對方手上持有那卷曾經放在自己身上的DV帶。 “總而言之,我的目的還是達到了……現在我必須請你再幫我一個忙。” “夏詠昱!你到底在說什??” “警察先生,我要做一件可能具有某種危險性的事情,這件事必須要有另一個 人在場,而最佳的人選——就是你。” 此時劍向不斷在腦中反復思索夏詠昱一連串怪異言行的合理解釋,但卻一無所 獲,他只能仰望對方,聽他繼續講話。 “警察先生,請你仔細聽好。我不知道、也沒有時間去管你的想法,我只希望 我能夠很單純地以我自己的方式解決我的個人問題。”他語氣中的顫動益加劇烈, “我不在乎你相不相信,只要你暫時配合我一會兒就好……只要我的危機解除了, 我願意坦然接受一切法律上的刑責。 “我希望你待會兒能設法扮演好「偵訊者」的角色,相信對一個辦案經驗豐富 的警察來說,這是一件十分易於勝任的差事。” 劍向聽到夏詠昱用力喘了一口氣,他的雙眼彷佛很辛苦地在直視著遠方。房間 裏的空氣好像凝固了。 “死在這個房間裏的人、不管他是誰——我在此將召喚他的靈魂,附身在我的 身上,由你來訊問他——知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被殺的!” 4 你瘋了嗎?——這是劍向急欲脫口而出的話,但他發現自己說不出來。 “也許你會認?很荒謬吧?”夏詠昱發出一聲慘笑,“無論如何,我必須知道 他是怎?死的……我快沒時間了,現在就開始吧!” 劍向來不及做任何回答,只看見眼前的怪人迅速將臥室房門關上,並熄去日光 燈。接下來,他隨即閉上眼睛盤坐、雙手彎曲抱胸,嘴唇微微顫動,口中念念有詞。 他不斷地重復吸氣與吐氣的動作,彷佛這樣的靜思冥想是一種劇烈運動。 四○一室原本被木條封死的窗口,警方已拔去密集的鐵釘,將窗框清理乾淨了。 午夜時分,由窗外泄進的是月色與路燈燈光混濁一體的灰黃色黯芒,映在夏詠昱深 沈肅穆的神情上,格外顯得神秘恐怖。 劍向身感置身異域魔境,完全不知道接下來究竟會發生什?事。 夏詠昱的氣息漸歇,全身僵直,宛如一尊石刻的雕像。時間好似完全停住了, 劍向可以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呼吸聲。他盯著靜坐的夏詠昱,同時聯想到死在這個房 間的鍾思造。 然而,劍向並不屈服於被捆綁的窘局,他背後的雙手正使勁施力,試圖扭松粗 糙的繩結。 他的汗水汩汩流瀉,逐漸沾濕上身的衣袖,但繩結卻依然文風不動——不知? 何,他竟沒有大聲叫喊,讓隔壁的住戶聽到他的求援,或許劍向潛意識也想知道召 魂術是否真的存在。 “嗚嗚……嗚嗚……”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劍向突然聽到低沈的飲泣聲。——難道說……?他的頭 皮突然開始發痲,頸子很僵硬地往夏詠昱的方向轉。 “嗚……嗚……”夏詠昱不住發出飲泣聲,原本端正坐直的身子也開始發抖。 “夏詠昱?”劍向叫他的名字,“你怎?了?” 然而,對方完全不理會劍向的呼叫,一徑自顧自地顫動著,他的啜泣聲漸次提 高音量,身體也開始蜷曲成一團。 “夏詠昱!你到底怎?了?” 夏詠昱聽到劍向稍大的叫聲,竟立刻雙手掩耳,嚎哭得更大聲,卻怎樣也不肯 說半句話。 這究竟是怎?一回事?“……”劍向眼見夏詠昱一直哭泣,在無計可施的情況 下,只好發問了一個自己都難以置信的問題:“你是鍾思造?是不是?” 對方把身體縮得更緊了,手掌也絲毫沒有從耳際移開。 “鍾思造?你是鍾思造對吧?”劍向開始不停質詢,“告訴我,四○一號室究 竟發生過什?事?” “嗚嗚嗚嗚……” “告訴我!殺害你的兇手是誰?”劍向提起這個問題時,心中倍感不可思議, 因?世界上有沒有召魂術其實根本還是個大問號。 “嗚嗚嗚嗚……” “?什?你不肯回答我??什??” “嗚哇……!嗚嗚……” “張織梅是你的女朋友,是嗎?她現在人在哪里?她和這樁命案有沒有關係?” 劍向情急之下,沖口而出的是他腦海中堆疊的一連串疑惑:“?什?你要把自己封 死在這個房裏?兇手究竟是怎?進出這間密室的?” “哇……!嗚嗚嗚……” 劍向問得口幹舌燥,心底也更?毛骨悚然。他完全不明白夏詠昱(或鍾思造?) ?何會有這樣的行?舉止,而從對方愈哭愈烈的狀況來看,他對自己的問話並非毫 無反應,不,他反而有很衝擊的反應,但卻極力在克制自己情緒的激動。 ?什?他不願回答任何問題? 就在這時,劍向的蠻力終於戰勝頑強的索結。他很快地將松脫的繩套自腕部扯 下,起身飛一個箭步欺上夏詠昱。 萬萬讓人沒想到的是,夏詠昱發現有人靠近自己,竟大喊:“別過來……別靠 近我!”並以強勁的拳力往劍向胸膛擊去。 劍向沒料到對方會有這種反應,結結實實地被揍了一拳,仰身跌倒在地。夏詠 昱則繼續哭泣,迅即回身向臥房深處裏飛奔。劍向一面咳嗽、一面撫平胸口的刺痛 一面再度爬起,他發現夏詠昱竟沖進臥室盡頭的衣櫃裏。 ……! 這不就是鍾思造死前的反應嗎?——劍向心中一凜。夏詠昱的召魂術是真的? 他的身體現在果然被鍾思造的亡靈所附身? 劍向無暇細想,他隨後趕到衣櫃處,想打開櫃門。但裏面的男人卻抵死自內拉 住櫃門,不讓劍向進入,同時他的嚎哭聲已轉變?恐懼的驚叫。 但劍向強勁的臂力仍然在最後攻下櫃門。然而,在他打開櫃門的一瞬間,劍向 看到裏面的男人雙眼瞪睜如銅鈴、瞳孔縮緊,嘴巴驚愕地大張,頸動脈盤根錯節地 突布在喉部,猶如一具蠟化死屍般地靜止在櫃底。 5 劍向將夏詠昱僵直的身軀從櫃裏拖出來。檢查他的心跳與脈搏,雖然相當微弱 但仍無生命危險。看一看表,現在時間是淩晨零點整,整場召魂術彷佛一場噩夢。 他雖然努力試著平心靜氣,仍然徒勞無功。整個事件中的謎團,像剝皮的洋蔥 突遭時光回溯一樣,一層一層地愈形厚實。 夏詠昱到底有沒有說謊?他是靈媒,還是騙子? “他”僅以尖叫的方式說了一句話:“別靠近我!”但這聲驚呼卻讓劍向不得 不相信鍾思造的靈魂極可能真的附身在夏詠昱身上——那卷DV帶中,?神秘女子 張織梅攝錄影、和她對話的男人,儘管出於個人的直覺,他的聲音與此十分神似。 劍向並非完全不信鬼神之說。事實上,在他接觸過的刑案中,曾有一件擄人勒 贖案,當嫌犯落網時,他供稱已將肉票淩虐至死,但卻堅稱絲毫不記得埋屍的地點。 沒想到被害人家屬卻在幾天後告訴警方,死者托夢告訴他們確實的位置,而且完全 命中。 雖然局裏曾有人質疑,說不定被害人家屬也是撕票的共犯之一,所以才會知道 藏屍處,但當時的各項證據都否定了這一點,最後只能將這種事情歸類於——心電 感應。 無論如何,鍾思造的幽魂幾乎沒回答劍向的任何疑惑。不過,從行?反應來看, 目前只能猜測鍾思造生前對某事極端地害怕,因此不願與人有絲毫的接觸,只求躲 進安全的空間。 於是,只要找出鍾思造恐懼的事物,說不定能一併解決所有的謎團——而說出 “我是下一個被害者”的夏詠昱,則是揭露真相的關鍵人物。不管怎樣都必須設法 讓他說出來。 劍向拿出原先綁住自己的繩索,將夏詠昱的雙手綁在背後,並以手掌不停輕拍 著他的臉頰,夏詠昱在一番掙扎後總算漸漸醒轉。在他恢復意識之後,也不在乎劍 向已然掙開繩索了,立刻劈頭就問:“到底怎樣?他說了什??” “他……什?都沒說。” “什?都沒說?” “沒錯。”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夏詠昱口氣中那虛無的顫抖聲又出現了,“你一定 知道了什?,卻不願意告訴我,對不對?” “我沒有。我已經以我們都希望知道答案的問題去問他了,但他一句話都沒說。 他只是一直哭。” “哭?”夏詠昱聽了,臉上突然充滿驚訝與錯愕。“?什?會這樣……?果然 “夠了!夏詠昱,我要你告訴我,”劍向以鋒利的目光看著他,“所有的事情!” “我……”夏詠昱顫聲說,“我以?……我以?我可以從那個人口中得到什? 答案……” “你該不會是在演戲吧?你真的認?我會相信召魂術?” “警察先生,我才不管你信不信……我只要能解決自己的問題就好,況且,召 魂術原本就確實存在,我確實召喚到了那個人的靈魂!” “哦?就算你不知道他叫什?名字也行?” “當然,只要他是死在這裏,就可以在這裏召出他的靈魂!” 劍向迷惑了。他幾乎不曾遇見能將如此虛幻之事說得如此誠摯的人。夏詠昱的 行動無疑讓人難以理解,但他的說詞,從頭到尾則都很一致——召回死者靈魂,問 出解決“問題”的方法。 “好!好!我暫且相信你。”劍向說,“請你告訴我,你到底要解決什?問題?” “我……” “說啊!不管你說什?,我都會試著相信你。” “我懂了。”夏詠昱說:“警察先生,你……你相信鬼嗎?” “鬼……?你這是什?意思?” 劍向全身的肌膚突然湧起一陣雞皮疙瘩,這又是夏詠昱另一個既虔誠又詭異的 信念? “鬼、鬼、鬼就是鬼啊!你認?世界上有鬼的存在嗎?” “我——我不知道!我又沒見過!” “好……如果、如果、我是說如果——今天我告訴你,有一個方法可以讓你看 見鬼,你會想要去試試看嗎?” 劍向聽了不禁啞然,同時背脊迅速浮起一陣惡寒。 “真的有這種方法?我不相信!”劍向說:“更何況,有又怎樣?” “如果有的話,就會有人去試。” 劍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也不明白夏詠昱?什?要問這?古怪的問題。他們 兩人身處兩天前才尋獲一具腐屍的臥室中,由於這個問題,讓房中的氣氛更形幽冥。 然而,正當劍向沈默之際,夏詠昱的神情忽然浮現一陣驚駭。 “怎?了?” “你……你有沒有聽到什?聲音?” “沒有啊。” “不……沒什?,”夏詠昱力求鎮定地說:“但這絕對不是錯覺。” “我不懂,你又怎?了?” “放開我!讓我離開這裏!”夏詠昱這時的臉部肌肉不停地抽搐著。“警察先 生,你真的沒有聽到聲音?嗚嗚……哇!聲音愈來愈近了!” “你……我什?都沒有聽到啊?” 夏詠昱的行?舉止又開始不合邏輯了。劍向儘管努力以雙手鎮住他不斷抖動的 身體,但他狂亂的情緒一點都沒有平息的態勢。 “我真的不懂!”劍向說:“到底是什?聲音?” “……「他」正在靠近。”夏詠昱突然平靜了,雖然他的身體仍在持續微顫。 這反而讓劍向感受到不可思議的恐懼感。“我沒有辦法解決自己的難題了……想不 到還是來不及……但是,我不會哭的,我會很鎮定的。警察先生,我知道你現在一 定對你身邊所發生的事情深感莫名其妙。沒關係。我答應你,我會告訴你所有的真 相,不過,現在已經沒機會了。” “那……” “我……我在被殺以前,要告訴你的是,你可以在我的口袋裏找到我的身分證 和駕駛執照,你可以從上面登記的戶籍地址找到我的住處。在我住的地方有一些數 據,也許可以供作發現真相的線索。我要你答應我兩件事:第一、找一個靈媒來, 一個法力和我差不多的靈媒,請那個靈媒來召喚我的魂魄,我就會詳細、完整地告 訴你這半個月以來,每個晚上發生在我身邊的怪事……” 夏詠昱的臉上滿是冷汗,他拚命在減少語氣的震顫。 “第二件事,如果你能找到我失蹤的女朋友——她叫張織梅,說不定能拯救更 多的人……織梅她……我相信她掌握了絕對重要的關鍵。” “張織梅?”劍向十分驚訝,“就是錄影帶裏的女孩子?” “警察先生,你是說那……那卷DV帶嗎?” 夏詠昱的樣子越來越異常了。他雖然盡力維持情緒的穩定,但仍然掩飾不住對 周遭環境的害怕。劍向即使也感覺到整個臥室裏空氣陰濕冰涼,再加上房內各類物 事淩亂,鍾思造的腐屍才移走不到三天,卻像是還留在裏面一般——但劍向還是無 法體會?何夏詠昱的反應會如此激烈,他說話的方式,猶如將死之人回光返照地在 宣讀遺囑。 “沒錯。”劍向又問,“誰要殺你?告訴我!” “進來了,”夏詠昱低聲重復,“我看到了。” “……看到什??” “來殺我的,”彷佛聽見對方絕望的笑意——他說:“鬼!” 就在夏詠昱講了這個字的一剎那,劍向經歷了一場他生命中永遠無法相信、也 永遠不願意再回憶起任何細節的夢魘。 他突然感覺到一股冷冽、噁心的氣流倏地通過身邊,往夏詠昱的方向刮去,接 著他的眼角閃過一道刀芒。從夏詠昱的頸側猛暴地噴射出黏稠的鮮血,不停灑落在 臥室的地板上,以及劍向的臉上、頭髮上、衣服上。 劍向在這血液狂瀉的半分鐘內,完全不明白在夏詠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怪事, 只能呆然承受發自胸腔、無比劇烈的“戰慄感”——等他從迷亂的意識中清醒過來 以後,才好不容易從窒塞的血塊間張開眼睛。 劍向簡直無法呼吸。夏詠昱的喉嚨被挖去一大塊,模糊的血肉中暴露出淒白的 頸骨。他的雙目瞪大,空洞無神,無框鏡片的邊緣閃著森然白光,一如鍾思造魂魄附身後的驚恐表情。 not over......... 剩下等我有時間在PO.. -- 「我站在這裡!像這樣活著!這就是我...生存的意義!!」            ~Tales of the Abyss~           生まれた意味を知るRPG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20.130.66.118
y3y3y3:這本書半夜看會很恐怖 08/17 16:32
selfish:我剛好也有這本書,好看! 08/17 18:08
CloudyWing:感覺滿好玩的 XD 趕快貼 一次看完比較有趣 08/17 20: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