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評] 從 【告白】 談 "日本殺人考察"

[filmwalker (外面的世界)]

 (明報)2010年10月24日
http://hk.news.yahoo.com/article/101023/4/kvhe.html

日本電影《告白》在香港的宣傳策略，以三級殘虐殺人作為賣點，連我的日文老師也問
「我年紀大害怕看北野武式暴力。這套電影是不是成場殺到血染銀幕？」可見「日本很
黃很暴力」的主觀印象在香港長賣長有。


湯禎兆老早點明，香港對日本九十年代打後的各種社會現象，往往缺乏任何對日本社會背
景的理解，從「援助交際」、「隱蔽青年」到「電車男」，很容易就簡化成「社會問題」
。這往往是一種不求甚解的懶惰表現。這次特意選譯與註解日本社會學者、東京    大學
名譽教授見田宗介在《朝日新聞》的一篇訪談《渴求現實感的人們》（2008年12月31日朝
刊），比較日本1968年與2008的兩宗連續殺人事件，背後兩種完全不同的社會現實感，讓
讀者有個基本概念。


日本史上兩則最轟動的「無差別殺人事件」（隨意地殺一些不相識的人），分別是1968年
永山則夫連續殺人事件（當時19嵗，下面簡稱N）與2008年秋葉原加藤智大無差別殺人事
件（當時25嵗，簡稱K）。前者在東京鐵塔附近的酒店首先槍殺一名警衛，然後在日本全
國各地輾轉殺人；後者則在秋葉原繁華街頭先以貨車輾斃途人，然後以利刀刺殺途人。我
們該如何理解這兩件看似都是難以理解的事件呢？見田宗介首先從一些基本的社會特徵，
譬如以犯人的社會背景，諸如階級與經濟背景來作一個比較簡單的比較﹕

（兩件事件）究竟在哪裏相似呢？極表面地說，兩樁事件都是由來自本州最北部的青森縣
的年輕人在東京引起的。進一步說，N是中學畢業生集體僱用而來到東京的。而K也是中途
開始一直幹著兼職、派遣員等各樣在這時代裏最底層的勞動。當然，其中也有貧窮、不平
等和階級結構的問題。但事件最為重要的核心，就是這些問題裏沒有的東西。想逃脫貧窮
的話也可以考慮當強盜，而不平等亦可透過反體制社會行動去解決。但是，兩樁事件的共
通點正是其動機極難理解。


無差別殺人動機難理解


就以2008年的秋葉原事件為例，日本評論人往往以下流社會、階級、非正規勞動的苦况作
分析。可是見田認為，重要的不單是這些客觀的經濟現實的比較，而是「不論這兩樁事件
有很多共通點，它們的核心部分其實相反。那就是揭示了戰後日本的氣氛已完全更替並到
達了某界限」。

公衆恐慌正是面對難以理解事物的一種特徵。見田說要了解這兩件事件，從犯人的「動機
」入手反而難以理解。他認為我們必須分析這兩個人，對他們所身處的社會生活，有一種
什麽的期望。他叫這做一種「實存的」（存在的）理解，特別是兩個不同的時代社會，有
沒有帶給人們對未來的想像。


憧憬未來和沒有理想


在犯罪的核心裏，可說是生活方式吧？是「實存的」的主體性問題潛藏其中。所以，儘管
今次事件十分殘酷，我認為不單是貧窮階層的問題，反而重要的是在互聯網等媒介中看到
年輕正社員和大學生對事件與犯人的某種共感同情。那麼，決定性的不同之處在哪裏？

首先，是未來的消滅。N的情况是內心滿懷希望地上京而來的。在東京受到挫折，結果是
準備下次偷渡到美國    然後入侵美軍基地，怎料偷渡的夢想尚未實現，卻已與犯罪扯上
關係。因為憧憬未來，當理想的可能性被妨礙的一瞬間變成了犯罪。N並不是例外，直到
70年代左右以前的年輕人，都是以有比現在更美好的未來作為前提生活。

在K的情况，最初來東京時已經沒有對東京的憧憬，抱著「總之首先是要安定生活下來」
的心態，當長期兼職和派遣員，在國內不斷流轉後，在靜岡一直工作。去東京殺人，只是
因為秋葉原是當下最受人注目的地方而已。我一直在聽我的研究會的學生說，他們對於夢
想或未來之想像力的規模漸漸地枯萎，變得現實起來。現在，幾乎沒有年輕人會認為美好
的未來一定會到來。

見田比較了兩個世代的社會對「未來」與「理想」的有無。1968年的N，是因為他通往未
來理想之路消失而錯手殺人；2008年的K，則本來就沒有任何理想，但連想過現實平凡的
生活也不行而殺人。

除了兩個社會有沒有提供一個光明的未來、理想作比較，見田更以「他者的眼光」的有無
，來對比與突顯當代的日本，其實是一個缺乏「目光與視線」，也是一個「空氣稀薄」的
社會。

N中學畢業，生於貧困家庭，帶青森鄉音，人們對他的眼光就像膠一樣纏繞著他，不容許
他自由地生活，為此他感到痛苦。相反地，K的情况是「目光」不在的地獄。K在互聯網上
寫道，他確信直到現在，自己沒有被任何人重視過，即使作了犯罪預告，也被人無視。因
抵受不了「目光」的不在，結果K只好在他認為最引人注目的秋葉原裏，透過犯罪向世界
呼叫「我就在這裏」。


空氣濃厚和空氣淡薄


從80年代起在年輕人之間開始廣泛使用的「杯葛」（shikato）一詞，意思是一種「無視
的欺凌」，但現在已被視作理所當然的日常語來使用。而在文學上，當時村上春樹在小說
中用到「淡薄的空氣（氣氛）」來表達。大膽地說，我認為確是有「空氣濃厚的時代」與
「空氣淡薄的時代」。所謂「濃厚時代」，是人與人的關係中，不論是愛情和關心、憎恨
和干涉也好，與他人之間交錯的關心，便是濃厚的「空氣」之意思所在。

「空氣」從來是了解日本社會的一個關鍵詞，意思其實是指人與人關係的濃度。在高度經
濟成長期的日本，人與人的關係緊密，個人都投身在學校與公司的中間團體中。相反，當
下日本則大家都以最表面的形式來處理人際關係。

我並不是說哪個比較好。在日本，戰後經過現代化，結果就是現代「空氣變得太過淡薄了
」的問題隨之出現。我一直分析戰後到目前為止的日本社會﹕由戰敗到60年代左右，是人
們活在「理想」中的「理想之時代」；到直至高度成長期完成後70年代前半的「夢之時代
」；到90年代前半，高度成長的後期，是已經不再愛戀現實的「虛構之時代」。

我努力找尋現在究竟是什麼時代，最後我認為這是「假想（Virtual/虛擬）之時代」……
K在互聯網中，把站在與自己相反的敵對立場的假想敵人，稱作「Real充」（日文中「
Real」與「充實」的簡稱），這是「在現實裏生活得充實的人們」的意思。我認為K的犯
罪與這個國家裏眾多年輕人的 手行為十分相似，透過切割手腕從自己身體的痛楚和流血
而獲得存在的現實感。同樣地，因為對現實的飢餓， 手也許是向自己內在的無差別殺人
。

這樣的意思，在「空氣變得太過淡薄」以及突然轉變至假想世界的「假想之時代」中所謂
現實，就是對以前現實生活感之飢餓。這情况開始充滿在此國家而且變得明顯，並由K的
事件象徵著到達了「假想之時代」的臨界點。


假想世界中尋找現實


因此，《告白》中所描述的後現代日本社會與年輕人感覺，其實正好是一種缺乏現實感的
社會，而年輕人不斷在這個「缺乏目光」裏找尋他人的注視，也在一個「假想」的世界渴
求一種現實的感覺。在這個「假想的年代」，見田認為有沒有出路呢？

例如旅行社說，最近的年輕人對單純的觀光團不感興趣，卻聚集加入對現居地的人有用的
活動。同樣面對現實飢餓，與其殺人、自殘等，我認為青年人若能找尋到可以充實生活
現實的方法，新的一個時代便會展開。


註解 張彧暋
翻譯 Daria
編輯 楊泳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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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filmwalker      來自: 220.128.63.106       (10/26 2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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