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6日~2月7日)
■Scene 1 仙堂麻尋
冬天太陽落得很早。我的家在公寓8層。從電梯裡出來,可以從露天的走廊上遙望夜空,
俯瞰夜晚的城市。雖然還沒到6點,已經很暗。
因為那件事,我有些焦躁感覺。快步走到自己家門前,然後,在那裡停住嘆口氣。夢的時
間結束。從打開這個門的瞬間,直到明天的朝陽升起為止,是黑暗的時間。我吸口氣,轉
動門把手,門和平時一樣沒有鎖上。在門口確認到父親的鞋被脫下丟在一邊,胸口的跳動
自然而然加快。客廳看進去一片昏暗,只有微弱光在不停閃爍,應該是燈也不開地在看電
視吧。
「我……我回來。」
沒有回應。我脫去鞋,進入客廳。父親正坐在沙發上,面無表情,一動不動盯著電視。映
照在螢幕上的是美食節目。酒氣衝鼻。父親的手上握著一瓶啤酒,然後,沙發下還滾倒著
2瓶已經開瓶的。
啊啊,今天也喝那麼多……雖然已經知道會是如此,但還是讓我的心情變得黯淡起來,全
身也開始顫抖。
「爸爸,我回來……」
父親什麼反應也沒有。我故作鎮靜走進廚房,將回來路上買的晚飯材料放進冰箱。
「今天晚飯的菜,乾炸雞肉……」
剛要問『可以嗎』的時候,卻隨即發現忘記買麵包粉。糟——
「對不起,不能乾炸,不過可以燉一下的。」
「……你去哪裡野啦?」
「哎?」
「我在問你去哪裡野啦!」
被怒吼,身體一陣驚悚,我咬著唇,拼命壓抑住心中的恐懼。
「去超市……晚飯的採購……」
「會比平時晚30分鐘嗎!」
「但、但是,門限還沒到……」
「說什麼?」
父親慢慢回過頭,死死看著我。然後,他一邊搖晃著站起來,一邊直接對著瓶口喝著酒。
「麻尋,想跟我頂嘴啊。」
「那種事——」
「還要頂嘴!」
「——咻!」
突然,啤酒瓶朝著我的臉飛過來。
我慌忙用手護住臉。瓶子打在我手上掉落,流一地啤酒,強烈酒味冒上來。我連感到手上
劇痛的閒暇都沒有,迅速後退。但是,背後馬上就冰箱擋住,沒有逃避的地方。父親一步
步地迫近。
「對、對不起……」
「閉嘴!」
一巴掌打過來。在強烈的力量前,我毫無辦法,只能被打飛,頭撞上食具櫥一角,痛得無
法站立。
「對不起……」
即使如此,嘴上依舊反射性持續道著歉。
「對不……起……」
「我可不記得養出個你這樣的女兒啊!」
「唔……!」
父親踢來的腳尖正中我腹部,一刹那變得不能呼吸。
「咳咳……!對不……咳!」
不能反抗。什麼都不要去想,心無所念。就這麼下去,等待風暴過去。這是父親對我動用
暴力的3年間,形成的自我防衛手段。
攻擊忽然停下,一陣奇怪沉默。戰戰兢兢仰起臉,父親正在撿起剛剛掉落啤酒瓶。
「連你也想扔下我嗎……?」
我呆呆地用眼光追隨著父親的行動。父親慢慢甩動著緊握的啤酒瓶。充血的眼,定定地俯
視著我。
會被殺……平時的詞句,又浮現在腦海之中。緊緊閉上眼,咬緊牙,我抱頭蜷成烏龜般的
球狀,擺出最能忍受姿勢,去迎接即將到來的,連骨頭都會吱嘎作響的疼痛——
■Scene 2 日名あすか
電車在頭頂的架橋上轟鳴而過。我一邊聽著那個轟響,一邊咽下口水。架橋下的隧道相當
陰暗,還散發著刺鼻的垃圾味道,托它的福,從剛才起就覺得很噁心。在這種低預算電視
劇拍攝現場,實在很難冷靜下來。被探照燈明晃晃照隧道裡,工作人員在緊張作活著。
「飾演被殺害的角色,還真是晦氣啊。」
身邊是到剛剛為止,還在跟誰講著手機的媽媽。看起來很不高興地嘟噥著。
「但如果拿出能讓監督記住的好演技,下次電視劇,說不定就會得到更好角色。要好好努
力哦。」
「……」
「あすか,聽見嗎?」
「嗯……」
彩排剛剛結束,表演平常順利。因此,正式演出時不會有問題的。而且,我需要做的只是
發出尖叫聲『殺人啦』就行,這是很簡單的事情。可是,從剛剛開始,就漸漸覺得噁心起
來,好難受……
「請準備好。」
助理導演過來這邊,如此說著。
「可不要失敗啊。」
對媽媽說的話毫不理睬,我脫去披著的大衣。這樣的隆冬,卻要穿著暴露度很高的無袖衫
和超短裙。那是因為,電視劇設定偏偏是夏天。好冷……牙齒咯吱咯吱打顫,全身雞皮疙
瘩都出來。我一邊摩擦著雙手,一邊在隧道中指定的位置等待。
「那麼,正式表演開——始!」
攝像機的鏡頭,在一段距離外對準我。一意識到那個的存在,就覺得越來越噁心,胸口變
得很難受。啊,又來……
耳中聽得到不知道是誰的笑聲。感覺像在被大家嘲笑,我無意識將手放上胸口。從前,一
直佩戴在脖子上的北極貝項鏈——2年前遺失。所以,現在胸口空蕩蕩。突然,心裡一下
沒底。我驚慌捂住耳朵。可是,笑聲變得更大。環視周圍,明明工作人員沒有一個在笑,
卻依然聽得到笑聲。不要笑、不要嘲笑我……!現在起,會好好去做……!不會再失敗…
…!所以,不要丟下我……!
「正式表演,好——開始!」
監督聲音在隧道內響起。我猛然回過神。對了,必須開始走。我是個『從俱樂部玩樂回來
的,浮華的女孩子』。必須成為那個角色……忍住噁心,我邁出腳向前走一步。地面像忽
然變成果凍,沒有踏實的感覺。
仍然能聽得見笑聲。而且,漸漸變得更大聲。周圍的聲音,全部都被那個笑聲所掩蓋。好
吵……!拜託不要再笑啊……!呼吸困難,身體也很沉重,像完全沉入水裡。無論怎麼呼
吸,空氣也沒有進入肺中。不要、才不要就這樣結束。要好好去做,我還行的。所以,動
起來啊,我的身體!
我拼命勸說自己,但突然嗡一下,像是電視機電源被切斷般,眼前變一片漆黑——
■Scene 3 日名雄介
夜晚的醫院裡完全沒有人,相當安靜。我在鋪著亞麻油氈走廊上快步走著,目標是從護士
那裡聽來的病房。
結束在海邊的貝殼尋找活動——今天也依然一無所獲——回到家時,從電話錄音那裡,聽
到母親留下的口信。
「あすか在拍攝時倒下,所以,會比較晚回去。你自己先適當做點什麼吃吧。」
聽到那個之後,我就趕來妹妹被送去的醫院。
妹妹是演員。才10歲就出道,曾經作為兒童角色,出演過黃金時間的電視劇。然而,最近
好像很不順利,工作明顯減少。不止如此,拍攝時還經常身體不適,直接半途退場的情況
,也變得多起來。因此,越發不被信任,工作也越發減少……這樣惡性循環。倒下,這也
已經是第三次。
我咬著嘴唇,加快腳步。可以看見目的地病房,我在門口站住,做個深呼吸進入狀態。然
後,就在我握住那滑動式門的把手時——
「真讓我失望啊。」
從病房中,聽到母親的聲音。
「因為你的關係,今天我不得不向有關人員賠禮好幾次,知道嗎?」
像是責備一樣的口氣。
「要知道今天的角色,可是我跪在地上,向導演的金澤先生一再懇求,才得來的角色喲…
…!」
「呐,媽媽……」
雖然不大容易聽到,不過,也聽見あすか嘶啞著的聲音。
「我退場嗎……?」
「當然!還打算繼續不成!?都沒有比這個更令我覺得恥辱的!」
我愕然。難道,母親在責備あすか嗎?在她倒下之後,還要緊接著那麼說?
我忍不住想開門衝進去。但是,我拼命阻止自己。如果這麼衝進去,只會和母親爭吵起來
。如果在あすか面前做那樣的事情,只會讓她更加受傷吧。我從病房前離開,回到走廊。
到樓梯口的位置,我才放任自己的憤怒,狠狠一掌擊打在牆上。清脆的聲音,在醫院寂靜
的走廊上迴響。
母親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夜裡11點多。
「啊啦,雄介。好好吃飯沒?要去準備洗澡水嗎?」
在客廳等待著的我,完全不能接受,母親一見面就說著那麼悠閒的事情。
「那種事情,怎麼樣都好。」
壓抑不住心裡的憤怒,我向母親責問著。
「為什麼,要對あすか做那麼過分的事情?」
「什麼事情?」
「剛剛在病房的事。她倒下後,還要緊跟著在精神上刺激,這太欠缺考慮。作為母親,應
該更加照顧女兒的心情吧?」
「什麼嘛,你來醫院啊。」
母親冷笑著,放鬆身體在沙發上坐下。
「那個孩子,已經不行喲。」
「什麼……!?」
「上場也好、表演也好,都是不行的。作為演員,這可是致命的哦。混不下去,也只是時
間問題呢。」
不行……母親對あすか已經放棄……
「媽媽,あすか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醫生說,是由於壓力,產生精神上問題。結果,說到底還是那孩子太軟弱無能。」
「……」
——用『軟弱無能』這種毫不寬恕詞語去形容女兒的,還能算母親嗎……!?
我在心裡恨罵著,返回自己房間。倒也想去あすか那邊探望一下。不過,我要是在她跌倒
的時候過去,她一定會擺出明顯討厭神情「不要管我啦!」這麼拒絕吧。
我被討厭著呢。以前關係明明很好,妹妹總是依靠著我。是因為什麼原因被討厭,我不明
白。只是,現在無論說什麼,妹妹都聽不進我的話。
「真是失敗的哥哥啊。」
我祈願著。要是能再次找到那個貝殼的話,我的話語就可以傳去あすか那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