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ene 4 仙堂麻尋
「死吧……」
我正緊勒著父親的脖子。
「死啊……!」
父親翻白眼。我對解放感到喜悅,仰起頭。眼前是一面鏡子。在我的臉上,掛著人偶般的
空虛表情。只有充血眼睛在閃亮著。那是和毆打我時的父親一樣的眼睛。
猛然坐起身,這兒是……我房間的床上。早晨的清爽陽光從窗外射進來,聽得到小鳥嘰嘰
喳喳叫聲。全身濕汗淋淋,嘴裡陣陣發乾,我一邊舔著嘴唇,一邊輕輕搖晃腦袋。
是夢嗎……?最近經常做那樣的夢。我是在無意識中,想要殺害父親嗎?如果是那樣……
這樣的自己很可怕。
父親在3年前跟母親離婚後,就改變。總是不停喝酒,醉倒後就對我亂發脾氣。好幾次,
想過從這個家裡逃出去。但最後,到現在還是這樣與父親一起生活著。
下床,冬天早上的寒氣讓人冷得發抖,我走到穿衣鏡前。仔細盯著穿睡衣的自己。確認臉
上沒有傷,安心。戰戰兢兢試著摸摸昨天被啤酒瓶毆打的側腹。
「嗚……」
一陣劇痛,一定是腫起來吧。只是被打幾下,已經很不錯。在濕布上弄些藥敷住疼痛,就
會慢慢緩解吧。雖然不想帶著膏藥的氣味去學校,但沒辦法。
整理好儀容,用指尖清點確認過沒有遺忘的東西之後,我穿上制服。從早上穿上水手服離
家,一直到傍晚返回的期間,對我來說是刹那的夢。穿著這制服的時候,我能夠忘記現實
,不再害怕暴力,作為一個普通的女孩子生活。可以說,這對我是猶如灰姑娘玻璃鞋一樣
的東西。
「只不過,王子殿下是絕對不會來迎接的。」
自嘲地說著,我走向廚房。蒸烤著早飯用的二人份火腿炒蛋時,臥室的門打開,父親動作
遲鈍起床,一邊抓著亂糟糟的頭髮,一邊不檢點打著哈欠。之後,和我視線重合。我從喉
嚨裡擠出聲音。
「早、早安。」
「……早安。」
父親沉悶地坐在沙發上打開早報。
「這麼說來,麻尋學校的畢業式,是下個月的10日嗎?」
他一邊讀著報紙,一邊輕聲詢問著。
「啊?嗯。」
「那樣啊,要不要去看看呢?」
「但是,工作呢……?」
「哎?啊啊,不,哦,是啊……咳咳。」
父親像是驚慌用報紙遮住臉,那一定是在隱藏害羞吧。
「工作就請假吧。因為那是女兒……閃耀的舞臺啊。」
「……」
我看著那樣的父親身影,心情變得陰暗。
啊……真狡猾呢……正因為這樣,才沒辦法從心底去憎恨……沒喝醉時的父親,跟以前一
模一樣,認真、寡言、不好說話,但很和善,還有——
「麻尋,你貼膏藥啊。受傷嗎?」
「啊,嗯,只是不小心摔倒……」
「那樣啊,要當心喲。」
「……嗯。」
還有,父親對於自己喝醉之後做的事情,總是想不起來。因此,我最後還是不能放著父親
不管。
■Scene 5 日名あすか
今天來學校比較晚,剛好是午休時間。早上從醫院出院回家,雖然原本不想勉強來學校,
但更不願意見到媽媽的臉。
進入教室,有幾個同學看看我,但誰也沒有說什麼。我也默不作聲在自己座位上坐下。輕
輕嘆氣。家也好、學校也好,什麼都沒有改變,我總是孤零零一個人。
『真讓我失望啊。』
想起媽媽昨天在病房說的話。還有,工作也做成那樣。雖然到現在都在拼死努力,不過,
大概已經不行啊。要是不能再做演員的話,今後該怎麼辦才好呢……?
快要哭出來,但又不能被同學看見哭泣的樣子,我一下子趴到桌子上,裝成打算睡覺的模
樣。然而,聽得到有誰在抿嘴譏笑著。不是一個人的聲音,而是好幾個女孩子的笑聲。啊
啊,又開始……抬起頭,教室裡的女孩子,有一半左右正偷偷摸摸往我這裡瞟來。被嘲笑
。而且,毫無原由。
這是對我的攻擊。從進入高中起,就一直有這樣的感覺。煽動大家那麼做的人,是桐野佐
代子。她又被幾個人包圍著,一邊互相悄悄說話,一邊看著我笑。桐野總是故意氣我。真
是討厭的傢伙,名字聽起來都像個大反派。好像對我作為演員出演電視劇的事情感到忌恨
,老把「大明星和我們是不同的啊」之類的老套臺詞掛在嘴邊。我可完全沒有那樣的想法
,不止如此,明明都已經被冷落下來,桐野卻根本就不管我的情況。
竊笑聲音傳到耳朵裡面。跟昨天在拍攝現場聽到的笑聲非常相似。因此,我不由捂住耳朵
。不要笑……拜託,不要嘲笑我的事情啊……!
再也忍受不下去,我猛然衝出教室。一直奔逃到連接三年級和二年級教學樓的走廊處,才
停下來喘息著。偶然看向三年級的教學樓,我無意識尋找著哥哥的班級。
「啊……」
在視窗看見哥哥身影。邊上的是……他的朋友河合先生。兩個人沒有留意到我,正相當快
樂說著話。感覺我現在所在走廊和哥哥的班級,就像是不同的世界一樣。
「我,是孤孤單單一個人……」
我在那裡蹲下來,抱住膝蓋把臉埋下去。
「喂,有誰……」
誰能告訴我,我究竟應該怎麼辦才好?不論哪裡,都已經沒有我容身之處啊……
■Scene 6 日名雄介
「如果忽然去問一個完全不認識的女孩子,有沒有拍電影興趣,會被怎麼看呢?」
「那你肯定會被當作是在搭訕。」
對我的詢問,春人乾脆斷言。現在是午休時間。我一邊在教室喝著袋裝咖啡牛奶,一邊發
出呻吟。
「咕啊,是那樣嘛。」
「現在還有搭訕功夫。果然,進入推薦合格組的傢伙就是閒。這個時候,我可是在為了考
試拼命用功呢,雄介。」
像是怨恨般的眼神刺過來。不過,不用在意。
「變成……搭訕啊。」
「喂喂,雄介,不是傻掉吧。大學考上就成為浪蕩子嘛?這傢伙。」
春人看起來很驚訝。不過,說起來我自己也很驚訝。
「那麼,搭訕成功沒?」
「沒。被罵成變態。」
「嗚哇,真悲慘。」
說到一半,春人就很愉快地笑出來。然後,像是鼓勵般拍著我的肩膀。
「唔,吸取這次的教訓吧,雄介。不習慣的事情,還是別做。」
「……我沒有那樣的想法啦。」
呼——不過,倒也有想要再次遇見她的念頭。由她作為主角拍攝的電影,會成為相當出色
的東西。不是嗎?奇怪的確信感從心底冒出來。但是,春人說的,一般會被當成搭訕也沒
錯。要是再次在那個海岸遇見的話,這次說不定可不是單單被叫成變態就能結束的。
「雖然這樣,大概已經不會再見到呢。」
對再會很期待。只是,那個機率一定相當低吧。
放學後,我前往平常的海岸。被寒冷的海風吹拂著,我慢慢走在海灘上。途中,有幾次發
現很像北極貝的貝殼,不過,無論哪個,都只是顏色和形狀有著微妙不同的別種貝殼。每
次都這樣被打碎希望。
在不知道是我第幾次嘆氣的時候,一個大浪打上來,躲避不及,海水灌入鞋中。那個冰冷
,瞬間奪走我的體溫。腳尖的感覺逐漸麻痹。
「一點也不溫和的傢伙。」
不由對著眼前悠然延展的海罵一句。看著抱微薄希望,在海岸上來回走的自己,有個念頭
忽然冒出來——我在做的事情,難道不是毫無意義的嗎?
開始尋找貝殼,是因為あすか的緣故。她作為兒童角色出道的時候,我送她一個作為「護
身符」的項鏈。那是用北極貝加工,將新月形狀的貝殼,做成海豚樣子的掛件。北極貝似
乎有著「會守護持有者」的傳說。
あすか特別喜歡那個項鏈。拍攝時,一直貼身掛在脖子上。但是,大約在2年前,あすか
不再戴著項鏈。一段時間後,從母親那裡聽說,好像是不小心遺失。並且,那剛好也是作
為演員工作開始減少的時候。可以看出,あすか明顯變消沉。因此,我決定再送她一次北
極貝項鏈。為了讓妹妹作為演員,能重新閃耀,我想把這份強烈的感情一起作為禮物送給
她。
北極貝,別名北寄貝的這種貝殼,本來是只在東北地方更北方才會有的。因此,一般說來
,這個海岸是不可能出現那貝殼的。即使如此,還是在這裡找尋,想要在這裡找到它。如
果能找到,那就會成為奇蹟。那樣,就可以比以前遺失的項鏈更好好保護持有者吧。我是
這麼想的。
「但是……這是什麼差勁的少女趣味啊……」
一定是哪裡不正常吧。看看現在的あすか,已經不是考慮尋找貝殼這樣天真想法的時候。
再說,現在大概已經為時已晚吧。不論是あすか作為演員的未來,或是我們兄妹感情的修
復。
「我該怎麼辦才好……?」
提問聲,被按一定韻律不停演奏潮聲埋沒消失。找不到回答,我背朝海轉過身——視線的
盡頭,昨天把我罵成變態的水手服女孩就坐在那裡。
「……哦哦。」
「什、什麼啊?」
「……」
不知不覺呆呆望著她。本來以為不會再遇見的,不由得大為吃驚。她是女神,還是什麼啊
。為了回答我提問降臨嗎?
……怎麼可能。是女神的話,就不會這麼惡狠狠瞪著我,而是用溫柔的微笑迎接,才對吧
。
「先說一下。今天不是你先坐在這裡,是我這邊先來到這裡的,別誤解。」
今天好像變得愛說話。既然是僥倖的再會,應該不會和我說話。不止如此,要是做出過激
反應,連員警都叫來的話,我會非常麻煩的。
某種意義上,這個相會說不定也算是奇蹟。總覺得很高興,不知不覺露出笑容。
「為什麼笑啊?你想吵架嗎?」
「不,沒有啦。只是覺得,你還真是意外地無防備呢。」
「果然是想吵架嗎?」
她認真地瞪過來。
「我去那邊吧,不打擾。」
「本來不就是你那邊先開始搭訕的嘛。」
「……哼。」
她輕輕用鼻子哼著,像是鬧情緒般把臉轉開。
「喂,那麼拼命在尋找什麼啊?」
「你看到我在找東西?」
「……不是嗎?」
「不,沒錯。」
我重新掃視著海面。被夕陽所映照的水面,可以看到有橘黃的光輝在閃耀。像是到剛剛為
止的茫然,都是虛假的,我心中變得清靜起來。這樣,我在迷惑什麼呢?這不是和像這樣
與她重逢同樣性質的事情嘛?
「嘿,不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又開始盤算尾行……?」
「不是,如果能再在這裡遇見,作為說話的對象應該不錯吧。」
「果然是搭訕嗎?」
我小小縮一下肩膀。
「知道嗎?願望啊,是只要不停祈願著,就一定會實現的。」
「……哈?」
「『不停祈願』不是說一直等待下去的意思,而是『牢記心底不停努力去實現』的意思哦
。」
從最初就死心的話,什麼也不會發生。相信而不停去努力是很重要的。
「是說會發生奇蹟?那是夢中的故事啊。」
「夢中的故事,不是很美麗嗎?那樣的話,會很快樂吧?」
「我……不能理解。」
她那麼回答,像迷失方向一樣,深深嘆氣。
『但讓我回想起那個的,可不是別人,就是你啊。』
我沒有把這些話說出來,只是默默眺望海面。水平線上方的天空,緩緩開始染上一層蔚藍
。混上晚霞的色彩,一幅幻想般的景色浮現而出。
『魔法時刻』。
在這個時段攝影的話,這個影像會像魔法般美麗吧。
「……仙堂。」
發呆的刹那,聽到說話聲。
「啊?」
回過頭,看到她正站起來,拍打著裙子上沾上的沙粒。
「剛剛,說什麼?」
「……仙堂麻尋。我的名字。」
「……原來如此。」
「再見。」
最後擺出一副冷淡的態度,她——仙堂從那裡離去。剩下我一個人在那裡苦笑。這女孩還
是那麼無防備,而且,是個相當老實的人呢。風依舊很冷,剛剛弄濕的腳尖痛得像凍僵。
儘管如此,直到剛剛為止,還一直拒人千里以外的海,現在也感覺溫柔起來。
「仙堂麻尋……嗎?」
心情的改變,可以讓整個世界都改變,我第一次認識到這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