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春人學長!」
春人打工結束後,從店裡走出來,坐在對面建築物緊急避難樓梯的あすか,向他走過來。
「辛苦。我說過,妳不用特地來等我吧。」
「不要在意啊。是我願意來等你的!」
春人在打工時,因為擔心別的事情而沮喪的樣子,あすか也看不下去。春人稍稍放鬆一些
後,對著充滿笑容的あすか微笑起來。
「我說學長,你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瑞穗小姐也很擔心你。」
「不好意思,我還沒有習慣。」
あすか和瑞穗的擔心,是有道理的。工作的時候,總是想著麻尋的事情。無論是做什麼,
總是感覺被她那含有強烈決意的眼神盯著,有那樣的錯覺。因此,無法集中精力工作的春
人,不斷地犯錯誤。才剛剛開始做……瑞穗這樣苦笑原諒他,可是,春人自己也明白,這
樣下去會很麻煩的。而且,不能把あすか也捲入這種狀態當中。春人做出笑顏,撫摸著あ
すか的頭。
「……回去吧。我送妳到車站。」
「好的。對了,學長,下次我們可以去海邊嗎?」
對於あすか提出這麼唐突的邀請,春人苦笑一下。
「也太早吧,現在才4月。」
「嘿嘿。前一陣子,在市面上看到很可愛的泳衣啊~下次去你房間的時候穿吧?」
「那個,在海邊或泳池以外地方穿泳衣的話,會壞肚子,死去的婆婆……」
這是像往常那樣,平穩的對話。春人是那樣希望的,あすか也明白,儘量不去勉強的碰觸
那傷痛。可是……
「那麼,再見。回去的時候要小心啊!」
目送她到車站正要轉身離去的春人,他的襯衫下擺被あすか抓住。
「學長……」
「……」
春人無言的站在那裡,為了不讓あすか聽見似的,小聲嘆著氣。あすか沒有提起麻尋的話
題,春人有些放心的偷偷喘氣。不過,她應該也不是沒有注意到。恐怕あすか一直在考慮
著那個問題吧。
「……今天我給你打電話的時候……」
「啊,抱歉啊。」
あすか的聲音比平時要低,而且,那聲音還顫抖著。看到あすか的樣子,春人也只能那麼
回答,他也明白她想說些什麼。
「……那個人來嗎?」
「……」
沒有想到搪塞她的高明方法,春人只能沈默。因此,那樣回答對於あすか的疑問來說,表
現出的答案就是肯定。
「果然……」
あすか的聲音擅抖著,她從後面緊緊地抱住春人。不僅僅是聲音,那纖細的身體也不安地
搖動著。
「春人學長……我……好害怕。」
「あすか……」
感受著她的體溫,不知如何是好的春人,加上她那拼命的聲音,春人像往常一樣無法離開
她。他又想起一年前……雄介死去之後,彷彿是空殼一樣的あすか樣子。只有這件事,不
能讓它發生第二次。
「那個人……那個人把哥哥……」
短暫的默然。車站前毫無關係的喧鬧聲,在等待下一句話的春人耳邊響起。之後,編織出
殘酷的語言。
「殺掉。」
「……啊,我從雄介的……妳的媽媽那裡聽說過。」
猶豫一會兒之後,春人終於只說這些。
「……我……害怕……那個人……」
「總之,暫時先不要到活動室來。」
現在的春人只能這麼說。結果,春人把あすか送到藍ヶ丘之後,回到父母家時,已經接近
零點。因為麻尋事情和打工辛苦,身心感到疲憊的春人,連衣服也沒換,就那樣躺在床上
。必須要考慮的事情有很多。可是,現在連面對現實問題力氣都沒有。藉著還沒看習慣的
天花板上垂下燈光,春人把手伸向紐扣……正在這時,傳來敲門聲音,還有一個不認識男
人的聲音。
「喲哦,還沒睡嗎?」
「啊……那個……」
沒辦法,只好站起來向大門走去,看到面前被隨意打開的門,春人不禁擺好架勢。看樣子
,是自己忘記鎖門。對面的男人穿著T-shirt和涼鞋,正在對他笑著。T-shirt上面寫的是
『七生報國』四個字,長長金髮在腦後繫成馬尾。而且,他手裡拿著一個似乎還未開封的
一升酒瓶。春人想著,他也許是醉鬼,慌慌張張正要關門……可是,他的腳已經從大門水
泥地踏進來。
「初次見面,啊。我是稲穗信。你應該喜歡的鄰居。從房東那裡聽說有個同級生搬過來。
你是河合春人吧?」
一邊責備自己不用心,春人似乎是沒聽到他的話一般嘆著氣,首先試著問一件事。
「鄰居啊,這麼晚和您打招呼,真不好意思。然後,在這深夜中,您有何貴幹呢?」
「真是的,不知怎麼回事,似乎聽到很吵鬧聲音,所以,還以為你一個人在這裡,有什麼
有趣的事情呢?」
「……只是剛回來,想要睡覺而已。」
可是,信似乎沒有把春人的話聽進去。
「打擾一下,可以嗎?我這裡有瓶好酒。」
這麼說著,信笑起來,把一升的酒瓶遞到春人手裡。
「不,那個……」
對於第一次見面,就毫不猶豫地進到自己的房間裡,春人也不是沒有防備。不過,正在為
怎麼回答他而發愁的時候,信沒等他回答,就擅自進入他的房間。
「打擾啦。」
大致眺望一下房間,信露出意外的表情說道。
「整理得很不錯啊。」
「不是剛搬來沒幾天嗎?」
「有去打工嗎?」
信就那樣盤起腿,坐在榻榻米上。已然是一副很安穩心情滿滿的樣子。無論如何,他看起
來也不像是壞人的樣子,而且,也不像是要佔據別人房間,令人為難的人。
已經累到沒有追著他力氣程度的春人,大大地嘆口氣之後,坐在平板的床上。
「嗯。在車站前的Wack。」
「喔……」
「什、什麼啊,那麼令人不快的微笑!」
「下次去嘲弄……不是、不是,是去參觀一下你工作的樣子。」
雖然裝作開玩笑,不過,看起來他真的會去……春人又因此頭疼。
「不要那麼做啊……稲穗才是,你平時都做些什麼呢?」
「我?我啊,是個漂泊的自由人啦。」
「……自由職業者啊?」
「這麼說也行,我的事情,怎樣都無所謂啦。我想更多多瞭解你。」
盤腿坐著的信,就這樣用膝蓋蹭過來,兩個人距離變得狹窄起來。春人慌慌張張,趕緊移
開同樣的距離。
「呃……我對於那種愛好,稍微有點……」
「笨蛋,不要想像那麼不舒服的事情。只是作為你鄰居和朋友,想多瞭解你一點。先不說
那個,這個怎麼樣?」
信笑著說道,一邊拍著遞到春人手裡的酒瓶。
「剛才我說過,我馬上要睡覺啊。」
「喂,別那麼說。你好不容易搬過來,我要為你慶祝一下。這瓶燒酒很貴的啊!」
「我不能喝燒酒……」
那應該是春人拒絕邀請的話語……可是,和預想的結果正相反。
「原來如此……那一定是因為你沒有喝過如此美味的燒酒。好,我來教你吧!」
「呃,不,我……」
「沒關係、沒關係,稍等一下,我去拿茶碗過來。」
信站起來,到春人房間廚房裡拿兩個茶碗。看樣子,他進來的時候似乎就調查好。春人也
只能放棄掙扎。
「唉……那我只喝一點。」
一邊喝著酒,稲穗信和春人說著他比春人大一歲,高中的時候,就退學環遊世界。現在,
正是為了籌集旅行資金而進行的充電時間。聽著他說的話,春人覺得他是個喜歡和人交談
,也很不錯的人。可是……兩個小時之後,春人開始發現自己判斷是錯的。恐怕他是很能
喝的那種人,按照自己的速度喝著,一邊繼續說著。對面的春人已經到極限。
「所以說,加入梅乾,那是不正確的方法。」
「唔唔……抱歉……」
「比起那個,那是我和她在印度初次見面時的事情。對了,你知道奉納儀式嗎?(這裡是
指印度的一種祭祀儀式)」
「我要睡……」
信把他的成長過程,從血型開始,到對女孩子的愛好,一個不剩都說給春人聽。在他說到
尼泊爾旅行途中,春人意識就已經開始混濁。因為喝不慣燒酒和勞累,連直起身體的力氣
也沒有。自己繼續拿酒瓶喝著的信,對著躺在床上的春人說道。
「呐,河合你在拍電影吧?讓我看看你的作品吧。」
「嗯……那邊的……書架……」
「啊。那就當作下酒菜好了。」
春人做一個夢。在夢中所看到的是,在那裡有麻尋……和雄介的身影。不知在何處的公寓
陽臺上,雄介向陽臺下面看去。麻尋臉上浮現出妖豔笑容,站在他身旁。
「拍電影吧。」
麻尋的聲音,沒有傳達到雄介那裡。而是向春人襲來。春人拼命向雄介伸出手,叫喊著,
想要幫助他,可是,自己的實體好像不存在於那個空間裡。麻尋的手,只是輕輕地放在雄
介的背後,春人只能那麼看著。
「……不拍的話……」
麻尋輕推雄介的後背。簡直像玩具一樣失去平衡的雄介,在眼前消失。
「只有,去殺……」
「等一下!」
春人的吼叫聲,在安靜的室內響起。
「!?」
表情呆然的信,盯著從床上坐起身來的春人。
「……啊……」
春人花費幾秒的時間,才理解眼前的狀況。信把數位攝像機和錄影機連在一起,一邊喝著
酒一邊看著錄影。那畫面中所映出來的,正是眼睛蒙著紗布的麻尋身影。
「你在看什麼呢!」
「什麼……就是放在那邊的卡帶啊。」
信是一副不能理解春人態度的樣子,指向那邊的架子。春人以前拍的帶子確實都擺在上面
。可是,只有「Femme Fatal」應該放在別的地方啊。
「為什麼這麼隨便!」
春人說完,看著眼前的情景,才想起來,自己把卡帶放入攝像機當中,一直沒有拿出來。
當然,這不是信的不對。
「唉?你說過可以看的吧?」
「……」
也可以說,這是不想被別人看到的東西。那裡面有著雄介的聲音,和麻尋的身影。那個卡
帶中擁有怎樣的含義,連春人本身也不瞭解。可是,更重要的是,春人把它當成只屬於自
己的東西。
「看樣子,我好像看不該看的東西啊。」
「……抱歉,請你回去。」
不知不覺說出道歉的話後,春人垂下頭。信似乎也察覺到那樣的氣氛。
「不好意思,我也道歉。看起來,我好像看得太起勁。」
「沒有……沒關係的。不過,請讓我一個人待一會。」
「啊。我只想問你一件事。」
「……?」
信突然瞇起眼睛,做出一副認真的樣子,這種表情,春人還是第一次看到。信目不轉睛看
著春人的眼睛,靜靜開口問道。
「你認為,這個人真的有殺嗎?」
一瞬間,春人抱著自己想法是否被他看透的懷疑,目光突然向著信看回去。但是,應該沒
有這個可能,春人冷靜地掩飾著,終於開口。
「……這是錄影而已。」
聽到這句話之後,信的臉上浮現出似乎有些為難,又有些安心,很複雜的表情。之後,他
站起來。
「倒也是呢。不,真抱歉。因為這演技太逼真啊。」
只留下這句話之後,信拿著空空的酒瓶回去。一個人留在房間裡的春人,離開床,稍稍地
按一下攝像機的重播鍵,最後的麻尋臺詞被播放出來。
「只有,去殺……」
冰冷的聲音,在寂靜房間響起。似乎是所有的希望都消失,可是,在那裡沒有感到絕望。
在她瞳孔中含有的,是隱約的希望……這樣的意味之光。在最後一瞬間,給人她似乎在微
笑的印象。去殺的話,就會開心。如果接著說下去,應該是這樣的話吧。可是……春人從
她的表情中,察覺到微弱的不和諧感。
(真的有殺嗎?)
信的話語在腦中重複著。對於湧上來的疑問,春人感到自己微微的顫動著。迄今為止,自
己都把她當作雄介的仇人一般憎恨著。あすか也好,雄介的母親也好,她們都說是麻尋殺
雄介。可是,仔細想想的話,那只是根據狀況證據和對於被害者的感情,所引導出的結論
。如果雄介真的是被殺,那麼,員警就不會當作事故,而是應該當作事件來處理。更重要
的是,殺掉雄介的人,可能說出要拍他的電影這樣的話嗎?
現在,春人為當時沒有認真的調查,而更加後悔。不過,一年前あすか的事情是更嚴重的
。
(——也許是為了逃過自己搜查的視線,而做出的演技。)
那樣考慮著,春人關掉房間裡的燈苦笑。至少,如果是自己的話,也不會去做那麼傻的事
。只要等著時間靜靜的過去就好。特地等到一年之後,出現在被害者的朋友面前,沒有什
麼意義。麻尋當然也應該明白,自己不會被接受。即使這樣,她還出現在春人她們面前,
到底是為什麼呢……?
「一起去拍雄介的電影吧!」
一閉上眼睛,就會想起她真誠的眼神。真的只是那樣嗎?如果真的是那樣,雄介和她又是
什麼關係?還是拍電影的話,她會有什麼好處?也可能是男女關係……至少,春人沒聽說
雄介有和麻尋交往的事情。越來越搞不懂麻尋這個人,春人馬上就放棄思考。
(過一段時間,她就會放棄吧。)
(那樣的話,就可以回到原來平靜的生活。)
(原來的……平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