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為什麼——！」
——我們在海邊的家庭式餐廳『Ressac』那裡見面。匆匆忙忙打過招呼以後，我把我放棄
鋼琴，並且因此也不打算去上音大的事情告訴ほたる學姊。聽完這些話以後，ほたる學姊
反應跟我想像的一樣。
「……那、那個，現在為止給ほたる學姊添不少麻煩，真的很感謝……」
「不要道謝！為什麼非要放棄鋼琴呢？」
「……對不起。」
「不要說對不起啦！」
ほたる學姊叫很大聲，周圍客人紛紛投來好奇目光。學姊完全沒理會這些視線，始終盯著
我不放。我沒辦法直視ほたる學姊的眼睛，只好低下頭。
「我說……發生什麼事？」
「……跟ほたる學姊沒有關係的。」
「有關係！因為ほたる和小いのり都是靠鋼琴維繫在一起的啊！」
「……對不起。」
「妳有什麼煩惱……我不會告訴別人，和我說說看。說不定我能幫上什麼忙呢？」
「……對不起。」
「不要一味道歉呀！妳這樣做，ほたる根本搞不懂發生什麼事啊！」
我咬緊嘴唇，什麼都沒說。這跟ほたる學姊沒有關係，請你不要再問……這時，桌子上突
然多出兩客沒有點過的巧克力聖代。我抬起頭，看見眼前站著一個穿白色衣服的熟悉身影
。是稲穗信學長。他跟一蹴住在同一所公寓裡。
「……信君。」
「喲，兩個可愛女孩子都擺出這麼嚴肅的表情，可不行啊。」
「你聽聽，小いのり她說要放棄鋼琴啊……信君也勸勸他吧。」
「好了、好了……不如先聽聽小いのり怎麼說吧？」
「問過她好多遍，可她就是不肯說！」
「是嗎……那麼先吃點甜品吧。我拿來巧克力聖代。」
信學長溫柔笑著，勸我們吃那份聖代。但是，現在的氣氛實在是不適合吃這個。
「怎麼樣，好吃吧？這可是我在印度修煉出的手藝喔！」
「可是……我……沒有點這個……」
「好了、好了，這是我的一番心意啊。」
「但是……我不能……」
我抬起頭，發現ほたる學姊已經開始在吃。
「那就這麼辦吧，讓一蹴跟她談談好了。」
「……請不要這麼做。」
我有氣無力說道。聽到我的話，ほたる學姊好像察覺到什麼。
「怎麼，小いのり？」
「信學長……你已經在一蹴那裡聽說嗎？」
「算是，看他那樣子，就算不問也大概猜到。對了，我得回廚房去，你們慢慢吃。」
信學長好像不怎麼在意的樣子，就這樣回去。只剩下ほたる學姊吃驚望著我。
「……剛剛怎麼突然提起一蹴君？」
「已經……跟他沒有關係。」
ほたる學姊突然定在那裡不動。我依然一直低著頭，不過，ほたる學姊現在是一副怎樣的
表情，還有她正在想什麼，我很容易就能想像得到。
「你們分手……是嗎？」
我微微點一下頭。
「為什麼……？」
「……從一開始，我就不喜歡他。」
「說謊的吧——？你們以前明明是很要好的啊……！？」
ほたる學姊說得沒錯。因此，我咬緊嘴唇，沒有反駁。
「莫非……你被一蹴甩了？所以，才會自暴自棄……」
「不是的。」
「那……？」
「是我提出要分手的……」
「這也是說謊，絕對是謊話！」
「……我沒有說謊，我想信學長大概已經從一蹴那裡聽說這件事吧。」
「即使如此，那也還是謊話！ほたる是很清楚的！」
「……咦？」
「望著一蹴君的時候，小いのり的眼神……那是戀愛中女孩子特有的眼神。所以，不管妳
再怎麼說妳不喜歡他，ほたる還是無法相信。」
「事實就是事實……」
「怎麼樣，小いのり，妳到底在隱瞞著什麼？」
「我什麼都沒……」
「說謊！！」
周圍客人們視線又一次集中到ほたる學姊身上。但是，學姊完全沒有理會他們，依然注視
著我。
「如果只是因為一些小事情鬧不合，現在和好還完全來得及。所以呢，別這麼快下結論。
你們都還不成熟，會這樣也是在所難免的！」
「……我們已經結束。」
「……那時候的事情，妳還記得嗎？」
「……什麼？」
「妳第一次把有關掃晴娘人偶的東西告訴ほたる時的事情。」
——她這麼一說，模糊的過去在我腦海裡一閃而過。
「小いのり第一次叫我做掃晴娘的時候，說過的吧。」
「……我已經不記得。」
「妳記得的。因為妳現在明明就是一副想起來表情呀！ほたる感覺是很靈敏的！當妳一邊
告訴ほたる『做掃晴娘人偶時，許願的話，願望就會實現』，一邊在做著掃晴娘人偶的時
候……小いのり妳在許什麼願呢？」
——那是做人偶做到中途時的事，我到現在還記得很清楚。現在回想起來，那也變成痛苦
而沉重的回憶。
『一邊把自己感情和願望傾注進去，一邊做掃晴娘人偶的話，願望就會實現哦！』
『那麼，小いのり現在在許什麼願呢？』
『……這是秘密！』
『那ほたる來猜猜看吧！嗯——唔……是你最喜歡的『他』！叫什麼名字來著？好像是…
…一蹴君？』
『啊……不！那個……沒、沒猜中！』
『說謊！你的臉都變紅哦？』
『啊……怎麼會……』
『小いのり妳真的很不會說謊呢——』
的確，跟一蹴開始交往後不久那個秋日的事情，我一直記得很清楚。放學後，我正和ほた
る學姊一起進行鋼琴合奏，雨突然下起來。然後，我把晴天和尚還有掃晴娘人偶的起源都
告訴ほたる學姊。談著談著，就說到不如來做人偶吧。我那時確實時一邊想著一蹴的事情
，一邊做掃晴娘人偶的——
「小いのり妳說什麼『一開始就不喜歡一蹴』，那都是說謊的吧。」
「……」
「到底發生什麼事？ほたる不能幫上忙嗎？」
「對不起……這是我個人的問題。」
「關於鋼琴的事情……妳再好好考慮一下，好嗎？」
「……對不起……ほたる學姊。」
我無言拿出錢包，輕輕把咖啡以及沒有點過的聖代錢一起放在桌子上。然後，我沒有再看
ほたる學姊的臉，就這樣站起身來，直接向門口走去。我發現信學長正不安從廚房裡探出
頭來，輕輕跟他打聲招呼。
「小いのり！我是不會放棄的！！」
那一瞬間，就像被ほたる學姊的話捆住似，我停住腳步。然後，我轉過身來，像外人一樣
低下頭，深深向ほたる學姊鞠一躬。已經不想再讓ほたる學姊和我扯上關係。我正在承受
的苦難，我不希望讓任何人跟我分擔。就讓我為了贖罪而孤獨下去吧。假如能連一蹴的罪
也一起背負的話，我就會十分歡喜，心甘情願去贖罪。
「聽好，這是畢業典禮，可不要捅出什麼亂子來啊。因為這也是在浜咲学園的最後典禮，
希望大家能認真一點對待。就是這些，解散！」
生活主任說完這句話以後，會場裡緊張氣氛一下子消失無蹤，隨之而來的，是四處交頭接
耳的聲音，包圍整個體育館。我們三年級的學生集合在體育館這裡，為畢業典禮做最後的
預演。這時，我沒有什麼特別的感慨，只是一直坐在椅子上，呆呆望著前方。
「怎麼？已經散會，快回去教室吧？」
「啊……嗯。」
假如不是有同學提醒我的話，我大概會一直坐在這裡不走吧。我輕輕嘆一口氣，然後站起
身，回過頭來。
「……啊！」
一蹴剛好就在我的背後。他察覺到我的視線，馬上向我這邊望過來。
「……いのり。」
我立刻移開視線，因為我不想被他看到。大概是睡眠不足的縁故吧，他眼睛周圍有明顯的
黑眼圈。我混入人群中，想要就這樣逃跑。然而，我分明感覺到，他的視線像一把利劍，
刺透我的後背。我像逃跑似的，快步走出體育館。
「小いのり，妳沒事吧？剛剛妳的臉色不大好呢。」
「……嗯，沒問題。沒什麼的。」
「難道妳被男朋友甩了嗎？哈哈。說起來，他剛剛在體育館時的表情很嚇人呢。」
「……嗯。」
我沒辦法應對朋友的玩笑話，臉上的表情也僵住。剛剛跟我說話的友人，看到我表情，彷
彿明白什麼。
「真的嗎……難道說……！？」
「……夠了……」
得知實情的友人也僵在那裡。她也被籠罩在我周圍這股沈鬱氣氛感染。剛剛為止還沒有任
何人知道的事情，只在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經迅速傳播開來。直到剛才，教室裡還是一派
輕鬆愉快的氣氛；如今，同學們卻開始在竊竊私語，我隱約感覺到他們對話裡似乎都提到
我的名字。我的心裡很不舒服。
「討厭啦～！我是開玩笑而已，可不要當真哦！」
「什，什麼啊～嚇我一跳——」
「いのり！！」
「……咦？」
我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過去，看見一蹴站在那裡。我的臉色頓時沉下來。見到我這副樣子
，剛剛那位朋友一定已經識破我不高明的謊話吧。
「那個……」
不等一蹴說完，我就走過去拉住他的手。一蹴沒有抵抗，就這樣跟我來到走廊。走廊上的
人們跟我們擦身而過後，不時回過頭來看看我們。我們一直走到通向屋頂的樓梯平臺上，
我輕輕鬆開手。好長一段時間裡，我和一蹴誰都沒有說話。我像要避開他視線似的，微微
扭過頭去。但是，一蹴依然直盯著我看。我無法忍受這種沈默的氣氛……
「不，不行啦……那個樣子……」
「哈哈哈，不好意思。不過，你不覺得才剛說分手，就要求馬上改掉彼此習慣的稱呼，也
有點彆扭嗎？」
我無法回答。一蹴雖然嘴上這麼說，可是，他的樣子看起來好像有點憔悴。
「討厭的話我改就是。叫你いのり同學？還是陵同學？」
「……都好，一蹴喜歡怎麼叫就怎麼叫吧。」
「那，叫你『いのりいのり』好了。」
「……いのり、いのりいのり！？」
我情不自禁睜大眼睛望一蹴。從他臉上表情，判斷不出他是認真，還是在開玩笑。
「怎麼樣，聽起來不錯吧？」
「一蹴想要這麼叫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一蹴頓時目瞪口呆……啊，莫非他是在開玩笑嗎？
「呃，啊，嗯。雖然不喜歡，可是沒關係。」
他又一次啞然。我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說什麼。我反過來向一蹴問道。
「找我有什麼事嗎？」
「其實，ほたる學姊跟我說……」
我心裡『咯噔』跳一下。胸口好像被什麼刺到似的……當然，一蹴他是認識ほたる學姊的
。所以，事情發展成這樣，也是理所當然的……但是，我心裡還是很痛。
「為什麼不彈鋼琴？」
「這件事跟一蹴沒有關係，不必替我擔心。」
「音大也不上嗎？」
我微微點一下頭。
「那，為什麼突然不想繼續彈鋼琴呢？可以告訴我嗎？」
我緘口不語。『真實』是殘酷的，這麼說一點也不過分。因此，還是不讓一蹴知道為好。
「ほたる姐可是很擔心妳的喔，至少得跟她講清楚，比較好吧？」
「我已經跟她談過。」
「但是……妳似乎沒有跟她解釋清楚的樣子……」
「……為什麼一蹴你會特地來問我關於鋼琴方面的打算呢？」
一蹴沒有馬上回答我。明明已經分手，卻還是這樣過來找我，我會非常困擾的……這樣下
去，我無法保護一蹴。因此，我在心裡慎重思考，選出最能傷害一蹴的話。
「為什麼一蹴你會特地來問我關於鋼琴方面的打算呢？……都已經分手，你還這麼擔心我
的事……我會感到很困擾的。」
不行。本來想說得更過分的，然而，我在那一瞬間猶豫。聽我的話，一蹴顯出一副不知所
措的樣子。但是，他似乎下定決心的樣子，一直注視著我。
「覺得有點可惜吧……」
「……咦？」
「與其說是擔心妳，不如說……今後再也聽不到いのり的琴聲，讓我覺得有點可惜吧。一
直以來，我好像都……呃，怎麼說呢……蠻喜歡聽妳彈琴的。」
我不由得閉上眼睛，扭過頭去背對著一蹴。他完全沒有嫌惡我的意思……而是恰恰相反。
如果再這樣面對面聽著一蹴說話，我一定會忍不住哭出來。然而，一蹴好像完全誤解我的
想法，慌慌忙忙解釋起來。
「不、不要誤會喔，我的意思是說聽妳彈鋼琴，我會開始想睡覺喔。因為聽著鋼琴聲入睡
，我覺得還挺不錯的。」
「一蹴……你太溫柔。」
——這只是我在心中默念過的一句話。然而，這種感情從心裡漫溢出來，我情不自禁小聲
說出口。
「嗯？什麼？……對不起，我沒聽清。」
我把手放在胸前，慢慢地做幾次深呼吸，等待我的心情平伏下來。不可以再讓一蹴留戀我
……不然，不曉得『那個人』會做出什麼事來……因此，我繼續背對他，向他說道。
「……不，沒什麼。總之，我放棄鋼琴這件事，跟一蹴沒有任何關係就是。」
「……いのり。」
我們又一次陷入沈默。我再也沒有回過頭去面對一蹴，只是這樣站著，等待時間過去。總
覺得一蹴還在那裡等著什麼。然而，我依然背向著一蹴，無言拒絕著他。
「對不起，耽誤你的時間。」
「不會。」
「再見。」
一蹴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我一邊聽著，一邊等待一蹴離開。這時，如果一蹴看到我的臉，
他一定會明白一切——因為，我現在已經淚流滿面。確認一蹴已經不在以後，我抬起頭來
。眼裡也積滿淚水。我輕輕用手拭去眼角的淚珠——這樣就好。我選擇的方法……沒有錯
。對吧……リ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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