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ほたる學姊跟我提到過，在登波離橋告白的情侶，最後一定會面臨分手的命運。不過，這
跟我們一點關係也沒有。因為，我們兩個人是在教堂那裡開始的。而且，這個傳說本身就
有一處錯誤。因為，永不分離的情侶，從一開始就不可能存在。我之所以會在意登波離橋
的事情，是因為其他的縁由。
「……好冷。」
「春天還沒到啊……而且，橋上會更冷的。」
「嘿嘿……說的也是。」
「可不要像我這樣感冒啊。今年的感冒要比往常的厲害，我可是親身體會到。」
「如果感冒的話，一蹴你會照顧我嗎？」
聽到我天真提問，一蹴顯得不知所措。也許，我說的話讓他回想起我們以前關係。
「怎麼樣？會不會呢？」
「噢，嗯……」
「嘿嘿……謝謝。」
「不……我又不是真的在照顧妳，不用道謝啦……」
我們一邊進行著沒有什麼意義的談話，一邊緩緩向登波離橋走去。剛才，是我打電話叫一
蹴出來的。
「現在要去約會嗎？」
一蹴問道。我回答說……
「你要這麼想也可以。」
「如果是約會的話，應該要去更合適的地方吧？」
雖然嘴上這麼說，不過，他到底還是跟我一起來。我有一件事必須在這裡、當著一蹴的面
完成。我們在附近的車站會合以後，就開始漫步。
「感覺怎麼樣？沒有什麼不舒服吧？」
「啊啊，已經完全沒事。」
「那真是太好。稀飯也全部吃光嗎？」
「嗯。」
「太好了。」
「因為是いのり妳煮的啊。那個時候，如果妳沒有來救我，說不定我已經死掉。」
「一蹴是不會死的啦。」
「不……那個時候——」
「那個時候，我聽到一蹴的呼喚聲。」
「咦？」
「嘿嘿。所以，一蹴才會得救的。因為我立刻就趕過來。」
「いのり……怎麼說呢……？」
「嗯？什麼？」
「沒什麼……」
『我們……簡直就像回到過去一樣呢。』一蹴他一定是想要這麼說。好久沒有跟一蹴像這
樣輕輕鬆鬆聊天……我自己也明白這一點。因此，他會覺得難以適應也是理所當然的。
「說得也是呢，一蹴。」
我微微一笑，對一蹴說道。他奇怪問……
「嗯？怎麼？」
「嘿嘿……」
我把一隻手藏在背後，將另一隻手伸向一蹴，然後，豎起一隻手指。
「小いのり的猜謎時～……」
……結果，我到最後還是沒能把整句話說完。
「啊哈哈～！還是和以前一樣，說不出口啊！」
「……因為，我自己也覺得好像有點唐突。」
我的臉有點發燙。一直在旁邊看著的一蹴哈哈大笑起來。
「不過，好久沒有聽到，果然這樣才像是いのり啊。」
「你這麼說，好像我一天到晚都在猜謎語一樣。」
「本來就是啊。以前，我可是從來沒像這樣猜過謎語。」
「其實那是我出院以後，在學校跟朋友學的。在那以後，就變成一種喜好。」
「是嗎……那麼，今天的問題是？」
「啊，嗯…… 在一蹴上學的那條路上，有個平交道，不管什麼時候去都不會開，為什麼
呢？」
「……」
一蹴的表情凝固。他顯出完全無法理解的樣子。
「一蹴，投降嗎？」
「等一下啦！我不會那麼快就認輸的。」
「那麼，你的答案是？」
「唔……」
一蹴在認真想著。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有點沉不住氣。
「投……」
「嗯？什麼？」
「……投降。」
一蹴有點懊悔地咕噥著。我忍不住笑。
「一蹴真是死腦筋。」
「是妳出的太難！」
「是～嗎？」
「好啦，快點告訴我答案啊。」
「嗯……正確答案就是……啊，到♪」
「喂，いのり！答案呢～！？」
我故意不把答案告訴他，反而加快腳步，向橋頭的方向跑去。一蹴緊緊跟在我的身後，似
乎因為我不回答他的提問而有所不滿。不過，當他看到我的表情時，他又把話吞下去。我
的臉上，已經沒有剛才那樣的笑容。
「這裡還是跟以前一樣呢。」
「嗯……是啊。」
登波離橋周圍都是冷冷清清的，有的就是鐵橋、道路，以及一條寬闊河流。這附近沒有什
麼可以供人們聚集或者休憩的場所。我輕輕把手搭在欄杆上，就這樣在橋上慢慢走著。一
蹴也一直緊跟在我的身後。我一邊走，一邊環顧周圍景色。
「……就在這裡吧。」
「來這裡做什麼？」
「嗯……這個嘛……」
我從手袋裡拿出一樣東西——掃晴娘人偶。這是我房間裡最古老的那個掃晴娘。
「……我想把它放進河裡，讓水沖走。」
一蹴顯得有點驚訝。不過，他沒有表示出強烈的反對，只是靜靜在身旁注視著我。
「願望……實現嗎？」
「……雨，已經停。所以，要告別……」
我緊緊握住手中的掃晴娘人偶。由於年代已經久遠，人偶的表面泛出一層茶色。這是個做
工粗糙，而且，已經顯得破破爛爛的人偶——正因為這樣，這個人偶裡面埋藏著我最深的
記憶。
「謝謝你一直以來的照顧……」
我用力地揮一下手，把掃晴娘人偶拋出去。人偶在風中不停搖曳著，接著，在入水之前，
就被水草擋住視線而看不見。
「欸，一蹴……對不起，我騙你……真的很抱歉。」
「沒有關係啦，反正，我們以後可以一直在一起，所以無所謂。」
「……」
我悄悄擦擦臉上的淚水。
「……好，回去吧。」
不等一蹴回答，我直接走起來。一蹴立刻追趕在我身後，就跟我們來的時候一樣。不過，
他的腳步聲有點沉重，對於我剛才行動，他似乎還是覺得難以釋懷的樣子。
我就在車站那裡跟一蹴分別。一蹴還問我要不要一起吃飯，但是我以家裡有事為由拒絕。
聽我的話，一蹴好像還是有點疑慮，可是，我真的沒有騙他。跟一蹴分別以後，我立刻回
到家裡，母親已經站在那裡等我。
「……拿去吧。已經幫你準備好。」
母親遞給我一個信封。我打開信封略微看一眼。
「嗯，謝謝。」
「接下來，就是要整理好妳的行李。」
「……嗯。」
「已經跟朋友們道別嗎？」
一蹴的面容在腦海裡閃過。
「嗯……沒問題。」
「因為明天還要早起，所以，不要太晚睡哦。」
說完以後，母親轉過身，直接向屋裡走去。我也拿著信封走進房間。由於大部分的東西都
已經收拾好，我的房間也變得空空如也。我坐到床上，打開信封。接著，我流覽一下裡面
的小冊子。那是用英語寫成，美國一家大學的留學通知。我盯著它看一會兒，然後，撥通
某個人的電話。我小聲，然而又非常明確告訴他。
「……明天，我要做一個了斷。」
隔著車窗望過來的人，好像是一蹴，他的臉上寫滿驚訝。他一定也察覺到什麼吧。車子疾
馳而過，在岔道口轉一個彎，開到大路上去。那裡恰好就是我平時跟一蹴分別的岔道口。
我回過頭來看看車後，竟然發現一蹴正在全力追趕著疾馳的汽車。
「一蹴……！？」
原本我還打算不讓任何人知道，就這樣從大家的生活中消失的。ほたる學姊也好，信學長
也好……當然，還有一蹴也是。
「……爸爸，停一下車吧。」
「等等……いのり！？已經沒有時間啊！」
我不顧母親的勸阻走出車外。一蹴精疲力竭走到我身邊，把手壓在膝蓋上，然後大口大口
喘著氣。
「呼……呼……妳要……去哪裡？」
「你又……亂來，很危險，你知道嗎……為什麼你總要這樣動搖我的決心？」
「你要去哪裡？」
「美國……」
由於事情來得太過突然，他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如果換作是我
，我也會覺得大受打擊吧。
「我們去走走吧……？」
「……母親一直要我去國外學習音樂。」
冰涼刺骨的海風呼嘯而過。這冰冷的寒風正代表一蹴此刻的心情。
「為什麼不說一聲就走呢？妳這樣，不就好像是為了逃避才去的嗎？」
無言——我別無選擇。
「回答我！」
「——妳想逃，是吧？」
「……飛田……！？」
不知什麼時候，飛田先生來到這裡。一蹴露出非常吃驚的神色。
「你怎麼會……！」
「哼，妳是打算今天要把全部的事情都一次解決掉？」
「妳想背負著一切跑掉嗎？這樣做，就是保護這傢伙嗎？這傢伙忘記一切，還能嬉皮笑臉
過日子，而妳卻選擇一個人繼續痛苦嗎……？這麼做根本沒意義。」
「……夠了。」
「我忘記什麼事？」
「沒有什麼。你什麼都不要問！」
「別擔心，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站在いのり這邊的。」
「……你應該更知道自己犯下的罪才對。」
飛田先生伸手指著一蹴，一蹴歪歪臉。我立刻想要大聲地叫出來。
「我犯下的……罪？」
「別這樣，我求求你，不要這樣！」
「你忘記，所以你有罪。」
「不要！別說！」
「忘記什麼事？」
「不行！不要聽！」
「——『リナ』。」
短短的兩個字……他說出，那個名字。我把耳朵堵起來。
「不要……」
「……リ……ナ……？」
突然，一蹴好像想起什麼似的，一動不動地盯著我。我把臉扭向別處，想要逃避他的目光
。但是，無論我臉向哪裡，他始終盯著我不放。
「いのり……妳是……誰？」
——封閉一蹴記憶的大門，終於被打開。這道大門後面，就是完完全全的『真實』。
「這個女人假裝成リナ接近你，她和リナ沒有任何關係。」
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在一蹴醒來的時候，我冒充成リナ，同時也抹殺她的存在——擺在
我面前的，就是這個冰冷的事實。
『一蹴君，你忘記我的事情嗎？』
『呃……？是小……つばさ？』
『對啊。』
『小つばさ』……這就是一蹴對リナ的暱稱。也許，我只是為了救助一位心靈受創的孩子
，而撒一個小小的謊。但是為此，我卻抹消一個無可替代友人的存在——這就是我犯下的
罪。
「……リナ……リナ她後來怎麼樣？」
「她……死了。」
飛田先生繼續說下去。這些都是不帶一點虛假的事實。在一蹴入院之前，他曾經偷偷把嚮
往外面世界的リナ帶出醫院。然後，就發生那次事故。目擊到這一切的リナ暈過去。後來
，雖然成功地進行手術，但是，她的精神卻變得很衰弱，最後，她還是死了。這些事情，
我是後來才知道的。在那以後，我代替リナ充當『小つばさ』的角色——這只是為了不讓
一蹴心中希望的燈火就這樣熄滅。而且，我也一直堅信著，リナ她終有一天會回來的——
可是最後，我反而抹消她的存在。
「リナ會死都是因為你的錯，是你殺她。而且，你居然還忘記リナ的事情……！」
海浪拍打著沙灘，發出巨大的響聲。這一陣又一陣的波浪聲，彷彿在無情責備著我和一蹴
。
「這女人假扮成死去的リナ。但比她更加無法讓人原諒的是……拜這女人所賜，你竟然還
能安然活在這世上！你應該為這過錯贖罪，一個人孤獨痛苦下去！」
包括我在內，殘酷的事實就像一把利劍，深深刺傷在場的每一個人。
「妳一直……都在騙我嗎？」
「一蹴……」
「上高中時的相遇也是，向我告白也是，讓我以為妳是『小つばさ』也是……全部都是在
騙我的嗎！？」
我屏住呼吸，輕輕抬起頭望著天空。就像驟雨初停時一樣，厚密的雲層佈滿天空。
「雨……雨真的停……明明不希望它停的……我一直都這麼祈求著，結果，願望還是沒有
實現。為什麼呢……？」
我低下頭望著一蹴。淚水沿著我的臉頰不住往下滾。
「對不起……我騙你……對不起……但只有一點，希望你能瞭解。我的確被一蹴所拯救，
托一蹴的福，我才能像現在這樣站在這裡。所以，這次我想要保護一蹴。我很希望能……
幫助一蹴，只是這樣而已……對不起……」
一蹴沒有回答。他甚至不屑於開口責駡我，我覺得非常悲傷。我再也沒辦法在這裡待下去
……因此，我奔跑著離開這個地方。就像要讓我重新認識自己犯下的罪行一樣，就連那海
灘上的沙子，也在阻擋著我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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