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第二天,我為了確認阿健的心意,再一次出發前往朝凪荘。天空陰沈沈,為了以防萬一
,我帶把傘出門。阿健他在嗎?我輕輕敲敲門。可是,沒有反應。看來阿健不在這裡。是
去做兼職嗎?難道,會在登波離橋?我突然想起我和阿健的告白之橋,也是我們的回憶之
橋。去看看吧。我離開朝凪荘,向登波離橋走去。
到橋頭,我發現橋上果然有個人影,那肯定是阿健。我果然很瞭解阿健呢。阿健他兩眼通
紅,好像剛哭過。大雨在此時嘩嘩下起來。可是,阿健在滂沱大雨中一動也不動。即使我
靠近,他也沒有注意到。我把傘遞向阿健。
「阿健……你果然來這裡呢……」
阿健一臉驚訝的表情看著我
「ほたる找你好久哦?我去過朝凪荘,發現阿健不在那裡……」
「為什麼……為什麼要來找我……?」
「那是……那是因為,我有話一定要對阿健說。」
我的心中充滿想要說的話。為什麼,為什麼就不能老實告訴阿健維也納的事呢?為什麼要
對阿健有所隱瞞呢?我已經無法抑制自己。
「ほたる一直都在說謊……到現在,已經說過很多謊話。其實ほたる想一直保密到最後。
可是,ほたる實在是太不會撒謊呢……」
因為我想懺悔,因為這已經是最後,我決定要向我最喜歡的人,說出一直以來我最不想對
他說的話。
「阿健不是說過嗎?『不說謊雖然是好事,可是,不會說謊也不是件好事』……ほたる說
謊,所以,是個壞孩子。而且,ほたる根本不會說謊,所以,ほたる是個很壞很壞的孩子
。」
「……」
「那個啊,阿健……我想你一定會嚇一跳……ほたる,要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
「……哎?……很遠的地方?」
「嗯……」
沒想到阿健他竟然還會為我的事感到吃驚,這使我有點高興。
「要到很遠很遠……在海那邊……ほたる……要去留學……要到維也納去……那邊新學期
是從9月開始,所以……」
眼淚已經快要溢出,但我一定要把這件事告訴阿健。我拼命忍住眼淚繼續說下去。
「所以,再過不久……ほたる要離開日本……26號……ほたる要到維也納……」
在謊言關鍵部分說完之後,我便像被看不見的線操縱著一樣,機械般不停說著。
「這是很久之前就已經決定的。可是……我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ほたる想留下回憶
,快樂也好,傷心也好,我都想把它們全部都留在自己的回憶中。所以,我對阿健保密…
…因為我不想讓你太擔心……我不想阿健你因為這個,對我強顏歡笑,對我特別的溫柔…
…因為我討厭這樣……ほたる只是想到最後,都可以像普通的戀人一樣交往。我只是不想
忘記和阿健一起度過的每一分、每一秒……」
我一邊說著,我最重要的回憶便一個個浮現在腦海中,然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全部、全部都是因為我想要留下和阿健在一起的美好回憶……比起練習,我更想一直都
待在阿健的身邊……」
我彷彿被人操縱著一樣,自己親口把自己的謊言一個一個拆穿。
「還有、還有呢,我之所以會說手指動不了……也是因為這樣。ほたる只是想留在阿健身
邊……只要我的手指不會動了,就算我不練習,阿健也不會責備我……而且,留學的事,
或許也可以因此取消……」
「那……那是……」
「嗯,是謊話。可是,ほたる說的謊話老會被拆穿……為什麼……為什麼……?」
我把一直以來心中積壓著的一切一切都說出來之後,終於停下來。
「那……為什麼要參加大賽?」
阿健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話來。
「阿健,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呢。」
「……哎?」
「ほたる一開始……開始交往起,就一直……有所察覺。阿健其實不是真心喜歡ほたる,
對吧?」
「這、這種事……」
阿健慌張的聲音,彷彿就是宣告著真實的聲音。
「嗯,我知道的。」
「即使不用問,我也知道的。踢著足球的阿健,是那麼的帥……」
「頭腦又聰明,又溫柔體貼……對ほたる來說,是個完美,理想的男生……可是ほたる卻
又蠢又笨,而且什麼都做不了。只是個沒用的女生……所以,ほたる就在想,要是憑鋼琴
獲得一等獎的話,或許阿健就會更關注ほたる……這就是ほたる參加大賽的理由……」
「ほたる作為阿健的女朋友,想成為與阿健更合襯的女生。對不起……阿健……我說這麼
多的謊……我沒想過你會原諒我……只是在最後,我無論如何也想讓阿健你知道事實……
」
「拜拜……阿健……」
阿健什麼也沒說。我的戀愛在這一刻,也宣告終結。
我現在正身陷於悲傷的旋渦之中,要是平時,早就放聲大哭。哭出來的話,或許會比較輕
鬆,可眼淚卻流不出來,眼眶甚至是乾燥的。心中感情沒有絲毫的波動,或許是早已經麻
痹吧。我走出房間打算彈彈鋼琴。不知道為什麼,我感覺現在可以作出很好的演奏。我失
去阿健,幾乎就失去自己所有的生命力,或許鋼琴還可以勉強使我鼓起活下去的勇氣。房
子裡靜得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我的大腦中一片空白,心早已經不知去向。鋼琴的琴鍵
,看起來是那麼的遙遠。我把手指放到琴鍵上,在腦子裡還沒有想「開始吧」的時候,指
尖已經自己躍動起來。
連我自己也感到好厲害,我竟然彈奏出前所未有的美妙音色,奏出彷彿會靜靜滲透全身一
樣,激烈撼動內心的旋律。這和我以前的演奏,有著決定性差別。明明沒有感到悲傷,淚
腺卻不停分泌眼淚。我沒有特地去忍耐,但滿溢淚水卻沒有流出來。彈著彈著,我覺得自
己似乎到一個只存在著音樂、與世隔絕的異世界一樣。時間不斷流逝。我瞟一眼牆上的鐘
,發現已經過一個小時。我還以為只是過一瞬間而已呢。不過,我根本不在意時間的流逝
。在周圍看來,或許我就像著魔一樣。的確,我就像著魔一樣,不作任何的思考,只是不
停彈鋼琴。或許我之前所見的都只是虛幻,或許現在才是我的現實。
這是第幾曲呢?我不知道,或許我只是在不停重複著同一首曲子,又或許我把自己所知道
的曲子從頭開始彈一遍。這跟曲名和曲子本身沒有任何關係,這是由我手指所構築的異世
界。我感覺自己心情已經漲到最高點。我沒有感覺到疲累,集中力反而出奇銳利,彷彿五
感中只剩下聽覺。
「ほたる……」
我似乎聽見從遙遠的地方傳來聲音,彷彿是我自出生時就一直在聽、又彷彿是我自出生以
來,第一次聽見的聲音。
「ほたる。」
那道聲音與琴聲混合在一起,雖然我覺得它在妨礙我,不過,我沒有覺得不快。
「ほたる!」
隨著一聲尖厲叫聲,一雙手抓住我的肩膀。我回過神來,發現姊姊正看著我的臉。這裡是
……是在鋼琴前,姊姊她正抓著我的雙手,想把它從鋼琴那兒拉開。
「咦?姊姊,怎麼啦?」
「ほたる……」
姊姊的眼裡,不斷湧出淚水。
「怎麼回事,姊姊?」
姊姊跪在地板上,雙手捂著臉,絕望說著。
「ほたる……妳怎麼會……作出這種不得了的演奏……」
真是莫名其妙……我剛才的演奏不是很精彩絕倫嗎?為什麼姊姊要哭呢?
「怎麼回事?ほたる的演奏怎麼啦?ほたる不是彈的很好嗎?」
「不對……妳剛才的演奏,會讓人感到很哀傷……即使是大家聽到那演奏,也一定會想,
『這孩子的演奏是多麼感人落淚』……到底發生什麼事?」
面對姊姊的問題,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會使人感到哀傷?我的演奏?比起以前的來
說,不是好很多嗎?
「ほたる,妳大概沒有發現?剛才演奏的確很美妙絕倫。何止感動人心靈,我想,在這世
界上,不存在聽到剛才演奏卻不哭的人。ほたる真的是天才……可是……」
姊姊抱緊我,她的身體很溫暖,就像是阿健的手心一樣。
「姊姊,不要哭。ほたる什麼事也沒有哦。鋼琴的演奏,不也是很感人肺腑嗎?這樣的話
,或許就可以贏得大賽呢。」
「ほたる……到底發生什麼事?」
「ほたる和阿健分手。」
「哎!?」
「阿健他說,他從來就沒有喜歡過ほたる,一點也沒有。」
我的胸口感到一陣苦悶,淚水嘩啦啦地流下來。
「所以,ほたる現在就只剩下鋼琴而已。不過,姊姊會討厭這樣的ほたる嗎?大家都會認
為,ほたる是個礙事的孩子嗎?」
「ほたる……」
「哪,姊姊也……討厭ほたる嗎?」
「怎麼可能……會討厭妳呢?」
姊姊緊緊抱住我。
「為什麼?為什麼?健君他不是一直以來都很喜歡ほたる的嗎?」
「那只是……錯覺。」
「絕對不是的……姊姊這就去問健君。」
「不用……什麼也不要做……什麼也……」
我也抱緊姊姊放聲大哭。那一天,我幾乎哭一整個晚上,淚水止不住不斷往下流。
大賽決賽的前一天,25號的夜晚。當我正準備睡覺的時候……
「ほたる。」
「ほたる——」
「ほたる!!」
我聽到從外面傳來阿健的聲音。這是錯覺嗎?可是,那聲音聽起來是那麼清晰,是我熟悉
的阿健聲音。而且,我還聽到爸爸和阿健在爭執的嘈雜聲。我連忙跑下樓梯。此時,阿健
已經打開我家的門,走進來。
「阿健?」
「讓妳久等,走吧。」
阿健抓住我的手腕。
「哎?要、要去哪裡?」
「當然是去ほたる一直都想去的地方啦。妳不是想確認動物會不會做夢嗎?」
「不、不過……」
「妳在擔心大賽的事嗎?現在全部都暫時忘掉吧!」
這句話是我一直以來都期待著,卻又早已放棄期待的話。
「大賽什麼的,不要去管它。現在跟我一起走吧!」
這句話裡,包含阿健以往從未擁有的堅強。他的聲音,濕潤我早已經乾旱的心田。我的胸
口一緊,淚水頓時濕潤眼眶。這是和以前不同的,是喜極而泣的淚水。是以往幾乎從未有
過的幸福淚水。
「嗯!」
我用幾乎要把頭髮弄亂的勢頭,拼命點頭。
「喂!你到底想怎麼樣!」
爸爸一臉怒氣站在我和阿健的面前。
「爸爸……」
「什麼?」
「爸爸!」
我使出全身的力氣握緊拳頭。
「ほたる鐵拳!!」
我用力向爸爸揮出一拳,趁他往後退一步,我和阿健飛快地從他身邊跑出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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