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阿健他開始兼職，而且還參加暑假補習，再加上我練習鋼琴的時間也越來越長，最近已經
很少和他見面。我試著發短信給阿健，他卻沒有回復。嗯，反正他這會兒正忙得不可開交
吧。
阿健他想不想和我去約會呢？我很想和阿健去約會。我無論如何，都想待在阿健的身邊。
可是，阿健他整天忙於兼職和其他的事，好像那樣更有意思。真不公平。只有我那麼喜歡
阿健？想歸想，其實我在彈鋼琴的時候，也會光顧和鋼琴戲耍，而忘掉阿健。我們是彼此
彼此呢。
「唉……」
我輕輕嘆一口氣。從今天早上起，我就一直在音樂教室裡。在清涼房間裡彈鋼琴，的確是
很享受的事，可是……我從椅子上站起來伸懶腰。因為一直坐在椅子上，骨頭都發出啦吱
啦吱響聲。透過音樂教室窗戶向外眺望，烈日依舊在散發灼熱，不過，被擋在音樂教室之
外。冷氣機吹出涼風十分舒適。我突然覺得，音樂教室窗戶玻璃把我封閉在這裡。
「咦？阿健？」
我在操場的一個角落發現阿健，他坐在操場的長椅上，而在他旁邊的是南老師。沒想到搬
到阿健隔壁的神秘美人，居然會是老師。不過，雖然是老師，可畢竟也是一個女生。看起
來，他們兩個似乎很開心，還挺親近。兩個人一面喝著飲料，一面在聊著些什麼。離得遠
遠的我，完全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
我的心中產生一絲的嫉妒，好像化作一隻黑色的手，揪住自己的心臟。我卻對此無能為力
。不，阿健他只是在和老師聊天而已，這在師生間是常有的事。再說，阿健他無論對誰都
很親切，不會因此而改變什麼。但是……我和阿健最近都沒怎麼說話。這不能說完全是阿
健的錯，但我覺得我們之間距離，正在逐漸拉開。阿健他已經對我感到厭煩嗎？我拼命想
甩掉頭腦中那不祥念頭，卻怎麼也甩不掉。原本就是我先喜歡上阿健向他告白，或許，阿
健他只是因為怕我受到傷害，才沒有拒絕我而已。一想到這裡，我就害怕得不由自主，用
雙手緊緊抱住自己。
冷靜下來。我對自己說，是我想太多。阿健他很喜歡我。像念咒文似的不斷嘗試說服自己
，目光卻完全不能離開阿健和南老師。讓人討厭的孩子，ほたる是讓人討厭的孩子。腦海
深處，似乎有個人在不斷低聲對我這樣說。不久之後，南老師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回
到校舍。而阿健也隨後消失在校舍中。他來看我嗎？我抱著些許的希望等一會，阿健他卻
沒有出現。
我現在必須集中精力練習鋼琴，可是，鋼琴卻不能隨心所欲發出美妙音色。因為我心中連
綿不斷的陰雨，因為我心中的濕氣，使得鋼琴的音色也蒙上一層陰影。突然，我腦海中浮
現出保健室裡的那個晴天娃娃。晴天娃娃，祈禱雨過天晴的晴天娃娃。可以讓我的內心也
雨過天晴嗎？
「好。」
我抱著雙手看著眼前的『那樣東西』。裁碎的毛氈，還有裁縫工具和棉布。這些是做晴天
娃娃的工具。我決定做一個晴天娃娃，來祈禱心中陰雨能早日停下來。問題在於，我不擅
長裁縫。除了彈鋼琴之外，幾乎所有事都是姊姊她幫我解決的，這樣的我，對裁縫完全是
無從下手。可是，阿健的心是無可替代的。
「好痛！」
被針刺到，原來是這麼痛的。只是一根小小的針，卻完全不聽我使喚。
「又刺到……」
我用面紙包著指尖吸血。還是去保健室包紮一下，比較好吧。我擦掉滴在桌子上的血之後
，把工具和材料放到書包裡，走出音樂教室。室外悶熱空氣頓時包圍我，使得我的心情很
不快。不過，這總比在音樂教室裡的鬱悶要好那麼一點點。
「打攪啦～～」
保健室和音樂教室一樣那麼清涼。保健老師似乎不在，於是，我自己走到櫥櫃邊拿出紗布
和藥膏。說起來，我還沒有見過保健老師呢。他有在認真工作嗎？我坐在椅子上，用紗布
包起手指尖，紗布很快就被血染紅。指尖的傷口，彷彿有個小心臟在砰砰亂跳一樣。雖然
有些擔心會不會對彈奏鋼琴有影響，不過，只是小傷而已，應該沒問題吧。我把染紅紗布
扔掉，拿出一塊新紗布貼在傷口上，包紮好。這時，保健室的門打開。我還以為是老師回
來，把視線移向那邊。
「啊，ほたる。」
沒想到會和阿健在這種地方見面。
「阿、阿健！怎麼回事？」
我正在擔心阿健他是不是受傷，阿健反倒先擔心起我來。
「妳受傷？」
「嗯。」
「哪裡？讓我看看。」
「沒事啦！只是一點小傷而已。」
我搖著手，證明自己沒有事。要是讓阿健他知道我被針刺到，那他一定會追問我為什麼會
受傷？在晴天娃娃完成之前，我要向阿健保密。
「只是手指呢，稍微有一點點，裂開……」
我只好說個謊。
「為什麼？」
「練習過頭……在指甲和指尖之間，裂開一點……」
一旦說一個謊話，就必定會接二連三繼續說謊來彌補這個謊話的漏洞。雖然本身沒有惡意
，但也不是那麼好受。我伸出左手讓阿健看。只是在食指上包紮著一小塊紗布而已，這點
小事，沒什麼大不了。
「我、我說啊，這不是很麻煩嗎？」
「啊？」
這種小傷，怎麼會麻煩呢？
「這下子，妳還怎麼彈鋼琴啊？」
「這個啊，沒問題、沒問題啦！」
為了不讓阿健太擔心，我故意回答得很輕鬆。
「這點小傷，到明天就會沒事的啦！」
阿健他一臉擔心握起我的手，輕輕碰傷口，看我有什麼反應。能在這裡遇到阿健，而且，
他現在還為我擔心，真是值得高興的事呢。
「真的沒問題啦～～」
我把手放到桌子上，讓手指像在彈鋼琴一樣躍動著。嗯，完全沒問題。
「對了，阿健你怎麼啦？身體不舒服嗎？」
「不，是手指脫臼而已。」
阿健若無其事，語氣輕鬆得似乎只是手指擦傷。可是，脫臼不是很痛……脫臼！？
「脫臼！？」
我反應過來，吃一驚。
「哪裡、哪裡？快讓我看看。」
「沒事的，關節已經接上。我想再貼上藥布就沒問題。」
「為什麼會弄脫臼呢？」
阿健說，在和朋友互射PK的時候弄傷。
「在我撲救的時候，一不小心用力過猛，就弄脫臼。」
我讓阿健攤開手，然後，站起來，走到櫥櫃拿出一塊藥布，接著用剪刀把藥布剪成適當大
小，輕輕貼到阿健的手指上。
「會疼嗎？」
阿健搖搖頭。
「還有，可以再順便幫我處理一下這裡嗎？」
阿健一面說著，一面捲起褲子露出膝蓋。
「哇～～這裡傷得很嚴重呢～～！」
阿健兩腿的膝蓋上都擦破皮，露出染血的粉紅色嫩肉。
「看來你們的PK大戰似乎很激烈呢——好，先用清水洗一洗，再消消毒吧。」
處理完畢後，我和阿健肩並肩坐到保健室床上。好久沒有這樣兩個人待在一起。阿健身上
有一股令人心醉的汗味。只要阿健他在我身邊，我就無憂無慮，既安穩又幸福。為什麼阿
健他可以讓我有這種感覺呢？我怎麼想也想不明白。我從窗戶看向操場，外面依舊是盛夏
。八月的太陽照耀著大地，散發出過剩的光與熱。窗戶外面，彷彿是另外一個世界。我好
想一直待在這個只有我和阿健的小小世界。那個晴天娃娃，依舊掛在分隔著兩個世界的窗
戶下。我看著它，自言自語似說著。
「我說，阿健。晴天娃娃……是喜歡晴天呢，還是喜歡雨天？」
「或許會是喜歡雨天吧？」
「啊，阿健你也是這麼想？」
「嗯……因為要是沒有雨，晴天娃娃不就失去它存在的意義嗎？要是世界上再也不會下雨
的話，也就再也沒有人會去做晴天娃娃吧？」
阿健說的和我想的一模一樣。我高興得不住點頭。
「嗯嗯，就是這樣。晴天娃娃它其實一定是很喜歡雨天的。」
「不過，為什麼要問這個？」
「嗯，感覺上呢，這個晴天娃娃，似乎一臉為難的樣子呢。」
「為難？」
「對，因為晴天娃娃是喜歡雨天吧？於是，我就想，它會不會在煩惱『咦？我可以在這裡
嗎？』這樣呢。」
「原來如此。那就像搭電梯搭錯樓層，到女裝部的男生感到困惑一樣吧？」
阿健他的比喻真是奇怪。
「要不然，就是抱衝浪板的衝浪選手到海邊，卻發現風平浪靜，那時的心境吧？」
「嗯，後面的例子倒比較接近……總之，就像弄錯地方，在做些無意義的事一樣。」
「這樣啊……」
「所以啊，晴天娃娃它可是很了不起的哦。因為它為了大家，祈禱明天放晴，而犧牲自己
呢。」
這時，保健室的門呼啦打開。我和阿健同時反射性看向那邊。
「咦？你們兩位，在這裡做什麼？」
原來是南老師。在看到南老師的瞬間，我的心撲通地跳一下。腦海中閃過剛才老師和阿健
在一起畫面。難道他們約在這裡等嗎？不過，看來老師沒有這個意思，反而是一臉睡意朦
朧的樣子。老師打個呵欠，交替看著我們兩個。
「呵呵～～原來是這樣。健君？小ほたる？這裡可不是你們玩耍的地方哦？」
老師滿是在責備學生的口氣，但我對她卻完全沒有老師的感覺。我還沒有上過南老師的課
，她給我的感覺，頂多就是『住在阿健隔壁的大姊姊』而已。雖然這不是什麼壞事。在如
此近距離來看，南老師果真是個美人呢，而且，她就住在阿健的隔壁。兩個人之間會不會
很有好感呢？我看向阿健那邊。不過，阿健沒有注意到我的視線，只是對南老師聳聳肩，
一副『真拿妳沒辦法』的樣子說。
「我們不是來這裡玩啦。」
隨後，我和阿健同時開口說。
「只是受傷……」
「只是受傷……」
然後，一起把包紮好的手指伸出來給南老師看。
「你們兩個……到底做些什麼？」
看來，南老師被我們一致的動作嚇一跳。
「不過，老師為什麼會來這裡？」
「嗯？啊，這個嗎，我突然間覺得很睏，所以，想來這裡休息休息。」
南老師說得很理所當然。真的打算在這裡睡覺嗎？
「可是，老師，這裡不是教師休息室哦？」
「這個你放心，不是休息，我是打算來這裡好好睡上一覺的。」
說完，南老師就坐到床沿上。
「不過，這裡還挺冷呢……冷氣會不會有點太強呢？」
南老師抱著雙手，縮起身子。會嗎？我倒覺得清清涼涼的，剛好。
「啊，好懷念啊。」
南老師發現掛在窗邊的晴天娃娃，似乎很高興。
「已經有好多年沒有見過晴天娃娃呢。」
「很可愛吧？這個晴天娃娃。」
南老師皺起眉頭看著晴天娃娃。
「嗯……與其說它很可愛，倒不如說……」
然後說出和阿健同樣的話。
「很可憐。」
「看吧，果然是這樣。無論是在誰看來，晴天娃娃都是很可憐啦。」
阿健一臉得意對我說。不過，我卻怎麼樣都不贊成這個意見。或許它看起來一臉困惑，但
又怎麼會可憐呢？
「你們知道晴天娃娃的起源嗎？」
南老師問我們。阿健馬上搖搖頭，不過我卻知道。
「我知道哦～～這點小～～事。晴天娃娃原型，就是中國的掃晴娘人偶，對吧？」
阿健驚奇看著我，看來，他似乎沒想到我會知道這個。
「小ほたる，你知道還不少嗎～～沒錯，就是這樣。掃除的掃，放晴的晴，姑娘的娘，掃
晴娘。」
南老師先是誇獎我，接著開始詳細的說明。
「這個掃晴娘人偶，就是晴天娃娃的原型。不過，它和日本的晴天娃娃可是完全不同哦。
剪紙而成的人偶，讓它穿上紅紅綠綠的衣服，再拿起一把掃帚，然後掛在窗戶下。」
這些事我基本上都知道，而阿健他一面佩服點著頭，一面認真聽著。
「這個掃晴娘裡有個『掃』字，對吧？這就表示掃走烏雲，讓天空放晴的意思……因此要
讓它拿起掃帚。掃晴娘具體是什麼時候傳來日本的，我不清楚，不過，從平安時代的古書
上有記載一事來看，那應該是更古老的事吧。」
南老師流暢解說著，果然不愧是老師。
「起初，晴天娃娃是叫做『晴天和尚』或者『晴天法師』的。之所以會這樣叫它，是因為
古時候在日本旅行的僧人和修行者，會為自己的旅途祈求好天氣。而晴天娃娃會是個和尚
頭，也是這個原因。」
後半部分連我也不知道，不經意間，我也開始認真聽起來。
「怎麼樣？很有趣吧？在日本的晴天娃娃是男生，可是在中國的，卻是女生哦？」
南老師解說完之後，上課的鈴聲剛好響起。宣告暑假補習第四節課開始的鈴聲，也宣告阿
健要離開這裡去上課。本來想和阿健再待久一點，可是，他卻急匆匆離開保健室。在阿健
看來，這只不過是一個離開我的動作而已，但在我看來，就好像阿健他丟下我不管一樣。
我不由得感到一陣傷心。
保健室裡，只剩下我和南老師。老師睡眼朦朧看著我，似乎在問「有什麼事嗎？」。阿健
的事，是我想太多嗎？要是坦率向老師詢問操場的事，或許可以解決。但我卻開不了口。
我對自己沒有自信。要是老師她喜歡阿健……一想到這裡，我不由自主繃緊臉。南老師先
看我一會，然後，露出微笑。那是很溫柔、很體貼的笑容。
「風……停嗎？」
「哎？」
「妳的……風。」
南老師直視著我的眼睛。她瞳孔的顏色很深，有種大人的感覺，很不可思議。
「風……我不明白。」
「這樣啊……」
南老師低下頭沉思一會，再次看向我。
「風呢……是會轉生的哦。無論是怎樣的風，也一定會的。可是呢，在轉生之前，風會突
然靜止，而變成凪(風平浪靜)。」
南老師深呼吸一下，微笑著說。
「你的風……現在停下來嗎？」
我的風——阿健的風，現在一定是停下來吧。可是，那樣的話……
「風一定會再次吹起來吧？」
「對。」
「那個……」
「怎麼？」
「老師妳的風呢？」
不知為何，我突然問老師這個問題。一瞬間，老師的表情變得無比悲傷。
「我的風……」
南老師輕輕嘆一口氣，搖搖頭，又恢復成平常老師的樣子。
「我的風……遲早也會再吹起來的。還有，妳的風也是。」
隨後，她伸個懶腰看向床那邊。
「今天就到這裡吧。」
「老師你真的要睡嗎？」
「當然。」
南老師毫不猶豫躺到床上。我覺得輕鬆許多，和老師道別之後，就離開保健室。風平浪靜
嗎？要是風能快點吹起來就好呢。在我的人偶做好時，就會吹起來嗎？
在我的掃晴娘人偶做好時，可以掃除烏雲的人偶，我想把它掛在阿健的房間裡。雖然不知
道阿健最近在想著些什麼，但我祈禱掃晴娘可以像掃除烏雲一樣，掃掉我和阿健之間的陰
影，使我們關係變成晴朗的天空一樣美麗。說起來，剛才在保健室的時候，南老師和阿健
不是顯得特別親近。之前，他們雖然在操場上一起聊過天，不過，看來也只是在聊些很平
常的事而已。這樣就好。反正心情也好轉，去練習吧。我回到音樂教室，準備繼續練習。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61.217.108.1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