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其實，我不是無論如何都想參加決賽。我也不是為了和人爭奪些什麼才彈鋼琴。我想，只
不過是有時必須要分出優劣，所以，才會採取比賽這個形式。所以，我不需要多想，只要
好好地享受鋼琴就好，只要這樣就夠了。
但今天依然很緊張。第二次預選的前一天。雖然我不關心能不能通過預選，可是，萬一太
緊張而在臺上出什麼差錯，就丟大臉。因為阿健他也會來看第二次預選，絕對不可以讓他
看到我醜態。我希望能讓阿健看到我在舞臺上出色發揮，因為，那一定是我最光輝的瞬間
。冷靜下來，我不斷對著自己說。本來想打個電話和阿健聊聊天，可是，阿健他現在正在
做兼職。只要一想到明天要在舞臺上，要在那麼多人面前演奏，我的心臟就開始砰砰亂跳
起來。我撫著胸口，不斷做著深呼吸，等呼吸緩和下來之後，就早早睡下。
第二次預選的日子終於到來。我提前足夠的時間起床，打扮一下，稍微吃點東西。爸爸、
媽媽和姊姊都鼓勵我一番。『只要像平常那樣彈就可以，沒問題的』。爸爸他為了今天，
還特地請假。隨後，我們一家人坐車到位於藤川的比賽會場。會場外表是統一白色。我們
穿過大門進入內部，發現裡面也和外面一樣是單純白色。這讓人能夠鎮靜下來，而且，有
種『終於到第二次預選』的感覺。這時，我身體早已經緊張得不聽使喚，手心也已經被汗
浸濕。
我的出場時間是在下午。做好一切準備之後，我就一直在聽其他參賽者的演奏。就這樣，
到中午的十一點，大賽暫時中斷，進入午飯時間。我事前和阿健約好一起去吃午飯，於是
，到會場的外面等他。而爸爸他們則在其他地方吃午飯。會場前聚集很多人，其中大概有
些是參賽者。他們正忙著和家人朋友們一起去吃午飯。
「啊，阿健！」
不久，我就發現阿健。我們會合之後到藤川商店街吃午飯，隨後回到會場。在和阿健分手
、走向參賽者準備室的時候，我的緊張感已經完全消除。阿健向觀眾席裡姊姊的位置走去
。而我父母則坐在其他的地方。我在準備室裡，一面做深呼吸，一面等待我上場的時刻到
來。我不斷重複著吸氣、呼氣的動作，在裙子上擦著手心的汗。我一面聽著舞臺上傳來其
他參賽者的演奏，一面努力使自己鎮靜下來。
終於輪到我。我從舞臺旁邊緩緩走向舞臺中央。耀眼射燈溫暖我的肌膚，觀眾席上所有人
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有在這麼多人注目下演奏過嗎？為了保持自己鎮靜，我儘量不
看向觀眾席。我甚至可以聽到自己心臟跳動聲音。我細心注意不讓長長的裙子絆倒自己。
在觀眾席上有那麼多觀眾，卻幾乎沒發出任何的聲音。
我向著觀眾深深鞠一躬。我沒有發現阿健和姊姊他們坐在哪裡。我坐到鋼琴前，沒問題的
，不太緊張，只是心跳有點快而已，沒問題的。我把手指放到琴鍵上。阿健他現在正在看
著我，我現在就要把我所可以演奏出來的最美妙旋律，傳達到你心中。我噝地吸一口氣，
奏響起始的音符。
我的手指自然躍動著，奏出無比優美的旋律。我早已經習慣彈奏學校音樂教室裡的德國舒
特納公司鋼琴，可是，這台鋼琴也十分配合我。我手指所奏響的旋律，可以傳達到聽眾們
的心中，可以傳達到阿健的心中嗎？我的琴聲有化作魔法，使觀眾們都聽得入迷嗎？過不
久，世界上彷彿就只剩下我和鋼琴，觀眾們都已經消失在我視線中。我的演奏充滿自己的
內心。這或許就是我第二幸福的瞬間。當然，最幸福的，是和阿健在一起的時光。只要有
阿健和鋼琴在，我就不再奢求其他的東西。所以，神，我向您祈求，請不要讓阿健離開我
。在彈著鋼琴的時候，那種什麼也不用思考的感覺，實在太好了。只是讓手指隨心所欲彈
奏出自己所喜歡的音樂就好。一旦開始演奏，所有緊張感就全都不翼而飛。
二十分鐘之後，我的演奏結束，同時，我也回到現實的世界裡。嗯，沒有犯任何錯誤，這
下可以安心。我站起來向觀眾鞠躬。這時，這個會場突然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使我吃
一驚。我在觀眾們熱烈的掌聲歡迎中，走下舞臺。結果，我通過第二次預選，可以晉級決
賽。這當然是值得高興的事情，大家都衷心祝賀我。可是，我卻高興不起來。我依然很在
意最近阿健的狀態。以前，無論阿健他在想什麼，我都一清二楚，更不要說會有這種沒來
由的不安感。但最近，我卻越來越弄不清楚阿健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第二天，我決定稍微休息一下，於是，和阿健一起去參加暑假補習。可是……
「喂，阿健、阿健？」
我戳戳坐在我旁邊的阿健。
「ほたる不明白老師在講些什麼啦……」
「哪裡不明白？」
「嗯……全部都不明白。」
為什麼會這麼倒楣，偏偏就碰上數學課……本來只是想和阿健一起上課，可是，身在文科
班的我，幾乎沒上過數學課。老師講的內容，在我看來，全部都是些意義不明的暗號。不
過，阿健他還是很耐心教我。
「所以啦，當『f’(x)』等於『0』的時候，就可以算出極限值……」
「那就是『3(x-1)(x+3)=0，求x』，這裡把『f’(x)』代入就行，懂嗎？」
「……完全聽不懂……」
「喂！那邊那兩個！在說什麼呢！現在是在課堂上啊！」
老師挑起眉毛，嚴厲地看向這邊。阿健連忙道歉。
「對不起……」
「那，嗯……白河同學……」
老師慢慢轉向我這邊，滿臉堆笑……好可怕。
「答案是多少呢？」
我怎麼可能會知道答案啦！我不經意間低下頭，發現阿健已經把答案寫好在筆記本上讓我
看。不愧是阿健，真體貼呢。
「啊……那個……有29個大人，-3個小孩。」
「……白河同學……」
老師按著腦袋嘆口氣。大家的竊笑頓時爆發出來……真丟臉。我發現阿健竟然也在笑我，
我咬緊嘴唇瞪他一眼。
「阿健……大笨蛋！」
接下來時間裡，我一直都不敢抬起頭，好不容易才熬到下課。我對阿健大吐苦水。
「真是的！都是因為阿健你，人家才會丟大臉啦！」
「什麼啊，難得我好心教你……」
「那根本不叫教！不清清楚楚寫上最大值和最小值，誰知道你寫什麼東西！？」
「哎呀、哎呀，不要這麼生氣啦。」
阿健嬉皮笑臉說。
「本來嗎，ほたる是文科班的，做不出來很正常啊……妳還沒學過微積分吧？」
這個，說得也對。
「可是……總之，就是丟臉死啦！」
「我說，ほたる？我不是說過嗎？每個人都有做得到和做不到的事啦。」
阿健突然認真起來。
「ほたる，你擁有彈奏鋼琴的才能，而且，是能在如此大型比賽中，取得決賽權的優秀才
能……只要有這份才能，那微積分什麼的，會不會也無所謂吧？即使是能寫出牛頓定律的
牛頓，也不能彈一手好的鋼琴，就是這麼一回事。」
「是嗎……？」
被阿健這麼一說，我不由得高興起來。不過，這樣說來，我除了鋼琴以外，還真的是什麼
都不行呢……嗯，總之，轉換一下心情，去上下一節課吧。
「ほたる？不去練習真的可以嗎？」
阿健一臉擔心地問。
「可以啦！真是的，你到底要問多少次，才會心滿意足啊！？」
我哼一聲別過臉去，生氣說。
「可是……接下來就是決賽吧？昨天我到會場，才親身體會到……從全國各地參賽的兩千
人中，僅選出四個，對吧？面對這麼重大的比賽，卻還來上這種沒意義的課……而且，好
像是我勉強妳來陪我一樣，這不大好吧……」
阿健他似乎覺得很為難。我明白阿健他很擔心我，可我只是想增加一點本來就少得可憐，
和阿健在一起的時間而已啊。如果我贏得決賽的勝利，那就意味著我要和阿健分離。我一
直都瞞著阿健，沒對他說，這使我的內心很難受。但即使這樣，只要能和阿健在一起，我
就覺得很快樂。至少，讓我好好享受這段時光吧。
「所以啦！ほたる不是在陪阿健你哦。我只是在想，理科班的課會是怎麼樣的呢～～只是
好奇心而已啦。」
「可下一節課……是英語課哦？」
「煩死人啦～～嘟嘟囔囔的……阿健你就這麼不想要ほたる留在你身邊嗎？」
「這倒不是……而且和ほたる一起上課，還很有趣呢。」
「啊！阿健你剛才果然是故意的！」
我用力在阿健的背上捶一下，然後，對阿健使出必殺的撒嬌眼神攻勢。
「第二次預選才剛結束……你就讓ほたる休息一下啦～～！」
要是時間就這樣停止，那該有多好啊？但那只是虛無的想像而已。時間，依舊在毫不留情
流逝著。
第二天。我依然沒有絲毫心情去練習鋼琴，我全副心思都已經放在阿健的身上。於是，我
又來到阿健的教室，刷一下打開門。
「阿——健！！」
阿健看見我時的表情有點微妙。此時，只有他和南老師兩個人在教室裡。我忽然覺得我不
應該進來。
「咦？是在說很重要的事嗎？」
「不、不是……我只是在和老師閒聊而已。」
南老師和平常一樣，浮現出讓人難以理解的神秘表情，準備走出教室。這時，阿健叫住她
。
「老師……」
阿健隨後對我說。
「抱歉，ほたる。可以先在外面等一會嗎？」
「哎？」
「真的很抱歉。」
阿健他的反應很奇怪，於是，我默不作聲走出去。雖然知道這樣不好，但我還是忍不住去
聽教室裡傳出來的說話聲。
「那？那個『在努力的驢子』，到底是什麼意思？」
驢子？他們到底在說什麼呢？
「你真是遲鈍得……讓我感到吃驚……」
「並不是只有眼睛看到的，才是真實……你懂嗎？我想說的意思。」
阿健依舊一言不發。
「那麼，健君……你現在可以看到什麼？在這片廣闊的天空中，能看到些什麼？」
「太陽。」
阿健回答。
「在天空中，我可以看見太陽。」
「月亮呢？」
「月亮？」
「看不見月亮嗎？」
「月亮……哪裡有啊……？」
「有哦。」
「就在那裡……」
「因為今天是新月，所以才看不見……可是，月亮它就在那裡。健君，你現在還是止步不
前呢……請誠實面對自己的心。要好好看著眼睛看不見的事物。懂嗎？就在那裡……」
我好像不太應該聽到這些話呢。雖然我不大懂他們在說些什麼。一想到阿健那副認真的表
情，我就覺得我不應該再留在這裡。我快速輸入短信.
「看來似乎要拖很久，我先回去哦～～」
「再見～～」
我離開教室。阿健和老師到底是什麼關係？我突然覺得胸口悶得慌。阿健喜歡南老師嗎？
老師她呢？我想確認這件事，可是，我好害怕。我到底要怎麼做才好？
不眠之夜。即使好不容易睡著，也會馬上醒過來。果然，不和阿健見面就不行嗎？阿健的
心，已經飛到南老師那裡嗎？我合上眼睛，稍微假寐一會兒，早晨才姍姍來遲。我馬上給
阿健發短信。
「今天可以去玩嗎？」
但我等來的，卻是「NO」這麼一個簡單回答。不想要我去嗎？不想見我嗎？為什麼？我看
著手機螢幕，整理自己因激動而急促的呼吸。阿健的心，正在慢慢離我遠去。我突然想起
阿健昨天在教室裡曖昧的態度。果然還是南老師比較好嗎？可是……我最終還是決定去阿
健家，而且，我也下定決心。和阿健在一起的時候，一定要努力微笑，無論內心有多麼的
難受……
朝凪荘與我混亂的內心恰恰相反，安靜得讓人覺得有點可怕。阿健看到我之後嚇一跳。他
的表情就像在說「妳真麻煩」一樣，讓我覺得一刻也待不下去。但是，我依然強迫自己露
出開朗的笑容。
「我還是來了～～這個就叫做『我來啦～～』攻擊吧～？啊，別擔心、別擔心。辦完事，
我就會回去的……」
沒有等阿健開口，我就一口氣說完。阿健什麼也沒有說，只是默默看著我。
「咦？阿健？怎麼？哦～～是熱壞吧？這也難怪～～你有看天氣預報嗎？今天的最高氣溫
，好像有38度哦～～要真是這樣的話，兩個人互相抱著，反而會更涼快哦？所以呢……嘿
～～」
我從背後用力抱住阿健。阿健早已經滿身是汗，他身上特有的氣味比平常更濃。嗯，依然
是我熟悉，最喜歡的氣味。但是，阿健他依然什麼也沒說。雖然他的身體很溫暖，但內心
彷彿早已經完全冷卻下來。我拼命忍住快要流出來的淚水，保持著自認為最可愛的笑容。
「真是的，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啦！真無聊～～」
「妳說要辦的事，是什麼事？」
「啊……嗯——那個，我有樣東西想要給阿健……」
「有東西要給我？」
「這個……」
「這個是……」
阿健接過了我親手做的掃晴娘人偶。
「中國的晴天娃娃吧？」
「嗯，是掃晴娘人偶哦。」
「是妳為我做的嗎？」
「嗯，本來是打算更早一點送給阿健的。」
「不過，花了不少時間去做……」
「謝謝。」
雖然道謝，但怎麼看，阿健也不像是高興的樣子。
「阿健，先把這個給我，好嗎？」
我從阿健手裡接過掃晴娘，四周環視著房間。
「喂喂，掛在這裡，好嗎？」
我把掃晴娘掛在窗邊。
「喂——！我說阿健！」
「哎？啊，哦……嗯……」
「很可愛吧？」
「嗯……很可愛。」
阿健他回答得毫無生氣。阿健他的心，果然已經不在我這裡嗎？
「要是快點放晴就好呢。」
不是天氣，而是我們的心。可是，阿健依然一言不發。我再也忍不住跑出朝凪荘。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阿健的心會離開我？出朝凪荘之後，我的眼淚不受控制流下來。只要阿
健他喜歡我，無論要我怎麼改變都可以。可是，我連改變這個機會也得不到嗎？我一面胡
思亂想，一面漫無目的地四處亂走。
「小……ほたる？」
「哎？」
我抬起頭，發現同班同學小翔站在我的面前。小翔，中森翔太君，和阿健同樣是原足球部
的部員，而且，還是隊長。
「為什麼小翔會在這裡？啊，你找阿健有事嗎？」
「不，不是這樣、不是這樣……」
小翔一臉複雜的表情望著朝凪荘，彷彿就像看著十分懷念的回憶之地一樣。
「小ほたる才是，妳為什麼哭？」
「哎？啊，是沙子跑到眼睛裡啦。」
「健那個傢伙……為什麼把小ほたる弄哭啊？」
小翔皺起眉頭。
「我絕對不會讓自己喜歡的人哭……」
我從來沒有見過小翔露出如此悲憤交集的表情。
「小翔？」
「啊，對不起，小ほたる。」
小翔很為難似的，再看朝凪荘一眼。
「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ほたる一個人就行。」
「這樣啊，那妳要小心點哦。」
小翔他很奇怪。似乎在煩惱什麼。那看起來，就像戀愛的煩惱。難道，是對阿健！？我噗
嗤笑出來。居然還有心思去想這些無聊的事，看來，我還沒什麼大問題呢。心情也稍微放
鬆點，於是，我離開朝凪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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