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17 m 512/09 qlz □ [轉錄] 有害三國志(ex-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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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qlz (()) 看板: C_Chat
標題: [轉錄] 有害三國志(ex-3)
時間: Fri Dec 9 00:04:20 2011
(外篇)
鬚物語
魏王已經病入膏肓,霜鬢下潛伏多年的偏頭疼如海潮般日復一日侵蝕他的神經,令他痛苦
不堪。妻妾們對她們即將成為寡婦的哀傷和兒子們對繼承權憂心忡忡的醜態都不能使這種
痛苦緩減半分。直到有一天,在他獨自僵臥的寢殿深處,一個男人來到他的床前,並不開
口介紹自己,只在最近的凳子坐下,沉默地偏著腦袋打量著他。燭光慘澹,曹操躺在榻上
,此刻頭痛竟然奇妙地退去,不過仍然無力動彈,因此看不清來人的臉。
許久後,這個人終於開口,但聲調低沉嘶啞,彷彿喉嚨漏風。
「真是醜陋。」
他說。
曹操想想,費力地努嘴。
「你指哪方面?」
「你現在的樣子。」
「將死之人都是這副德性,我並不打算要求例外。」
「和你飛揚跋扈時的模樣相比,我更欣賞你現在備受折磨的面容。」
「那就多看兩眼,趁我還能堅持。」
「嗯。我確實是來看你的,老友。」
「謝謝,
我……我的朋友很少。」
「女人倒是很多。」
「足夠我建社團。不過,朋友不一樣,朋友……」
曹操吃力地呼口氣,索性閉上眼睛。
「我們上一次見面是什麼時候來著?老實說我不記得。」
「我記得很清楚,上一次見時,你涕淚漣漣求我饒你一命。」
「我不會承認的。」
「無所謂,反正你都快死。」
來人搖晃著肩膀起身,胸前長鬚拂動。
「我該走,大哥那邊得趕緊去。」
「老友……我們還會見面嗎?」
「會,最後一面。」
訪客說完,悄無聲息地走出門口。
兩天后,遠道而來的東吳使者帶著一個木匣求見魏王。
匣子被近侍奉至病榻前,儘管曹操大致上已經猜出裡面盛著什麼,但仍然掙扎著坐起,一
語不發地推開匣蓋——漢壽亭侯關羽的頭顱在方形的木匣裡微微偏著,彷彿在打量他。
和這個人的每一次不期而遇,似乎都是以告別來作為前提,以及目的。曹操知道,這大概
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
「真是醜陋。」
他涕淚漣漣。
以上應該是廢稿,作為開頭,寫在編號為1的那張紙上。用鍵盤謄抄時我發現這張稿紙被
哥哥打個曲折遊移的巨叉,旁邊還註「謊言」兩個潦草的字——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用這
種激烈的字眼來否定自己的構思,但似乎否定得又不夠堅決。
鑒於他對自己不滿意的稿子通常都會立刻吃掉而不是劃叉,謹慎起見,我決定將其保留下
來。
或許我該從頭說明。
哥哥上星期五回過家一次,也可能是星期四,這不重要。今天起來時,我在桌上發現幾張
寫滿字的KFC餐巾紙,才想起他回來過。
當時已經是深夜,他未及進門便匆匆把那幾張紙塞給我,要求我替他更新blog,然後神色
慌張地重複著「必須外出取材」之類意味不明的話,逃亡似的下樓去。
我忘記問他要blog的帳號密碼,但他可能告訴過我。我很睏,關門,將稿紙丟到桌上就去
睡。
以前,哥哥每次半夜歸來,除了打開冰箱努力吃喝,總會拿出幾張稿紙,坐到電腦前更新
blog,間或也會和我說幾句話(可能是想聊表他對弟弟的關心),最後在天亮前悄悄離開。
他用的稿紙形形色色,我見過速食店的餐巾紙,也有電線杆上的性病廣告條,明媚又憂傷
的青春雜誌上撕下來的扉頁,肩扛式火箭推進榴彈系統的租賃費用催繳單(俄文),還有南
京市江寧區綜合行政執法部門關於對弘景大道3666號學九樓擅自擴建的地下機庫實施強制
拆除的紅頭文件。這些用紙在某種程度上暴露他平日的行蹤,儘管他一向對此諱莫如深。
他經常要我幫他完成各種各樣麻煩的瑣事,但幫他更新blog是第一次,希望也是最後一次
。
不像哥哥,我頭腦正常,作文很差,也從沒用過blog,唯一會上的網站是Love City,所
以有必要在此為讀者諸賢提前告解本文中可能出現或者已經出現的各種顛倒錯漏。為儘量
減少這種狀況,我會一邊謄抄,一邊寫下我所能提供的註解。雖然他留下的稿子字跡張牙
舞爪,行文結構亂七八糟,但我還是找到下面這個用以取代廢稿的新開頭:
河東郡義人關羽以從不修剪的長鬚聞名。他身形魁偉,力大無窮,並且極擅使刀。年輕時
開著一輛
750cc的川崎紅蓮ZⅡ機車在中原諸州遊蕩,沿途闖關無數殺人如麻,是所有收費
站的噩夢,時人謂之「髯鬼」。北境諸侯們在他刀下折多員大將,恨他恨得柔腸寸斷,輾
轉難眠。在派出的刺客全都一去不返後,他們終於明白,在殺人這件事情上,己方遠不如
對手專業。於是他們找來一個
非利士妓女,經過周密而嚴格的訓練,命她扮作落難女子前
去接近,企圖弄清關雲長何以神勇無匹的秘密並找出他的弱點。計畫起初非常順利,落難
女子似乎成功獲得目標的信任,然而一個月後,負責訓練她的
克格勃高層收到一個神秘的
紙包,裡面是一支發簪,以及一條死魚。他們很清楚這是
西西里人的口信,表示這個女人
已經與魚同眠。
這事令諸侯們傷心,他們最終明智地決定放棄想要除掉髯鬼的這種不切實際的念頭,轉而
去做些更容易的事情,譬如讓還未來得及殞命於他刀下的
年輕軍官們提早退役(他們之中
或許有人能成為有良心的青年歷史學家)。
我讀書很少,對關羽不怎麼瞭解,零星的印象都來自於哥哥那些令人信服的描述。他曾經
告訴我:關羽非常了不起,這個
賽亞人的傲人長鬚與生俱來,從不梳洗,金黃色的厚密鬚
髯像熱帶雨林一樣在他的下巴上孕育著一整套複雜的生態系統,其中的某種大腸桿菌群甚
至演化出原始的部落文明。
哥哥說,除了鬍鬚,關雲長還擁有同樣引以為傲的三刀流劍技,他隨身攜帶三把名刀,由
長至短分別為「斬艦」、「村正」、以及網購的高振動粒子刀(後來得知並非
BANDAI原版)
。
「斬艦」刃身長達八十餘米,由於破壞力巨大,通常只在
無雙模式中才會使用(哥哥隨即
搖頭表示不要問他「人怎麼扛得動」之類的問題);「村正」長度一般,卻鋒利無比,據
說此刀最初被漁人發現於
北海道東北部大約北緯45度,東經149度的位置(哥哥隨即搖頭表
示不要問他「怎麼到關羽手裡」之類的問題);至於高振動粒子刀……小巧精緻,攜帶方
便,關羽試用於削蘋果,
劉備稱之曰能……哥哥口沫橫飛說到這裡,問我冰箱裡還有沒有
吃的,我說沒,他立刻敬業地回到話題,補充道:理論上也可以拿來切腹。
後來哥哥又嚴肅活潑地修正說,這三把刀的來歷其實與關羽少年時代無法戰勝的一位女孩
有關,那個女孩出身道場,劍技出眾,卻過早夭亡。關羽曾和她約定成為天下第一劍客。
為了履約,他毅然搬到遠離京城的一所深山小屋裡獨自修行,每天打獵、劈柴,關心糧食
和蔬菜,並
供奉女孩留下的四星珠,直到他遇見布林瑪。
老實說,哥哥變化無常的描述使這個關羽聽起來很可疑,但我想他應該不會騙我,
我的哥
哥不可能那麼混蛋。
稿子接著寫道:關於非利士妓女,史籍上對她的來歷向來語焉不詳,相比之下,說書人們
提供的故事細節則要豐富得多——儘管受到感傷主義文學的影響,並且不能保證所有情節
的真實性——他們認為,其實所謂的「非利士妓女」既和非利士人毫無關係,也根本不是
妓女。她只是諸侯手下某個普通中下層軍官的未婚妻。軍官在迎娶她的前夕死於一起針對
他上司的謀殺,殺手出刀殘忍,現場慘絕人寰。哀傷、憤怒和絕望讓這個柔弱的待嫁女郎
一下喪失生活的全部意義——除了復仇。她自願接受間諜訓練,並作為誘餌,前去接近那
個赤面長髯的冷血殺手。
說書人繪聲繪色地描述道。
那是一個晦暗冷寂的黃昏,天空斜斜下著細密而鋒利的雨,刺透空氣,傳出沙沙的蠶食聲
。她從酒館默默尾隨仇人在小巷間穿行,電光火石間,目睹他揮刀斬下從街角殺出的刺客
。
血污濺在她的裙上和臉上,緩緩暈開,如同宣紙上的墨點。她執傘佇立,平靜地與殺人者
四目相對。空氣裡有淡淡的白梅香在彌散,而時光,頃刻停擺。
「你……真的……能喚來腥風血雨呢。」
她說。
雖然是題外之言,但我仍然想向讀者諸賢透露:哥哥有一個未婚妻。儘管倆人同居已久但
似乎並不打算結婚。按哥哥的說法,他認為將偉大的愛情置於一紙證書的約束之下是十分
荒唐且愚蠢的事情。我曾經問他:如果將來不幸分手,出現財產糾紛該怎麼辦?
「我豈是為了財產與她相愛的嗎?」
哥哥大手一揮。
「全部留給她,除了我自己。」
說完這番豪言,哥哥隨即陷入一種為自己的慷慨而自憐的陶醉情緒中,彷彿他已然家財萬
貫,同時毫不吝惜。雖然現實是:他的存活在很大程度上都仰賴著我的冰箱存量。
由於我生性內向,不常出門,幾乎從未參加過任何類型的社交活動,因而缺乏與女性邂逅
的機緣。想來就算機緣湊巧,我也不具備與女性周旋的經驗與技巧。從這點來講,我確實
不如哥哥。他雖然很多方面讓人鄙棄,但卻擁有令人豔羨的吸引女性的才能。
不過我並不為自己的孤獨而感到痛苦,畢竟,
有做得到的事,也有做不到的事。
媽媽卻不這麼認為,她曾經不止一次打電話來嘮嘮叨叨地表達過她對孫子的渴望。這令我
厭煩不已,有一次我甚至破罐破摔地向她大吼:哥哥有未婚妻的呀,想要孫子去找他要就
好,不要再指望我!
話筒那邊,媽媽似乎被我的吼聲嚇得不輕,她不再提孫子的話題,輕聲說些安慰的話,並
囑咐我注意身體,按時吃藥,不要為難醫生。然後小心翼翼地掛電話。
這令我哭笑不得,顯然媽媽受驚之餘把事情弄混——身體有問題的是向來毫無生活規律的
哥哥,為此需要常年吃藥、定期看醫生的也是他。不過正如讀者諸賢所知,哥哥行蹤詭秘
,經常要我幫他應付瑣事——替他去和那個醫生會面也是其中之一。
其實我曾認真想過,既然哥哥已經有願意和他共度人生的善良女性,那麼他實在不該繼續
毫無節制地四處奔忙,為對方考慮,安定下來過規律、健康的生活才是更好的選擇。
儘管事實上,我從未見過哥哥那位神秘的未婚妻。想必她接受過間諜訓練,懂得藏匿行蹤
的好處。
劉備第一次見到關羽時——哥哥接下來寫道——後者正抱著一盆顯然得到精心照料的綠蘿
,認真地和酒肆裡的收銀小姑娘討論鼠尾草的憂傷。他態度誠懇,目光柔和,搖頭時臉上
不多的表情透露出友善和靦腆,以及他不同意小姑娘關於在秋天時不宜澆水的觀點。
相對於少女的伶牙俐齒,關羽顯得木訥而有耐心。他柔順的長鬚隨風搖曳,好似陽光下呼
吸的水草,令空氣中滿溢愛與氧氣。
「早晨的葉面除蟲非常重要。」
他說。
必須承認,劉備一開始並沒有認出他來。直到關羽發現有人正盯著自己,以為是等待結賬
的食客,於是忙拿起自己點的那杯牛奶,謙遜地側身讓出櫃檯。這樣,才露出他腰側那三
把威名赫赫的佩刀。
這個職業殺手完全顛覆他在通緝佈告和傳聞中給人的印象。
劉備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很快,他為自己狹隘的世界觀感到羞愧——在見到關羽之前,他
一直認為「殺手」這種與死亡為伴的職業,其從業者必然都深入貫徹殘酷無情的硬派形象
。他曾見過另一些殺手,他們像厭光的菌類一樣常年寄生於酒吧的陰暗角落裡,喝啤酒時
會連瓶蓋一起吞下,無論工作還是休息都陰鬱且沉默寡言,過著腐爛的生活,做著令別人
腐爛的工作。綠蘿?不,如果非要讓這些人懷抱什麼植物的話,或許只有
墨西哥荒原上那
些醜陋多刺而又總是健步如飛的人型仙人掌才會令他們滿意。
時間是西元184年前後,關羽不到三十歲,喜愛園藝,重視健康,會自己熨燙衣服,到哪
里都抱著心愛的盆栽植物,堅定的牛奶主義者,工作是職業殺手。在提供24小時外賣服務
的街角酒肆裡,他遇到涿郡來的劉備。當時他並不知道,這次邂逅是他人生最為重要的轉
捩點。而涿郡人身上正揣著一張通緝佈告,儘管窮困潦倒但心情很好。
「你介不介意我拿你去領賞?」
「……當然,他們那天還說些別的事情。」
哥哥告訴我。
「比如賞金的分配以及營救的措施……還有那個復仇的女人到底有沒有被丟去餵魚。」
「有沒有啊?」
我急切地想知道這一點。
「不,只是單純的文化隔閡。」
哥哥咬一口麵包說。
「關羽的確給諸侯寄去過她的簪子和一條三文魚,但意思是『我們倆決定去海邊開一家壽
司店,請不要來找』。」
我當時並不理解隱喻的浪漫,所以天真而市儈地想到:如果關羽直接寫一封意義明確的信
寄去而不是寄物件,就不會產生無端的誤解呀。
哥哥最後悵然地下結論。
「因此與陰謀無關,這只是一個關於愛情……以及文盲的悲劇。」
我本想多瞭解一些關雲長年輕時的浪漫史,甚至擅自想像他賣掉自己的紅蓮ZⅡ,換成一
輛
白色的Vespa,在店面打烊後,載著復仇的阿巴小姐,迎著微鹹的海風在沙灘上徜徉…
…但哥哥那天並沒有說太多,而他的稿紙上已經筆鋒一轉:
關於這次會面,陳壽在《三國志》裡堅持認為並非劉備主動去見關羽,相反,許多文書(
他對它們的內容和來源隻字不提)證實:西元184年,帶罪在身的關羽為了逃避刑獄之災,
前往涿郡投靠正招兵買馬的劉備——這種觀點由於毫無戲劇性可言,因此顯得極為可信。
我熟識的一位可敬的女性卻不同意歷史學家的觀點,她甚至也不同意我的。她認為劉備和
關羽相遇的地點才不是什麼涿郡,而是
布宜諾賽勒斯,在這座流浪者之城的入夜的街頭,
兩人相約去看
伊瓜蘇大瀑布,劉備當時對關羽說:
「我們從頭來過。」
(這個女人對男性間的友誼向來有著奇怪的看法,但只要習慣,對健康也沒有什麼妨害)
絕大部分研究這一時期的歷史著作無論細節如何參差,大致上都承認劉備與關羽(以及張
飛)相識於中平元年,或者說西元184年。「就算他們早已認識,那麼至少也是直到那一年
才正式對外界宣佈他們的關係的。」——《魏氏春秋》的作者孫盛在其著述的
德文版自序
中如此強調。
有趣的是,史評人唐庚在《三國雜事》中駁斥這一論斷時,毫不客氣地稱孫盛是個見識淺
薄的惡棍。他尖銳地指出史家們執著於「西元184年」的原因無非在於它正是黃巾之亂的
開始——「這幫玩弄故紙堆的傢伙太過陶醉於製造隱秘的巧合,而這般眾口一辭所得到的
唯一成果就是使後人越發懷疑他們所宣稱的事實。」
懷疑者確實很快就出現。
宋人游處薄撰文提到:
在大多數人的認知中,關羽的一生脈絡分明:早年跟隨劉備東奔西走,其後戰敗被迫降曹
,再隨劉備流竄至南方,之後一直鎮守荊州直至遭襲敗亡,三十餘年間征戰無數,追亡逐
北威震華夏。然而這份看似無懈可擊的簡歷存在著一個黑洞般的疑點——在西元184年這
個與劉備相遇的節點之前,關羽都在幹些什麼?(這個疑點同樣出現在張飛身上)
沒有任何史籍對這個疑問提供哪怕隻言片語的解釋。他的父母?他的朋友?他的成長歷程
?
他小學四年級時的零分考卷?全都沒有,一片空白。彷彿這個人只是在西元184年隨著
某種需要而憑空出現,或者說,從另一個次元的宇宙中穿越而來。簡而言之,這個沒有前
半生的人終其後半生都只願為劉備而戰——這實在太過奇怪,無法令人信服他是一個真實
存在的,有血有肉的,完整的人。
各派歷史學家紛紛譴責游處薄這種危險的言論,
司馬君實指責他對平行宇宙論一無所知或
者略而不提,使人誤以為穿越像
砸缸一樣容易;
蘇子由則指責他為了抬高自己,妄圖依靠
一個子虛烏有的假設來全盤否定關羽的歷史地位;
吉川英治指責他對激燃的桃園結義視而
不見,怒斥他為「生涯一馬鹿」。
但懷疑者們並未因此而退縮。
英國人懷爾特.斯杜爾在其著述《漢帝國晚期的叛亂及其敵
人:西元184—220年的中國軍閥群像》中引用游處薄的觀點,並以一個英國佬特有的小氣
、古板,以及一點點遺傳自他外祖父的癔症,大膽地拋出一個驚人的結論——關羽這個人
根本就不存在!
他先要求讀者再次審視關羽的形象:除去在遇到劉備之前的事蹟都毫無記載之外,他具備
一個典型的悲劇英雄所應有的全部條件:強大無比、正直無私、特立獨行、一諾千金,幾
乎完美的性格裡只存在著一個固有的弱點:驕傲。而這個弱點最終如同
阿喀琉斯的腳後跟
一樣讓他死於非命——這簡直就像是一個刻意塑造出來的人物。而最初塑造他的人,是誰
呢?
所謂的桃園三結義,懷爾特.斯杜爾寫道,眾所周知桃樹在中國一向被視為一種神聖的、
有魔力的樹木,當地的
德魯伊甚至虔誠地將其樹幹削製成木劍,用以驅除或者召喚鬼神。
因此劉備選擇在桃園裡進行「結義」這一神秘儀式絕非偶然——可以斷定,他試圖依靠整
個桃園的強大魔力場來實現某種秘而不宣的目的。不必費心揣測這個儀式最終成功與否,
我們通過史籍所知的是,在這之後,原本孤身一人的劉備一下子多出兩個性格各異的弟弟
。
當然,這個近乎於巫術般的事件毫無疑問是危言聳聽並且違背所有嚴肅的歷史研究精神的
。史籍上保守而言簡意賅的描述,或許只是在向我們委婉地暗示一個事實:關羽和張飛不
可能獨立於劉備之外而存在。
此類情形並不罕見,中國古代的歷史學家們由於知識的局限,以及迫於當時的官方壓力,
在修史時慣於使用各種寓言式的寫法來保存真相。
史籍上還進一步暗示,結拜時,兄弟三人「不求同生,但求同死」。這種苛刻的要求在現
代人看來,除了他們共用一個軀體之外,找不到別的能實現它的方法——複數人格的產生
並不是與生俱來,但如果軀體死去,所有的人格必然都將隨之不存。
這個結論換成較為通俗的說法就是:關羽作為一個具有實體的人類而言,並不存在,他和
張飛一樣,只是劉備(這個性格古怪的人極少遇到知音)在西元184年的極度孤獨和痛苦中
分裂出來的裡人格。
懷爾特.斯杜爾的著作出版後銷量平平。1901年他因腦溢血死在
倫敦家中的浴缸裡。兩年
後他的學生在整理其遺稿時,發現他與
西格蒙德.佛洛德醫生的大量通信,當時還僅是小
有名氣的佛洛德在信中極力請求他同意作為其精神研究的特殊病例。但他均予以拒絕。
無論懷爾特.斯杜爾在其著作中對關羽的分析是否足夠接近歷史的真相,至少,他給一直
存在的諸多疑問提供較為合理的解釋。
而借助他的角度,我們或許能理解西元214年劉備入主成都後,諸葛亮為什麼堅持請求讓
關羽留守荊州,調張飛去守閬中的一片苦心。大概,他寄望於借此減輕和抑制劉備越來越
沉重疲乏的一人分飾三角的痛苦吧。
遺憾的是,裡人格之說無法解釋曹操死前曾聲稱自己看見過關羽幽魂的這一……
不管完結與否,哥哥稿子上的內容到此為止。最後幾排字跡混亂潦草,害我幾乎無法辨識
。加上最初的廢稿,一共七張稿紙。儘管我隱約記得那晚他塞給我的應該只有三張。
我認定哥哥確實病的不輕,如果不是精神異常,他絕不可能寫出這種荒誕無稽的東西——
他曾那樣慷慨激昂地向我講述關雲長種種偉大和驚人的事蹟,如今卻轉而相信這個了不起
的人只是存在於劉備腦袋裡的一個幻象!這樣的反覆讓我感受到一種背叛的意味。無法接
受。
不過或許我不該怪他。畢竟哥哥是個病人。
我依然記得昨天去和他的醫生會面時的情景——那個醫生明知道我是代哥哥去他那兒應景
的,卻並不急於問我哥哥的近況,只和我聊些日常話題,並和我囉嗦的媽媽一樣囑咐我要
按時吃藥,建議我增加外出的次數,多和他人接觸,說這樣就不會頻繁產生幻覺。
顯然連醫生都已經對哥哥的狀況完全絕望,索性懶得提起他。不過在會面即將結束時,似
乎為了盡醫生的本分,他還是問一句:
「最近你還見到你的那位……哥哥嗎?」
我說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醫生面露笑容,對此表示滿意,他說這種心因性疾病並非無
法治癒,只要我保持健康的心態和積極的待人態度。
我照例替哥哥向他表達謝意,隨即起身準備離開,但他竟然又多舌最後補充一句。
「我記得你上次說要帶你的未婚妻來和我認識的……」
「她說她討厭所有的醫生!」
我脫口而出。
認為關雲長並不存在的那個結論實在令人難以苟同,我決定不予理睬,並越俎代庖,為哥
哥補上這個最後的結局:
西元219年歲末或者220年初……總之是在一個寒冷的冬季,關羽及其養子被東吳伏兵擒於
麥城郊外,在驗明正身後,很快死於劊子手的刀下。之後呂蒙派人將關羽的頭顱秘密送至
洛陽,以向魏王曹操證實他的死亡。曹操以諸侯之禮厚葬老友。
幾個月後,一個技藝拙劣的女弄蛇人出現在呂蒙駐軍的江陵街頭,無論她如何吹笛,木箱
中的長蛇都始終懶懶地盤而不起,失敗的表演令觀眾興致全無,很快,她就不能糊口。一
天晚上,她甚至發現自己的蛇竟已不知所蹤,木箱裡空空如也。
當夜,呂蒙在慶功宴上接過一杯吳侯親自為他斟的烈酒,正要喝時,
注意到杯底的漆紋彷
彿一條紋絲不動的盤蛇,他不以為意,一飲而盡。
第二天一早,軍營中傳出呂蒙因昨夜飲酒過量而暴斃的消息。
技藝拙劣的女弄蛇人依然沒有找到自己丟失的蛇,她無法再以此謀生,只得面帶戚容,取
出箱底那三柄與她極不相稱的佩刀,離開江陵。不久後人們在
山海關的鐵軌旁發現她支離
破碎的屍體,以及依然抱在臂彎的那三把管制刀具。
我突然有一種奇怪的預感——我想,也許哥哥再也不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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蟲洞書簡"將痛苦注入石頭"讀後感:
「痛苦,會因時間而逐漸被淡忘;幼稚,能隨時間而漸趨於成熟。
時間,可以將受傷的心靈加以安撫;時間,可以讓破碎的感情轉為平淡。
時間之於心情,就如水之於溶液;
只要愈多、愈長久;就會愈淡、愈雋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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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61.224.68.226
推 zseineo:推?! 12/09 00:10
推 rademiel:感覺好多隱藏的義涵... 12/09 00:20
推 kuarcis:我看到尚雷諾那段狂笑XDDDDDDDDDDDDDDD 12/09 00:21
推 withinqality:希洽的卡爾維諾! 12/09 00:26
推 kusowan:這篇絕佳,尤其是「哥哥」wwwwwww 12/09 04: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