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華區beta C_Chat 關於我們 聯絡資訊
●16241 2 4/25 qlz □ [轉錄] 有害三國志(10-1) 文章代碼(AID): #1Dj6viX9 作者: qlz (()) 看板: C_Chat 標題: [轉錄] 有害三國志(10-1) 時間: Mon Apr 25 02:39:37 2011 (10)鎧傳 劉備去見公孫瓚的時候,還不滿三十歲。年輕人標準趣味,就是看見任何可隨身攜帶的漂 亮東西都會立刻愛上,無法自拔。玄德這回愛的,是公孫學長身上那套純白色鎧甲。儘管 後來他知道,自己只是喜愛別人穿上鎧甲後的那種英挺形象,而不是鎧甲本身;但當時的 他,確實在第一眼看見鎧甲(或者說,是穿著鎧甲的公孫瓚)後。就立刻為之傾倒。 他伸出手去,小心地撫摸公孫學長——身上如龍鱗般鋥亮的銀色甲片。內心充滿愛戀。鎧 甲本身也感受到劉備手指那種細膩而溫暖的觸感,覺得非常舒服,配合發出『噌、噌』的 愉悅金屬聲。 在這個過程裡,唯一不高興的是公孫瓚。他任憑學弟摸一會後,禮貌地推開他,搖頭微笑 。 「玄德,不可以再這樣,我已經結婚。」 「嘖嘖,我以為你要一輩子把自己靈魂囚禁在戰馬上,沒想到你卻囚進婚姻裡。」 劉備指著鎧甲道。 「這麼說,你不需要它呀。不如卸下來送給我吧?」 「不行。」 公孫瓚再次搖頭,右手優雅地放到護心鏡上,造型完美。 「黑太子愛德華之所以有如斯威名,皆因其甲胄的寒光。白馬將軍也一樣。」 劉備很戀戀不捨。 「那麼,至少告訴我,它叫什麼名字吧。」 「名字?你說這身鎧甲?哈,它只是一件防具,沒有特地為它取名的必要。」 「可如果它是我的,我就會給它取名。」 劉備認真的想一下。 「我會叫它『子龍』。」 公孫瓚爽朗大笑,拍著劉備肩膀說,這個名字很好。但鎧甲就算有名字,也不會因此比其 他的無名鎧甲能提供更多防護,正如有名字的奶牛亦不會比無名的奶牛產更多奶一樣。 「小氣,真的不送?」 「除非我死。」 公孫瓚得意地回答。 建安四年,公孫瓚死亡。 袁紹大軍破城後匆匆離去,甚至不屑於劫掠。公孫瓚的勢力對他們來說實在太過渺小,還 有更多的土地待他們去征服。 夕陽下斷壁殘垣,城樓一角仍在悄悄燃燒,四周一片死寂。城下的屍堆裡卻慢慢爬起一個 白色的身影,搖搖晃晃,驚飛幾隻正在享受晚餐的烏鴉。 在這個被死亡籠罩的地方,鎧甲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生命的鮮活。它仔細檢查一下身上的各 個部分:厚重的甲板完整無缺,鐵絲連綴的甲片也依然乾淨鋥亮,頭盔、臂甲,及鐵靴都 不曾遺失,全身銀光閃閃,潔白無瑕,保養狀況令人滿意。唯一不足是,鎧甲裡那具屍身 ——就是那個生前名為公孫瓚的人——已經殘破不堪。他的半邊下巴已被燒焦,臉被削掉 一塊,脖子上有個像被洗劫過的空錢包一樣大大的裂口,腸子從腹甲邊耷拉下來,一塊膝 蓋骨已不知所蹤。總的來說,與白馬將軍平日裡強調的英明神武相比,這個形象非常糟糕 。 主人的死,沒有影響鎧甲的好心情。它其實很樂意按照自己的意志來行動,只是缺乏動機 和目的。因而它僅憑著一種輕鬆而隨意的新鮮感,試著疾走幾步,又翻兩個跟斗,擺出一 些平時主人常用pose,還在沙堆裡砌一個小金字塔,最後甚至跳一節踢踏舞。遺憾的是, 在跳舞的過程中,公孫瓚的頭顱因缺乏有效固定劇烈抖動,從頭盔裡掉落。在地上彈兩下 後,軲轆轆滾到腥臭的護城河裡。 鎧甲對此不在意。不過,客觀來說,頭顱掉落對它是有好處的。因為這避免以後看到它遊 蕩的人們錯把它當做公孫瓚亡靈來對待,助長當時迷信鬼神的風氣。 一個人孤獨玩一會後,鎧甲感到有些失落,它發覺自己所嘗試的所有動作都毫無意義,乏 善可陳。以前,作為活著的公孫瓚的防具時,它不需要考慮這點。夜已漸臨,四周的草木 和城牆的簷角都褪成灰色的剪影。一陣冗長沉默,它蹲在地上,機械伸出手指,把自己剛 才堆的金字塔一點點搗毀。只剩下黑暗與無盡的孤寂在屍橫遍野的戰場上延伸開來。如果 失去可為之提供防護的內在,自己的存在價值究竟是什麼呢?或者說,自己還能以什麼身 份存在下去呢?它開始焦慮,覺察到自己無所依憑的意志正像初春的冰面一樣在迅速消融 ,情急之下,它就地躺倒在幾具無頭屍體上,一動不動,試圖偽裝成它們的同類。 一陣悽楚的哀泣從不遠處傳來,引起它的注意。爬起來循聲而去,它發現是一個盲眼老翁 趴在那裡,一邊啜泣,一邊用瘦骨嶙峋的手拂開斷箭殘戟,觸摸著地上一具具早已冰冷的 屍體。 「你在這裡做什麼?」 鎧甲問。老翁捶胸悲慟道。 「我原以為瞎掉的雙眼能為我帶來的最大好處,莫過於從此擺脫目睹親人死去的哀痛,不 想,我的耳朵和鼻子卻依舊保持它們正直而殘酷的敏銳,讓我聽見這裡戰鼓的轟鳴,聞到 此處汙臭血腥。如果你問我為何哭泣,陌生人,我會毫不保留告訴你,正是這可詛咒的亂 世令我的悲傷逆流成河。想當初戰事一起,太守點兵,我膝下無兒,止有一女,女兒憐我 老邁,替我應徵,離家從軍至今十二年有餘,誰料天意無常,殞命於此,只剩我這垂朽之 軀,祈禱來此能尋回她的屍身,以歸葬故塚,不致淪為野魂……」 鎧甲蹲下來,在老翁那無神的眼睛前晃晃拳頭,又比比中指,發現都毫無反應,才知道他 真的是盲人。於是,關心道。 「你都瞎,怎麼辨認得出哪具是你女兒呢?」 「傻瓜也能摸得出來吧!」 老頭有些惱怒,隨即又悲歎道。 「恨只恨無真英雄力挽狂瀾,還天下以太平,救百姓於水火。」 「怎麼救?」 鎧甲正茫然於自己存在的意義,隨意問一句。老翁卻像抓到救命稻草,當即扶杖起來激動 地大喊,絲毫沒有先前的悲哀。 「汝!立於吾前的命運之人,若果真有心拯救大不列顛,當去前面那石台之上,拔出石中 寶劍,萬民即當奉汝為王,捍衛汝之玉座,榮耀汝之寶冠!」 說著,瞎子拉起鎧甲跑得飛快。 「跟我來、跟我來,大家都等不及。」 來到一處廣場上,果然很多百姓都聚在這裡翹首以待,吃瓜子和爆米花,賣啤酒的小販穿 梭其間,稱可以支援信用卡。 和盲眼老翁踏上廣場中央的石台,臺上有一座雕塑,塑的是五個士兵正奮力將一支長矛插 入石堆裡,矛尖上還掛著一面驕傲的星條旗,旗子一角卻分明印有「MADE IN CHINA」。 盲眼翁白髮飄飄,舉杖一指那雕塑。 「去吧!將這石中之劍拔出,證明汝之力量與勇氣,以服眾人。」 「可我看得很清楚。」 鎧甲捋捋自己腦後的盔纓。 「那只是一支矛,不是劍呀。」。 老翁在後面小聲催他。 「去去,不要在意細節。」 鎧甲只好在人們嘲笑與口哨聲中走近那掛旗之矛,將其輕鬆拔出,五人雕塑轟然而倒。這 一幕讓人們滿意地齊呼萬歲,紛紛跪倒。 鎧甲仔細端詳手中長矛,發現它工藝粗劣,鏽跡斑斑,矛柄末端還黏有奇怪黃色物質。由 於主人生前嗜好高雅雪白——白衣白甲、白纓白馬,甚至白內褲,因而鎧甲的品味亦是如 此。這件骯髒的兵器實在不符合審美,於是它不屑地將矛隨手一扔,不料卻插到一旁綁在 十字架上正打盹的人。那人痛得尖叫一聲後,又面露紅暈,繼續昏睡過去,百姓們見此神 跡,轉而朝那人跪拜,隨後簇擁十字鬧哄哄往周口店去。 廣場上只剩下瞎老頭和鎧甲,一陣秋風掃過,滿地的城市垃圾紛紛揚揚。 「你作的是什麼事呢?如今,百姓都隨那人去,你怎做他們的王?」 老頭尋索著走近它,一寸寸觸摸它胸上那些雪白閃亮的鐵片,搖搖頭歎息道。 「你並非我要找的那個人……你叫什麼名字?」 「名字?那是什麼?」 「在可知可見的範圍內,世間萬物都有名字。名字是一個定義、一種集合、一句咒語、一 股力量,是被人銘記的基礎,是事物存在證明。想要被人記住,就必須有一個名字。不被 任何人記住的東西,和不存在沒有什麼區別,只有那樣才可以不需要名字……」 老頭觸摸到它頭盔內的空空如也,並不驚恐,只安詳地補充道。 「你,既然站在這裡,憑某種不被肉體束縛的意志,讓人們能夠看見你,感受你,觸摸你 的存在。那麼,你必定擁有一個名字。這名字仍然被某個人記得,才足以支撐你意志不滅 。」 鎧甲踉蹌著退兩步。它能感覺到老頭說的事情非常重要,但自己卻又無法觸及。 ——它只是一件防具,沒有特地為它取名的必要。 主人曾這麼說過。它現在突然想起來。然而,同時想起的還有另一個好聽的聲音。 ——可如果它是我的,我就會給它取名。 ——我會叫它「子龍」。 這個聲音帶有一種鮮明觸感——溫柔的,像冬日裡鐵匠鋪爐火一樣暖和的觸感。 啊,是。鎧甲身上每一塊鐵片都因為記憶而共振起來,發出噌噌的微響。它知道自己的確 有一個名字。儘管依然無法從中獲悉自己存在意義,但不用擔心,因為在某個地方,給自 己取名的那個人必然知道。因此,它也終於有自己行動目的——找到這個人。 「我叫子龍。」 鎧甲重新拾起那支落在地上的長矛,它空洞的頭盔裡,傳來充滿金屬質感的聲音。 第二日,老頭建議下,鎧甲賣掉身上原屬於公孫瓚的玉佩,購置鞍馬,準備上路。長亭邊 ,老頭囑咐道。 「據傳劉使君現居於許昌,暫附曹操。你可驅馬往南直去,定能與之相會。」 「不。」 它跨到馬上,用長矛一指。 「我計畫往北邊走。」 「可劉備在南邊。」 老頭好心提醒。 「沒關係。」 它拍拍馬脖子。 「我選的這傢伙非常健壯。」 「可你選的方向完全錯啊。」 老人急。 「那也不礙事,我身上還剩很多錢。」 老頭咳嗽起來。 「可北邊沒有你要找的人啊!」 它耐心地安慰老頭。 「別擔心,我還帶指南針。」 老頭以杖擊地咆哮道。 「就你這沒腦袋的計畫,帶和不帶已經沒有區別啊,混蛋!」 鎧甲愣半晌,低聲喃喃。 「可……我以為地球是圓的。」 「沒錯。」 老頭歎道。 「是圓的,但得等到1492年。」 最終,它還是執意向北。就這樣,公孫瓚死後,白色鎧甲告別瞎子老頭,第一次按照自己 的計畫踏上尋找劉備的路途。 越過縣界長長隧道,它來到雪國。夜空中,雪正下得緊,鎧甲在路邊一座山神廟前停下來 ,決定進去休息一晚,等明天雪停之後再繼續趕路。 它關上廟門,插上門閂,在神像前面躺下來。不多會,又有兩個夜行人來山神廟前避雪。 見廟門已閂,兩人只得蹲在門口寒暄。鎧甲在門內聽得仔細,得知兩人均欲向北,年輕的 那個是打算隻身騎單車前往北海道尋找自我。年老者則像是要帶著家人去蘇聯,他聲稱自 己有一架飛機,可惜油只夠飛到溫都爾汗。 鎧甲決定不理睬他們,逕自睡去。儘管,它完全不需要睡眠,但它很想嘗試一下做夢—— 它希望能夢見多年以後,自己和劉備坐在篝火邊,驕傲地向他談起這趟向北之旅…… 翌日一早起來開門,已不見昨夜門口二人蹤影。它立刻持矛上馬,再次踏上旅途。 之後三年裡,它到過諾森德的冰湖邊打洞捕魚,也曾在安格瑪的延綿群山中迷路徘徊,然 後挺進那暗無天日的極北之地,跋涉五月,冰雪褪去,草木漸濃,終於又見人煙。 在矮人國,鎧甲與一頭只敢吃蟲子的獅子,一個從魔法師城堡中逃出的稻草人,以及一名 被風刮來的少女共同經歷一段奇異的冒險,只是在它非常不解得到一顆自己根本不需要的 心臟後,果斷決定繼續獨自上路。隨後它又來到一個軍人專制的國家,被一個矮小的獨臂 煉金術師糾纏,與之踏上考證之旅,唯一的不愉快,是一路上那個傢伙總肉麻管它叫弟弟 ,企圖在它的甲胄內壁刻上某種難看紋章。後來,它好不容易擺脫煉金術師,轉而去跟隨 法蘭克查理大帝東征西戰,憑戰功受封上塞林皮亞和非斯的騎士,但它發現這未對自己尋 找劉備起到多大的助益。於是,它又放棄頭銜與封地,登上一艘名為鸚鵡螺號的豪華潛艦 ,於大洋下潛行兩萬里後,回到闊別許久的東方大陸。 而被人苦苦找尋的劉備,此刻正在襄陽城中代劉表主催豐收祭。酒過三巡,劉備大醉,哼 著小曲騎馬出城,到河邊溜達醒酒。不想胯下之馬亦醉,扭蹄踏入水中,愈陷愈深。覺察 不妙時,已至河中央,領兵前來護衛的蔡瑁也只能在河岸邊焦急觀望,毫無辦法。 當然,沒有人能發現湍急的水流之下,一副原為白色的鎧甲正坐在河底認真清洗自己身上 因常年奔波而沉積的泥沙和污垢。水面踏進的四隻馬蹄不停搗水,令它很厭煩。於是,它 站立起來,一把抓住四隻馬腿,往上奮力一推。於是,驚恐的劉備就和他驚恐坐騎一起從 水中高高躍起,落到河對岸上。的盧抖抖身上的水,長嘶一聲後打個酒嗝。 鎧甲慢慢從河谷走上岸來,那身積灰的甲片經過河水的沖刷後,重新閃現出潔白耀眼的光 芒。而這時,劉備正在岸邊傾倒自己的靴中之水,一扭頭看見它。劉備似乎能看到它盔帽 中不存在的雙眼,他們對視著,兩邊都像失去言語的能力。 鎧甲其實頗有一點惴惴的疑慮——他會不會錯把我當成公孫瓚呢? 互瞪良久後,還是劉備先有反應。他撓撓後腦,嘴邊綻放出略顯羞澀的笑。 「好久不見,子龍。」 -- 一個人的見識,        決定他的視野;               一個人的氣度,                      決定他的作為。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18.168.74.196
chrisvzxs:XD 04/25 02:51
holabear:XD 文筆非常棒,如果一本收錄整套,值得買。y 04/25 09:19
bnades:這個劉備我喜歡。 04/25 16: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