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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躺在蕃茄醬裡 魚可能不大愉快 海並不知道
海太深了 海岸也不知道
這個故事是猩紅色的 而且這麼通俗 所以其實是關於蕃茄醬的
~~夏宇.<魚罐頭-給朋友的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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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211.22.71.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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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Wonne (不想別的) 看板: China
標題: 龍應台的大陸印象-2
時間: Tue Dec 19 02:02:46 2000
發信人: rico (rico), 信區: China
標 題: 龍應台的大陸印象-2
發信站: BBS 一网情深站 (Sun Dec 17 01:12:31 2000), 轉信
龍應台的大陸印象-2
從定陵一出來就听到他們憤怒的聲音。
賣飲料的小攤旁,兩個穿短褲的男人正使盡全身力气地吵著架,脖子粗了短了,臉
漲得紫紅。兩人之間還站著個七八歲大的小孩,手里握著罐要喝未喝的可樂,眼睛怯怯
地望著火爆的大人。
男人的聲音越來越激昂,緊依著男人身后的兩個女人──一個是賣飲料的小販的妻,
一個是買可樂的孩子的媽──火雞似的插進來幫著吵,各幫各的男人,只是四個人同時
扯著喉嚨嚷嚷,誰也听不見誰的。
當小販突然彎身去拔他的板凳時,看熱鬧的人都嚇了一跳。小販黑虎著臉,兩手高
舉板凳,做出馬上要砸下來的架式。
沒有板凳的男人吃吃地說:“你打人哪!你打人哪──”邊說邊退,一步一步退,
眼睛盯著板凳,小販一步一步逼進,在觀眾還來不及喊“哎呀”的時候他已憤然將板凳
砸下;沒砸到,男人轉身就跑,小販抱著板凳追,兩個人就圍著飲料攤子這么一逃一追
地繞起圈子來。圈子外邊,兩個女人已經呼天搶地 打開來,“你打人哪,你打人哪!”
看熱鬧的人似乎得到一分意外的惊喜,沒想到那小販說干就干哪;他們的臉上帶著
看午夜恐怖影片的又是害怕又是歡喜的表情。
我笑了。
安安的爸爸一旁瞪我:“人家打架,你覺得好笑?”他走開了。
一直緊緊握著我手的安安松開了手,說:“媽媽,不好笑!”他追爸爸去了。
他們誤解了我的笑。他們怎么知道,定陵這一幕人生戲劇將我毫無心理准備地帶回
到三十年前的台灣,像經過一個飄忽的夢的隧道,回到了我記憶角落里的童年。
不知道有多少年沒見過街頭的打架了──歐洲的七年?沒見過。美國的八年?沒見
過。台灣?
有的,在五六十年代,在我還是個舔著冰棒、看漫畫書的小女孩的時候,街頭打架
好像是市井風情的一部分,就像時不時會見到的小車禍一樣,是特殊的事情,但它是常
常撞見的特殊的事情。走在熙來攘往的街上,突然覺得后頭有人跑步,穿著花布裙提著
菜籃的女人气喘喘地說:
“前面……前面有人打架……”
“哪里?哪里?”听到的人急急地問,放下手邊的活──一把斬鴨頭的刀、一支修
理單車的起子、一籠待洗的菜──腳步雜沓地赶上前去。
前面早就密密實實圍了一堵人,小孩只能從人腿的間隙鑽進去。打架的兩個人,嘿,
是黑鼻和一個不認識的人,扭成一團,不是像電影里那樣拳腳生風,只是我抓你頭發你
咬我屁股鬧不清地扯來扯去。但是黑鼻的鼻子上流著血。
然后有人喊:“大人來了!”
眾人讓開一條路,警察大搖大擺地走進來,打架的人也松一口气。
到定陵去看万歷的墓,沒想到卻看見了一場打架。當小販舉起板凳時,恍惚之間自
己又是那個舔著冰棒手里卷著漫畫的小女孩,夾在大人的腿間,惊詫地看大人怎么表達
自己的情感。我忍不住的笑里有一份驀然回首的惊喜,也有一點莫名所以的惆悵,倒來
不及去体恤打架者的情境。
几天之后,在朝陽門外又看到兩個人漲著臉打成一團,我就笑不出來了。
“一個月見兩次?”長住北京的台灣人說,“不算多。前几天我看見兩個人從公車
里開始打,一直打到車下去,打得頭破血流……”
于是我說,五六十年代的台灣也是這樣的。這個率直的朋友睜大了眼睛很認真地回
道:
“台灣人才不會這樣。台灣人跟大陸人個性完全不一樣,有點像兩個‘民族性’。”
他的認真倒教我吃了一惊:是因為他比我年輕了十歲,不太認識過去的台灣,還是
兩個族群之間真有本質上的不同?不錯,在90年代的台灣,和西歐美國一樣,很難見到
打架的街景,可是,這究竟是族群性格的不同,還是一個社會發展的階段問題?
人類學者李亦園先生曾經對我做過一個比喻:中國文化好比一個工具箱;北京人打
開箱子所需要的東西,和移民海外的台灣人、馬來西亞人、新加坡人所需要的東西,由
于地理歷史環境的不同,會相當不一樣;但是盡管拿出來應付生活的工具不一樣,工具
箱可還是那一個。
90年代的北京人与他們那個工具箱的運作關系,和今天的台北人与台灣的工具箱有
著相當大的差別,這种差別造成不同的气質和個性。我對北京的認識极為浮淺,可是,
浮淺有浮淺的优點,因為你能更敏感地捕捉第一印象,能用嶄新的眼光,更鮮明地感受
一個都市的性格。1993年8月的北京給我這個陌生人員立即、最深刻的感覺就是:這是一
個壓抑极深的城市。
你甚至不需要去了解形成這個城市的种种什么社會、文化、政治背景,你只要經驗
過世界上其他形形色色的城市,然后從云頭往北京縱身一躍,在市井中溜達几回,和賣
菜的、理發的、踩三輪車的、開“面的”的、上班的聊几句,你就會感覺到那份抑郁,
像黑壓壓的云頭,沉重得似乎就要垮下來,卻又老不下雨。于是每個人都在等待,沉重
地等待,等待。
北京人大概有一种打開工具箱卻遍尋不著所需工具的苦惱,或者說,他不必打開箱
子其實就知道箱子里頭沒有他渴望需要的工具,所以挫折,所以壓抑,所以焦慮地等待。
90年代的台灣人顯得比較輕松,因為他与他工具箱之間的關系沒那么緊張。他對箱
子里的東西不見得完全滿意,但是他可以隨時打開箱子換几樣零件,不高興時對著箱子
踢上几腳也賠不上身家性命,工具箱基本上夠用,日子也還過得去。因為他對自己的工
具箱掌握著某一個程度的自主權,他因此顯得豁達。
如果說這就是群体個性的不同,我的朋友或許是對的;可是我畢竟比他多了十年的
記憶,幼時的打架街景歷歷在目,我清楚地知道:台灣人并非一向都如此輕松豁達的,
從打架到不打架,台灣可走了三十年;不打架是因為不必打架,而不必打架,則有它必
要的社會條件。
兩個騎單車的人相撞,車撞坏了。兩個人是不是要吵架呢?
不一定。
如果單車只是車主所擁有的財產中极微小的一部分,譬如說,單車之外他還有兩輛
汽車、三輛越野自行車等等,那么他們有可能只是揮揮手:哎,沒關系。
如果兩輛車都有保險,也就是說,修車或買車的費用都由保險公司負擔,那么車主
也可能只是交換一下彼此的電話號碼,很文明地握手道別。
相反的,如果失去了單車有如駱駝祥子丟了他的車,生計馬上陷入困難──你能不
吵嗎?
三十年前,台灣人買了個坏的貨品,他得回到店里去吵架,因為店主不肯收回成品
而顧客又承受不起損失,吵架,甚至于打架,成為避免不了的解決問題的方式。經過消
費者運動十几年的努力,在1994年1月,“國會”正式通過“消費者保護法”,保障了業
主和消費者的公平權益。有了法章的調節,他不必吵架,他不必打架。
兩個騎單車的人相撞,車撞坏了。兩個人是不是要吵架呢?
不一定。
如果單車只是車主所擁有的財產中极微小的一部分,譬如說,單車之外他還有兩輛
汽車、三輛越野自行車等等,那么他們有可能只是揮揮手:哎,沒關系。
如果兩輛車都有保險,也就是說,修車或買車的費用都由保險公司負擔,那么車主
也可能只是交換一下彼此的電話號碼,很文明地握手道別。
相反的,如果失去了單車有如駱駝祥子丟了他的車,生計馬上陷入困難──你能不
吵嗎?
三十年前,台灣人買了個坏的貨品,他得回到店里去吵架,因為店主不肯收回成品
而顧客又承受不起損失,吵架,甚至于打架,成為避免不了的解決問題的方式。經過消
費者運動十几年的努力,在1994年1月,“國會”正式通過“消費者保護法”,保障了業
主和消費者的公平權益。有了法章的調節,他不必吵架,他不必打架。
可是,從吵架到不吵架,從打架到不打架,台灣人(馱著他特有的工具箱)走了多
少艱難的歲月?
社會累積了相當的財富,同時又以相當公平的規則來保護個人的權益,這個社會就
減低了吵架打架的必要。在我眼中這是三十年前和三十年后台灣的不同,也正巧是今天
北京和台北的差异;這個差异,与其說是“民族性”的不同,不如說是發展階段的落差。
那么,是不是三十年后的北京街頭就看不見臉紅脖子粗拿板凳的人了呢?我不知道,
很可能,那得看北京人怎么處理他和他背上馱著的工具箱之間的關系吧!不過,我只是
個過路的人,很可能看走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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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躺在蕃茄醬裡 魚可能不大愉快 海並不知道
海太深了 海岸也不知道
這個故事是猩紅色的 而且這麼通俗 所以其實是關於蕃茄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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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Wonne (不想別的) 看板: China
標題: 龍應台的大陸印象-3
時間: Tue Dec 19 02:07:04 2000
iamstar (02:00):你用不著再妒忌誰了.. (^Z回)
標 題: 龍應台的大陸印象-3
發信站: BBS 一网情深站 (Sun Dec 17 01:31:54 2000), 轉信
龍應台的大陸印象-3
一腳踩進去,大吃一惊,馬上想回頭就走,但是諾大的黃土高原上,到哪儿再去找一個
廁所?于是猶豫不決地就站在那儿打量。
沒門的廁所不是沒見過,但是眼前這個結构嘛,非但沒門,在坑与坑之間只有一堵矮
牆,也就是說,蹲著的人一偏頭就可以看過去一排人頭,當然都屬于別的正蹲著的人。若是
不偏頭直視前方,就得准備隨時和那進進出出的人打個照面……當然是人家站著你蹲著,人
家穿著衣服你半裸著,人家從高處俯看正在用力的你。哎,越想越是全身起雞皮疙瘩。怎么
辦呢?
只好面對著牆壁,低下頭來。至少在三面牆的環護之下,有被掩蔽的錯覺;而且也避免
和別人四眼相對。我像一只縮頭縮尾的病鴕鳥蹲在那儿。然后就听見有人走進來;是新加坡
來的作家。她叫了一聲“哎呀!”就停在那儿不動。過了一會儿,發現了我,遂也走了過
來,默默地作了我的鄰居。
在我們离開時,看見另外兩個坑上也已有了人;兩位來自河北的作家,正蹲著聊天。那
兩個人是把背對著牆壁,臉向外蹲著的。這時候我們才知道,我們兩個海外人蹲錯了方向!
“可是,為什么臉朝外呢?”我們邊走邊研究,那坑的結构极簡單,沒有什么非要人朝
外的科學理由;那么,“難道我們的鴕鳥心理這儿的人沒有嗎?”恰好一個上海朋友走過
來,我們問他,他露出听天方夜譚不可思議的表情說,“那當然臉朝外啦!否則豈不是把光
光的后面給別人看嗎?”
新加坡人反駁得也快:“沒道理呀!依照這個邏輯,那么臉朝外,豈不是把光光的前面
給人看了嗎?”出來游山玩水的作家們亂哄哄笑一陣,這個不怎么适合紳士淑女的笑話也就
過去了。
但是對我這個喜歡對文化現象胡思亂想的人卻沒有過去;在笑話的里層一定有一個文化
的合理解釋,一定有的。
离開西安,回到我宁靜的書房里,終于可以把一路上朋友的贈書好好讀讀了。首先就要
看西安的作家怎么寫西安。賈平凹的《西安這座城》寫得深情款款,突然有几句話揪住了我
的眼睛:“你不敢輕視了靜坐于酒館一角獨飲的老翁或巷頭雞皮鶴首的老媼,他們說不定就
是身怀絕技的奇才异人。清晨的菜市場上,你會見到手托著豆腐,三個兩個地立在那里談論
著國內的新聞,去公共廁所蹲坑,你也會听到最及時的關于聯合國的一次會議的內容……”
有意思了!他把酒館,巷頭,菜市場与公共廁所并列起來,顯然表示公共廁所是一個現
代的所謂“公共空間”……和今天的酒吧,廣場,演講廳;從前的水井邊,大廟口,澡堂和
茶樓一樣,是市民交換意見、形成輿論的場所。在西方,一般家家戶戶都有自用的衛生設
備;馬路邊的公共廁所不為居民所設,使用者是真正內急的過路人。過路人互不相識,解完
手繼續上路,沒有在廁所里說三道四的欲望和必要。廁所只有机械功能而不具社交功能。在
這种情況下,各人關起門來辦各人的事儿最簡單便捷,誰也不打扰誰。門,是必要的。
可是當公共廁所是相屬某一個社區的設施時,它不可避免地就擔負起交流的任務。都是
街坊鄰居,在廁所里碰面能不聊几句嗎?若是和暖的春天,人們可以在村子里頭大樹下邊抽
煙邊談話;若是螢火虫猖狂的夏夜,人們可以抱著自己的凳子到廟前廣場上邊赶蚊子邊論天
下;到了寒气侵人的冬日里,反正不能下去,難道公共廁所不是個頗為溫暖的去處?至少那
儿遮風擋雨,那儿彌漫著人的气味,那儿肯定有人……即使是寂寥的半夜三更。去那儿的人
在排完胸中塊壘之后通常神清气爽,無所郁結,容易挺直了背脊暢所欲言。再說,廁所里一
目了然,不會有密探埋伏,竟也是個說話有豁免權的自由天地。
老農蹲在大樹底下聊天時,肯定個個把背對著樹干,臉朝外。臉朝外,才好左顧右盼,
呼朋引友。在這种地方若有一個家伙臉朝著樹干,把背給別人看,顯然是憤世嫉俗的,古怪
的。公共廁所既然和大樹一樣是個互通气息、發表意見的公共空間,哎,我當然蹲錯了方
向!
而既然是公共空間,有門不如沒門吧?我們能否想象將咖啡館的座位一一間隔起來用門
掩上?那就不再是有沙龍性質的咖啡館了。我們能否想象將一個城市的大廣場切成小塊用一
扇又一扇的門關閉?當然能的;從前的君主們為了不讓市民聚集論政,曾經在廣場上建筑起
七七八八的設施,用以抵消廣場的公共空間作用。但是市民“街談巷議”的欲望是堵不住
的;人們遂流向公園,流向老廟,流向……公共廁所。倫敦有海德公園,台北有龍山老寺;
而“文革”期間,多少人在交代不出來的時候脫口而出:“是廁所里听來的”?如果是個有
高牆厚門、誰也听不見誰望不見誰的廁所,賈平凹又怎可能在蹲廁時“听到最及時的關于聯
合國的一次會議內容”?
而且,我也絕不會听到這么精辟的民族自我分析:北京人多禮多話。上公共廁所時,一
個說:“真巧啊,您老也上廁所呀!天這么冷,幸好這廁所离得近。您先請先請……”那另
一個就說:“你也來啦!身体好嗎?老爺好嗎?大嫂几時……”臨走時,兩個人還得再來一
回合:“你老尿完啦?好嗎?您……”而內向寡言的陝西人据說是這樣對話的:
“尿?”
“尿!”
“完啦?”
“完啦!”
因為沒有防堵的門,所以市民對國事的看法得以交換而集思廣益;人們對鄉里的情感得
以交流而同舟共濟,個人更因為胸腹中無所郁結而得以充分發泄個性才情。作為一個責任重
大的公共空間,公共廁所之有門無門朝里朝外,差別大矣!
(原載1997年12月18日《文匯報‧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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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龍應台的大陸印象-4
時間: Tue Dec 19 02:14:16 2000
發信人: rico (rico), 信區: China
標 題: 龍應台的大陸印象-4
發信站: BBS 一网情深站 (Sun Dec 17 01:32:34 2000), 轉信
龍應台的大陸印象-4
我們踏進和平飯店的咖啡廳。客滿。角落里倒是有張桌子只坐著一個客人,白种人,
我們走近,問他是否能讓我們共坐;他點頭,我們坐下。
侍者看見了,有點緊張地走過來問:“你們跟客人打過招呼嗎?”
我愣了一下;他憑什么以為我們不懂這個基本禮貌呢?為了不冒犯他的西方客人,
他卻以質問來冒犯我們?反過來說,如果原先坐著的是長著東方臉孔的我們,而兩個西
方人前來与我們共坐,他是否也會緊張地質問他們:“你們打過招呼嗎?”
我太多心了吧。在曾是帝國主義橫行的上海,能住進典雅的和平飯店,能在太平盛
世和一個上海人安安靜靜地坐下來喝杯香醇的咖啡,是件多么愉快的事。我擺出主人的
架勢為陪我的朋友點飲料:“有鮮榨的柳橙汁嗎?”我舉頭問侍
侍者好像沒听見,只顧望著我的客人,我的客人于是用上海話說:“有鮮榨的柳橙
汁嗎?”
“有的。”侍者回答。
“請您給我們兩個大杯的。”我說。
侍者飄忽地瞄我一眼,把臉對著我的朋友,等著他說話。朋友說:“請給我們兩個
大杯的。”
“好。”侍者轉身走了。
我睜大眼睛看著他的背影,有點儿張口結舌:“不是我多心吧?他……他根本不跟
我對話?”
朋友帶點尷尬地點點頭,是,他也看見了。
“因為我是個女人?還是因為我不說上海話?”
朋友想了一下。靜靜地說:“大概兩者都有。”
※ ※ ※
“填!”
她把一疊表格甩在桌面。
“三個人都得填嗎?”我問。是個挺年輕的女孩子,扎著馬尾。我們進來的時候,
她正低頭寫著涂著什么,現在,她仍舊低著頭,寫著涂著什么。這是一個縣級的賓館。
“三個人都得分開填嗎?”我提高聲音。
“對。”她低著頭,寫著涂著。
不,我太不能适應了;我實在沒法适應談話時對方不拿正眼瞧你。“小姐,”我說,
“您可以抬頭看著我說話嗎?”
她沒動,我等著。時間‘分一秒過去,她顯然等著我自己覺悟。她坐著,我站著,
想赶快有個房間躺下來的是我不是她,我一言不發地填了表格,三份。正在提起行李,
她卻說話了,斬釘截鐵地:“先付款!”
“付款?付什么款?”
她已經低下頭去,繼續涂寫──她也許是個尚未被發掘的作家,誰知道。
“住房費?”我大吃一惊,“我們還沒住呀!”
她終于用兩眼直視我了,那樣清澈美麗的眼睛竟然可以那樣的不友善:“先交費,
后住房。”
哎,我真生气,覺得被她侮辱了,什么話嘛,把住房的客人都當無賴來接待嗎?看
著她冷淡,什么都不在乎的眼神,我又感覺到自己的可笑,規定又不是這小姑娘定的,
侮辱你的還不知道是誰呢!你跟誰去生气?
我站在柜台前,很想提起行李忿忿地走出去。可是我彎下腰,慢慢地取出行李中的
錢包。
※ ※ ※
我們到浙江松陽鄉下去探親。然后匆匆赶到衢州火車站,想買臥鋪票搭夜車到衡山。
不是我天真,不知大陸旅行艱難,而是因為松陽鄉下前不搭村,后不搭店,加上時間勿
促,我沒法事先安排車票。于是這樣的情況就發生了:在四十度的气溫里,下午兩點,
我帶著兩位將近八十歲的老人家,抱著行李,走進了衢州車站。
賣票的高高在上坐著,又是個年輕的女性。“請問有軟臥嗎?”隔著玻璃,我擔心
她听不見。
她的手上并沒有活做,可是不知怎么,她的眼睛就是不和我的接触,看著自己的手
吧,對我的問題,她懶得開口,只搖頭。我有點儿高興,至少她听見了。“那么有硬臥
嗎?”我小心地問,還回頭看看身后的老人家。
她搖頭。。
“那么,”我緊張了,想著母親的心班病,這是一趟十七八小時的路程,“那么,
有軟座嗎?”
她搖頭,我的心一直往下沉,“那么,有硬座嗎?”
※ ※ ※
在窗口,整整比她矮上一大截,仰頭看著地。我不知道她還能說出什么話做出什么事來,
赶忙說,“買買買。”雖然我一點儿也不知道買什么;她不是說什么都沒有嗎?
她把几張票和找的零錢從潤口丟出來,對,是丟的。收攏了東西,我急忙轉身去照
顧那老的,好像還習慣性地和售票員說了聲謝謝。
※ ※ ※
天气毒熱,我看著滿頭大計的母親,有點儿發愁,開始責備自己太孟浪,沒為老人
多想。手里的車票拿出來看,才知道是站票。十几個小時在人肉堆里站到湖南?只好上
車再打算,也許有空的軟臥,現在得先給老人找候車室休息,售票口對面就是軟座休息
室,那不就是嗎?一拉開門,震裂耳膜的音樂當頭蓋下來,一男一女拿著安克風正在放
聲高歌,音響放大到极致;候車室竟然也是卡拉oK,讓老人坐下,我去找車站服務員。
啊,那正在唱歌的竟然就是穿著制服的服務員。我湊近她,等她暫時停下來,然后說:
“你們可能小聲一點嗎?那位等車的老太大有點不舒服。”
服務員口齒伶俐地高聲說:“這儿是茶室,怕吵就別進來。”
我看著她,多么熟悉的一刻,她的臉和那賓館的服務生,火車站的售票小姐,重疊
在一起。怎么我所有的學問,所有的閱歷,所有的人生哲學在此時此地都用不上呢?我
究竟有什么詞匯能和她同一個頻率地溝通呢?我听見自己說:“外邊不是挂著牌說這儿
是軟座休息室嗎?”
“軟座休息室現在是茶室,你要在這里坐,一個人五塊錢。”她很干脆地說,拿出
票子。
我們三個人推著行李,在炸裂似的音響中,像在叢林里摸索,歪歪跌跌地找到出去
的門。
外面還是四十度。
※ ※ ※
上了車,從杭州開來的列車,竟然真有几張軟臥還空著。我大大地松一口气。
補票得和列車長交涉,是個帶廣東口音的年輕人,我問他:“您貴姓?”
他低著頭寫票子,不回答。站在他身邊的列車員倒以一种訓話的口吻說:“什么事
說就是啦,問姓名干什么!”
他真是年輕得可以。眼睛還稚气得很,是什么使他這樣說話呢?是他工作太辛苦,
工資太低?還是,他身上穿著的制服和他頭上戴著的帽子告訴他:他有某种權威,這种
權威代表他的人格价值?
“問名字,好稱呼。”我說。“基本禮貌,不是嗎?”
他不說話了,沒趣地走開。
當我從軟臥取了文件回到餐車。發覺我原先坐著的位子上有個列車員坐著;他也沒
事,只是坐在那儿無聊地看列車長開我的票子。我走過去,對他說:“對不起,讓一下。”
里頭還有一張空椅,他可以挪過去。可是他不,他抬頭看看我,顯然有點惊訝我竟
然敢叫他挪個位子。他說:“你站著等。”
“不,我不站著等,”我靜靜地說,“您挪過去!”
他不動,似乎還沒碰到過這种狀況,一時有點應對不過來。好一會儿,他下了決心,
說:“你站著。”
補票得和列車長交涉,是個帶廣東口音的年輕人,我問他:“您貴姓?”
他低著頭寫票子,不回答。站在他身邊的列車員倒以一种訓話的口吻說:“什么事
他低著頭寫票子,不回答。站在他身邊的列車員倒以一种訓話的口吻說:“什么事
說就是啦,問姓名干什么!”
他真是年輕得可以。眼睛還稚气得很,是什么使他這樣說話呢?是他工作太辛苦,
工資太低?還是,他身上穿著的制服和他頭上戴著的帽子告訴他:他有某种權威,這种
權威代表他的人格价值?
“問名字,好稱呼。”我說。“基本禮貌,不是嗎?”
他不說話了,沒趣地走開。
當我從軟臥取了文件回到餐車。發覺我原先坐著的位子上有個列車員坐著;他也沒
事,只是坐在那儿無聊地看列車長開我的票子。我走過去,對他說:“對不起,讓一下。”
里頭還有一張空椅,他可以挪過去。可是他不,他抬頭看看我,顯然有點惊訝我竟
然敢叫他挪個位子。他說:“你站著等。”
“不,我不站著等,”我靜靜地說,“您挪過去!”
他不動,似乎還沒碰到過這种狀況,一時有點應對不過來。好一會儿,他下了決心,
說:“你站著。”
我說:“不,請您挪過去,我不站著等。”
就這么僵持著,直到列車長站起來打圓場,推他一把說:“過去過去,又不是沒位
子!”
僵持下去,我也不會贏,因為在和他對話的時間里,我已經站著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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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太深了 海岸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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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Wonne (不想別的) 看板: China
標題: 龍應台的大陸印象-5
時間: Tue Dec 19 02:17:25 2000
發信人: rico (rico), 信區: China
標 題: 龍應台的大陸印象-5
發信站: BBS 一网情深站 (Sun Dec 17 01:33:07 2000), 轉信
龍應台的大陸印象-5
南方的表哥到北京來會我。他黝黑的面孔像庄稼水牛的皮膚,濃重的鄉音好像還扯
著沾泥的根。在房間里,碰見了寫《紅高粱》的莫言。表哥說:
“你們北京就是記者多、出版社多!”
“是呀!”莫言好像在回答,“我還在部隊里。”
表哥說:“我是說,你們北京記者多、出版社多:”
“是呀!”莫言禮貌地回答,“我還在部隊里。”
表哥有點气餒,轉而問房里另一位北京人:“這里可不可以買到文字翻譯的電腦机
器?”
北京人客气地回答:
“什么机?滅蚊子的机器?”
客人走了,表哥無奈卻又不甚甘心地抱怨:“這里的人覺得我們講話好笑,哼,可
是他們到了我們省里,我們可覺得他們怪腔怪調呢!”
下午五點,電話鈴響,我拿起听筒。
“是龍小姐嗎?”一個沉著的男聲。
“是的,您哪一位?”
“我們准備好了。”
“什么准備好了?”我糊涂了,莫非自己忘記了哪個記者的約會?
“嗯──”對方沉吟起來,又說:“你不要了嗎?我們就在旅館門口──”
“您究竟──”我正要口出不遜,表哥把听筒接了過去,連連說:
“就來就來。”
表哥拎起他的塑膠行李袋,輕快地走向門口,手扶著門把,回頭說:
“表妹,八比一呢!昨天在友誼商店門口找上我的,有好几個人,約好今天換錢。”
“等著等著!”我跳下床,把門關上,把他拉回來。
“你從鄉下帶了多少錢來?”
“九千塊人民幣!在鄉下已經用六比一換成了美金,現在再用八比一換回去,你看,
我的路費都賺回來了。”
“表哥,你一個月的收入不過一百多塊,怎么會有九千塊呢?廿年也積不起來呀?”
“我當然沒那么多錢,”表哥安慰著我,“這錢是鄉里鄰居朋友湊起來的.知道我
要來北京,讓我來轉一下,大家都可以賺一點。我家隔壁的老張還要我用你的台胞証幫
他買台彩電回去……”
他轉身要走,又被我扯回來,我急急地說:
“表哥,你做什么我不管你,但絕對不要在這旅館的范圍里交易。”
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他,這家旅館有個特殊的背景:它曾經是特務頭子的私宅。
半小時過去了,表哥還沒有回來。我立在長窗前探看,覺得不安:這個南方來的庄
稼漢正在北京一個胡同里和一個聲音沉著神秘的陌生人交易,身怀巨款。
一個小時之后,表哥興沖沖地推門而入。“你看!”
他將一團報紙包拋在床上,“你看!八比一。”
他坐在床沿,將報紙一層一層剝開。揭開最后一張,露出几扎磚塊一樣厚、鈔票一
般大小的紙張。表哥生茧的手握著剛剛換來的鈔票,突然顫抖起來:
“白紙──全是白紙──”
我湊近看看,除了上下兩張是十元鈔票之外,几捆全是粗糙的白紙。
表哥手忙腳亂地將白紙包成一團,跳起來就沖向門口,嘴里不清不楚地嚷著:
“報案!報案!”
“報案?”我一把拉他回來,“你知不知道你自己違了法?”
“那我不管!丟了這么多錢,非報案不可。”
他走了。
暮色越來越深,天整個黑了。我坐在房里等著。不,還不到我該出面的時候吧?:
在這里,我是個外籍人;北京政府要驅逐一個外籍人時。最方便的指控藉口就是“私下
交易”。我不要送給它一個藉口。更何況《野火集》已經在北京銷了十五万本,這樣的
書不曉得何時何地會突然成為禁書;更何況,經過我不能解釋的巧妙過程,我竟然就被
安排在這樣的一個旅館里面……不,我還是暫時不要出面,再等等吧!
可是,北京的法律有多么文明?語言不通、滿手粗茧的鄉下人在派出所會受到什么
樣的待遇?一個販夫走卒有多少人權的保障、多少公民的尊嚴?
將近十點了,我在房里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電話鈴卻轟炸似地響起來。
刑警隊請我立刻去派出所。
計程車在黑漆漆的胡同里繞著,在一個黑漆漆的胡同口被攔下下來;便衣警察早等
在巷口。
一腳高一腳低地踩著凹凸不平的路面,派出所在一個黑漆漆的院落里.看不清面貌。
刑警邊走邊訊問:
“您是台灣的作家?”
“是。”
“和侯建威什么關系?”
“表兄妹。”
“您為什么來北京?”
“處理版權問題。”
“那九千塊錢是您的?”
我愣了一下,又明白過來;表哥大概認為由台胞身份的我來擔負這九干塊的私下交
易比較保險。
“我可以見見表哥嗎?他已經在你們這儿好几個小時了。”
“不。請等一等。我們想先跟您談一談。那錢是您的嗎?是您要侯建威去換的嗎?”
我沉吟不答。
我該怎么衡量這個情勢呢?在一個法治社會里,這筆錢屬于我,所謂的“海外學人”、
“台胞”、“作家”,或者屬于侯建威,一個不會說北京話的中國農民,應該在法律上
不构成任何差异。然而我知道:有人搶了“台胞”的錢,因為是“台胞”的錢,所以判
了死刑。一個台灣記者被搶了一百塊錢之后,不敢報案,他說:“報案?万一那個人被
判了死刑怎么辦?”
思緒百般回轉,另一個便衣警察,長著張年輕的娃娃臉,走到我面前。我和他握手。
“你的筆鋒很利。”他開口說。
“什么?”我瞠目結舌沒有想到在這种時地听到這樣的客套虛話,真是不合時宜。
“您表哥進來報案的時候,”娃娃臉警察說,“我正在讀您的《野火集》。”
在一個狹小的房間里,表哥正襟危坐著,兩手放在膝上,像個規矩的小學童。原先
接我的刑警繼續向他問筆錄。
“總共有四個人在車里,一個麻子,一個胖子,一個戴墨鏡,腰上有對講机,還有
一個呢?”
在另外一個角落里,讀者面對作者,提出問題:
“龍女士,您的書我很喜歡,可心里又有很多問題。太多的自由不會造成動亂嗎?
您覺得民主适合中國國情嗎?”
我的耳朵游离地听著兩個角落里的聲音。
“你知道,要不是你表妹的關系,你這案子我們根本就不會管。北京像這樣的欺詐
案每天都有好几件──”
“人民跟政府‘對立’,那政府怎么做事呢?”
“你說的車牌號碼我們已經查過了,是假的,根本沒那個號。那是個專門的、職業
的欺詐集團。總而言之,你太貪心了。”
“台灣的民主又到了什么階段呢?國民党怎么會把權力讓出去呢?”
“我們明天會帶你到几個點繞繞,看看是否會碰到些線索,可我想希望很小……”
午夜十二點。在北京一個燈光黯淡的派出所里,我在一本刪節過的盜版《野火集》
上簽了名。那是一九八九年四月廿一日晚上。
我無法忘記警察那對清純的眼睛,同時充滿了追求真相的渴望和對真相的疑懼。
一九九一年四月廿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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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躺在蕃茄醬裡 魚可能不大愉快 海並不知道
海太深了 海岸也不知道
這個故事是猩紅色的 而且這麼通俗 所以其實是關於蕃茄醬的
~~夏宇.<魚罐頭-給朋友的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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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211.22.71.76
發信人: rico (rico), 信區: China
標 題: 龍應台的大陸印象-1
發信站: BBS 一网情深站 (Sun Dec 17 01:11:31 2000), 轉信
龍應台的大陸印象-1
一個月的假期,我可以去西班牙的海濱,可以去瑞士的阿爾卑斯山,可以去非洲的
沙漠和草原,也可以去印尼的叢林,更可以和往年一樣,回家──回台灣那個家。
但是我決定去北京;我想用一個月的時間粗淺地体驗一下那既是祖國又是外國的地
方。我只需要借一輛單車,行囊里塞著一本《万歷十五年》,就可以親近北京。
在走之前,我這個因“生气”而出了名的中國人就一再給自己作心理教育:到了北
京不要生气;第一,你一個人帶著兩個稚齡的孩子,沒有那個力气。第二,那是別人的
地方,你沒有充分的發言權。第三,如果你尋找的是干淨、秩序、效率、禮貌和諧,那
你就該留在歐洲──到北京,你顯然有別的需求,不是嗎?
是的,我不生气。
到了北京机場,孩子和我夾在涌動的人潮里──因為是德航班机,乘客多半是德國
人。人潮擠過檢疫口,坐在關口的公務人員,一個穿著制服的中年婦女,馬上就在一群
白人中挑出我:
“你!”她用凌厲的聲音高亢地說,“就是你!”
手指穿過人群指著我:“過來過來,你給我過來!”
我乖乖地擠過去,牽著孩子的手,心想:才踏上北京的土地就來了。她說話的這种
聲調、這种气勢,好像一條抽得出血的鞭子。
我沒注意到,一旁七歲多的安安,臉都白了。
“証件!”女人不多浪費一個宇。
遞上証件,女人立即像泄了气的球,松緩下來,她沒想到我是個“台灣同胞”,不
是個她可以頤指气使的自己人。
我們對看一眼。一言不發地,我拉著孩子繼續往前走。檢查護照的關口列著一條一
條的隊伍,我們開始排隊等待。飛了十多個小時,三歲半的飛飛倦怠地倚著母親的腿。
安安扯扯母親的手臂,我這才注意到他憂愁的臉龐。“怎么啦安安?”
他垂著眼瞼,看著自己的腳尖:“媽媽,剛剛那個女人為什么那樣對你說話?我好
怕。”
哦──我覺得事態有點儿嚴重。這個在德國成長但是和我講中文的孩子,一輩子還
沒听過那樣凌厲如刀片的中文。
“安安,”我把孩子摟過來,盡量放輕松地說,“她并沒有什么惡意,可能因為人
太多,她緊張了,所以那樣說話。”
“在德國沒有人那樣說話,對不對,媽媽?”安安抬起頭來,“就是工作緊張也沒
有人那樣對人說話,對不對?”
隨著隊伍挪動,我說:“不對,安安,這不是中國人和德國人的不同。你記得嗎?
以前還有東德的時候,東德邊境上的警察也是那樣凶的……”
“可是西德人沒有那樣的,”孩子邊思考邊說,“台灣人也沒有那樣的。”
哦!孩子,你碰触到了一個什么樣的問題!
快要輪到我們的時候,安安眼睛望著高台后坐著的警察,更靠近我,怯怯地說:
“媽媽,那么我們為什么一定要來北京呢?”
我想了想,親了一下他的頭發:“因為北京也是媽媽的一种家吧。”
※ ※ ※
到停車場,得穿過馬路,一輛大型面包車和行人搶路,“吱”的一聲緊急煞車,差
點撞著孩子的手臂。來接机的德國朋友怒气沖沖地對司机──一個戴著墨鏡、穿著時髦
的年輕女郎──大喊:“有小孩你沒看見嗎?”
時髦女郎眉毛一挑,滿臉不屑,也大聲地回答:“沒看見。”
走吧走吧,不要生气!你的車子停在哪里?
行李非常沉,朋友艱難地推著,我緊緊牽著孩子的手,然后就听到那如刀片的聲音
──“喂──你──過來過來──”
又是我嗎?
“就是你──怎么不听呢?過來過來你給我過來!”
真是沖著我來的!又是一個年輕的女人。
“推車不能過去!回來回來!”
孩子緊緊地抓著我的手。
“為什么不能?”
“不能就是不能,你給我回來!”
“您要我帶著兩個孩子,用手拎著三只大皮箱走過去?”
我開始火了。
“那不是我的問題!”女人干脆地說。
“我會把車再推回來──”
“誰相信哪!”她打斷我,“誰都這么說!”
“你為什么對人這么不信任──”我提高了聲音,朋友來拉我,走吧走吧,不要生
气!把推車還她。
好,不怪她!許多机場都不讓推車進入停車場的、而且我的難題确實不是她的問題,
走吧走吧!
我們連推帶拉、舉步維艱地終于把行李和孩子帶到了車邊。
※ ※ ※
第二天一早,迫不及待地到了菜市場,走著逛著,看攤子擺出來的蔬菜水果,听北
京人清脆麻利的語音。上海來的表姐指著一樣蔬菜:
“同志,這叫什么菜呀?”
同志,是個穿著汗衫的年輕男人,頭也不抬地瞄我們一眼,冷冷地說:
“哪儿來的?這個菜都不認識!”
“我們上海沒這個菜呀!”表姐微笑著。
同志抬頭,冷笑著:
“上海人就不是中國人啦?”
我再仔細看著這個年輕的男人──他為什么一肚子气?
日壇市場可熱鬧了。孩子們忙著看玩具,我忙著看衣服、看俄國倒爺、看北京的臉譜。
“同志,這個多少錢?”表姐的聲音。
“稱呼誰呀?誰是同志呀?”一個著汗衫的年輕胖子挑舋地問。
這表姐,就因為她有上海口音就得老被欺負嗎?
“那該怎么稱呼呢?”表姐細聲細气地。
“學了再來!”胖子說,“學會了再開口!”
我放開孩子的手,走到胖子面前,說:
“請您現在就告訴我,該怎么稱呼您?”
胖子有點儿吃惊,逞強地說:
“學了再來。”
“我現在就跟您學習,您請說。”我固執地站著。
旁邊已經圍了一圈的人,透著看熱鬧的欣喜。
胖子似乎不知該說什么好,半晌,眼睛注視別的地方,說:
“你晚上來,我教你。”
旁邊的人吃吃地笑,看著我。
我彎下腰,和胖子平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你,還不夠資格。”
牽回孩子的手,繼續往前走,想想,又回頭對胖子說:
“這樣子對待外地人,您真丟北京人的臉!”
然后又是一個明亮的早晨,我興高采烈地對安安說:
“跟我去市場嗎?”
好一會儿沒聲音。
“咦,不想去?”
安安憋著什么,猶豫了半晌,皺著眉說:
“我很想去,可是,”他結結巴巴地,“媽媽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不吵架?”
吵架?我惊愕地看著他,沒想到這兩天的旅程如此深刻地震撼了這小小的人。
“安安,”我捧著他纖弱的臉龐,“媽媽只有在不公平的時候才吵架。”
“你可不可以答應我,”安安滿腹委屈地說,“不公平也不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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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信人: vogue (但愿人長久 千里共蟬娟), 信區: China
標 題: Re: 龍應台的大陸印象-1
發信站: BBS 一网情深站 (Sun Dec 17 18:45:04 2000), 轉信
我一直很欣賞龍應台敏銳的直覺 , 那种能立刻切入要害
抓住重點, 挑明問題的直覺 , 透過簡單的敘述 , 傳達一股
深沉得清淡的情緒。
讀這篇文章 , 想哭。為了孩子哭。
無論生活在世上哪個角落的孩子都應該有個"安祥"的環境,
安安和飛飛因為生長在德國,知道什麼是"安祥",可是大多數
生長在北京的孩子呢? 如果這樣的環境屬實,他們知不知道什
麼是安祥? 當孩子的身邊充斥的是"呼喝"、"輕視"、"自私",
我們該怎麼期待未來的中國?
台灣或多或少也是一個不夠尊重人的社會,難道中國人就是這
樣的民族性?
我是一個很怕別人對我"呼斥"的人,我想我的孩子也是,可是
當社會上的其他人沒有這樣的共識時,我想孩子是不應該跟著
我們受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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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信人: lamb (【(8 胖羊 8)】), 信區: China
標 題: Re: 龍應台的大陸印象-1
發信站: BBS 一网情深站 (Sun Dec 17 20:53:18 2000), 轉信
中國海關的臉色太難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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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信人: ponyma (無法把握愛的年代), 信區: China
標 題: 龍應台在大陸呆的時間還短
發信站: BBS 一网情深站 (Sun Dec 17 03:07:16 2000), 轉信
時間長了丑惡現象看的更多,駭人听聞的多了去了。
這有什么好諱言的,哪儿都有三六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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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得壯士挽天河
洗淨甲兵長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