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藝見》出意翻新巧：才女 擬男 新崑劇
【民生報／汪詩珮】 2006.10.18 08:49 am
作品：《小船幻想詩──為蒙娜麗莎而作》
時間：95﹒9﹒28
地點：台北誠品敦南店B2
道光年間浙江才女吳藻的一折短劇《喬影》，藉劇中人謝絮才「恨不生為男兒身」
（「百鍊鋼成繞指柔，男兒壯志女兒愁」）的抒懷洩憤，投射自己「擬男」的追求與想
像。劇脫稿後雖曾經搬演，然自傷抒臆之作畢竟帶著濃厚的文人風格，案頭展玩趣味遠高
於劇場演出效果，因此百年來未再有過演出紀錄。沒想到在新世紀的台北，此戲竟覓得一
群知音，以異質元素置入古典崑劇美學，化「獨角戲」為「形／影」雙演，使劇作家神魂
不死、氣韻重現，兼為崑劇的新生探尋出一可行的方向，實為傳統戲迷的一大快事也。
《喬影》原作中，改換男子巾服的謝絮才雖暢快地傾吐女兒身的凌雲壯志：
【北雁兒落帶得勝令】我待趁䱽波泛畫橈，我待御天風遊蓬島；我待撥銅琶向江上
歌，我待看青萍在燈前嘯。呀！我待拂長虹入海釣金鰲，我待吸長鯨貰酒解金貂；我待理
朱絃作幽蘭操，我待著宮袍把水月撈。我待吹簫，比子晉還年少；我待題←，笑劉郎空自
豪，笑劉郎空自豪。
一切激越卻只是無法公開的私密心語。獨飲、獨展離騷的癡狂之態，惟有自畫像中的
人兒盡觀。滿腹才情豪氣卻落得一身孤獨與空寂，恐怕是封建時代許多才女的命運。然
而，新時代的女性未必能真正體會這層寂寞心事。《小船幻想詩》導演便巧妙地安排「舞
者」與「崑劇演員」配搭，「女形」與「男形」既代表了「形」、「影」的出神對話，又
暗喻自我糾纏繞結的「雙性」需求與「雙重」性格，對原作既有解讀、更是延伸。此舞者
身份頻轉多變，從本尊的「女形」，幻現為對酌之「知己」（「影」），再化身為走出離
騷篇章的「屈原神魄」，與主角同坐而相惜。這「形、影、神」三化皆為謝絮才「心」之
投射，無疑揭示：真正的「知己者」未必需強求於外，反求諸己也是一種方式。千百年來
眾才女的孤寂，或可稍慰些。
原作指定以「小生」扮飾謝絮才，既是性別錯置的雙關，也令觀者不無撲朔迷離之
感。1825年的首演正是由蘇州男子顧蘭秋所飾。《小船幻想詩》由坤生楊汗如演來，則更
添一層隱喻：由「女性」演員以「男小生」行當呈現的劇中人，亦是「女身改扮男身」。
「雙重改扮」最大的揭露在於劇末，楊汗如脫卻一襲巾袍，現出女兒本體的窄袖長裙，以
略帶嬌羞的方式暗吐真實身分之時；既卸下了劇中人的假扮，也卸下「行當」對個人的侷
限。如此一來，「自我／本我」便不再是負擔或枷鎖，幽微的懣怨露出一絲解放的曙光。
新女性忽男忽女、戀男戀女的穿梭、自在與自由，正是古代才女心之所繫的奢求；此劇出
於《喬影》、卻超脫於《喬影》，將原作結尾的悲憤轉為輕快的釋放，正是改編最成功
處。
舞台裝置、砌末與兩名穿梭出入的「檢場」，為此劇「畫龍點睛」的功臣。達文西的
性向迷離，「蒙娜麗莎」兼具男身與女身之容，都為此劇的性別意識帶來神秘氛圍。舞台
中央那個巧妙操控的船形木馬，設計絕妙，既帶有「一桌二椅」的神韻，更具幻化無端的
流動性，較之當代一般傳統戲曲舞台固定、化約的布景，絕勝一籌。「雙性合一」的「龍
鳳呈祥」機械裝置，幽默地解決場上「更衣」的問題，兼具分場分景的作用。懸絲吊下的
酒具與文房，使小砌末的去來頗有出奇的巧思。
這雖是一部中西合璧的實驗崑劇，演員一點也不含糊。主角楊汗如僅是業餘子弟，但
無論唱唸的吐氣運字、身段與心境的詮釋到位，皆掌控得一絲不差，境界更勝於今年六月
來台的上海崑班青年小生，儼然流露出「小岳美緹」的味道。其中，當場描摹寫真「飲酒
讀騷圖」的段落，因托襯同台舞者的抒情而顯得低調，卻使人驚豔而激賞，感覺出她意欲
效法偶像裴豔玲於《鍾魁嫁妹》劇中的當場揮毫。業餘青年演員的用功、勤勉與認真，感
動所有觀眾；也因為「人保戲」，我們品嚐了道地而古典的崑劇風味。誰說崑劇只能維持
原汁原味的古老風貌？所有的經典都具備開創的心靈，頑固的守成與襲舊只會造成停滯。
這部從劇本改編、導演、舞者乃至崑劇演員皆為「當代才女」的製作，配合匠心獨具的達
文西詮釋者，為抑鬱難展的古代才女訴說寂寞身後事，傳遞千秋百世名，尋覓未來知音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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