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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紅》系列二】
台灣的母親－－唐美雲的文學電影與電視劇
2005/8/24 台灣日報
⊙陳豔秋
電影《一隻鳥仔哮啾啾》是作家黃崇雄小說改編，原著小說情節就有
令人無法割捨，無法不心疼的感覺，故事中的小人物是卑微的，他們
艱辛地生活，習慣於悲情的人生，他們反抗無力，而在無奈的生命中
卻又顯得頑強堅韌。
敬業，該盡的本分
「一」片電影中，秀美的角色是貫穿全戲的靈魂人物，這個角色一
直傷透導演張志勇的腦筋，角色必要演好歌仔戲，在銀幕上又要自然
演出，這樣兩棲演員當然難找，後來劇作家趙文川推薦唐美雲，趙文
川真是獨具慧眼，我們終於在「一」片中看到唐美雲傑出的表現。
第一次談到拍電影，而且是文學改編的電影，唐美雲的確十足猶疑
，她說真的「小生怕怕」，而當她看了原著、劇本時感動得淚水直流
，她記起父親常說：「做十三年的海賊一齣《斷機教》足讓海賊看後
目屎流目屎滴。故事先感動人是影片演出成功的第一步。」
唐美雲說：「一間破屋子，一個斷腿的烏腳病老人，一個討海遇難
而死的兒子，一個熬不住澆薄鹽地靠流浪歌舞謀生的媳婦，一個與老
人相依為命憨厚小孩，故事人物的組合看來就夠令人心酸。憨厚的小
孩受到社會的冷眼，師長的漠視，無盡的欺負，而他對阿公百般的孝
順，這些情節的小故事處處感動我，當我看到一個小生命竟然因憨厚
自然溺水而死，的確大大震撼我，我沈思好久好久，劇中的秀美是百
般呵護憨厚小孩的角色，我不演，我良心不安，我毅然答應演秀美這
個角色。」
那年的唐美雲除了忙河洛劇團在台北社教館首演的《欽差大臣》，
還先後隨劇團赴巴西、美國、荷蘭等國公演《曲判記》、《浮沈紗帽
》劇碼，而既然答應演出，她全力以赴。
「一」片拍片資金不足，導演為了拍片已用盡人情，唐美雲參與後
，到處商借道具，自掏腰包支付參與拍片的劇團文武場工作人員車馬
費。
一天筆者到佳里鎮外渡頭廟前看拍「拚戲」鏡頭，看到導演遇到唐
美雲--「謝謝」不離口，「一」片原著、編劇更是「敬業敬業」掛在
口。後來唐美雲在台時副刊的拍片後的感想寫著：「謝謝何必呢！敬
業是我該盡的本份，長期的歌仔戲生涯，我何嘗不是本著『敬業』這
兩字真情的演出。」又寫著：「《一隻鳥仔哮啾啾》拍攝中的挫折讓
大家覺得夠苦，但是現在回憶起來是甜蜜蜜的，記得去年中秋所有同
仁在台南的佳里，『一』片原著黃崇雄帶來了幾粒麻豆文旦，竟說是
從當年嘉慶君遊麻豆所吃的那棵摘下來的，一隻烤雞，竟說十幾甲田
地只養一隻雞忍心殺下來享福大家，想起，我總是笑笑」。
拍攝過程中筆者曾去看毛片，看到憨鐘仔高喊者：「冰枝喔！冰枝
喔！買冰枝會凍騎馬。」那悠長淒清叫賣聲一時穿透了我心。看到憨
鐘仔被一群小孩輪流當馬騎，其中一個小頑童還把他摁在地鼻血直流
，這時秀美剛好帶回私奔女兒路過，這可急了她，她揮手打跑這些小
頑童，抱起憨鐘仔輕拭著流出的鼻血，對著小頑童破口大罵，看看兩
個兒子順吉、順天竟打起孫悟空、豬八戒大花臉，揹著冰棒箱呼叫著
：「買冰枝ㄛ、買冰枝ㄛ。」為憨鐘仔招徠買冰的小孩，她又苛責順
吉、順天沒保護阿鐘仔。
看完了毛片我對導演張志勇，原著黃崇雄說，這一定是部成功的好
電影，光看唐美雲和小孩演出的這一幕就值回票價。
含淚播種，歡笑收割。事實證明我的看法，四十二屆亞太影展，韓
國評審團主席金蘇山、紐西蘭評審約翰連恩看過「一」片後都感動得
淚流滿面，尤其評審馬來西亞籍影帝塔托金山蘇丁看完影片更是哭得
淅瀝嘩啦。
相信看過「一」片的人當有同樣的感受，那是一種感動，人類心靈
最真誠的悲憫不禁由衷而生，我們相信那份悲憫產生的憐愛之心必能
融化所有的暴戾，因此所有評審肯定「一」片將帶給人類的愛與和平
，而給予最高榮譽--首獎「最佳影片」及和平貢獻獎。
唐美雲說：「『一』片我演出另一路戲，台灣歌仔戲在五○年代的
沒落，我演出憨厚小孩「憨鐘仔」的好鄰居，飾演我的兒子--順吉處
處呵護阿鐘仔，義氣精采的演出，順天的純真露在整個劇情，在台北
，我偶爾打個電話給他倆，一聲『阿母』我臉兒總是紅紅的。」
「一」片唐美雲全身投入，真情演出就在一聲「阿母」做了最好的
詮釋。
超越舞台銀幕的侷限
「一」片電影裡有「戲中戲」--《打金枝》《薛丁山與樊梨花》，
唐美雲把兩齣歌仔戲配合電影劇情女兒與男友戀愛、私奔及歌舞團拚
戲演出，《打金枝》中唐美雲唱著她的拿手「雜唸仔」：
郭曖延路我回宮去，延路愈想愈生氣
可恨金枝妳，分明對我來藐視……
予我愈想愈生氣，我這邊想過來我那邊想過去，
金枝太不像話，仗勢伊是公主的地位……
以表我男兒的志氣--吶-
雜唸仔不一樣的收尾音可愛動聽，餘音盪漾在拍戲的廟前、郊野，
工作人員讚說是「天籟之音」，台下觀眾聽得如痴如醉，「一」片中
又見唐美雲獨樹一格的雜唸仔調。
在戲台上當秀美看到演金枝的女兒竟忘了演戲一直「駛目箭」，這
時鏡頭拉近，唐美雲眼鼻臉清清楚楚映在銀幕上，她的表情馬上跳脫
「戲中戲」劇中人郭曖，走入了「一」片劇情，眼神自然梭動，反覆
思索，看到女兒是對台下愛人「駛目箭」，擰著眉頭定住女兒的眼神
又是自然的表態，她對女兒罵了一聲，頓時情緒動作表情又回到《打
金枝》戲齣中，我們看到唐美雲的眼神夠「戲料」，是舞台上的，是
銀幕上的，她演活了《打金枝》中的郭曖，演神了「一」片中的秀美
，我們看到了在舞台上、銀幕上游刃有餘的唐美雲，這樣兩全其美的
演出，絕非一般演員辦得到。
「一」片中飾秀美的唐美雲演薛丁山，女兒玉枝演樊梨花，戲演一
半時，女兒不演戲卻與男友私奔，只好請阿公（李天祿飾）替代孫女
玉枝演出救場，戲台下地方惡霸（連碧東飾）揭穿阿公扮相，揶揄阿
公，台上扮樊梨花的阿公和台下惡霸吵起，飾薛丁山的唐美雲也跳脫
「戲中戲」角色以「一」片中的秀美加入戰局。
鏡頭拉近，我們看到唐美雲看了阿公的扮相，兩眼圓睜，雙眉高抬
，那種驚愕的神態演得自然恰到好處，加入戰局潑辣罵起惡霸是自然
流露的憤懣，女兒私奔不演戲，歌仔戲台前人潮湧向清涼秀舞台前，
加上平日就看不慣惡霸橫行鄉里，這樣錯綜複雜的情緒她皆發洩在惡
霸身上。
通常歌仔戲舞台上演員的聲色要傳達到觀眾感官有一段距離，因此
舞台上演員難免要演得誇張，而在「一」片中兩齣「戲中戲」見不到
唐美雲在舞台上那種誇張，她自然平實的演出，將視聽兩覺藝術做最
好的呈現，也因如此，導演張志勇稱她是「實力派」演員，原著、編
劇黃崇雄說：「唐美雲的能力超越舞台、銀幕侷限，她有夠才情。」
（上）
台灣的母親－－唐美雲的文學電影與電視劇
2005/8/25
⊙陳豔秋
唐美雲在電影《一隻鳥仔哮啾啾》演出之後，開始了她在時裝戲裡一
連串「台灣母親」的角色，塑造了慈母和顏悅色的典型。
演活劇中人
連續劇《望鄉》、《北港香爐》、《心靈好手》、《台灣百合》或
是單元劇《三春記》、《素蘭要出嫁》、《媽媽帶你去旅行》，她扮
演從日本殖民地時期、國民政府白色恐怖時代、窮困蕃藷籤裹腹四、
五十年代到現代文明憂鬱症的台灣母親。劇中人同樣是「媽媽」角色
，卻是生活層次不同的母親。以大時代為背景的小角色，唐美雲又如
何去詮釋她們在生活中的笑聲淚影，在最平淡的角色中散發戲的張力
，每齣戲都在嚴酷的考驗她的演繹能力。少了歌仔戲的音樂、身段、
化妝來幫助，也少了可以美化動作的水袖、長髮等重要工具，人物的
內心活動、刻畫的性格，得全靠臉部表情與肢體來演繹「戲」。
台視《望鄉》那位氣質高雅的「先生娘」，由中年演到老年，由頑
強人生到向命運妥協，周旋於丈夫、養女、兒子之間矛盾心情起伏轉
折演到唐美雲都說她不認識這樣的自己了。女人悲哀的感情世界、婚
姻生活，她深深領悟古人說的「睏破三領蓆，掠君心不著」那種苦悶
與鬱卒。
她是那麼默默地承受加諸身上的許多痛苦，因她是含蓄溫厚的台灣
母親。唐美雲長期於歌仔戲舞台表演，她獨特的詮釋戲劇手法是「演
人」，她認為劇中人演活了，戲就成功而且絕對好看，掌握這個訣竅
，唐美雲將《望鄉》母親的角色傳神的活化在觀眾面前。
唐美雲也是第一位歌仔戲演員，以時裝連續劇獲得電視金鐘獎最佳
女主角的「金鐘影后」。
得獎作品是名導演林福地執導的《北港香爐》，劇中她演一個「少
年後母」香爐，背負過去自己風塵出身包袱的悲哀，當她看劇本時深
深被香爐的遭遇所感動，她開始由劇情中去揣摩角色的個性、心境，
特地到北港大廟前去觀看那些頭包花布巾，喊客拉客買金紙香燭的婦
人，去模仿她們再找到劇中人思想情感的著落點。
為了演出香爐在戲裡表演的弄車鼓、踏七星步……等民俗技藝，唐
美雲一一去學習，排戲捧香爐手腕被燙傷留下大的疤痕，她連眉頭也
沒皺一下。後來她得獎，工作人員戲稱媽祖早在她手腕做了記號，事
實上她為香爐一角的確下了苦功。
《北港香爐》中香爐如根植於沙洲上的台灣濱海植物，她不美麗，
卻能適應環境，有堅韌的生命力，她經得起風吹雨打，唐美雲演神了
香爐，演活了偉大台灣母親的角色。
演時裝戲當中唐美雲面臨最大壓力是劇中人「確有其人」的真人實
事搬上螢幕，像演《心靈好手》畫家謝坤山的母親、像演《台灣百合
》是劉榮凱導演的母親。
和蔡振南合作演《心靈好手》一對貧窮夫妻，南哥說「美雲仔是賣
命」演出。他是「輕鬆」被引入戲，因為他喜歡和唐美雲演對手戲，
他們之間那種強烈互動感，默契十足。導演一聲開麥拉兩人立刻置身
戲劇氛圍裡。演出如行雲流水順暢。根本不像演戲，倒好像是平實生
活中一對典型的台灣貧窮夫妻，在艱困環境中兩人認真的過日。
慈祥堅忍，永遠的台灣母親
有一次蔡振南演一場要哭的戲，因對方一直沒給他「齣頭」，在戲
裡他就是哭不出來，NG到導演抓狂罵人。「伊若是唐美雲我早就目屎
四湳垂。」蔡振南也生氣的回嘴，然後一臉無辜的說：「我也不是職
業演員，對方不給我戲我怎麼哭呢！」
《心靈好手》播出時，謝坤山的妹妹說唐美雲在戲裡情感真切的演
出慈愛的母親，讓她回憶起去世母親許多事常是自然淚下。
戲裡一輩子以夫為天的女人，唯一與丈夫「反目」，就是為了兒子
的醫藥費向丈夫耍賴，要他去找錢，唐美雲坐在地板上雙手猛捶蔡振
南放聲大哭著說：「我不管啦！你就是要去給我找錢--。」從來她是
逆來順受，遵守古代「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從夫訓。很多台灣偉
大的母親就像唐美雲演的畫家的母親撐起了家免於破碎，我們給她最
高的敬意。
有一場戲是年輕的謝坤山被高壓電電擊而截肢，失去雙手及一隻腳
，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她坐在床前鏡頭是她悴憔的臉，雙眼盯著沒
手腳的兒子，由眼裡滾出兩滴淚水，一齣人間悲劇，唐美雲演來就有
深深的感染力，悲情絲絲入扣觀眾心坎。觀眾給予高度肯定，永遠記
得她是「謝坤山的媽媽」，她慈祥堅忍的台灣母親形象，鮮明留在觀
眾記憶中。
唐美雲演電視劇有她獨到的竅門，每次演出她總由戲中小細節去推
敲角色個性、身份，而後進角色的內心世界。《台灣百合》那位順從
丈夫卻又有自己見解的見過世面貴婦。當唐美雲知道她演的這位「母
親」還是劇中演她丈夫劉榮凱導演的母親時，在錄影時她還不斷問：
「可以嗎？你母親是這樣嗎？」
劉導很認真的看，他說演出某些地方真的與他母親「神似」。唐美
雲由劇本及劉導口中敘述的母親去揣摩，演出時劉導雙眼一亮，說記
憶中的母親就是這樣。
一個上層階級幸福的家庭歆羨多少台灣人，這樣的家庭夫妻本可和
樂恩愛過一生，大時代的悲劇來了，丈夫遭遇苦難，拆散一對美滿鴛
鴦，做為人母人妻她堅強撐起家的責任，唐美雲的角色演得穩重平實
，她冷靜智慧面對，想盡辦法營救丈夫，這種情愛演來是夠深沈的，
也讓我們對這樣知書達理的台灣母親感到驕傲。
（下）
■本文摘自《胭脂紅－－唐美雲的美麗與哀愁》乙書，知識領航九月初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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