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麗花當了阿嬤 愛徒陳亞蘭紅到大陸
【記者粘嫦鈺、江祥綾】
「楊麗花」三個字，對許多台灣人來說，幾乎就是歌仔戲的代名詞。四、五年級
生都記得，電視上歌仔戲開演前，都會用誇張的歌仔戲腔念出這個名字。她已是
台灣集體記憶的一部分。
陳亞蘭是楊麗花全力栽培的愛徒，楊麗花對她的愛護也少人能及。讓初次見面的
女孩搬進家中，同吃、同住、同出。教戲也教做人。這段往事幾成歌仔戲傳承的
傳奇。
陳亞蘭果然是人才。近年由台灣紅到大陸去，演戲、主持、開Ｓpa店，但歌仔戲
卻不是主要舞台。對歌仔戲的未來，楊麗花不免掛懷。淡出電視圈的楊麗花去年
底作了阿嬤，逢人就開心的說：「我多了一個小寶貝。」但她心中另一個寶貝：
歌仔戲，是楊麗花永遠放不下的心事。
盼了許久，這對師徒，在元宵節後分別由夏威夷、大陸回到台灣，兩人用最熟悉
的台語，有了這場師徒相對論。
頭一遍看到她 白嘉莉髮型
問：當初楊麗花和陳亞蘭如何結緣？
陳亞蘭（以下簡稱「蘭」）：那年我廿一歲，在台南接到電話，對方是楊麗花，
我腦子轟的一片空白：天王巨星怎麼可能打給我？我們家是野台戲世家，我在中
視客串過，她在電視上看到我。
楊麗花（以下簡稱「花」）：我在電視上看她的目睭（眼睛），就知道她不憨慢
。一個好的歌仔戲小生，聲音啦、扮相啦，都很重要，五音要全，反應要快。可
是，我第一次當面看到她，頭毛捲捲，留這麼長（比到肩膀），白嘉莉的髮型。
蘭：（大笑）阿姨，我一直在等妳說那句：「厚！有夠聳喔！」那是法拉頭啦，
那時候很流行。
花：不，「退時」了。廿一歲竟然留那種髮型！還穿一套黑白的半長半短的，很
老。
第一次看阿姨 馬靴紅夾克
蘭：我第一次看到楊阿姨，她剛拍戲回來，從一輛保時捷紅色跑車下來，戴著鴨
舌帽，穿一件紅色夾克、馬靴，好帥喔。
我一來台北，阿姨就要我住她家，跟她住，跟她吃，跟她同進同出，住了大約三
、四年。直到我第一次主演中午檔「鐵漢柔情」的時候，阿姨沒有中午的戲，她
介紹住在長春路的乾媽給我，讓我去住她家，去電視台比較近，坐計程車也便宜
。
現在想來，真不可思議，楊阿姨不了解我的底細，怎麼就讓我住在她家？
問：楊麗花兇不兇？
蘭：阿姨有威嚴，不是兇。拍戲的時候她只要走出來，旁邊都是風（笑）。她很
少在現場大發雷霆，如果很大聲就沒風度了。她會小聲說：「亞蘭啊，你安怎、
安怎…。」你自己就知道了啊。
教戲也教做人 還有改腔調
我是澎湖人，全家搬到台南，澎湖和台南腔調不一樣，跟台北又不一樣。阿姨教
我演戲、做人，還要幫我改腔調。
花：我家是歌仔戲世家，我們是演內台戲的，內台戲是在戲院演的，要買門票。
當時電影很少，我們歌仔戲門票比電影票還貴。
我幫亞蘭開竅，幫我開竅的是我爸爸。我的功夫是大陸平劇老師父教的，如果姿
勢作得不夠標準，棍子就來了。但也不是打得很兇。
蘭：我的功夫底子就不夠紮實。阿姨五歲就上舞台，六歲學劈腿，我十八歲才開
始跑龍套，在旁邊演帶刀帶槍的演了半年。楊阿姨要我每天看自己的錄影帶，我
第一次看的時候是這樣（作勢從椅子上滑下）。她跟我說：「你自己都不敢看了
，誰敢看你？」
只羨慕不嫉妒 記住這句話
她不只教演戲，還教做人。我剛來住她家時，她說：「只能羨慕，不能嫉妒。」
別人有成就的時候，如果你嫉妒他，心裡就會有仇恨；羨慕的話，你就會朝著他
的方向走。
花：我小跟戲班到處走，沒有念什麼學校。忠孝節義和歷史，都是從戲裡面知道
的。
問：陳亞蘭一直都很乖嗎？
花：她其實很皮。有一次，她皮到導演朱克榮跟我告狀說：「恁亞蘭有夠皮。」
原來拍外景時，導演拍得正緊張，要坐椅子看畫面，，她用腳把椅子推走，害他
跌在地上。
兩周沒打電話 就猜出代誌
問：陳亞蘭現在工作很忙，兩人怎麼聯絡？
蘭：我最近都在廈門和北京工作，但是常打電話，上次因為通訊有問題，她兩個
星期沒接到我電話，到處告訴人家：「一定出代誌了，因為亞蘭從來沒有這麼久
不打電話。」不論多久不見，我看阿姨永遠很美。
花：她看我永遠只會越來越緣投（英俊），我也越來越大塊（胖，撫著肚子微笑
）。
蘭：阿姨很喜歡吃飯。一天沒吃飯，半夜都會爬起來吃一碗。之前楊阿姨拍「洛
神」，在大陸康熙草原，連米都搬去，一早還會捏飯糰給大家吃。她很會自己煮
，是很傳統的女性。
花：我也愛喝，算命的說我出世就帶著酒桶來（摸了摸肚子），叫我不要一次喝
完，要慢慢喝，不然以後沒得喝。
蘭：大家都怕阿姨，只有趁她喝醉才敢去偷親，一個人親到了，大家就一個個輪
流去親。
尪不是捏尪仔 不能捏給她
問：楊麗花當初為什麼選擇洪文棟醫師？妳認為什麼樣的人適合陳亞蘭？
花：我是「貓呷鹽準備死」才會嫁給文棟（笑）。文棟很風趣，有他的所在都很
熱鬧。我希望亞蘭以後的對象是可以帶得出門的，不必很有錢，只要飼得伊飽，
兩個人相愛就可以。
蘭：至少要認同我的工作。
花：尪（丈夫）又不像捏尪仔（玩偶）一樣，說捏一個比較水的給她，只好順其
自然啦。
問：楊麗花和洪醫師可曾吵架過？
花：說一句重一點的就不得了了。小冤家啦。
蘭：和姨丈一樣的男人不好找了。
花：我結婚的時候已經卅八歲，在那之前我也覺得自己不會結婚。我們在圓山飯
店請客，光是記者就一大群，台視一個攝影機架高高，抱不住，整個高台被擠倒
，很多記者照相機都摔壞了。
蘭：他們兩個如膠似漆，可比洪文棟和楊麗花黏得這麼緊啊（唱起歌仔戲調）！
阿姨養一隻狗，姨丈怕她太寵，又找一隻來，但兩隻狗變「哭」，所以又養了第
三隻。阿姨喜歡插花，姨丈就去買一堆花瓶。他們兩個簡直是絕配。
花：我插花都是自己看書學，去日本買書研究。天下無難事，只有做與不做。
蘭：阿姨做事就是這樣，用全副精神。譬如說歌仔戲，她心思都放在這裡，她看
到一個頭飾，她會想怎麼用在歌仔戲裡。她看其他戲劇，會想能不能用歌仔戲的
方式呈現？她所有關注力都在歌仔戲，這也是沒有人比她更懂的原因。
看一生很幸運 想拍戲班戲
問：楊麗花怎麼看自己的一生？
花：我很幸運。小時候就在戲班成長，不覺得演戲辛苦，人家說吃四方，戲班是
吃八方，每天換不一樣的地方。戲班跟大家庭一樣，四、五十個人在一起吃大鍋
飯。每個家庭一個帳篷，幾十個小孩一起玩，到現在都還在回想，如果可以回到
戲班的生活，有多好。
我曾想過戲班的一點一滴可以拍成電影。像我的故事，我越老越值錢（笑）。可
惜台灣電影沒落，這種東西怎會沒人拍呢？
我的演出從未找政府幫助過，我很驕傲自己從沒靠關係。人家說我多厲害，我都
說，強中自有強中手。
【2006/02/28 聯合報】
這輩子 最想跟阿姨演夫妻
【記者粘嫦鈺、江祥綾】
問：楊麗花最滿意自己哪一齣戲？
花：我每齣都很滿意！
蘭：（笑）收視率最高的是「薛平貴和王寶釧」，高達五十以上。
花：不止啦！「臭頭皇帝朱洪武」也很高。
蘭：我們在下午六點半播的，台灣電視史上再也沒人破過這紀錄。阿姨拍「薛平
貴和王寶釧」時，戲還沒結束，大家圍在台視，擠都擠不出來。
花：那時都是現場，不是錄影。
那時候的人，只要喜歡你，不管是米還是鹽都送過來。我認過的乾媽就有二、三
十個。最驚訝的是在舞台上啦，很多人丟金子、項鍊上來。
蘭：我的戲迷是貼紅紙，上面會有滿滿的新台幣。也有影友會給賞金。阿姨以前
還有人打八兩重的金冠、十兩重的金腰帶給她，金腰帶鬚鬚的部分還可以拆下來
當頭飾。
花：收到的金子幾百斤應該有。我去菲律賓、新加坡，戲迷也是都打金子或項鍊
給我，手環都很粗。
問：擔不擔心歌仔戲的傳承斷掉？
蘭：擔心啊，很多時候還是需要楊阿姨出面。楊麗花已經和歌仔戲畫上等號。現
在有學校招收歌仔戲學生，可是沒有楊阿姨調教過，味道就不對。解決辦法就是
阿姨演小生，我演小旦，哈！我這一輩子最想跟阿姨演夫妻，但楊阿姨說，除非
把我的腳剁了，因為我太高了。
問：現在還是有別的班子在演啊？
花：那些都只是野台戲。演舞台和演電視不一樣，舞台比較抽象，動作也比較誇
張，電視則要顧到攝影機，鏡頭和眼神要在一起。
我把舞台改成電視的時候，很苦，被傳統派的罵得一塌糊塗，說電視的歌仔戲不
是傳統歌仔戲。我很抓狂，他們「懂蝦米芋仔番薯」啊！什麼叫傳統？什麼叫不
傳統？直接把舞台那套搬上電視，要叫鬼看嗎？
時代進步，歌仔戲也要進步。我在國家劇院演「呂布與貂蟬」時，裝扮、舞台設
備、燈光都不一樣，有些是參考我在國外看到的，過去都沒人這樣做過，不能光
用舞台抽象化的那些，這樣觀眾才會接受。演出後有同行學我這一套，我覺得很
光榮。但以前那些「水的」要保留下來，不要把根都沒了。現在有人用流行歌唱
歌仔戲，那太離譜了。
蘭：還有歌仔戲講英文的。
花：我覺得很可惜，我若沒出來，就沒人出來。現在歌仔戲一直重播，可見還是
有很多人想看。沒有舞台就沒有觀眾；但是，現在有觀眾，卻沒有舞台。
老班底都還在，我現在很想把亞蘭推出來，要代代相傳。不過沒有新劇本，不能
把我那時代的戲還拿出來唱。
蘭：我還是希望楊阿姨繼續做。我在她身邊可以學很多，永遠學不完。
花：（對亞蘭說）妳跟我在一起，一直都是我第一名，妳第二名。我即使當配角
，人家也說我是主角，這樣不行。
蘭：但是，我甘心在妳的身邊啊！
花：我這個年紀也是要退休了，或做幕後。亞蘭已經可以接我的棒子了。
問：可曾因演小生，吸引女生愛慕？
花：有人會寫信來，說我好喜歡妳，不管唱什麼，都說很好聽。
蘭：我的影迷也是女生多。第一次去廈門的時候，有影迷看到我就哭。她們如果
看到楊阿姨，不就崩潰了？
問：亞蘭可曾邀請阿姨去廈門玩？
蘭：我那小節目啦。
花：人家說妳現在是（台灣人在）大陸最紅的。
蘭：我不敢請她上節目，如果要去一定要很隆重的，要請縣長出來。大陸人都知
道楊麗花，她很想偷偷跑去玩，但怕戲迷認出來，會引起暴動啊（笑）。
【2006/02/28 聯合報】
何時推新戲 歌仔戲迷在問
【記者粘嫦鈺、江祥綾】
「陳亞蘭是楊麗花私生女」。當年八卦雜誌斗大的封面標題，讓楊麗花一怒告上
法院爭得清白。也讓人想見，這對師徒，確如母女一般親密。
「我將來如果要結婚，要先給楊阿姨看過，再給媽媽看。」陳亞蘭口中的楊阿姨
，不僅是影響她一生的師父，更像她最親的人，一手打造出今日的陳亞蘭。沒有
楊麗花，就沒有陳亞蘭，她對楊麗花充滿孺慕之情。
「阿姨，再補個妝，加點口紅」、「阿姨，再換件衣服吧」，楊麗花一回眸、一
轉身，陳亞蘭總是立即反應，英姿煥發外表下，有著一顆靈敏的心。楊麗花也總
風趣回應：「怎麼樣，有沒有幼齒？我愈老愈緣投（英俊）。 」
陳亞蘭在廈門衛視主持「娛樂逗陣行」，在對岸南方，是炙手可熱的台灣藝人。
回到故鄉台灣，面對師父，兩人一同坐下拍照時，只敢淺淺地坐三分之一，要不
然就是坐在沙發把手上，絕不會逾越分寸地和師父平起平坐。她是明白長幼道理
的。
兩人都是歌仔戲世家出身。楊麗花小學都沒念完，陳亞蘭也只有國中畢業，舞台
就是課堂、戲文就是課本，兩人把由戲裡習得的忠孝節義，化為真實人生裡的「
情義」兩字。
陳亞蘭有好一陣子沒回台灣，一出機場，立刻拖著行李直奔楊麗花家，探望師父
乃第一等要務。愛美、愛花的楊麗花插了一屋子的花，櫻花、玫瑰、孤挺花、野
薑花，不同的房間，不同的花器，不同的主題和花材，她用春天的繁花迎接愛徒
陳亞蘭。
楊麗花在戲裡出將入相，瀟灑扮相迷倒不少戲痴。真實生活裡，她是十分女人的
。善烹飪好美食，一雙巧手更透露出她豪邁之外的細膩。陳亞蘭還在她身上學到
了謙沖，她是台灣到大陸當主持人中，第一個拿到證照的，成為最受歡迎的主播
。她總說是因為「別人沒有去」，所以她才能有今天的成就。
靠戲富貴一生的楊麗花現在什麼都不缺，談起歌仔戲傳承卻不無落寞之情。陳亞
蘭事業有成，但始終不肯接下楊麗花的棒子。楊麗花輝煌的成就，成了巨大的影
子，陳亞蘭不信自己能超越，也無意超越。
楊麗花在講述歌仔戲的斷層危機時，一度激動。她一生幾乎都在舞台，連說話也
帶著歌仔戲的腔韻，如陳亞蘭說的，「歌仔戲和楊麗花是等號」，「永遠的楊麗
花」是楊麗花一生最大的成就，卻也成為她生命中難以承受之重。
「楊麗花，什麼時候推出新戲？」這個問題，不僅戲迷在問，楊麗花也在問自己
。
【2006/02/28 聯合報】
--
戲曲板 看板《ChineseOpera》在哪？
國家研究院 政治, 文學, 學術
WritingRes 研究 Σ文學研究院
ChineseOpera 戲曲 ◎戲曲 ＠ telnet://ptt.cc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戲曲板 ChineseOpera <(_ _)>
※ chimalis:轉錄至看板 NCCU_TWopera 03/08 16:28
※ Kelowna:轉錄至看板 SYJH-88-314 03/12 0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