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風裡，依然堅定的眼神、熱切的心
（《胭脂紅——唐美雲的美麗與哀愁》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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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念真
零下十二度的低溫裡，我們走在雪花紛飛的冷山中。
大多數沒看過下雪實景的我們，正在冬季奧運的預定場地裡興奮
地感受那種難得的滋味。
時間是二００四年隆冬。正巧是溫哥華當年的第一場雪。
我們每個人幾乎都把自己裹得像一顆肉粽，完全不顧形象。唯獨
美雲依然一身黑色套裝，優雅之至。
雪落在她身上，像極了路邊一棵棵枝椏上積雪盈盈的樹。
美雲不是不冷，而是臨時根本找不到一件可以罩住她那「出眾」
的身材的雪衣。
雪地裡，她跟大家一樣，玩得開心。該拍的拍、該摔的摔、該笑
的笑、該叫的叫。一直到大伙兒進活動中心上洗手間，她才小聲問我
說：……這裡有沒有賣雪衣？
最後，當她穿著新雪衣，外加防風褲、頭戴毛線帽捧著熱咖啡喝
起來的時候，我們發現她全身依然還在抖個不停。
蔡振南罵她假勇，說：冷也不會講一聲，我們哪知道你這隻熊也
會怕冷！
美雲說：如果我喊冷，大家不都不要玩了？那不是白來一趟？
隔日的晚上，雪停了，但低溫依舊，而台加文化協會主辦的募款
晚會卻依然滿座。
節目是美雲打頭陣上台，接下去是我的演講，蔡振南負責唱歌壓
軸。
美雲穿了另一套黑色套裝踩著高跟鞋在掌聲中上台去。
這是我第一次看她以這樣的扮相出現在舞台上。但，除了她與生
俱來的英武身段之外，當晚，她讓包括我在內的許多人看到她隱藏的
美麗。
美麗，我說的是當她在細說台灣傳統戲曲的歷史沿革，在解說因
為時代背景的變遷對傳統戲曲所造成的撞擊、變異或困境時，一如在
傾訴自己的戀情、與人分享自己生命的點滴，彷彿台灣戲曲的起落興
衰即是她生命的軌跡。
站在暗暗的後台，透過布幕的縫隙看著她，我似乎從她的聲音和
肢體語言中聽到、看到她對這一生到此刻從未放棄的志業那種深切的
眷念、憂心和期盼。
最後，她把向陽先生所創作的一首台語新詩以戲曲吟唱的方式演
出。
我有一個夢……美雲這樣唱著：我有一個夢……
然後台下的掌聲響起，一如浪濤。
掌聲裡頭或許有觀眾對她精湛演出的讚美，有離鄉遊子對詩歌本
身的感動，但，那時候我在想：會不會也有人跟我一樣，只覺得那是
美雲最單純、最熱切的期盼？
一如在霜風中，雖然薄衣難擋刺骨冰寒，她卻依然撐著，神色自
若，絕不退縮。理由卻只是：如果我喊冷，大家不都不要玩了？那不
是白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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