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禺三疊
【辜懷群】
老師老師，你手裡拿的什麼書啊？曹禺的《原野》。什麼魚？曹禺！……一個很
出名的劇作家！喔！……沒聽過。十年前過世了。比金庸如何？毫不遜色。哇咧
！……復仇？和愛情。什麼故事？你有沒有看過《基督山恩仇記》？有啊，大仲
馬。
《原野》男主角仇虎的遭遇跟基度山很像。仇虎越了獄回家，一是為找出陷害他
的元凶，二是為找未婚妻金子續前緣。結果，他發現陷害他的元凶竟然是自己最
親近的乾爹，已經死了；而未婚妻也已被仇家迎去，當他們兒子的續弦。
這個曹禺，他看過《基督山恩仇記》沒？
我不曉得……不過恩仇與愛情是俠情文學的普世主題。人為了恩、怨與愛情，會
做很大的付出。
壞人死了，未婚妻嫁了，這個戲演什麼？
壞人雖死，他陰狠的老婆還在。未婚妻雖嫁，對他仍是一往情深。
……我建議殺掉老太婆和未婚妻的老公，帶著未婚妻逃亡算了！
曹禺人稱「中國的莎士比亞」，我們應該可以期望多一點。
……曹禺是個大陸人？
他是生在天津、長在天津的湖北人；後來跑到北京去讀清大外文系和研究所，變
成了北京人。他一共活了八十六歲，前四十年是中華民國人，後四十六年是中華
人民共和國人。「大陸人」對他而言算是個不錯的歸類。
那……我上網瞧瞧好了……書名叫《原野》沒錯吧？我好像聽過一個原野三重唱
……
不是那個！那個是合唱團。……你找曹禺就對了。
……姓曹名「魚」，好詭異！
他原本姓萬。把萬字拆開，成了草和禺。再把草改成發音近似的曹，就變成了曹
禺。這下不詭異了吧？
哇咧！原來是這個人喔，這個人我聽過啊！……那……那個字是讀做「魚」喔？
我還以為是讀做「偶」咧！
曹「偶」？
老師我該閃了。今天周董發片，我得去搶一張。
哪個周董？
就是周杰倫嘛！老師你很遜耶！
秞
老師老師，我查到曹禺了。他成就很大：不但寫了很多戲，還曾擔任「北京人藝
」的創院院長。文革期間庇護了很多「弱小」。
二十五歲的時候就寫出《原野》，厲害吧？
他還寫了《雷雨》、《日出》，合稱三部曲。「天津人藝」、「北京人藝」、「
上海人藝」今年狂演，因為是曹禺逝世十周年。
孺子可教！
……網路上說《原野》完成沒多久，就遇到了蘆溝橋事變、抗日戰爭什麼的，來
不及好好演出。
是啊！因此很多人說《原野》是曹禺最不被瞭解的作品！或許由於戰亂阻礙了更
多的演出和修訂，曹禺鼓勵藝術家們在排演《原野》時，要把後半部大拆大卸，
「不可照我的原本硬搬上舞台，以為是在忠於原作。」合理的推斷是他對這齣戲
的最後一幕，還不完全滿意。
對啊，一般人都嘛不喜歡人家改他的作品，何況大拆大卸。
……話說最近台灣就有人要把它改成京劇來演。
酷！連劇種都改了！
《原野》前三分之二是寫實，後三分之一是寫意，連曹禺自己都說：對一般劇團
而言，演《雷雨》和《日出》會轟動，演《原野》會失敗……《原野》很難演，
不過我對改編成京劇還滿期待的：這麼濃烈的愛情與掙扎，對京劇演員是個大考
驗。加上有專家學者說曹禺的作品裡，《原野》最適合以戲曲演出；尤其是仇虎
夢見父親要他報仇那段，和他與金子在黑樹林裡草木皆兵那段！
說到戲曲，ㄟ……老師，我懷疑曹禺他……他是個「同志」耶！
什麼？
不帶蓋的，他喜歡演女人！他當年參加學校劇社演出，就演了《玩偶之家》裡的
娜拉！
……寫在哪裡？
老師請看：「曹禺……演出娜拉。」
……哈哈哈哈！你這篇報導裡，「娜拉」兩個字少加了引號，難怪你誤會。早期
中國戲劇界把《玩偶之家》譯為《娜拉》或《娜拉出走》啦。
喔……害我推敲半天，以為他是「同志」……至少有「乾旦傾向」！
我沒聽說。不過就算有「乾旦傾向」，也未必是「同志」；就算是同志又怎樣哩
？值得注意的反倒是曹禺三歲開始看京劇，一生是個大戲迷。他的養成過程中，
受傳統戲曲——包括「乾旦」藝術——的影響，絕不會低於外國來的話劇！而曹
禺作為一個年輕的劇作家，也的確對女人的身、心、靈有著較高的興趣和好奇。
你看他的三部曲，除了《原野》之外，男主角都相形蒼白，戲分又不及女主角重
，就知道了。
真的喔？那我是歪打正著了！
跟曹禺同一時期、只比曹禺大幾歲的京劇「四大名旦」梅蘭芳、尚小雲、程豔秋
、荀慧生都是不可一世的「乾旦」藝術家。曹禺是 1910 年生的，三歲開始跟著
後母看京劇，最後還和京劇名伶結婚。而京劇大師梅蘭芳呢？他是 1894 年生的
，1904年開始搭班，曹禺開始看戲時，梅氏剛十九歲，正當火紅，曹禺不可能不
知道、不愛看！再說尚小雲：他是1899年生的，1914年出科，曹禺也不可能沒看
過！還有程豔秋，程先生是1904年生的，1922年以一齣《玉堂春》風靡了京朝；
曹禺那時才十二歲，他一定常看程老闆的戲！荀慧生是1900年生的，1918年（曹
禺八歲的時候）開始竄紅，後來越來越紅，曹禺絕對不可能獨漏！
哇咧！好一串連珠砲！
如果說，二十世紀初，孕藏著民主觀念的西方文藝作品隨著五四（1919）風潮傳
進了封建的中國，開啟了新思維，促成了新文學運動，那麼古老的、載歌載舞的
戲曲藝術不可避免也會受到這風潮的影響！乾旦藝術家梅蘭芳於1921年創作《霸
王別姬》，詠歎一位允文允武、智勇雙全的「小老婆」；尚小雲、程豔秋、荀慧
生亦在表現方式上力求深刻地詮釋許多憂國憂民或足智多謀的女性。比曹禺稍晚
的張君秋甚至演出了《望江亭》裡勇救「再婚夫」的譚記兒，認可「好女也可事
二夫」。
喔……！
既然前輩與同期的傳統藝術家們都新創、新演有血有肉的女性角色，曹禺自然也
就大大方方深寫女人了！要知道當時中國戲劇的主流可是京劇喔。曹禺的踏入與
成功，正式開啟了話劇在中國的紀元。
難怪那麼受人尊敬……
曹禺的三部曲也各寫活了一位「是演員都想挑戰」的女子：《雷雨》裡的繁漪，
悶著一股洶湧澎湃的情慾，就像雷雨前躁熱的午後，一旦爆發起來，比雷雨還不
可擋；《日出》裡的陳白露，紙醉金迷的外表下藏著一顆徬徨善良的心，終因心
死而自盡；《原野》裡的花金子，野地裡生、野地裡長，敢愛敢恨，剛烈叛逆，
為了「活得像個人」，選擇隨著仇虎投向不確定的未來。
想像中的金子像野地上迎著朝陽馥郁的野玫瑰。
……她和仇虎的愛情雖然很辛苦很短暫，卻是很甜蜜的。
「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
……曹禺能為中國的話劇開出一片天，因為他不但是個戲劇天才，文學與傳統文
化底蘊也厚，加上當時「海歸派」洪深那些人的影響，中學為體，西學為用。
……什麼龜？
……我看你還是再回去上上網吧！
感謝老師，我也正要閃了：內急。
秞
老師老師，我又有新發現了！這次是個老美，名叫尤金奧尼爾（Eugene O'Neill）。
美國第一位得到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家。
他寫過一個劇本名叫《鍾斯皇帝》（The Emperor Jones）！嗯。
後來那個「海歸」的洪深由美國回到大陸，就把它改編成《趙閻王》，一炮而紅。
嗯。
後來很多人就說曹禺寫《原野》是受到奧尼爾的影響。
嗯。
可是曹禺自己說他沒讀過《鍾斯皇帝》。
他可曾說他也沒看過《趙閻王》？
這……搞不清楚。
《原野》的最後一幕描繪仇虎逃出了監獄的桎梏，卻逃不出他自己的「心獄」的
折磨。他想復仇，結果無辜的人死了。他想帶著金子遠走高飛，卻在黑樹林裡迷
了途，找不到出路！
那時候的作家才會去寫性慾找不到出路。
不是性慾。是「心獄」！人如果不肯放下仇恨，就是跟自己過不去……類似的表
現主義手法就是奧尼爾在《鍾斯皇帝》裡發明的。
喔……所以說曹禺寫《原野》，還是可能間接受到了《鍾斯皇帝》的影響？
你自己去判斷吧！……有趣的是，奧尼爾早在曹禺出版《原野》的前三年，已寫
好一齣名叫 Ah, Wilderness!的戲，中文譯名近乎《啊，原野！》。這是奧尼爾
所有的作品中唯一的喜劇，講人在年輕的時候難免犯錯，知過能改，善莫大焉。
曹禺喜歡奧尼爾的作品，應該會留意到。
什麼意思？
……奧尼爾曾說：世人一定很難相信專寫悲劇的他，會寫出這樣的溫馨倫理喜劇
；但是他完成《啊，原野！》後，心裡感到很踏實（comfortable）。我在想寫
完兩部大悲劇的曹禺，會不會也想走走《啊，原野！》的路，所以把新作品也定
名為《原野》，又對他的弟子田本相說：「《原野》的寫作是又一條路子」？
對啊，跟世界講和！
可是寫著寫著，又寫回悲劇去了。
一時還無法相信人生會美好！
曹禺寫《原野》的時候，不知道抗日戰爭即將爆發。如果他原本打算先公開劇本
，再邊演邊修，後來是時局不容許他這麼做了！曹禺曾經告訴田本相說，他寫《
原野》時對人性的光明面確實存著信心。
所以？
或許在曹禺心目中，最終的《原野》是要能讓觀眾看見「知過能改，善莫大焉」
、「寬恕是福」。
其實戲劇就是藉著虛假的故事，來說現實人的處境嘛！什麼追求幸福啦、化解仇
怨啦，都是人生必須面對的課題啊！
善哉善哉，天將以夫子為木鐸！
什麼奪？
……你要不要回去上網看看？我得先閃啦。
老師留步！周五欣逢遊戲大展，為追求幸福提前擠入辣妹區，弟子決定蹺課一天
！……請息怒，「寬恕是福！」（閃）
【2006/05/24 聯合報】 ＠ http://ud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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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有報紙看看上面的「秞」本來是哪一個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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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曲板 看板《ChineseOpera》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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