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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曾永義】民族故事與影子人物
時間: Mon May 22 11:51:59 2006
人文講座菁華聚焦》民族故事與影子人物
【曾永義（台灣大學名譽教授)】
白娘子由蛇怪演進為多情貞潔的女子，有狀元兒子來祭塔，超脫她於苦海；這些補償式的
情節餘韻，正表現我民族善善惡惡，感同身受，深致悲 憫的「民族情感」……
「民族故事」與「影子人物」這兩個俗文學上的新名詞是我在台大課堂上講授時所提出的
。
簡要而言，凡能夠傳達中華民族所具有的共同思想、情感、意識、文化，而其流播空間遍
及全國四裔、時間逾千年的民間故事，就是民族故事。像牛郎織女、孟姜女、梁祝、白蛇
，和像王昭君、楊貴妃、關公、包公等民間化的歷史人物，他們的故事都源遠流長，內容
豐富，尤有深廣的民族文化意涵，因此最具代表性。例如昭君故事到了元代，馬致遠《漢
宮秋》雜劇教她在番漢交界處投「黑江」自殺，這本與史實不符，卻成為此後昭君故事的
結局，由此可見「民族意識」中「夷夏之辨」的作用。又如楊貴妃以一後宮寵妃卻要承擔
挑起安史之亂的整個罪名，因為「滅火禍水」、「褒妲亡國」是傳之已久的「民族思想」
。又如孟姜女哭倒長城和梁祝化蝶，以及白娘子由蛇怪演進為多情貞潔的女子，有狀元兒
子來祭塔，超脫她於苦海；這些補償式的情節餘韻，也正表現我民族善善惡惡，感同身受
，深致悲憫的「民族情感」。再如關公、包公故事，更顯示我民族共同的倫理道德與是非
觀念。史傳上的關公，為「世之虎臣」，但在民間故事中，他兼具忠義勇武的精神，最為
人崇敬，甚至被尊為關聖帝君，俎豆馨香。包公在《宋史》中，乃一鐵面無私的名臣，但
隨著俗文學作品的妝點，逐漸具有「包青天」的美譽，進而為「日審陽、夜斷陰」的神判
，為民喉舌、昭雪冤屈。這兩位歷史人物，受民間擁戴，在他們身上，十足反映中華民族
重義氣、明是非的民族文化特色。
而若考民族故事的發展：不外乎有個根源，由此而生枝長葉，而蔚成大樹；這就是「基型
」、「發展」、「成熟」的三個過程。「基型」必含有可多方觸發的因素，「發展」中也
必有更多的緣飾和附會。其緣飾附會，則大抵有兩個來源和四條線索：兩個來源是文人學
士的賦詠議論，庶民百姓的說唱誇飾；四條線索是民族的共同性、時代的意義、地方的色
彩、文學間的感染與合流。而一旦發展成熟，則故事之主人翁，便成了「典型」人物；凡
屬正面的，莫不受到人們的崇拜，孟姜、梁祝在北宋即已俎豆千秋，人們膜拜的，不是象
徵他們的「偶像」，而是人們共同提煉出來的，那維繫人心、與生民休戚與共的「精神」
。
而在民族故事中，又有一種人物雖「名不見經傳」，也就是在當時可信的史料中查不到他
的姓名，但也絕不是「向壁虛造」，毫無蹤跡可循。在文獻裡，這種人物原本只是一個身
影，面目模糊，後來有的被安上姓名，在文人筆墨下和說唱口舌中，卻逐漸被塗抹粉飾得
有模有樣，鬚眉畢張，從而鮮活得成為典型人物。我把這種被安上姓名經塑造落實為人們
所熟知的人物，稱其原本之「基型」為「影子人物」。
據我觀察，像春秋時惑吳興越的大美人西施，原本只是先秦諸子中的「美女符號」，
皆未明言她是何許人；但史稱「吳王好色」，文種行成於吳，獻上美女也是事理所必然。
於是東漢初趙曄著《吳越春秋》，因他有很濃厚的「美女國之咎」的思想，乃將《左傳》
、《國語》、《史記》所未載的諸子符號性美女西施，安插在吳越爭戰之中，使她迷惑吳
王，終至滅亡吳國。但也有人把「繼絕世、興滅國」的功勞歸在她身上，也有人說她是「
中國第一號女間諜」。另外像民間關公神像旁邊黑臉虯髯持青龍偃月刀的周倉，其實是從
《三國志‧魯肅傳》中敘關羽、魯肅「單刀會」，當肅「責數羽」時，勇敢的插嘴說：「
夫土地者，惟德所在耳，何常之有！」那位不知姓名的「坐中人」生發出來的。又像東漢
末與王允串演「連環記」促使董卓和呂布反目的貂蟬，根本不是王允義女，而是《後漢書
‧呂布傳》所云「卓又使布守中閣，而私與傅婢情通」那位與呂布私通，卻無姓無名的董
卓近侍婢女「改造」而成的。再像唐明皇後宮中與楊玉環爭寵的梅妃江采蘋，始見於題為
唐曹鄴撰的〈梅妃傳〉；但經我考查，這篇傳是南北宋之交，葉夢得的一位朋友所偽託，
他因感白樂天〈上陽白髮人〉「臉似芙蓉胸似玉，未容君王得見面，已被楊妃遙側目；妒
令潛配上陽宮，一生遂向空房宿」的詩意，為抒發明皇後宮苦命佳人的幽怨，而塑造出來
的「上陽宮人」的典型，所以她至多只是個「影子人物」，因為兩《唐書》明皇后妃中根
本無梅妃江采蘋其人，北宋以前，亦未見任何梅妃的跡象；然而清康熙間《古今圖書集成
》竟附〈梅妃傳〉於〈明皇后妃傳〉中，平白的使唐明皇多了一位妃子，其實是：不免妄
採稗官野史，殊欠考據。
以上是個人研究民間故事的一點心得，提供方家參考，希望不吝指教。
主講人：曾永義
講 題：民族故事的淵源與形成
時 間：5月24日(星期三)下午四時
地 點：彰化師範大學國文學系弘道館4F視聽教室
【2006/05/22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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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靜似太古 人情亦澹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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