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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論 在「快雪時晴」新編京劇中,人物性格、劇情內容及表演形式之「變」與「不變」 一、王羲之性格之變 當張容收到羲之的信柬時,張容道出了:「變了!逸少他,變了!字如其人 ,人如其字,全變了呀!」對於羲之之變,我們可以從「喪亂帖」試圖了解: 「羲之頓首。喪亂之極。先墓再離荼毒。追惟酷甚。號慕摧絕。痛貫心肝。痛當 奈何奈何。雖即脩復。未獲奔馳。哀毒益深。奈何奈何。臨紙感哽。不知何言。 羲之頓首頓首。」 羲之小時即隨家人南遷山陰,而原鄉「瑯琊」上的祖墳先墓連續幾次被糟蹋破壞,南遷的 的王家卻無可奈何,悲慟的羲之只能以書字來一吐怨氣,於是成就了「喪亂帖」。 張容做為羲之的至交,看羲之從「喪亂之極、追惟酷甚、痛貫心肝……」到「蘭亭集序」 裡的「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到手上拿的「快雪時晴,佳」,發現了羲之心境的轉變,由 悲憤壯懷到樂於寓居其中。戲劇中,張容發現羲之不再強求復國,而深感到不以為然,這 是因為羲之之變,心底由國家之忠愛(大愛)轉成家庭之慈愛(小愛),由先墓荼毒之感恨甚 深與賊事不兩立,到重立譜牒遺饋子孫。劇中,李三娘唱的小曲「山陰村、飄墨香,曲水 流觴不能忘。咱和書聖攀老鄉,他是百家姓裡的王中王」成功的為羲之塑造出在江南安身 立命的片面結果,又以王家第二十三代孫王伍思的出現和歸隱,投射出羲之當年的心境, 以家為本的心境。 二、張容性格之變 劇情一開始,張容的出現是將率王師出兵北伐,於朋友辦的賤別酒中,張容收到了羲之的 信柬,原本應該要高興接下,但張容臉色一沉,由其不以為然的詞語中,觀眾了解張容此 時是以「國」為重,「沒有國,哪裡會有家」的想法,又,張容對於羲之帖上封面寫的是 「山陰張侯」而不是原祖籍地「清河」而感到不滿。他不明白羲之是否有特別的用意,但 此時無論如何,張容拋下了戲劇中的女兒彤雲,他選擇了離家昂然出征,為國效命。 戲劇安排死亡的張容以其靈魂穿越古今,求出在他生命中對於國與家的解答。到底國與家 孰重孰輕,而羲之信帖的意涵又究竟是什麼,對於死後仍掛念著這些疑問的張容,他要找 出答案,也讓觀眾找出編劇試著回答的答案。 劇中安排了紅芸,一個等著征戰情人歸來的角色,讓張容投影到自己的女兒彤雲,聯想到 自己出征當時,彤雲可能也在家中河邊癡癡的等著父親回家,想替父親倒一杯凱旋酒。於 是,張容唱出了「我拋下雲兒、作了撲火的飛蛾。一家離散、再無天倫樂。」於是,張容 開始了解羲之與其所代表以家為本的想法,心境也開始考慮到家相對於國的重要性,尤其 當王伍思(劇中王羲之第二十三代孫)的出現與對話中,張容明瞭了在時間流逝中,國的重 要性可能會逐漸降低,而家的重要性卻是會因時間而更增的。 三、家國之變 在提出劇情內容的議題前,先讓我們先看看巴舍拉在「空間詩學」裡所做的描述,巴舍拉 針對了家屋、抽屜、角落等等私密空間的意象作了一次詳盡的考察與體悟,在此想要借用 其對於人與物(或空間)的親密情懷,來探討家與國對於人本身,其重要之成分來由。家, 無疑是和自己最親密的私人空間,和家人相處的情感、因為特別事件而對某物件的特殊情 感,而在記憶中賦予了特殊的價值,這都可能變成其「關鍵時刻」,不可抹滅的記憶與潛 意識中的依戀;同樣的,若把國當成家的延伸或是集合體,很容易會有對國的相對關係遙 遠的「關鍵時刻」。這裡我們可以概括的討論,「關鍵時刻」之一其實就是「變」與「不 變」的抉擇當下。 為什麼會談到「關鍵時刻」呢?在戲劇中,每一個人物的出場不可能在每一面向與性格都 完整的向觀眾說明到,尤其在戲劇裡有豐富的人物時,一個角色可能只需要代表一種意象 ,而如何最精準最確切的表達其紛擾錯綜的心靈呢?可能用他心中最戀戀不忘的「關鍵時 刻」來闡述他的想法,是最能貼近其中心思想的,於是,代表一個人的「關鍵時刻」在戲 劇中不時出現,代表其背後社會中某一群人共同的心路歷程之「關鍵時刻」也能拾取而得 。 劇中的人物角色也有三組人物可以分析:一、被迫選擇為國打仗而最後家留異鄉的姜成章 、為國效命而戰死沙場的裘平裘安;二、求兩兒平安歸家的裘母、希望父親與丈夫留家的 高曼青、等著情人回家的紅芸;三、回歸原家的王伍思、離國思家的富爺。 首先,如同姜成章所說的「哪兒疼咱,哪兒就是咱的家啊!」在經歷了大半輩子的顛沛後 ,對於「國」,姜成章已經沒有太大的依戀,他莫名的被抓編入十九軍十八師,莫名的為 了「國」抗戰,匆促的連對親娘說「我回不了家」的機會都沒有,姜成章對國與家的概念 很明顯是家大於國的,他會認為,家庭、老妻、身邊周遭的人,才會是自己的生命重心, 於是「祭了祖、修了娘的墳」,就讓他「心理的牽掛總算是放下了」,在這哩,姜成章訴 諸的僅是對於家所代表的情感與愛戀。 而裘平裘安則是以青年人形象出發,對比於姜成章,所代表的是要功成名就而跨出家門的 「變」,代表的是國的歸屬感比家強的一群人。劇中,裘平裘安來自同一個「家」,卻各 自投入效忠了不同的「國」,這是裘安裘平的抉擇,也預言了最後兩人為了「國」而不得 已的骨肉相殘。戲劇中,編劇運用了今昔對比向觀眾表現:昔日兄弟倆在母親的照料中, 彼此分享了生活中的喜與憂,但今日卻是壁壘分明的站在戰場的兩邊,兩人的母親此時卻 是在遠方遙遙呼喚兩個兒子,「誰知他,各懷壯志離家下,只剩俺,孤伶伶,望斷天涯」 。這一段中,兩人因忠於「國」,而在戰場中犧牲了家中親情,其不可抗力與無奈,活生 生的在演出中被表現出來,家與國的衝突與抉擇,是令觀者動容的元素之一。 再來,我們要分析裘母、高曼青、和紅芸,三人所共同所扮演的女性角色,等待。 「快雪時晴」戲劇中,相對於「國」,女性角色不約而同的都選擇了「家」,以人與人之 間的情感出發,親情是她們最依賴的心靈寄託,於是,她們等著丈夫、等著兒子、等著情 人,而做為「不變」的家園留守角色。若延伸猜測,對於「國」,她們可能都會覺得太遙 遠,會覺得那都只是權力下分配的產物,而不如可看到的親情來的實際來的真實,於是, 我們聽到的了做為情人、做為母親、做為妻子的一聲聲呼喊,然而,呼喊中的男子聽的到 嗎?抑或是身不由己呢?無論如何,他們扮演了編著想用力表達出來的回「家」的角色, 尋求「不變」的角色。 四、京劇流變 王德威先生在評論「快雪時晴」時,用「京劇南渡」做為其標題,就是看到了這部分的矛 盾,一個北方的劇種,怎麼會變到台灣紮根呢?除了京劇劇種的變異,對比於傳統的京劇 梅派程派戲路,「快雪時晴」的腔調更融合了各地方腔與歌仔戲,除了燈光音效舞台等特 殊效果不論,戲曲本身即加入了豐富的現代元素,和國家交響樂團合作以西方交響樂為伴 奏底子,西方聲樂的融入,京腔和聲樂的合鳴等,都是一步步的創新,一步步的主動變化 。 其中,隨著時代的不同,觀看傳統戲的觀眾群逐漸老年化,而傳統戲曲若不求變化吸引更 多觀眾領略其丰采,會很難在這速食文化中生存下去。相對於從前多數觀眾能靜心聽各角 兒之語調、唱腔、身段、動作意境與劇本文義、聲韻之美,現代觀眾更期待唱做俱佳的動 作特技、新奇的噱頭、較容易理解的愛恨情仇、催淚感人的戲碼,於是,導演編劇演員為 了迎合觀眾之要求,會轉變其形式,會特別加強某些部分,這裡就以「快雪時晴」中片段 做為例子。 首先,我們以「娘心一畝田」這段詞曲做為一個成功之例 娘心一畝田, 掘得鬆又軟, 種桃種李隨兒願, 童言童語蜜樣甜。 說要娘親永康健…永康健… 歌詞內容訴諸了大眾情懷中的母子情深,讓身為兒女或是父母的觀眾想到自己的家庭,而 樂曲的表現形式,則以輪迴式的伴奏在不同時空中出現,特別是相思(母思子、妻思夫)中 ,觀眾都很能在音樂的背景下帶入感動的情懷,而表現形式是先以中國戲曲式的聲腔演出 ,再以西方聲樂方式演出做為第二段;最後,第三段以兩人合唱所帶出了不同於前二段的 音色。這一大段是一種形式的變化,除了讓觀眾評比喜歡哪一種演出形式,了解各自聲音 聲腔之美,更讓觀眾驚奇於其和聲竟也可以這麼和諧。 再來,我們說說「盜墓」這一大段,裡面用了很多的丑角功夫,可能以劇情的角度來說大 可不必,但是以表演的角度看待,就會了解這符合很多觀眾的需求,要看到酷的、炫的、 他人所不及的特技表演,演出中,觀眾的滿彩即可證明,這是為了吸引觀眾目光所做的變 化,在京劇本身裡面,找出符合現代觀眾需求的表現。 最後是再現康熙的形象,康熙自詡為羲之知交,並建立「三希堂」當成自己風雅重視文化 藝術的象徵。很奇妙的,中國的康熙發出了西方標準的聲樂,是為了打出宣傳並以此取悅 觀眾而產生的融合,康熙在雄厚交響樂配樂中唱出「帝王家、逞風雅、愛賞奇珍,天下至 寶、盡歸紫禁城。三希堂內宜覽勝。」讓人不禁忘記了自己是在看京劇表演或是歌劇表演 ,做為一個觀眾,也隱約了解了現代京劇求變的手法和其可能迷人的地方,也或多或少了 解了變的苦衷與兩難。 五、快雪時晴之變與大地之母之意象 最後,是「快雪時晴帖」本身的「變」,和前面所說的不同,帖子的變異是被動 的,首先,帖子本身是從一個單純的友誼信箋、朋友間的真摯情誼,成為了以書 法著名的「被述著」,筆畫飽滿,力道沉雄,大方幽雅等等書法上的讚美,這是 一變。一次又一次的易主,經歷了煙雨繁華、經歷了戰亂離析,在每一次轉手之 際,也都會是一個故事,又是一變。或許,很多擁有者都覺得自己能擁有「快雪 時晴帖」這寶物,能直到「永久」,如乾隆所說的:「羲之呀,朕的文治武功,已 為大清王朝奠下千秋萬世的基業,你的快雪時晴帖收入三希堂,從今而後高枕無 憂,不會再流離失所了!」,但是,從戲劇中,我們發現的誰都是擁有者,誰都 不是,只看到戲劇運用燈光手法,將帖子映照在擁有者身上,它靜靜的看著熙來 熙往的人群,迭變不斷的世代時空,我們似乎發現,人變了,朝代變了,不變的 是帖子本身,是朋友情誼,是家園親情,是藝術文化。 戲劇中,我們發現的一個很巧妙的角色──「大地之母」,或許我們可以把它結合來討論 ,大地之母幫快雪時晴帖發了聲,大地之母唱出的樂音,其實就是外雪時晴帖面對其萬變 想表達的意念。 兒孫不作風中絮, 他鄉日久成故居。 心有所屬、情有所繫, 瓜瓞綿綿、不再流離。 很明顯的,這一段大地之母唱的詞曲,是要反映王羲之「安身立命」的意念的,一部分, 它反映了家園之情的不易割捨,一部分大地之母隱隱比較出「國」與「家」在時間長河中 ,哪一個比較可能經得起時間考驗?劇中的羲之選擇的「留家」是選擇了「家的不變」與 「國的變化」;而原先張容選擇的是「國的不變」與「家的變化」,後來張容的回歸角色 在此則暫不討論。 最後,最令人印象深刻的部分,大地之母在劇頭與劇尾唱出的歌詞。 飄飄何所似?   或沉重,或輕盈,   飛入大化中,   形骸落盡見從容。 從帖子的角度看人,從大時空背景看人,我們不難發現,劇中對於變與不變的執著消毀了 、也融合了。對於「國」,哪個政權撐得了千年;對於帖子擁有者,誰又能珍玩百年呢? 繁華形骸一切落盡,又有什麼真正的大變化呢?現在認為沉重如山,千百年後不也可能是 輕盈如雪?一切,如大地之母在劇中唱的,當千百年後形骸落盡、千帆過盡時,人世間的 家國之情,相對於不變的水和月,更顯得微不足道了。 2007.12.11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40.112.248.40
Biped:崑曲社優秀學弟, 大推! 12/12 1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