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
面對以人物生平為題的劇作，如何在有限舞臺畫面呈現紛然雜陳的事件，便成了導演
的重要考驗，「多重敘事手法」是《胡雪巖》因應上述問題的解決方式。如上半場左宗棠
和李鴻章不約而同進行造船計畫左右各據場上一角，商業王國，三組動線有條不紊地（錢
莊、當鋪、絲女）簇擁著中心胡雪巖；下半場左宗棠登上平臺帶領眾官員巡視造船廠、李
鴻章站立下方計畫倒左，七姑奶奶－錢莊總理（唐子韶）－當鋪管事、眾人擠兌－大臣宣
旨查抄胡雪巖－李蓮英的三方鼎立，由此可看出，場上不再遵循單一事件或單一發話源
「一事一人」的模式，導演企圖改採「各種角度的人物聲音」來取代過去的直線敘事方法
，好處有二：其一，同一事件不同關係人予以「拼貼」使之共現場上，有助於觀者了解事
情的多面性；再者，結合燈光明暗變化切換發話源位置，既免去無臺詞者「乾」站在場上
的尷尬，無形中其亦成為臺上可看的「風景／場景」，豐富了視覺效果。
「多重角度方式」隨之而來的便是演員立定點的改變──不再固守場中央位置，如左
宗棠－胡雪巖議糧，兩人位置即安排面對舞臺右側一角，「拘於中央部位不動」在本劇是
不可見的，這種位置的變動概念，在汪其湄日前應邀針對歌仔戲《潛園故事－竹塹林占梅
》的「導演手法」評述意見中可以兩相印證，其以為過去演員受限於麥克風吊在舞臺中間
，才必須牽就麥克風而靠向場中；如今舞美技術不同，就要重新思考「畫面」的問題，不
能每一場戲都循方便、站立中間就算了事。也正如焦菊隱所說：
「舞臺方位劃分，臺中是最突出的部位，但是，如果處理得當，臺上的任何角落都可
以成為吸引觀眾注意力的舞臺中心。一兩個人的戲，更無所謂中心部位問題，他們在什麼
部位表演，那裡就是中心。」（轉引自黃在敏《戲曲導演藝術論》，頁180-181。）
如此手法，不僅場面調度的戲劇效應更形突出，舞臺構圖也因之富於變化。
音樂
想在新編戲曲（不論何種劇種）中聽到傳統曲調，似乎是越來越困難的事情，好像無
有創新曲調的編寫，不足以成其「新」。然而《胡雪巖》音樂設計上，讓耳朵很驚喜的聆
聽到西皮、二黃、四平調原樣板式，當熟悉曲子前奏一出時，那種久違之情著實感動莫名
；新編曲式部分，選用了輕快悅耳的地方小調入樂，像是李光玉飾演的絲女開口所唱前二
句，很顯然出自某劇種音樂（不能辨認），恰與絲女劇中來自鄉村地方作一呼應。
劇作重點場次分別為上下半場最後一場，情緒的飽合強度給予設計者在構思中心唱段
相當大的揮灑空間，不論是事業有成的意氣風發或人事全非的窮途潦倒，一律都以高亢唱
點收尾，加以樂場氣勢磅礡的伴奏，置全場於壯闊的音浪中，果然令人充分感受到「大」
的驚人威力。只是這般聲容壯大的樂場，好幾度險些掩蓋過演員的聲音（尤以唐文華幾處
唱段最為明顯），形成樂場和演員互相競賽彼此的音高，誠為美中不足之事。
另一特色是：重／對唱設計。例如左宗棠－胡雪巖的對口快板，胡雪巖－羅四姐之互
訴情衷，一曲兩樣心境，人物互動／關係透過音樂渲染顯得更為密切。然而兩大對頭：左
宗棠－李鴻章卻沒有類似的唱段來強化之間的政治角力，劇中兩人盡是檯面上和平、檯面
下較勁，始終是隔岸交火缺乏正面交鋒，這該算是編者輕忽之過罷，也使音樂設計者失去
可以表現衝突、激烈情緒唱段編寫的大好機會。
表演
劇本的結構問題已如前述，所幸落實在舞臺上時，猶需經過眾人的二度加工方能成戲
，導演、音樂、舞美等各項設計都是使原作文字具有可看性的加分功臣之一，而演員，則
是最不可或缺的要素，簡言之，《胡雪巖》不可不謂是「人保戲」。
唐文華音質清朗，低沉處力度不減，高亢時圓潤猶存，特別是幾處高音作結的唱段
，聲音如海濤層層洶湧而來，即便面臨底下樂池巨大聲浪的「包圍夾攻」，仍然保有音高
辨識度和強大穿透力。「胡雪巖」在其詮釋下，沒有刻板認知的市儈商業氣息，反而一襲
儒雅風采呼之欲出；通場風度泱泱，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沉穩。破產邊緣也波瀾不驚，頂
多聲音、步伐顫抖遲疑些。和羅四姐的互動，挑逗而不油俗，兩人一搭手一勾連，彼此所
散發出的情牽意惹磁場，直讓人屏息以待，深怕大氣一喘吹醒了好一場春夢。
在《胡雪巖》之前，未曾看過劉琢瑜不作花臉扮相的演出，因此無從揣想抹去五顏六
色臉譜下的「素顏」究竟如何。當初看到該戲宣傳單劇照，不由得對其生出驚豔之感！沒
有扮上花臉的劉琢瑜之俊容真是不輸國光其他生角演員，就個人偏愛角度而言，甚至還要
略勝三分。清代戲的服裝造型和明代以前有所不同，可是演員行當仍舊維持本來面目，意
為即使劉琢瑜不勾臉，一開嗓依然聽得出花臉聲口，表情轉瞬間亦保有花臉大收大放（如
胡雪巖讚其「會做事，不屑做官」之時，眼珠左右快速轉動表示深得其心）。唱腔方面，
其共鳴區不限於鼻腔，故整個音域更為寬闊飽足；聲音特色文氣頗重，粗莽成分略少，故
為重「唱工」的花臉。《閻羅夢》飾演閻王，乃初識其人第一齣戲，然已對其音色特質留
下深刻印象；左宗棠一角，更進一步欣賞其作表，不單藉由聲音傳達出細緻情緒，臉上亦
顯動容。《胡雪巖》主角不是他，但觀其場上精采表現，絲亳不下唐文華，不論唱唸均能
博得各年齡層戲迷的熱烈掌聲，相信劉琢瑜對這點必是了然於心的，才在謝幕時大方放送
飛吻回應觀眾對他的熱情，這是一個「角兒」的自信風采。
王耀星飾演胡雪巖的姨太太之一，戲份可有可無也沒有單獨的臺詞。和眾妾並列一起
時，反因沉靜的氣質而顯得特殊；動身行走，小步小步的踩蹺更是與眾不同。尤以最後一
場風流雲散的畫面，踩蹺的緩慢使得她居於眾人之後，固然是踽踽獨行卻不顯慌亂，相對
於上層平臺羅四姐自右而左的腳步踉蹌，仍是靜靜的踩著步子，大有冷眼看待世事的繁華
衰敗味道。
孫麗虹出飾胡老太。唱唸都不多，但該有的表情一點不減。臉型福態了些，演老太太
剛好；愁在眉眼之間，老人家氣息自然流露。或許可以嘗試《王熙鳳大鬧寧國府》的賈母
。久違的劉復學，早期三軍劇團中數一數二的丑角（倒想起另一出色丑角，吳劍虹）。見
他上場，份外親切。惜嗓子過久未吊或是疏於保養，在太監公公拔尖了嗓時幾近叉了音，
舉手投足倒是嫻熟如常，太后面前紅人的得勢威嚴用不著開口，一個眼神就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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