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沒來由地想起這故事。
書法家米芾，有一次為宋徽宗寫字，用御案的端硯，寫完後竟捧硯跪請
皇上曰：「此硯經臣濡染，不可復以進御。」徽宗大笑，把硯賜給他，
米芾「舞蹈以謝，抱硯趨出，餘墨沾漬袍袖，而喜見顏色」。
書名：《臨風度曲‧岳美緹》
口述：岳美緹
編撰：楊汗如
出版社：石頭出版社
出版日期：2006年12月31日
對「某某的表演藝術」這類標題早已看到不想看了，因此，在書展買下《臨風度
曲》之前，雖有些期待，也沒有太大驚奇。然而，才開始翻看了幾頁，就有一道爆炸
性的直覺衝上腦門──和我過往所見的完全不同！當下止不住狂喜地把書抱在懷裡，
滿滿一書的寶貝，生怕有一分一厘差錯了、抱不住怎麼辦……。
我想起了米芾抱起那方端硯的神情。
旅美崑劇名家，唯一演過五十五折全本《牡丹亭》的小生溫宇航，在其部落格中
更盛讚此書「一讀傾心，愛不釋手」，並「隆重建議」專業人士及崑曲曲友，都該人
手一冊！除了曲譜之外，什麼樣的崑曲書籍能得到「人手一冊」級的待遇呢？我想，
大膽地說，不只曲友們該人手一冊，能夠為人間至美而感動的眾生，恐怕都會難以自
制地把這本書揣入懷中，而不忍放手吧！
在岳美緹1994年的自傳《我──一個孤獨的女小生》裡，我們已見證了一個堅實
篤厚的心靈，如何在動蕩波折的時代，用生命的離合悲歡，鋪墊出崑曲藝術的真實血
肉。而在新出版的《臨風度曲．岳美緹》中，我們將更深刻地感知到，那個用生命實
踐藝術的女小生，無時無刻不苦心探索、思考──崑劇的本質是什麼？自己想要詮釋
的，究竟是怎樣的人物？用什麼手段可以讓觀眾看見這個想法？該怎麼才能用舞台上
一出場、一吸氣、一個細微的眼神，充實飽滿地體現人物形象？
細膩而精準的「典範」，是藝術家耗盡大半生苦練、苦思，忍受孤寂，在舞台上
實踐數十年，才點滴凝鍊出來的。本書有一段提到，在文革之後的一次匯演，「專家
們雖然沒有批評我，卻不住稱讚別的演員」，她憋著一口氣，想要弄懂自己的演法到
底錯在哪裡，於是使勁觀摩別人的演出，「觀摩之後，我發覺別的演員演得比較『單
純』，不似我想得那麼複雜！」此後，她畢生追求「過濾後的簡單」，「單純不等於
單薄，簡單更不能簡陋」。當演出臻入化境時，我們眼見舞台上的她，如此乾淨、簡
約、從容大氣，毋須特技和炫麗作表。單純而動人，一似汝窯的天青釉。
「簡約當中見其精緻，細膩而不囉唆。」「內心的話不能講得囉哩叭嗦。一個個
精練的動作，最後給予觀眾的印象就是一幅畫，」她如此形容自己心目中的崑劇，「
畫裡面有些許微微的波動。」
在自序中，岳美緹談到她對這本書「該怎麼寫」的設想：
戲曲的身段與調度，所使用的部分專有名詞並不統一，也不為人所熟知，
如果寫得太專業，容易造成讀者理解上的困擾。崑曲的確是「口傳心授」
的文化遺產，更多的人並不想看「身段譜」，而是對「如何演」感興趣。
究竟這本書該怎麼寫才好呢？
的確，一些崑曲「表演藝術」的書，儘管詳實記錄了每個身段的動作表情，但就
好像把崑曲的有機體一刀刀肢解、拆開，反而看不見舞台上立體鮮活的生命。而另一
些書，則又遠離表演的「手段」，空泛地論述人物和感情。──有沒有可能，既讓文
字清晰地表達身段，又不僅只於死板的「身段記錄」？能不能在一招一式的懇切解說
中，立體地看見演員對身段的思考、感觸到「口傳心授」的那個「心」呢？
我認為這本書成功地做到了，而且是超越前人地、「典範」地做到！
對戲迷、曲友而言，本書對表演的分析可說是難得的精深。然而，對不看戲的人
來說，卻又流暢易曉，並沒有專業術語造成的隔閡，一樣能感受文字中敘說的人物、
畫面和情節，一樣能立體地看見，一個個古典人物的眉目在眼前鮮活起來。
在<受吐>的闡述裡，我們隨著身份卑微而淳樸可愛的癡情賣油郎，踏進花魁女的
房門，置身仙境一樣華美的房間，聞到粉盒裡的粉香，看著他從興奮到失望，看著他
細心照料花魁女，看著他急忙遞過手上的衣袖，小心地倒茶端茶，伴著他捱盡漫漫長
夜，和他一起心跳加速，侷促不安，最後也和他一起感到遺憾、心酸。
在<琴挑>這一章中，我們撞見了在社會的禁忌下，努力壓抑、掩飾自己的女孩。
「他的眼光如此熱情且至誠，她看了就怕、就想躲；她一躲，他就知道她在克制。」
當故事進展到高潮，「他唱得很慢，想得很遠……。『妳就這樣孤寂渡過一生嗎？妳
不屬於這裡，妳應該離開。』」隨著男孩的牽掛、試探、衝動、內心受傷難過、勝利
而手舞足蹈，我們一步步著迷於岳美緹帶給我們的「想像」：
我想像潘必正是個「患得患失」的男孩兒──得到一點，就開心得要死，
失掉一點，馬上垂頭喪氣；抓住一點，立刻進一步追求，被她「啊?!」一
聲，立刻跑掉。我想像他聰明、率真、不世故、善解人意。他必定是那種
很多女生都會喜歡的男孩子，卻偏生喜歡上一個出家人；就因為喜歡她，
很多自尊都可以不顧。
「如果你對一個人物生出一百個想像，就應該可以演得相當豐滿；如果只有十個
想像，人物一定比較扁、比較平板。」岳美緹領悟到，表演的豐滿，在於從分析人物
性格的基礎上，對人物有清晰飽滿的想像，以及不停思考，用什麼「手段」，才能讓
觀眾看見這些想像。「詮釋人物是個非常重要的基本功，也是一生的追求。」
藝術的追求是無止盡的過程，隨著舞台的體會、人生的歷練而不斷有新的領悟。
書中記載了一段故事：岳美緹的老師，唱戲唱一輩子的俞振飛大師，八十四歲那年登
台演出時，仍然在體會「圓」的涵義！岳美緹說，每隔十年左右，她「就從頭來，從
最基礎的戲重學、重練，那時會再領悟一些東西」。「只有當你真正抱住它、一直熱
愛它，它才會給你回報。」我們在書中看到，藝術最終給她的回報如此豐美。
《臨風度曲．岳美緹》一書在寫作上所達到的新典範，為未來的崑劇著作，揭示
了不同以往的方向。而另一方面，對新一代的年輕演員而言，本書的問世無疑是「把
金針度與人」，如同溫宇航先生所言「能夠在一個很高的起點上接力」，而台下觀眾
們，也得以藉著本書的指南，深化觀劇功力，眼光更精明、更識貨。可以說，在這一
代表時代頂峰成就的里程碑面前，對崑劇的追索將只能更精進，而無法後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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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宇航先生的部落格（有圖）（新浪的部落格有點難開?）
http://blog.sina.com.cn/u/4ae06d96010007hm
石頭出版社的電話(02)2701-2775 #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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