敝系(我雙修社學,故也算社會系一份子吧)老教授葉啟政最近
出版新書,題曰《進出「結構—行動」的困境:與當代西方社會學理
論論述對話》,厚達七百頁,縱橫古今,遊刃於社會學、哲學人類學
、哲學、文化研究等理論,功力湛深,實為佳作。然則,我在該書自
序卻讀到一段文字,讓我大為不滿,特借題發揮,以抒我感。
葉老在自序結尾處說:「最後,我要感謝上蒼賜給我一個不必擔
心生計,也不必從事實際生產的機會,讓我有『閒情』,可以安心的
讀書,也可以隨心的胡思亂想。每每回思起來,心中總是感動不已,
有著這樣的『閒』功夫,理應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澤吧!不好好的珍惜
著,會遭天譴的。」
這段話其實大有問題。
首先,您葉老能有「閒情」來從事寫書這種文化生產活動,可不
是什麼「上蒼」的恩賜或前世修來的「福澤」。用社會學的思考方式
來說吧,一定是因為有某種型式的社會分工,有某種程度的階級、性
別、族群的壓迫與剝削,才會讓某些人擁有「福澤」,而另一群人卻
無福可享。說明白一點吧,為什麼是您葉老有「閒情」,而不是您太
太,或是您家外面的道路施工工人呢?很遺憾地,社會學理論大師在
這邊卻顯得非常唯心,非常布爾喬亞,一點也不社會學。
再者,精通文化社會學的葉老,為何將「寫書」與「實際生產」
如此截然二分?自七零年代以降,英國的文化研究者R. Williams等
人所力倡之「文化唯物論」(cultural materialism),乃至受其啟
發、蔚為潮流的傅構(M. Foucault)式「知識∕權力」(savoir/pouvoir;
knowledge/power)分析,以及當紅的布赫迪厄(P. Bourdieu)式
「反思社會學」(la sociologie reflexive; reflexive sociology)
等等等等,在在都已闡明,文化生產活動(文學、哲學、藝術、社會
學、理論研究...)本質上根本是充滿物質性(materiality)的社會
實踐;用馬克思的話來講就是,文化生產構成了社會形構中「基礎建
築」(Grundlage)的一環,成為廣義的「經濟生產」的一部分,而不
只是虛無飄渺的意識型態或是所謂「上層建築」(Ueberbau)(當然
,我這邊不能詳論「意識型態」理論了)。簡言之,您葉老在一面揮
筆疾書、一面感謝上蒼的同時,真正該做的是徹底檢討:我的教授職
位所佔據的是什麼樣的社會位置?為什麼我有權利∕權力著書立言?
我據以維生的「知識」跟我的社會位置有什麼關係?我的文化生產活
動跟整體社會權力的分配、社會結構的變化可不可能無關?最後,我
該站在什麼立場發言?我的一言一行是不是會不自覺地強化了既有不
平等的社會秩序?
以上的問題,不僅僅該用來質疑葉老,更該用來質疑我們大學生
自己。大學生,這群所謂的「知識份子」或「準知識份子」,是不是
跟所謂工運、社運八竿子打不著關係呢?貌似清純的校園,難道不是
權力爭鬥競逐的場域(champs;field)嗎?我想,我以上的論述或許
過份簡略,但我相信已經提供了一部份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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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 norme bourgeoise, zu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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