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e先說明一點：
文中第一段所謂「秘密剋」，乃是mimicry的音∕意譯，意思是
「（顛覆性）的模仿、學步」。（我覺得翻得真好，不愧是我老師，嘿）
這個概念是後殖民理論家Homi Bhabha時常援引的，我們讀書會
過幾個禮拜會念到後殖民理論，到時大家再深入研究不遲。
論 壇 1999.12.01 中國時報
校園寫真化與校園娛樂化
⊙廖咸浩
師大學生解放身體、以真示人，往往引起的是一種舊的情緒－學生豈可
如此云云；而某艷星入中學傳道授業則帶來了新的恐慌，不知這般趨勢將
伊於胡底。面對這種校園新形勢，新近常有兩種自居另類的因應方式：其
一是從「自然」的角度出發，肯定自然就是正常、自然就是美。其二則從
相反的一端，也就是「表演」的角度出發，認為表演就是正常、表演就是
美。前者的教育哲學根植在浪漫主義式的自然主義／個人主義中，認為減
少人為干預、一切回歸自然，則教育的成功必能水到渠成。後者或多或少
以後結構主義為師，完全否定有所謂自然，故強調只能在依存體制的同
時，以「學步」（表裡不一）的方式對其進行游擊式的顛覆（「祕密剋」）。
這兩者的企圖心皆有可肯定之處，也都有針砭現狀的可能性。但是對事
理的簡化，以及對體制結構性力量的輕忽，可能反而強化現狀，尤其是以
理所當然的「生活方式」面貌出現的資本主義體制現狀。
前述校園事件從「自然」的角度來看，便無須擔憂：畢竟人只要追隨
「內心的呼喚」，就能苟日新日日新，而止於至善。故相當程度而言，這
種想法認為「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從「表演論」出發，則也無需特別擔憂
，反正存在雖未必合理，「抵抗」卻俯拾皆是。任何配合體制的作為本身已
包含了抗拒在內，因為每個人的配合方式必然各自不同，當然也與體制的
要求不完全相同。
這兩種角度出發的文化觀其共同點是，都無視於「社會」不但是一個
權力的場域，而且其中仍有某些居於主宰地位的結構性力量，尤其是位於
根柢處的資本主義商品化力量。前者把「放任」解釋為自然，結果就是
任由以商品化為主的宰制力量對年輕人進行無止境的洗腦。後者則雖然
深知權力宰制是事實，但對於宰制的深度及廣度認識無乃太淺，對於單一
個人的「表演」對（資本主義）體制所能產生的抗拒能量也估計過高。
其結果往往一樣是為資本主義體制的商品化力量作嫁。
由此可知，前述校園異象（以及日前研究生以科技犯罪的事例），都是
其來有自，但於今尤烈。其根源即在於資本主義價值在不知不覺中已成了
台灣社會的價值基礎－從電視新聞綜藝節目化，到領導人四處誇耀台甲天下
，到通識教育以技術課程（如珠寶鑑定、飼養寵物）充數－在在都說明了
資本主義商品化邏輯已經全面主宰了台灣社會的價值領域。
因此，對前述校園商品化新形勢若仍以泛道德主義的方式譴責，而不求
深入其所隱含的現代性或現代化的根本問題，不但無補於事，反而讓這些
現象因為戴上了「現代」或「進步」（因為資本主義的價值總是反傳統的）
的光環，而更無人敢纓其鋒。另一方面，後現代思維的反現代性傾向，本可
對現代性的流弊有釐清作用，卻因為專注於瑣碎細節，以致減弱了從根柢處
進行宏觀（macrological）批判的能力，往往弔詭的助長了資本主義價值
的隱形化與自然化。在台灣這種沉迷於現代化（包括時髦的後現代風潮）
的社會，資本主義價值的深入拓殖，尤其被視若無睹。傳統與現代的問題
在台灣不再被提起，非但不意味著問題已被克服，反而佐證了現代性的
陰暗面在台灣的全面勝利，及其積極面的潰不成軍。
這其中的理由與近代中國面對西方現代性時的挫敗如出一轍：只見其
表層的好處，而無法深窺其堂奧。比如公私領域的區分可謂現代性的骨幹
思維之一，但卻始終未被嚴謹實踐。在過去，台灣社會公私領域的界線
向來模糊不清，其原因除了一般第三世界的共同困境－一方面有前現代
社會的以私為公的陋習，另一方面又有源遠流長的以公抑私的機制（如
傳統規範壓抑個人意志）－還要再加上威權體制中政治力量對私領域的
侵犯。如今政治力以公害私的狀況雖有改善，但又產生了政治信仰以私
害公的現象（即公共領域被各種政治信仰所壟斷：如2100之類脫口說節目）
。但泛政治化的以私侵公現象，其深層動力還是資本主義追求最大利潤的
商品化擴張企圖。
前述學生拍寫真與邀請艷星到校演講，便都是商品化擴張所造成的
以私為公的現象。在公私分明的現代化社會，個人私下想做什麼，旁人
其實無權過問。一旦進入了公共領域，就必須接受檢驗：比如拍寫真集
而大肆宣傳，其目的真是要爭取「身體自主權」，企圖對社會整體產生
建設性影響？還是只是假此進步之口號，行兜售（清純學生／未來老師）
肉體之實？又如學校社團邀請艷星，美其名曰切磋演技，但何以是此人
非彼人，顯然有其他的（尤其是廣義的商業上的）考量。
反省上述「校園商品化」的現象，出發點並非衛道主義，而是期許教育
與「商業價值」劃清界線：不宜假學習者之名，行媚俗之實；也不宜假
自由或顛覆之名，為商業效命。故學校面對此商業不斷入侵的新形勢，
當務之急是要積極與學生展開對話，以期經此培養學生的思考能力，重建
公私領域的分際。思考的訓練在於兩方面：一是「去自然化」，以揭露
「自然」所掩蓋的各種權力徵逐的真象。另一則是在承認自然乃是假象之餘
，卻不輕言放棄結構性的認知企圖與改革努力。面對資本主義價值的無孔
不入，尤其需要雙管齊下，才能有鬆動其操控的可能。教育單位或文化評論
者面對價值商品化時，若只知呼籲順其「自然」，或過度誇大其顛覆成規
的價值，極易助紂為虐而渾然不覺－資本主義體制能發展不墜，所憑藉的
本來就是「製造自然」與「顛覆成規」的本事唄！
（作者為台灣大學外國語言系教授）
--
I am never angry with anyone unless they deserve it.
--Ruskin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twbbs.org)
◆ From: poe.m7.ntu.edu.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