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工人黨的成長歷程
1982年,工人黨首次參與選舉。成果並不盡理想:魯勒本人參選聖保羅州州
長,只得到10%的選票,排名第四。整個勞工黨總得票數一百五十萬,佔全國總票
數3.3%。雖然在聯邦議員、州議員以及縣市長上面小有斬獲,但是70%的得票來自
於聖保羅ABCD地區。聖保羅一家保守派報紙在大選完之後,迫不及待地宣佈:「
在打完第一仗之後,工人黨也將隨之結束」。
但是,工人黨並沒有倒下去。1983年開始,工人黨開始推動1985年的總統直
選,並在全國各地發起許多遊行示威,結果並沒有成功,85年大選仍由國會議員
組成的選舉人團來間接選舉總統。在當時,多數的國會議員決定暗中支持一位正
直的老國會議員,以求把軍事政權支持的另一個候選人做掉。但是工人黨作成決
議,不准其國會議員參與投票,因為這種菁英之間的幕後決策以及這種間接投票
方式,違反了工人黨一向主張的民主原則。這項決定在當時引起許多反對陣營的
不滿,認為工人黨相當自私,沒有把讓獨裁者下臺視為最先目標。但是許多厭倦
了菁英之間秘密交易的人民卻支持這項決定,許多人開始認為,工人黨才是唯一
有勇氣堅持民主原則的政黨。
1986年國會議員大選,魯拉選上國會議員,獲得六十五萬票,是全國最高票
。雖然如此,整個結果算是另一次失望,勞工黨在全國570席的國會議員席次中只
拿下8席。不過,隨後在1988年的縣市長選舉中,工人黨拿下全國36席的市長(不
要太驚訝,全巴西有五千多個縣市長),但是這其中包括巴西最大城市,聖保羅
,一個來自北方的女性黑人露易莎當選市長。同年,銀行員工會理事長澳利維歐
也當選了波多阿雷格雷市(Porto Alegre)市長──這是南方里約格蘭得州(Rio
Grande do Sul)的首府(澳利維歐在1998年當選該州州長)。十四年後,這個仍
是由工人黨主政的都市,舉辦了2002年世界社會論壇(World Social Forum),
成為國際社會運動注目的焦點。
1989年,巴西歷史上第一次總統直選,保守派聯盟的科羅爾(Fernando
Collor)與魯勒對決。第二輪投票前,科羅爾陣營以重金挖出魯勒前女友以及他
們的女兒,在唯一的全國電視網Globo TV上控訴魯勒不負責任,並且在新聞以及
黃金時段不斷重播不利魯勒的報導,這使得魯勒選情大受影響。開票結果,魯勒
以三千一百萬票輸給科羅爾的三千五百萬票。
魯勒敗選之後,決定放棄連任國會議員。面對黨內勸阻之聲,他只說:「我
們要重組黨的基層,我們要回到工廠、回到校園、回到社區。……要這樣做就意
味著我們要把全國徹底跑個一趟。」於是,接下來的四年,魯勒與工人黨的幹部
巡迴全國各地,他們用船或者吉普車跋涉了超過四萬公里,不只到了東北窮鄉僻
壤,也深入亞馬遜河流域。魯拉以及PT領導人透過一場場的村落座談與演講,實
際接觸了巴西的底層社會。「這次『長征(Caravanas)』的經驗說明了,作為政
治人物,我們必須要改變我們的行為:不要老是只會一直說,我們應該試著去傾
聽。」盧勒如是說。
1994年五月,第二次民選總統,魯勒民調始終有超過40%的支持率。許多人
看好魯勒這次的選情,結果,執政的自由陣線黨決定結合社會民主黨,甚至願意
支持社民黨的總統候選人卡多索。巴西的保守勢力形成了反魯勒陣線,連政府機
構與媒體也一起加入。另外,卡多索抄襲了工人黨的許多政綱,諸如創造八百萬
工作、扶持小企業、進行土地改革等等。最終,卡多索以54%對27%贏走了總統寶
座,也展開了他八年的新自由主義統治。1998年,魯勒第三次挑戰總統大選,結
果在保守派再度聯合以及國際金融市場的威脅恫嚇下,再次敗給卡多索。
另一種世界是可能的!(Another World Is Possible!)
雖然,總統選舉一直受挫,實際上工人黨的力量始終在巴西各地茁壯。重要
的是,它不只是政治版圖的擴張,而是包括了許多政治理想的實踐。限於篇幅的
關係,我只能在這裡舉幾個例子,說明工人黨是如何在實踐他們在2002年波多阿
雷格雷市的世界社會論壇所喊出的口號:「另一種世界是可行的!」
◎國會議員與社會動員
1986年,巴西國會草擬新的憲法,除了國會議員之外,人民也有權提出修正
案,也就是只要有跨越三個選區並超過三萬名的選民連署,就可以在國會裡面成
案。結果,工人黨的基層組織、巴西勞工總會(CUT)以及其他社運團體,總共提
出了122條修正案,總共動員了超過兩千兩百萬名的選民參與這些連署!即便知道
這些修正案進了國會多是石沉大海,但是工人黨仍然積極地把這次修憲與草根組
織連結起來,因為,政治並不是政治菁英的專利。
◎地方執政與參與式民主
在工人黨執政的城市,多半採用一種叫做:「參與式管理」(participatory
management)的執政模式,超越了一般習以為常的僵化代議民主政治。工人黨在
執政之後,在預算的編列與執行過程中,除了原有的政治機關之外,通常會大量
引進基層草根組織(如社區組織、NGOs、社運團體、工會等等)的力量參與決策
。特別是有關經濟、運輸、農業、教育、文化、環境等方面的議題,人民比過去
有更多機會參與決策,並且也能監督執行成效。這個意義是雙重的,英國「紅辣
椒」雜誌總編輯希拉蕊˙溫萊特說:「在巴西,工人黨的重心並不只放在發展政
治結構上頭,它也同時想要建立一種文化,人民可以從中獲得自信以及團結感,
並且感覺到自己有能力去參與政治。」
◎市政府發動罷工?
1988年,工人黨的一個傑出女性幹部蒂兒瑪(Telma de Souza),一個碼頭
工人的女兒,當選了桑多斯港(Santos)的市長。她上任之後,首先致力於公共
運輸與公共衛生的改善,唯一的私營運輸公司不願意降低票價以及改善服務,蒂
兒瑪不惜與之對簿公堂,最後逼迫這家公司關閉,另外成立了一家市立巴士公司
,提供較低票價與偏遠路線的服務。1991年,總統科羅爾推動私有化,要將桑多
思港私有化,一夜之間超過5,300名碼頭工人宣佈被解僱,碼頭工會立刻宣佈罷工
。蒂兒瑪市長不顧中央政府的警告,也鼓吹全市勞工隨後進行二十四小時同情性
罷工。最後,蒂兒瑪成功地逼迫總統收回成命,重新與碼頭工會進行協商。
2002年的總統大選
魯勒驚人的政治韌性與廣受各派系接受的政治智慧、工人黨在各地草根紮實
的執政經驗以及各種社會運動(如無土地者運動MST)的支持,讓他可以在2002年
再次捲土重來並且終於高票當選。這次的選舉,有幾個特點是值得我們注意的。
◎對全球化與新自由主義的批判
1994年卡多索上台後,便大力推動私有化政策,讓國際資本得以直搗巴西國
內市場;同時,大幅解除巴西金融管制,以便利國際金融資本進出。換來的卻是
失業率從4.2%一路攀升到9%,財富分配也日益不均。而政府負債情形更為嚴重,
卡多索上台時,政府負債尚不及GDP的三分之一,之後卻一路攀升到2000年的49%
,到今年九月負債佔GDP的64%。更重要的,連巴西國內製造業都開始不滿,因為
卡多索的寬鬆的金融政策有利於熱錢進出,對國際金融資本的好處更甚於國內工
業資本。魯勒此次的競選口號之一就是:「以生產向投機者宣戰!」
當然,選前魯勒高居不下的民調著實讓國際市場緊張不已。選前這些國際金
融機構打算重新複製98年的選舉招數,配合保守派候選人評擊魯勒沒有能力執政
,暗示如果魯勒當選,會讓這個全球第八大經濟體走向崩潰。華爾街兩大金融機
構:摩根史坦利與美林銀行在八月宣佈調降巴西信用等級,當場引發巴西貨幣(
里耳)貶值40%左右,股市狂洩不止。只是,這次,巴西人民不再上當了:
「這些銀行已經打著新自由主義的旗幟,在我們國家撈了許多好處。現在,
他們竟然試圖恐嚇人民,想要影響我們的政治秩序,好為他們自身狹隘的利益而
服務!」
──雷那多˙剛查維多,里約熱內盧聯邦大學經濟學研究所研究員
國際的工會團體也都群起聲援。舉例來說,國際工會網(UNI)的秘書長菲力
浦˙傑寧斯(Philip Jennings)在八月份UNI的美洲執行委員會中就對國際金融
市場發出警告,要這些金融組織閉嘴:「這些不民主的力量根本沒有資格對於這
場選舉發言。」國際金屬工聯(IMF)與國際化學勞聯(ICEM)也都發表聲明支持
魯勒。連倫敦金融時報(Financial Times)也都認為這些銀行做錯了,應該要去
正面承認魯勒會當選這件事,而且從工人黨過去在地方執政的經驗來看,國際市
場並不需要將之視為牛鬼蛇神。魯勒的競選陣營就乾脆稱這些國際金融組織叫做
:「經濟恐怖主義(economic terrorism)」。
◎反對「美洲自由貿易區」
反對美國在中南美洲的勢力擴張,是魯勒以及巴西工人黨的一向主張,因此
他們始終反對美國極力倡導的「美洲自由貿易區」(Free Trade Area of the
Americas)。魯勒明白地對美國的媒體說:「美國有關美洲自由貿易區的主張並
不是一種整合,而是要把拉丁美洲併吞到美國的經濟之中。」
工人黨也一向反對美國介入拉丁美洲國家的內政以及內戰,工人黨與古巴的
卡斯楚政權以及委內瑞拉的查維玆政權關係一向良好──後兩者也都是美國的眼
中釘。委內瑞拉總統查維玆說得更明白:「我相信,魯勒會結合我們這些左派,
形成一個拉丁美洲的『善良軸心』(an axis of good)」。
這當然讓美國政府恨得牙癢癢的,當然了,白宮還是要發表諸如:「我們必
定會與總統當選人繼續合作與溝通」之類的道賀場面話。不過,美國政府自己很
清楚,所謂的「美洲自由貿易區」受到的質疑不只來自巴西,其餘多數中南美洲
國家其實並不支持美國的這項「南進計劃」。
◎未來的問題
當然,未來魯勒以及工人黨要面對的問題是相當多的。首先,巴西並沒有脫
離國際市場,來自國際市場以及美英為首的國際霸權仍會持續向巴西施加壓力。
事實上,這樣的壓力並沒有停過,舉例來說,華盛頓郵報的一篇文章便暗示,巴
西還不出210億美元的外債是遲早的事,問題只剩下到底巴西會不會變得像阿根廷
那麼慘而已。而英國BBC記者則乾脆就把帳先算在魯勒頭上,說:「魯勒的當選部
分地導致了到目前為止的危機。」如何一邊要跟國際市場力量周旋,還要一邊維
持一定的自主性來解決國內問題,這的確考驗著魯勒與工人黨的智慧。面對這些
難題,大選前的魯勒已經開始用比較和緩的修辭來談國際貨幣基金(IMF)了:「
我們還是要跟它打交道的。就像去看牙醫一樣,沒有人喜歡,但有時還是得去。
」
其次,如何去面對保守派仍然過半的國會也是另一個問題。雖說魯勒一向以
溝通協調能力見長,但是否能在當上總統後發揮作用,尚難有定論。其實,魯勒
似乎已經預見了國會未過半這個問題,因此在副總統人選上採取了結盟的做法。
但是這也引發這次總統選舉過程中,工人黨內部最嚴重的辯論。辯論的原因倒不
在於權力之爭,而是競選策略上的考慮──魯勒打算找現任執政聯盟中自由黨的
一位國會議員搭檔競選。當然,這位荷西˙阿倫卡是那種所謂的進步資本家,所
屬工廠的工會相當活躍,工作條件皆在標準以上。但是,找資本家合作?當然在
工人黨內引起一片嘩然。最後,在擔心重演過去三屆選舉保守派大反撲的情形下
,魯勒說服黨內異見,形成工人階級、弱勢團體與進步國內製造資本的聯盟,共
同對抗地主、政治保守派、金融資產階級與背後的國際投機資本。現在過了總統
這關,未來國會運作是否能見效,則有待觀察。
第三,在魯勒的當選感言中,他說希望在他四年任滿的時候,可以消滅貧窮
問題,巴西全國能夠家家三餐溫飽。他很清楚投票給他的人民要的是什麼:更多
的工作、更穩定的生活、更多的教育、更少的街頭犯罪。但是,這些顯非易事。
作為巴西四十年來第一位左翼總統,魯勒身上背負的期待遠較他人更多更大。巴
西活躍的民間草根團體幾乎都一致支持魯勒,不過一但當落差出現,反彈之大可
想而知。事實上,在當選幾天後,一位重要的工人黨強硬派國會議員就提前發出
警告了:「我期待大家上街頭──如果魯勒向IMF讓步的話。」
結語
從一個擦鞋童,到一個工會理事長,然後成為工人黨黨主席,最後歷經三次
失敗,終於當上總統,這個看似圓滿的結局,其實故事尚在卷首。這不是什麼勵
志故事,這是巴西自主工運與民間社會在民主化過程中的豐沛活力與精采蛻變,
是巴西人民在歷經資本全球化與新自由主義席捲之後,另尋出路的一種努力。巴
西在全球化浪潮下所處的位置,其實多數國家皆甚類似,但是其大步向前的工運
與又深又廣的草根組織卻是別人遠遠不及的,這些將是支持與鞭策魯勒與工人黨
前進的主要力量。閱讀巴西,深深覺得這種夢想與努力不應該被放棄:「另一種
世界是可能的!」。
一些有關巴西自主工運、工人黨以及魯勒的書及文章
Beynon H. and J. Ramalho (2001) ‘Democracy and the organization of
Class Struggle in Brazil’, in Socilaist Register 2001, pp.219-238.
Monthly Review: London.
Burbach R. (2002) ‘Aonther World is Possible’, in Red Pepper Aug.
2002 p.18-20, London.
Bradford S. and B. Kucinski (1995) ‘Braizil: Carnival of the
Oppressed: Lula and the Brazilian Workers’ Party’, Latin America
Bureau: London.
Keck, E. Margaret (1987) ‘Democratization and Dissenion: The Formation
of the Workers' Party’, in Politics and Society, 15,1(1986-7),
pp67-94.
Keck, E. Margaret (1992) ‘The Workers’ Party and Democratization in
Brazil’, Yale Uni. Press.
Sadar, E and Ken Silverstein (1991) ‘Without Fear of Being Happy’,
Verso.
Wainwright, Hilary (2002) ‘Wanted: New Forms of Political Power’, 發
表於高雄市新勞動文化協會主辦「工會、環境與全球化」國際研討會,2002年9月
11-12日,高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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