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採取如此的「天葬」方式，雖然在意識型態上與上古時期人死則暴屍荒
野、任憑物化以終的心態不同，不過在處理的方式上兩者並無差別。然而人類社
會之所以衍生埋葬制度，就是因為為人子女者眼見狐狸分食親人的屍身、蠅蚋吸
吮親人的屍肉，所激起「其顙有泚，睨而不視」的不安與不忍之情，於是歸而有
掩埋屍體之行為，99順乎此不安與不忍之根本人情，再漸次發展，始有儒家推行
的喪葬制度。因此，倘若缺乏一些特殊的信仰觀念，人死而要逕行如此方式之「
天葬」，則實在超乎進化後的社會常情。
其次，莊子藉由妻死而惠子弔之的機會，說明其處喪的態度與方式：莊子面
對妻子之喪，不但不哭，並且還以箕踞鼓盆而歌的方式處理心中的感覺。莊子如
此做為，好友惠施還不得不責備其不近人情與過分。對於惠施的質疑，莊子說明
：「是其始死也，我獨何能無概然！察其始而本無生，非徒無生也而本無形，非
徒無形也而本無氣。雜乎芒芴之間，變而有氣，氣變而有形，形變而有生，今又
變而之死，是相與為春秋冬夏四時行也。人且偃然寢於巨室，而我噭噭然隨而哭
之，自以為不通乎命，故止也。」100 可見世人喜生惡死、哀死樂生的自然之情
，莊子在妻子剛死時，亦不能免俗而心有所慟。然而當其深入分析肇生生命的本
質，則不禁領悟：人之初，不但是「本無生」，而且「本無形」；不但「本無形
」，並且還更是「本無氣」的。人僅因為大自然「變化推移」的緣故，於是「變
而有氣」、「變而有形」、「變而有生」，於是有所謂生命的存在。然而大化不
斷流行，繼之而起的，就是「變而之死」；這一切的變化，如四時之運行，乃是
自然運轉之勢，本無可喜、亦無可悲。莊子固然能透過對於生命本質的解析，而
達到「以理解情」、「以理化情」的智慧解脫，並且以「鼓盆而歌」的方式形成
「移情」之效果，不過這種對於生命情境的理解、對於悲哀情緒的消解，卻遠非
常人可以企及。
莊子亦深知透徹瞭悟生命真相之不易，於是更藉由「重言」之方式，由顏回
對於孟孫氏之母死，雖然「哭泣無涕，中心不戚，居喪不哀」，不過卻以「善處
喪」而聞名魯國，因此產生「無其實而得其名」之疑惑，然後藉由仲尼的誇獎孟
孫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不知就先，不知就後。」「有駭形而無損心，
有旦宅而無情死。」因此能「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安排而去化，乃入
於寥天一。」101 說明孟孫氏由於窮盡死生之理，因此能安於變化、順化為物而
不以哀樂累於心，如此順應內外之變，與物推移、與化俱去，所以能入於寂寥之
妙門而與天為一，如此方才進入悟道者的處喪之道。這種對生命的理解固然高明
，不過真能悟得如此境界者，普天之下又能有多少？
99同註1，頁102。
100同註94，〈至樂〉，其詳參見頁614-615。
101同註94，〈大宗師〉，其詳參見頁274-275。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03.73.55.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