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不但積極地提倡薄葬短喪，並且針對儒家所大力推行的三年之喪仔仔細
細地提出猛烈的攻擊：哭泣不秩聲翁。縗絰，垂涕，處倚廬，寢苫枕塊，又相率
強不食以為飢，薄衣而為寒，使面目陷陬，顏色黧黑，耳目不聰明，手足不勁強
，不可用也。又曰上士之操喪也，必扶而能起，杖而能行，以此共三年。若法若
言行若道，使王公大人行此，則必不能蚤朝，五官六府，87辟草木，實倉廩。使
農夫行此，則必不能蚤出夜入，耕稼樹藝。使百工行此，則必不能修舟車、為器
皿矣。使婦人行此，則必不能夙興夜寐，紡積織紝。……以此求富，此譬猶禁耕
而求穫也。……君死，喪之三年；父母死，喪之三年；妻與後子死者，五皆喪之
三年；然後伯父叔父兄弟孽子其；族人五月；姑姊甥舅皆有月數。……是故百姓
冬不仞寒，夏不仞暑，作疾病死者，不可勝計也。此其為敗男女之交多矣。以此
求眾，譬猶使人負劍而求其壽也。88依循墨子所說，則三年之喪似乎真有所謂「
貧家產、寡人民、啟亂事」的嚴重後果，然而仔細考察禮書對於服喪的相關說明
，卻可發現墨子的抨擊，早在《禮記》中就有周到的防弊設想：三日而食，三月
而沐，期而練，毀不滅性，不以死傷生也。喪不過三年，苴衰不補，墳墓不培，
祥之日鼓素琴，告民有終也。以節制者也。……百官備，百物具，不言而事行者
，扶而後起；言而后事行者，杖而起。身自執事而后行者，面垢而已。禿者不髽
，傴者不袒，跛者不踴，老病不止酒肉。以權制者也。……始死，三日不怠，三
月不解，期悲哀，三年憂，恩之殺也。聖人因殺以制節，此喪之所以三年。賢者
不得過，不肖者不得不及；此喪之中庸也，王者之所常行也。89制禮者早已以「
節」與「權」為服喪者之重要原則，使服喪者知所節制、懂得權衡，保持「中庸
」之道以行居喪之禮，以達成延續社會脈動之目的。喪期之中，更要遵守「毀瘠
不形，視聽不衰。頭有創則沐，身有瘍則浴，有疾則飲酒食肉，疾止復初。不勝
喪，乃比於不慈不孝。五十不致毀，六十不毀，七十唯衰麻在身，飲酒食肉，處
於內。」90的重要原則，以免入於「不慈不孝」的罪名，因此當然不可能造成墨
子所說的「作疾病死者不可勝計」的地步。
至於有關古代聖王之事，《淮南子》認為：「當舜之時，有苗不服，於是舜
修政偃兵，執干戚而舞之。禹之時，天下大雨，禹令民據土積薪，擇丘陵而處之
。武王伐紂，載尸而行，海內未定，故不為三年之喪始。禹遭洪水之患，陂塘之
事，故朝死而暮葬。此皆聖人之所以應時耦變，見形而施宜者也。」91又記載禹
之時，天下大水，禹身執虆垂，以為民先，在此全民投入治水之辛苦工作中，因
而採取「死陵者葬陵，死澤者葬澤」之方式，故節財、薄葬、閑服隨之而生。92
如此這些都是應時耦變、見形施宜、與化推移的合適措施。反之，當社會環境進
入穩定的狀態，不再需要隨時準備與大自然做生死搏鬥，也不再處於禽獸偪人的
窘境，並且文明與文化都已提昇至相當的程度以後，人們對於生命的感受，就不
再簡單地以為「活著就是一切」，而要追求生命富有更多的內容與意義，要求存
在以外的更高價值，所以墨子這種以「實用」為單一價值標準取向的主張，就是
泥於時而違於勢且不合乎人類情性發展的做法。因此《淮南子》更對墨家之喪葬
主張，評為：「三月之服，是絕哀而迫切之性也。」93可見當時墨者倡行服喪不
超過三月應為可信之事，而這種喪葬主張，最根本的流弊，就在於其意圖以三個
月極短的時間而斷絕世人喪親之哀情，不但強常人之所難，而且還極度壓抑上天
賦予人的親親仁德，所以縱然一時之間可以獲得下層社會的廣大支持，終究無法
持久流傳於後世。而《莊子》對墨家喪葬的批評更有公允之論斷：今墨子獨生不
歌，死不服，桐棺三寸而無槨，以為法式。以此教人，恐不愛人；以此自行，固
不愛己。未敗墨子道，雖然，歌而非歌，哭而非哭，樂而非樂，是果類乎？其生
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觳；使人憂，使人悲，其行難為也，恐其不可以為聖人
之道，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墨子雖獨能任，奈天下何！離於天下，其去王也
遠矣。94先王制禮，其旨皆在於求能可傳與可繼。95墨子雖然稟其堅忍刻苦、剛
毅不拔之意志，而行悲天憫人之志業，堪稱義行可嘉，然而終生勤苦，死後卻又
儉薄蕭條，則為人情所難以堪，即使在當時特殊的政治社會條件下可激起盛大迴
響，且掀起一陣對儒家的強烈批評，然而其做法終究無法持久，更難具有人文教
化之功效。
87孫詒讓於《墨子閒詁》，卷6，頁158，以「五官六府」當作：使士大夫行此，
則必不能治五官六府。
88同註83，卷6〈節葬下〉，頁158-161。
89同註10，〈喪服四制〉，頁1033-1034。
90同註10，〈曲禮上〉，頁54。
91同註82，〈齊俗訓〉，頁359-360。
92同註82，〈要略〉，其詳參見頁710 。「閑服」，王念孫以為「閒」與「簡」
同；簡服，指三月之服。《道藏》「劉本」作「閒服」，他本「閒」字皆誤作
「閑」，而「莊本」從之。《文選》〈夏侯常侍誄〉之注，以及《路史》〈後
紀〉引此，則并作「閒服」。
93同註82，〈齊俗訓〉，其詳參見頁356。
94《莊子》〈天下〉，見於清‧郭慶藩，《莊子集釋》（臺北：貫雅文化公司，
1991），頁1074-1075。
95同註10，〈檀弓上〉，頁142：夫禮也，為可傳也，為可繼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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