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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晉靈公不君(宣公二年)──光明與黑暗的抗爭   晉靈公不君1﹕厚斂以雕牆(2);從台上彈人﹐而觀其辟丸也﹔宰 夫胹熊蹯不熟3﹐殺之﹐置諸畚(4)﹐使婦人載以過朝5。趙盾、士季 見其手(6),問其故﹐而患之。將諫﹐士季曰﹕“諫而不入(7)﹐則莫之 繼也。會請先﹐不入﹐則子繼之。”三進﹐及溜(8)﹐而後視之﹐曰﹕ “吾知所過矣﹐將改之。”稽首而對曰﹕“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 莫大焉。《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9)。’夫如是﹐則能補過 者鮮矣。君能有終﹐則社稷之固也﹐豈惟群臣賴之(10)”。又曰﹕‘袞 職有闕﹐惟仲山甫補之(11)。﹐能補過也。君能補過﹐袞不廢矣(12)。” 猶不改。宣子驟諫(13)﹐公患之﹐使鉏麑賊之(14)。晨往﹐寢門辟 矣(15)﹐盛服將朝(16)。尚早﹐坐而假寐(17)。麑退﹐嘆而言曰﹕“不忘恭 敬﹐民之主也(18)。賊民之主﹐不忠﹔棄君之命﹐不信。有一於此﹐ 不如死也﹗”觸槐而死。   秋九月﹐晉候飲趙盾酒(19),伏甲(20),將攻之。其右提彌明知之(21), 趨登(22)﹐曰﹕“臣侍君宴﹐過三爵(23)﹐非禮也。”遂扶以下。公嗾夫 獒焉(24)。明搏而殺之。盾曰﹕“棄人用大﹐雖猛何為﹗”鬥且出。提 彌明死之(25)。   初﹐苤撐S鎘謔咨?(26)﹐舍於翳桑(27)。見靈輒餓(28)﹐問其病。曰﹕ “不食三日矣﹗”食之(29)﹐舍其半。問之。曰﹕“宦三年矣(30)”﹐未知母 之存否。今近焉﹐請以遺之(31)。”使盡之﹐而為之簞食與肉(32)﹐置諸 橐以與之(33)。既而與為公介(34)﹐倒戟以御公徒﹐而免之。問何故﹐對 日﹕“翳桑之餓人也。”間其名居﹐不告而退。遂自亡也。   乙醜﹐趙穿攻靈公於桃園(35)。宣子未出山而復。大史書曰(36)﹕ “趙盾弒其君。”以示於朝。宣子曰﹕“不然。”對曰﹕“子為正卿﹐ 亡不越竟﹐反不討賊(37)﹐非子而誰﹖”宣子曰﹕“烏呼(38)!《詩》曰﹕ ‘我之懷矣﹐自詒伊戚(39)。’其我之謂矣。”   孔子曰﹕“董狐﹐古之良史也﹐書法不隱(40)。趙宣子﹐古之良 大夫也﹐為法受惡(41)。惜也﹐越競乃免。”   宣子使趙穿逆公子黑臀於周而立之(42)。壬申﹐朝於武宮(43)。 【注釋】 1晉靈公﹕晉國國君﹐名夷皋﹐文公之孫﹐襄公之子。不君﹕不行君道。 2厚斂﹕加重征收賦稅。雕牆﹕裝飾牆壁。這裡指修築豪華宮室﹐過著 奢侈的生活。 3宰夫﹕國君的何師。胹(er)﹕煮﹐燉。熊蹯(fan)﹕熊 掌。 4畚(ben)﹕筐簍一類盛物的器具。5載﹕同“戴”﹐用頭頂著。 (6)趙盾﹕趙衰之子﹐晉國正卿。士季﹕士為之孫﹐晉國大夫﹐名會。 (7)不入﹕不采納﹐不接受。(8)三進﹕向前走了三次。及﹕到。溜﹕屋 檐下滴水的地方“。 (9)這兩句詩出自《詩‧大雅‧盪》。靡﹕沒有什麼。初﹕ 開端。鮮﹕少。克﹕能夠。終﹕結束。(10)賴﹕依靠。 (11)這兩句詩出 自《詩‧大雅‧傑民》。袞(gun)﹕天子的禮服﹐借指天子﹐這裡指周宣王。 闕﹕過失。仲山甫﹕周宣王的賢臣。(12)袞﹕指君位。 (13)驟﹕多次。 (14)鉏麑(chu ni)﹕晉國力士。賊﹕刺殺。(15)辟﹕開著。(16)盛服﹕穿 戴好上朝的禮服。 (17)假寐﹕閉目養神﹐打盹兒。(18)主﹕主人﹐靠山。 (19)飲(yin)﹕給人喝。(20)伏﹕埋伏。甲﹕披甲的士兵。(21)右﹕車 右。提彌明﹕晉國勇士﹐趙盾的車右。 (22)趨登﹕快步上殿堂。(23)三 爵﹕三巡。爵﹕古時的酒器。 (24)嗾(sou)﹕喚狗的聲音。獒(ao)﹕猛犬。(25)死之:為之死。之﹕指趙盾。(26)田﹕打獵。首山﹕首陽山﹐在今 山西永濟東南。 (27)舍﹐住宿。翳(yi)桑﹕首山附近的地名。(28)靈 輒﹕人名﹐晉國人。 (29)食(si)之﹕給他東西吃。(30)宦(huan)﹕給 人當奴僕。 (31)遺(wei)﹕送給。(32)簞(dan)﹕盛飯的圓筐。食﹕飯。 (33)橐(tuo)﹕兩頭有口的口袋﹐用時以繩紮緊。(34)與﹕參加﹐介﹕甲 指甲士。 (35)趙穿﹕晉國大夫﹐趙盾的堂兄弟。(36)大史﹕太史﹐掌紀 國家大事的史官。這裡指晉國史官董狐。書﹕寫。(37)竟﹕同“境”。賊: 弒君的人﹐指趙穿。 (38)烏呼﹕感嘆詞﹐同“嗚呼”﹐啊。(39)懷﹕眷戀。 詒﹕同‘貽”﹐留下。伊﹐語氣詞。(40)良史﹕好史官。書法﹕記事的原則. 隱﹕隱諱﹐不直寫。 (41)惡﹕指弒君的惡名﹐(42)逆﹕迎﹐公子黑臀﹕即 晉成公﹐文公之子﹐襄公之弟﹐名黑臀﹐(43)武宮﹕晉武公的宗廟﹐在曲沃。 【譯文】 晉靈公不遵守做國君的規則﹐大量征收賦稅來滿足奢侈的生活。他從高台上用彈弓射行人﹐觀看他們躲避彈丸的樣子。廚師 沒有把熊掌燉爛﹐他就把廚師殺了﹐放在筐裡﹐讓官女們用頭頂 著經過朝廷。大臣趙盾和士季看見露出的死人手﹐便詢問廚師被 殺的原因﹐並為晉靈公的無道而憂慮。他們打算規勸晉靈公﹐士 季說﹕“如果您去進諫而國君不聽﹐那就沒有人能接著進諫了。讓 我先去規勸﹐他不接受﹐您就接著去勸。”士季去見晉靈公時往前 走了三次ㄐ敷竻箝鼓葃l□□楣□盤□房此□□7擔骸拔乙丫□□? 自己的過錯了﹐打算改正。”士季叩頭回答說﹕“哪個人能不犯錯 誤呢﹐犯了錯誤能夠改正﹐沒有比這更大的好事了。《詩‧大雅﹐ 盪》說﹕‘事情容易有好開端﹐但很難有個好結局。’如果這樣﹐那 麼彌補過失的人就太少了。您如能始終堅持向善﹐那麼國家就 有了保障﹐而不止是臣子們有了依靠。《詩‧大雅‧烝民》又說﹕ ‘天子有了過失﹐隻有仲山甫來彌補。’這是說周宣王能補救過失。 國君能夠彌補過失﹐君位就不會失去了。”   可是晉靈公並沒有改正。趙盾又多次勸諫﹐使晉靈公感到討 厭﹐晉靈公便派鉏麑去刺殺趙盾。鉏麑一大早就去了趙盾的家﹐隻 見臥室的門開著﹐趙盾穿戴好禮服準備上朝﹐時間還早﹐他和衣 坐著打噸兒。鉏麑退了出來﹐感嘆地說﹕“這種時候還不忘記恭敬 國君﹐真是百姓的靠山啊。殺害百姓的靠山﹐這是不忠﹔背棄國 君的命令﹐這是失信。這兩條當中佔了一條﹐還不如去死﹗”於是﹐ 鉏麑一頭撞在槐樹上死了。   秋天九月﹐晉靈公請趙盾喝酒﹐事先埋伏下武士﹐準備殺掉 趙盾。趙盾的車右提彌明發現了這個陰謀﹐快步走上殿堂﹐說﹕ “臣下陪君王宴飲﹐酒過三巡還不告退﹐就不合禮儀了。”於是他 扶起趙盾走下殿堂。晉靈公喚了出猛犬來咬趙盾。提彌明徒手上 前搏鬥﹐打死了猛犬。趙盾說﹕“不用人而用狗﹐雖然兇猛﹐又有 什麼用﹗”他們兩人與埋伏的武士邊打邊退。結果﹐提彌明為趙盾 戰死了。   當初﹐趙盾到首陽山打獵﹐住在翳桑。他看見有個叫靈輒的 人餓倒了﹐便去問他的病情。靈輒說﹕“我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 趙盾給他東西吃﹐他留下了一半。趙盾問為什麼﹐靈輒說﹕“我給 別人當奴僕三年了﹐不知道家中老母是否活著。現在離家近了﹐請 讓我把留下的食物送給她。”趙盾讓他把食物吃完﹐另外給他準備 了一籃飯和肉﹐放在口袋裡給他。後來靈輒做了晉靈公的武士﹐他 在搏殺中把武器倒過來抵擋晉靈公手下的人﹐使趙盾得以脫險。趙 盾問他為什麼這樣做﹐他回答說﹕“我就是在翳桑的餓漢。”趙盾 再問他的姓名和住處﹐他沒有回答就退走了。趙盾自己也逃亡了。   九月二十六日﹐趙穿在桃園殺掉了晉靈公。趙盾還沒有走出 國境的山界﹐聽到靈公被殺便回來了。晉國太史董狐記載道﹕“趙 盾殺了他的國君。”他還把這個說法拿到朝廷上公布。趙盾說﹕ “不是這樣。”董狐說﹕“您身為正卿﹐逃亡而不出國境﹐回來後又 不討伐叛賊﹐不是您殺了國君又是誰呢﹖”趙盾說﹕“啊﹗《詩》中 說﹕‘我心裡懷念祖國﹐反而給自己留下憂傷。’這話大概說的是我吧。”   孔子說﹕“董狐是古代的好史官﹐記事的原則是直書而不隱諱。 趙盾是古代的好大夫﹐因為史官的記事原則而蒙受了弒君的惡名。 可惜啊﹐如果他出了國境﹐就會避免弒君之名了。”   趙盾派趙穿到成周去迎接晉國公子黑臀﹐把他立為國君。十月初三﹐公子黑臀去朝拜了武公廟。 【讀解】 不知道是否有心理學家專門研究過歷史上的暴君的心理﹐這 種研究肯定很有意思。在平常人看來﹐暴君們的言行舉止都有些 異乎尋常﹐按正常人來說是匪夷所思的。比如﹐夏桀的寵姬妹喜 愛聽裂帛聲﹐建造過“酒池肉林”﹔商紂王的酷刑“金瓜擊頂”、 “炮烙”、“蠆盆”、做人的肉羹。活剖孕婦等等。   晉靈公彈射路人、殺廚子遊屍的舉動﹐僅僅用一般的殘暴、狠是難以說明的﹐恐怕總有些變態心理﹐或者歇斯底裡癥一類的 精神病﹐才能解釋他的怪癖行徑。如果真是這樣﹐除了治病、關 進瘋人院之外﹐沒有任何辦法讓他改邪歸正﹐或者像趙穿那樣﹐將 其殺掉﹐以免危害更順堮R恕?   中國傳統政治制度致命的痼疾就在於﹐無論所滑的“天子”多 麼愚笨、痴呆﹐無論多麼殘暴、缺德﹐無論多麼變態。病入膏育﹐ 都是“神聖”的﹐不可冒犯的﹐不可彈劾討伐的﹐否則﹐便會犯 下各種“罪行”﹕欺君﹐褻讀﹐犯上作亂﹐直至弒君。而且﹐這些 罪行都是彌天大罪﹐不可赦免﹐甚至可以誅滅九族。   至今想起這些﹐依然讓人不寒而粟、切齒痛恨﹗天子也不過 是吃人飯拉人屎的家伙﹐說不定智商還很低﹐憑什麼就可以騎在 千萬人的頭頂上拉屎撒尿﹐作威作福﹖他們憑什麼就能比百姓聰 明能幹。具備當“領袖”的才能﹐如果說這世上真有什麼天才的 話﹐多半也沒有那些享盡人間榮華富貴。驕橫得不可一世的“天 子”們的份兒。   雖然有此痼疾﹐但讓人感嘆不已的是﹐無論在那個時代﹐隻 要有昏情殘暴的暴政。苛政存在﹐就有敢於諍言直諫的義士出現﹐ 並有敢於弒君的勇士出現﹐前者如趙盾﹐後者如趙穿。他們明知 自己的行為將要以自己的生命作為代價﹐甚至還包括以自己親人 的生命為代價﹐依然大義凜然﹐慷慨陳詞﹐視死如歸。   這些詞語﹐隻有用在這些義士、勇士身上才是沉甸甸的、擲 地有聲的、名實相符的。   其實﹐敢於直諫、敢於弒暴君﹐已遠不止是一種一時沖動的 個人行為﹐更不是宗教信徒的迷狂。它是一種非常清醒的、理智 的選擇﹐是不得不如此的抉擇。有時﹐明知暴君不可理喻﹐有時 明知自己的行動無異於以卵擊石﹐自投羅網﹐如荊柯刺秦臨行前 所唱﹕“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但是﹐它們所體 現的是一種精神﹐是一種具有普遍意義的永恆的正義﹐即決不向殘暴專制、黑暗腐朽屈膝讓步的決心。   正如希臘神話傳說中的西西弗斯明知自己推上山的巨石要滾 下來一樣﹐依然堅持不懈地推下去。人類的精神和行動的意義﹐就 在過程之中顯示了出來﹐結果則是次要的了﹐甚至並不重要了。   面對殘暴和死亡而敢於挺身而出﹐這種行為表示了一種嚴正 的抗議﹐表示了一種不屈的精神。翻看歷史﹐這種抗議和精神從 來就沒有中斷過﹐就好比光明和黑暗從來都是相隨相伴﹐哪一方 都沒有消失過一樣。也許﹐光明和黑暗永遠都會這麼抗衡下去﹐直 到人類不再存在。 -- 紗雲拭皎月﹐月色益鮮潔。 ※ 來源:‧水木社區 newsmth.net‧[FROM: 166.111.73.1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