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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政第二 孔子不談政治 第一篇《學而》是講個人作學問的內在修養﹐接著下來第二篇《為政》則是講學問的外用。 不過提到為政﹐有一點要注意﹕我們常發現在一些著作中﹐許多人認為《為政》是孔子的“政治思想”﹐或者用現代的語匯來說﹐稱之為“政治哲學”。在我個人研究的結果﹐認為這個說法是不對的。孔子很少提到完整觀念的“政治”﹐孔子隻說“為政”﹐這點我們要特別注意。站在學術的立場﹐態度要非常嚴謹。我們常說一句話﹕“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要服真理。”作學問的立場﹐就是“在學術面前﹐態度要非常嚴謹﹐服從真理。”孔子隻講“為政”﹐不談政治﹔“政治”如國父所說的﹕“管理眾人的事。”孔子所提的“為政”是教化﹐教化是中國文化的名詞﹐不能看成是教育。教是教育﹐化是感化﹐但過去又不叫作感化﹐而叫作風化。為政的意義包括了教化。這個重點我們必須把握住。因此第二篇《為政》﹐也是談到學問外用的道理。 大政治家的風范 子曰﹕為政以德﹐其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 “共”即“拱”。這幾句話﹐表面上看來﹐非常容易懂。孔子提出來﹐為政最重要是“德”。說到這裡﹐我們要注意﹐春秋戰國時代﹐“道德”兩個字﹐是很少連篇來用的﹐那個時候﹐道是道﹐德是德﹔魏晉南北朝以後﹐到唐宋之間﹐才把這兩個字連起來﹐變成一個名詞為“道德”﹔到現在年輕人一提到道德﹐都當成討厭的名詞。這是文化思想的演變。所以我們要知道﹐秦漢以前﹐德是德﹔而“道”與“天”﹐在當時可說是最麻煩、最難於界說的兩個字﹐同樣的有無窮意義。有時候“道”字﹐是形而上的那個本體的代表﹔有時候是道路之道﹐有時候是原則或法則﹐像《孫子兵法》﹕“兵者詭道也。”這個道就是法則的意思﹔有時候又是道德的代表。“天”字也是這樣﹐包含有四五個意義之多。在同一本書﹐甚至在同一句裡﹐前後的道字﹐所代表的意義就不同。這個好像是中國文化的毛病﹐其實也是長處﹐尤其在古代印刷術還沒有發明﹐一個觀念用一個字來代表﹐用刀刻到竹簡上﹐在當時就足以完全表達。 再說到這個“德”字的意義﹐過去“德”是表示好行為的成果和作用。古時人解釋“德者得也”。因此我們了解孔子講的“為政以德”﹐是好行為的成果﹐也和後世講的“道德”意義差不多。如果不作深入研究﹐一般在學校裡﹐就告訴學生﹐這裡的“德”就是“道德”﹐因為學生不到相當的程度﹐老師也無法多搬古董來為他們作詳細解說。孔子為什麼提出這個“德”字﹐這是第一個問題。 星辰知多少 第二個問題說到“北辰”。我們中國文化發達得最早的是天文。過去我們把天體分成二十八宿和三垣──紫微、少微、太微﹐類似於我們現在講天文的經緯度。經緯度是西方的劃分法。曾經有位天文學家主張﹐我們自己重新劃過﹐不照西方的度數劃﹐如格林威治時間是英國人劃的﹐與我們不相幹。我們為什麼不講自己的中原時間﹐或以台灣作中心﹐把經緯度再劃過呢﹖而事實上﹐我們過去是劃分過的。天體的分度為三垣、二十八宿﹐就是把天體星座的范圍﹐劃分二十八個部分。為什麼叫“宿”呢﹖這是指每天太陽從西方落下去的時候﹐東方天上是哪一個星座出來﹐這星座就是“宿”。這出來的星座﹐每個月不同﹐每半個月不同﹐每七天不同﹐所以分作二十八宿﹐又分為十二辰﹐作為時間與天體的關系。過去發現了北鬥七星﹐就是現在西方人所指大小熊星座之際。在夏天我們可以看到一條銀河﹐在銀河的北面﹐那七顆最亮的星就是北鬥星﹐這七顆星連起來﹐像舀水的瓢﹐古時叫“鬥”。現在的天文學﹐也沒有離開我們老祖宗那個原則。整個天體那許多星星﹐都是以北極星作為中樞﹐眾星拱衛著它﹐每到晚上﹐北鬥七星的鬥柄前方﹐一定有兩顆最亮的星﹐名招搖二星﹐它的光最為閃爍﹐很容易看見。春天北鬥星一定指著東方的寅宮。過去做大將的﹐要上通天文﹐下通地理﹐中通人事﹐無所不通﹐才能帶兵。因為天文在軍事上非常重要﹐就拿行軍來說﹐如夜間迷了路﹐即觀星鬥﹐不藉儀器﹐就可辨別出方向來。我國過去這一套文化是很普遍的﹐現在對於固有的“天文學”﹐我們反而一點認識都沒有了。對於老祖宗傳下來的這些東西﹐我們不能不注意﹐一定要把它撿回來。 一年四季﹐天體星座的移動﹐好像聽北鬥星的指揮﹐跟著它﹐繞著它轉動。不但一年四季﹐每個月北鬥星所指的方向都不同﹐整個天體隨時在運轉。每天十二個時辰﹐北鬥星的方向也在變動﹐而且這是幾千萬億年﹐固定的一種變動﹐不能錯亂﹐事實上它也決不會錯亂。 對於“北辰”我們了解了﹐那麼孔子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呢﹖就是說“為政以德”﹐內心有道﹐表現在外的行為就無懈可擊。譬如北辰﹐有中心的思想﹐中心的作風﹐以道德的感化﹐你在那裡本身不要動﹐隻要發號施令﹐下面的人就像滿天無數的星座﹐都會跟著你的方向動。 劉備上了曹操的當 在軍事思想上﹐大家都知道“萬眾一心”以及“運用之妙﹐存乎一心”這兩句。大家對它的解釋也各有不同的見解。有的人解釋成“千萬雄師千萬心”﹐那就不太好了﹐最好的主帥在這情形下也沒有辦法﹐這就是思想問題﹐思想一定要集中。“運用之妙﹐存乎一心”﹐是岳飛所提出的。現在我們如果解釋為主帥心計的變通﹐所謂“山人自有妙計”﹐那就更糟了。我們研究起來﹐岳飛這句“存乎一心”的“一心”﹐就是“萬眾一心”的意思比較恰當。那麼“居其所而眾星共之”就是這個道理。 其次﹐我們知道﹐儒道兩家的思想﹐在秦漢以前並不分家。大家都知道﹐老莊道家的思想講“無為而治”﹐有些講道家“無為而治”思想的人﹐都解釋為在上面領導的人﹐什麼都不管﹐就是“無為而治”。這完全搞錯了﹐道家沒有這個說法﹐是“無為無不為”。所謂“無為而治”是制其機先﹐看起來是沒有事。譬如說﹐一個領導的人﹐一個主持的人﹐對任何一個方法﹐一開始你就要先透析它的流弊﹐毛病出在哪裡﹐先找到病源﹐把它疏通了﹐再不會出毛病﹐然後才能無為而無所不為。 講到這裡﹐說一個笑話﹐當年抗戰期間﹐有一個朋友在一個行政督察專員公署當保安副司令﹐他差不多天天都在外面剿匪﹐我問他﹕“你們地方上哪來這麼多土匪﹖”他怪我一天到晚留心天下大事﹐連鵝毛扇都不去拿﹐不會當軍師。我問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他說﹕“如果把土匪都剿完了﹐我們怎麼辦﹖”我說你們原來是這樣幹的。他說﹕“不是我們要這樣幹﹐是鄰縣要這樣幹﹐把土匪趕來趕去﹐剿的次數多﹐功勞多﹐他們要這樣幹﹐那我們又有什麼辦法呢﹖”也有人說劉備是曹操培養出來的﹐假如他不培養一個劉備﹐就不能挾天子以令諸侯了。 天下事原來如此。現在講這樣壞的一個故事﹐以解釋這個道理──這種無為而治﹐實在是太不道德。我們在政治學上﹐軍事學上的政治思想中﹐都看得出來﹐所謂“為大將者無赫赫之功”﹐這句話在軍事思想上的意義﹐是所謂“不戰而屈人之兵”。隻要大將在那裡﹐敵人就怕了﹐不敢動了﹐仗就打不起來了。這當然是了不起的。假如是一個普通人有赫赫之功﹐又是另外一件事了。所謂無為的道理﹐大致的要點也在此﹐孔子講道德的政治﹐就是這一個道理。 為什麼孔子老是提到這一類的東西呢﹖古人對中國歷史研究的方法﹐有一句話叫“經史合參”。什麼叫經呢﹖就是常道﹐就是永恆不變的大原則﹐在任何時代﹐任何地區﹐這個原則是不會變動的。但不是我們能規定它不準變動﹐而是它本身必然如此﹐所以稱為“經”。而“史”是記載這個原則之下的時代的變動、社會的變遷。我們要懂得經﹐必須要懂得史。拿歷史每個時代、每個社會來配合。這樣研究經史﹐才有意義。譬如孔子說的“為政以德”﹐表面上看起來﹐好像是一則刻板的教條。其實不是的。我們讀歷史就知道﹐孔子出生的那個時代﹐我們後世矨它為“春秋時代”﹐就是西周與東周之間的時代﹐孔子寫了一本書叫作《春秋》﹐後來“春秋”成了歷史的代名詞。在孔子前後﹐有人寫了歷史﹐都稱春秋。中國文化中為什麼把歷史稱為“春秋”而不稱為“冬夏”呢﹖照理冷就是冷﹐熱就是熱﹐稱冬夏也無不可。有人說因為春秋第一句話“春王正月”──後世把“春王正月”讀成一句話﹐是讀錯了。所以我們再三講﹐讀古書要注意的﹐因為那時候還沒有紙筆﹐文字要用刀刻在竹簡上﹐很艱難﹐所以往往一個字就代表了一個復雜的意義。這個“春”是春季﹔“王”是中央政府﹐是周朝﹔“正月”是周朝所行月令的正月﹔而成為“春王正月”──以此來解釋歷史所以稱作春秋的原因﹐這是不對的。 剛才提到﹐中國文化發展得最早的是科學﹐而科學中最先發展的是天文﹐講世界科學史﹐乃至講科學﹐一定先研究天文。要講天文﹐則中國的天文﹐在三千年以前就發達了。在全世界而言﹐是一馬當先的。講天文又必須講數學﹐而中國的數學﹐六千年以前﹐也很發達。這方面等將來有機會談到《易經》的時候﹐再討論它。 中國的文化是自天文來的──我們知道一年四季的氣候是不平均的﹐冬天太冷﹐夏天太熱。講晝夜﹐白晝在冬天太短﹐在夏天太長﹐都不平均。隻有春天二月間和秋天八月間﹐“春分”“秋分”兩個節氣﹐就是在經緯度上﹐太陽剛剛走到赤道中間的時刻﹐白晝黑夜一樣長﹐氣候不冷不熱很溫和﹐所以稱歷史為春秋。這就是中國的歷史學家﹐認為在這一個時代當中﹐社會、政治的好或不好﹐放在這個像春分秋分一樣平衡的天氣上來批判。拿現在的觀念來說﹐稱一下你夠不夠分量﹐你當了多少年皇帝﹐對得起國家嗎﹖你做了多少年官﹖對得起老百姓嗎﹖都替你稱一稱。歷史叫作“春秋”就是這個道理。 從台風了解人生 我們看了《春秋》﹐看了春秋戰國時候的歷史﹐孔子在《易經》的《系傳》上說﹕“臣弒其君﹐子弒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來者﹐漸矣。”當孔子寫《易經‧系傳》的時候﹐正是春秋時期動亂的時候。但是孔子認為“非一朝一夕之故”──不是一天所形成的。道家的莊子說﹕“颶風起於萍末”﹐颶風就是現在廣東話、福建話所講的台風﹐現在西方人用中國語音譯過去﹐也叫台風。我們看到台風的力量這麼猛烈﹐但它在水面上初起的時候﹐隻見到水面上的一葉浮萍﹐稍稍動一下﹐緊接著水面上一股氣流冒上來﹐慢慢大了﹐變成台風。道家這句話是說﹐個人也好﹐家庭也好﹐社會、國家、天下事都是一樣﹐如果小事不在乎﹐則大問題都出在小事上。“颶風起於萍末”﹐大風暴是從一個小風波來的。所以孔子在《易經》中說的上面那一段話﹐說明天下事的形成不是偶然的﹐幾乎沒有偶然。平常聽人說﹕“這個機會很偶然”﹐實際上沒有偶然的事情。 以中國文化《易經》的道理來說﹐認為天地間的事都有原因﹐有很多因素的。譬如有人撿到一塊錢﹐“這多麼偶然﹗”但仔細分析﹐一點不偶然﹐它的前因是什麼﹖因為他走出門來了﹐如果沒有走出門這個前因﹐就不會有撿到一塊錢的後果。或者說﹐坐在家裡就掉下一塊錢來了﹐這該是偶然了吧﹖但是因為他坐在家裡﹐這塊錢掉下來他才撿得到呀﹗假如他出門不坐在家裡﹐掉下來的錢﹐也不會是他的了﹐所以坐在家裡不出去﹐也是得到這塊錢的前因。因此這些都是因素﹐“其所由來者﹐漸矣。”都是慢慢轉變來的。《易經》告訴我們﹐天下的事﹐沒有突變的﹐隻有我們智慧不及的時候﹐才會看到某件事是突變的﹐其實早有一個前因潛伏在那裡。我們懂了《易經》這幾句話﹐孔子著《春秋》﹐正是趕上那個時代﹐他所以那麼偏重教化﹐正是在那三四百年當中﹐社會風氣亂得不得了。我們不妨引用下面幾個人的話﹐就可以知道春秋時代亂到什麼程度。 司馬光說﹕“今晉大夫暴蔑其君﹐剖分晉國(指趙、魏、韓三家分晉)﹐天子既不能討﹐又寵秩之﹐使列於諸侯﹐是區區之分不得守﹐而並棄之也﹐先王之禮﹐於斯盡﹗” 又說﹕“天下以智力相雄長﹐遂使聖賢之後為諸侯者﹐社稷無不泯滅﹐生民之類﹐糜滅幾盡﹐其不哀哉。” 顧亭林說﹕“春秋時猶嚴祭祀﹐重聘享﹐而七國則無其事矣﹗春秋時猶論宗姓氏族﹐而七國則無一言及之矣﹗邦無完交﹐士無完主﹐此皆變於一百三十三年之間﹐史之闕文﹐而後人可以意推者也﹐不得始皇之並天下﹐而文武之道盡矣﹗” 從上面的記載﹐說明了春秋戰國當時社會之亂﹐變亂是不得了的。當時﹐大家重視權利的鬥爭﹐社會秩序很亂﹐文化衰敗﹐孔子面對這個動亂﹐非常擔憂﹐因此他說為政﹐權力是沒有用的﹐唯“德”而已。 聖人也勢利嗎﹖ 講到“德”﹐第三個觀念來了﹐我們看中國歷史﹐儒家思想為什麼對於堯、舜、禹、湯、文、武、周公這樣推崇﹖以前我有一個老朋友﹐他比我大幾十歲﹐是我的忘年交﹐四川人﹐自稱為“厚黑教主”的李宗吾﹐此人當系大家都知道的。他本人道德非常好﹐就喜歡故意罵人﹐我勸他少罵人一點﹐不要提倡厚黑學﹐我說人性本來就是那麼一回事﹐臉厚心黑﹐但還用一張幕掩蓋起來的﹐為什麼一定要把它揭開來呢﹖他說﹕“揭開嗎﹖你搞錯了﹐我是拉開壞的一幕﹐教人看後面真的。”李宗吾對歷史非常懷疑﹐他說聖人靠不住﹐為什麼專推崇堯、舜、禹、湯、文、武、周公這些成功的人﹖不成功的就沒有聖人嗎﹖所以他有一篇文章叫“對聖人的懷疑”。這位老兄﹐專寫反面文章﹐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他說﹕“老弟﹐你不知道﹐我和愛因斯坦同年﹐我那位同年發明了相對論名聞世界了。我呢﹖當個厚黑教主還沒有當好﹐所以我非要調皮一下不可。”此人很妙﹐我認識他時﹐他已六十多歲﹐整天不吃飯﹐老喝酒﹐喝酒就飽。精神、道德都很好。 講到這裡﹐再回頭講正題﹐孔子為什麼推崇堯、舜、禹、湯、文、武、周公等等﹖第一﹐有道德思想﹐沒有德業的成果﹐隻能說他有道﹐不見得有德。有道德的思想﹐又有德業的成果﹐道與德配合﹐才叫“道德”。 歷史上﹐道家、儒家都提到堯、舜、禹、湯、文、武、周公﹐是因為那時談到“為政”﹐講究“德”字﹐到秦漢以後﹐隻講事功﹐所謂“三王之治在道德﹐五霸之志在事功。”王、霸之不同在於此﹐等而下之﹐連霸業都談不上﹐連事功都沒有﹐光是拿偷雞摸狗的手段竊國而已。 這幾句話雖然簡單﹐解釋起來﹐卻有一大堆的意思﹐我們把它整個了解了﹐就曉得它的價值了。 悠美的情歌 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 所以有人說《論語》要重新編排﹐他們看《論語》看到這裡就說﹕“講為政講得好好的﹐為什麼又突然講到文學上去﹐而講起詩來了呢﹖還不是編錯了﹐編亂了嗎﹖應該把它拿出來﹐照現在西方辦法﹐邏輯的整理一番。”我說﹕“邏輯﹖﹗大概是把它邏過一下﹐再輯一輯吧﹖”隻好為他們的主張作如是解釋。殊不知《論語》已經編得非常完整了。 為什麼在《為政》裡談這個問題。 “詩三百”﹐是指中國文學中的《詩經》﹐是孔子當時集中周朝以來數百年間﹐各個國家(各個地方單位)的勞人思婦的作品。所謂勞人就是成年不在家﹐為社會、國家在外奔波﹐一生勞勞碌碌的人。男女戀愛中﹐思想感情無法表達、蘊藏在心中的婦女﹐就是思婦。勞人思婦必有所感慨。各地方、各國家、各時代﹐每個人內心的思想感情﹐有時候是不可對人說﹐而用文字記下來﹐後來又慢慢的流傳開了。孔子把許多資料收集起來﹐因為它代表了人的思想﹐可以從中知道社會的趨勢到了什麼程度﹐為什麼人們要發牢騷﹖“其所由來者漸矣﹗”總有個原因的。這個原因要找也不簡單﹐所以孔子把詩集中起來﹐其中有的可以流傳﹐有的不能流傳﹐必須刪掉﹐所以叫做刪詩書﹐定禮樂。他把中國文化﹐集中其大成﹐作一個編輯的工作。對於詩的部分﹐上下幾百年﹐地區包括那麼廣﹐他集中了以後﹐刪除了一部分﹐精選編出來代表作品三百篇﹐就是現在流傳下來的《詩經》。 讀《詩經》的第一篇﹐大家都知道的“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拿現在青年的口語來講﹐“追﹗”追女人的詩。或者說﹐孔子為什麼這樣無聊﹐把台北市西門町追女人那樣的詩都拿出來﹐就像現在流行的戀愛歌“給我一杯愛的咖啡”什麼的﹐這“一杯咖啡”實在不如“關關雎鳩﹐在河之洲”來得曲折、含蓄。由此我們看到孔子的思想﹐不是我們想象中的迂夫子。上次提到過“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人一定要吃飯﹐一定要男女追求﹐不過不能亂﹐要有限度﹐要有禮制。所以他認為正規的男女之愛﹐並不妨害風化﹐這也叫“為政”﹐正規的。那麼他把文王──周朝所領導的帝王國度中﹐男女相愛的詩列作第一篇﹐為什麼呢﹖人生﹕飲食男女。形而下的開始﹐就是這個樣子。人一生下來就是要吃﹐長大了男人要女人﹐女人要男人﹐除了這個以外﹐幾乎沒有大事。所以西方文化某些性心理學的觀念﹐強調世界進步﹐乃至整部人類歷史﹐都是性心理推動的。 《詩經》歸納起來﹐有兩種分類──“風、雅、頌”、“賦、比、興”。什麼叫“風”﹖就是地方性的﹐譬如說法國的文學是法國的文風﹐法國文風代表法國人的思想、情感﹐所以《詩經》有《鄭風》、《魯風》、《齊風》等等。“雅”以現代用詞來講﹐是合於音樂、文學的標準﹐文學化的、藝術化的﹐但有時候也不一定文學化、藝術化。“頌”就是社會、政府公事化的文學叫“頌”。 作品另三種型態﹐一種是“賦”﹐就是直接的述說。其次是“比”﹐如看見下大雪﹐想起北國的家鄉來﹐像李太白的詩﹕“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因這個感觸聯想到那個﹐就叫“比”。“興”是情緒﹐高興的事自己自由發揮﹔悲哀的事也自由發揮﹔最有名的﹐像大家熟悉的文天祥《過零丁洋》七律詩﹕“辛苦遭逢起一經﹐幹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風吹絮﹐身世飄零雨打萍﹔皇恐灘頭說皇恐﹐零丁洋裡嘆零丁﹔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這也就是“興”。他在挽救自己的國家﹐挽救那個時代﹐而遭遇敵人痛苦打擊的時候﹐無限的情感﹐無限的感慨。這也就是真的牢騷﹐心裡鬱悶的發泄﹐就是“興”。 詩的偉大 孔子說我整理詩三百篇的宗旨在什麼地方﹖“一言以蔽之”──一句話﹐“思無邪”。人不能沒有思想﹐隻要是思想不走歪曲的路﹐引導走上正路就好﹐譬如男女之愛。如果作學問的人﹐男女之愛都不能要﹐世界上沒有這種人。我所接近的﹐社會上普遍各界的人不少﹐例如出家的和尚、尼姑、神父、修女﹐各色各樣都有﹐常常聽他們訴說內心的痛苦。我跟他講﹐你是人﹐不是神﹐不是佛﹐人有人的問題﹐硬用思想把它切斷﹐是不可能的。人活著就有思想﹐凡是思想一定有問題﹐沒有問題就不會思想﹐孔子的“思無邪”就是對此而言。人的思想一定有問題﹐不經過文化的教育﹐不經過嚴正的教育﹐不會走上正道﹐所以他說整理詩三百篇的宗旨﹐就為了“思無邪”。 那麼為什麼把這個講文學境界的話﹐要放到《為政》篇來呢﹖這不是次序亂了嗎﹖一點都不亂﹐這就是“點題”了﹐就是把題目的中心抓住﹐先拿出來。 第一個點題﹕以現在的話來說﹐一切政治問題、社會問題隻是思想問題。隻要使得思想純正﹐什麼問題都解決了。我們知道﹐現在整個世界的動亂﹐是思想問題。所以我在講哲學的時候﹐就說今天世界上沒有哲學家。學校裡所謂的哲學﹐充其量不過是研究別人的哲學思想而已。尤其是作論文的時候﹐蘇格拉底怎麼說﹐抄一節﹔孔子怎麼說﹐抄一節。結果抄完了他們的哲學﹐自己什麼都沒有﹐這種哲學隻是文憑﹗世界上今天須要真正的思想﹐要融匯古今中外﹐真正產生一個思想。可是﹐現在不止中國﹐這是個思想貧乏的時代﹐所以我們必須發揮自己的文化。 第二個點題﹕牽涉到人的問題。 中國史上﹐凡是一個大政治家﹐都是大詩人、大文學家﹐我常和同學們說﹐過去人家說我們中國沒有哲學﹐現在知道中國不但有哲學﹐幾乎沒有人有資格去研究。因為我們是文哲不分﹐中國的文學家就是哲學家﹐哲學家就是文學家﹐要了解中國哲學思想﹐必須把中國五千年所有的書都讀遍了。西方的學問是專門的﹐心理學就是心理學﹐生理學就是生理學﹐過去中國人作學問要樣樣懂一點﹐中國書包括的內容這樣多﹐哪一本沒有哲學﹖哪一樣不是哲學﹖尤其文學更要懂了﹐甚至樣樣要懂﹐才能談哲學﹐中國哲學是如此難學。譬如唐初有首詩﹐題名《春江花月夜》中有幾句說﹕“江上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與西方人的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意思一樣﹐但到了中國人的手裡就高明了﹐在文字上有多美﹗所以你不在文學裡找﹐就好像中國沒有哲學﹐在中國文學作品中一看﹐哲學多得很﹐譬如蘇東坡的詞﹕“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不是哲學問題嗎﹖宇宙哪裡來的﹖上帝今天晚上吃西餐還是吃中餐﹖“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他問的這個問題﹐不是哲學問題嗎﹖所以中國是文哲不分的。此其一。 文史不分﹕中國歷史學家﹐都是大文學家﹐都是哲學家﹐所以司馬遷著的《史記》裡面的八書等等﹐到處是哲學﹐是集中國哲理之大成。此其二。 文政不分﹕大政治家都是大文豪﹐唐代的詩為什麼那麼好﹐因為唐太宗的詩太好了﹐他提倡的。明代的對聯為什麼開始發展起來﹐朱元璋的對聯作得很不錯﹐他盡管不讀書﹐卻喜歡作對聯。有個故事﹐朱元璋過年的時候﹐從宮裡出來﹐看見一家老百姓門前沒有對子﹐叫人問問這家老百姓是幹什麼的﹐為什麼門口沒有對子。一問是閹豬的﹐不會作對聯。於是朱元璋替他作了一副春聯﹕“雙手劈開生死路﹐一刀割斷是非根。”很好﹗很切身份。唐太宗詩好﹐大臣都是大文學家﹐如房玄齡、虞世南、魏征每位的詩都很好。為什麼他們沒有文名﹖因為在歷史上﹐他們的功業蓋過了文學上的成就。如果他們窮酸一輩子﹐就變文人了﹐文人總帶一點酒釀味﹐那些有功業的變成醇酒了。其次﹐像宋代的王安石﹐他的詩很好﹐但文名被他的功業蓋過了。所以中國文史不分、文哲不分、文政不分﹐大的政治家都是大文學家。我們來一個老粗皇帝漢高祖﹐他也會來一個“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別人還作不出來呢﹗不到那個位置﹐說不定作成﹕“台風來了吹掉瓦﹐雨漏下來我的媽﹗”所以大政治家一定要具備詩人的真摯情感。換句話說﹐如西方人所說﹐一個真正做事的人﹐要具備出世的精神──宗教家的精神。此其三。 第三個點題﹕中國人為什麼提倡詩和禮﹖儒家何以對詩的教育看得這麼重要﹖因為人生就有痛苦﹐尤其是搞政治、搞社會工作的人﹐經常人與人之間有接觸、有痛苦、有煩惱。尤篇中國人﹐拚命講究道德修養﹐修養不到家﹐痛苦就更深了。我經常告訴同學們﹐英雄與聖賢的分別﹕“英雄能夠征服天下﹐不能征服自己﹐聖賢不想去征服天下﹐而征服了自己﹔英雄是將自己的煩惱交給別人去挑起來﹐聖人自己挑盡了天下人的煩惱。”這是我們中國文化的傳統精神﹐希望每個人能完成聖賢的責任﹐才能成為偉大的政治家。從事政治碰到人生的煩惱﹐西方人就付諸宗教﹔中國過去不專談宗教﹐人人有詩的修養﹐詩的情感就是宗教的情感﹐不管有什麼無法化解的煩惱﹐自己作兩句詩﹐就發泄了﹐把情感發揮了。同時詩的修養就是藝術的修養﹐一個為政的人﹐必須具備詩人的情感、詩人的修養。我們看歷史就知道﹐過去的大臣﹐不管文官武將﹐退朝以後回到家中﹐拿起筆﹐字一寫﹐書一讀﹐詩一誦﹐把胸中所有的煩悶都解決了。不像現在的人上桌子打麻將或跳舞去了。這種修養和以前的修養不同了﹐也差遠了。 由此我們已了解﹐孔子說《為政》的“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就是告訴我們為政的人﹐除了領導思想不走邪路以外﹐對於自己的修養﹐更要有詩人的情操﹐才能溫柔敦厚﹐才能輕鬆愉快的為政。 窮哉法治 下面提出問題來了﹕ 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 恥且格。 這個“道”是領導的導。剛才我們提出來﹐說孔子講的為政﹐不是談政治﹐以現在觀念勉強說來﹐他講的是政治哲學﹐或說是政治的原理。他說領導一個國家﹐一個社會﹐如果以政治體制來領導﹐再用法制來管理﹐“齊之以刑”﹐使大家不犯法﹐犯法就罰他。但是用法制來管理人民﹐這樣一來“民免”﹐一般人會逃避﹐鑽法律的漏洞﹐而且他逃避了責任、法律及處罰﹐他還會自鳴得意﹐認為你奈何他不了﹐毫無羞恥心。這和道家老子講的“法令滋彰﹐盜賊多有”的道理一樣﹐法令越多﹐犯法的人越多。 因此孔子又說﹕“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假如以道德來領導﹐每個人都有道德的涵養﹐“齊之以禮”﹐以禮教化。這就談到禮義精神了﹐大家能自動自發﹐如果做錯了﹐有那慚愧的心情﹐這樣做到人人有恥﹐不敢做不道德的事﹐不要等到法律制裁﹐自己就很難過﹐這就是有恥。到了這種情形﹐則“且格”﹐就達到了政治的目的。所以他是主張用道德的政治、道德的感化﹐這就是儒家與法家的精神之不同了。不過﹐中國的政治﹐向來是道家、儒家、法家合用的。 孔子的自剖 下面更有趣了。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 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 這是孔子的自我報告﹐為什麼孔子在談到為政﹐要作自我報告呢﹖孔子是七十二歲死的。他用簡單幾句話﹐報告了自己一生的經歷﹐艱苦奮鬥的精神。他的身世很可憐﹐父親去世的時候﹐他還有一個半殘廢的哥哥和一個姐姐﹐對家庭﹐他要挑起這擔子來﹐他的責任很重。他說十五歲的時候﹐立志作學問﹐經過十五年﹐根據他豐富的經驗﹐以及人生的磨煉﹐到了三十歲而“立”。立就是不動﹐作人做事處世的道理不變了﹐確定了﹐這個人生非走這個路子不可。但是這時候還有懷疑﹐還有搖擺的現象﹐“四十而不惑”﹐到了四十歲﹐才不懷疑﹐但這是對形而下的學問人生而言。還要再加十年﹐到了五十歲﹐才“五十而知天命”。天命是哲學的宇宙來源﹐這是形而上的思想本體范圍。到了“六十而耳順”﹐這裡問題又來了﹐孔子在六十以前耳朵有什麼問題不順﹐耳腔發炎嗎﹖這句很難解釋﹐可能在當時漏刻了文字。可能是“六十而”下面有一個句讀。如果照舊﹐“耳順”的道理就是說﹐自十五歲開始作人處世﹐學問修養﹐到了六十歲﹐好話壞話盡管人家去說﹐自己都聽得進去而毫不動心﹐不生氣﹐你罵我﹐我也聽得進去﹐心裡平靜。注意﹗心裡平靜不是死氣沉沉﹐是很活潑﹐很明確是非善惡﹐對好的人覺得可愛﹐對壞的人﹐更覺得要幫助改成好人﹐要這樣平靜﹐這個學問是很難的。然後再加十年﹐才“從心所欲”。西方的文化就是自由﹐但下面有一句很重要的話﹕“不逾矩”。我們上街去看看﹐這家包子做得好﹐就拿來吃﹐“從心所欲”嘛﹗行嗎﹖要“不逾矩”。人與人之間要有一個范圍。“從心所欲”──自由而不能超過這個范圍﹐所以“不逾矩”﹐同時這句話也通於形而上的道理。講到這裡﹐我們要研究孔子為什麼把幾十年所經歷作人、做事、做學問的經驗﹐要放在《為政》篇裡。這經驗太重要了﹐本來為政就是須要人生的經驗。 在世界上有兩個東西是沒有辦法實驗的﹐就是政治和軍事。這兩個東西﹐包羅萬象﹐變動不居。從歷史上看﹐古今中外的政治﹐專制、君主、民主、集體﹐究竟哪樣好﹖誰能下得了這個結論﹖尤其現代的中國﹐幾十年來﹐西方的什麼思想文化﹐都搬到中國這個舞台上來玩過﹐結果如何呢﹖所以為政的人是要了解人生﹐要有經驗﹐要多去體會。因此孔子將自己的經驗講出來﹐編到《為政》這一篇﹐就是暗示一般從政者﹐本身的修養以及作人做事的艱難﹐並不簡單﹐要效法他這個精神﹐在工作上去體會、了解它﹐才把這一段編到《為政》中來。 從上面幾段﹐我們得到一個結論﹕不管是為政或做事﹐是要靠人生經驗的累積。而人生經驗累積成什麼東西呢﹖簡單的四個字──“人情世故”。 講到人情世故﹐中國人現在往往把這個名詞用反了﹐這是很壞的事。如果說“這家伙太世故了﹗”便是罵人。尤其外國人批評中國人﹐幾年前在《中央日報》我就看到這樣的文章﹐說中國人什麼都好﹐就是太重人情了。這裡一般年輕人的反應﹐認為這個外國人的文章寫得非常透徹﹐我說你們不要認為外國人在中國留學兩三年﹐就能懂中國文化﹐那你們都是幹什麼的﹖幾十年的飯是白吃了。中國文化一直在講人情﹐所謂“人情”﹐不是過年過節的時候﹐提著一隻火腿﹐前街送到後巷﹐左鄰送到右舍﹐在外面送來送去地轉了個把月﹐說不定又轉回來物歸原主了。這隻是情禮的象征﹐中國文化所講的“人情”是指人與人之間的性情。人情這兩個字﹐現在解釋起來﹐包括了社會學、政治學、心理學、行為科學等等學問都在內﹐也就是人與人之間融洽相處的感情。 “世故”就是透徹了解事物﹐懂得過去、現在、未來。“故”就是事情﹐“世故”就是世界上這些事情﹐要懂得人﹐要懂得事﹐就叫做人情世故。但現在反用了以後﹐所謂這家伙太“世故”﹐就是“滑頭”的別名﹔“人情”則變成拍馬屁的代用詞了。就這樣把中國文化完全搞錯了﹐尤其是外國人寫的更不對。 為政以“德”為本﹐再以學來培育“詩”的溫柔敦厚精神﹐是不是就具備了為政的條件了﹖不然﹗不然﹗就好像一個軍人﹐把中外古今的軍事思想理論都翻遍了﹐但是連槍怎麼放都不會﹐二等兵上等兵是怎麼回事也不曉得﹐這等人充其量隻能當個參謀﹐絕對不能帶兵上戰場的。所以《論語》行文的氣勢﹐輕輕一轉﹐把孔子的簡略自傳編進來了。也就是告訴我們﹐為政的道理就是要真正能多懂得人情世故。 我曾講過﹐世界上所有的政治思想歸納起來﹐最簡單扼要的﹐不外中國的四個字──“安居樂業”。所有政治的理想、理論﹐都沒超過這四個字的范圍﹔都不外是使人如何能安居﹐如何能樂業。同時我們在鄉下也到處可以看到“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這八個字﹐現代一般人看來﹐是非常陳舊的老古董。可是古今中外歷史上﹐如果能夠真正達到這八個字的境界﹐對任何國家、任何民族、任何時代來說﹐無論是什麼政治理想都達到了。而這些老古董﹐就是透徹了人情世故所產生的政治哲學思想。 車上的一課 接下來﹐根據我們全篇連貫起來的觀念﹐似乎有了問題了﹐因為下面接著是說﹕ 孟懿子問孝﹐子曰﹕無違。樊遲御﹐子告之曰﹕孟孫問孝於我﹐我對 曰﹕無違。樊遲曰“何謂也﹖子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 以禮。 如此一節﹐我們不要看宋儒這樣的一圈﹐就把它圈斷了﹔這是後人圈的﹐是不對的﹐上加一圈﹐下加一圈﹐結果就變成了教條。其實它是連貫的﹐也就是前面“為政以德”的引伸發揮﹐把中國文化裡面的孝道精神﹐擴充到待人處世上面﹐中國自古以來、大政治家的出入不苟的胸襟﹐就是根據這一點培養出來的。 現在我們先對文字作一了解﹐孟懿子不一定是孔子的學生﹐而是介於學生與朋友之間的關系﹐他是魯國的大夫。當時的“大夫”﹐當然不是現代的醫生﹐而是一個相當高的官位。勉強比﹐有如現在的內閣官員之流﹐通稱作“大夫”。“大夫”是官階﹐不是官職。中國這些官階職務﹐歷代都有變動的。我們要了解中國歷代政治形態的變遷﹐必須讀“十通”或“三通”──通志、通獻、通考。裡面不僅包括了中國政治制度的演變、官職的演變、一切的演變﹐乃至現代研究三民主義思想﹐國父為什麼采用了五權分立制度﹐都與“三通”、“十通”的文化有絕對的關系。這是講到孟懿子的職位﹐順便提到的。 既然孟懿子是這樣一位人物﹐以當時孔子的立場來講﹐這一段問答﹐到底是孔子做魯國司寇以前﹐或以後說的﹐就很難考証了。孔子當時在國際──諸侯間──的地位也很特殊﹐是一位突出人物。所以孟懿子來問他什麼是孝﹐孔子隻告訴他“不要違背”。如果根據這句話來看﹐孔子講話非常滑頭。不要違背什麼呢﹖沒有下文。這是一個很奇怪的答話﹐接下來﹐又是一幕短劇式的談話。我們看《論語》﹐深入了﹐很有趣味﹐像看小說一樣﹐不必用那麼嚴肅的態度去看。 “樊遲御”──樊遲是孔子的學生﹐名叫樊須﹐字子遲﹐小於孔子三十六歲﹐是年輕的一輩。“御”是駕車。孟懿子剛剛來拜訪孔子﹐並請教什麼是孝道這個問題﹐孔子說“不要違背”﹐就隻有這麼一句話。等一會兒孔子出門了﹐因為請不起司機﹐都是學生來服務。現在由年輕的樊遲來駕車子﹐不像現在的汽車﹐孔子那時坐的是馬車﹐駕馬車有一套專門技術﹐很不容易的。那麼孔子坐進車廂了﹐樊遲坐在前面的駕駛台上﹐開動了車子﹐在途中﹐孔子坐在車廂中和學生談起話來了。從這一點也可以看到孔子的教育﹐是隨時隨地都在對學生施教的。 “子告之曰”是描寫孔子在車上特別告訴樊遲一件事﹕“孟孫問孝於我﹐我對曰﹕無違。”孟孫是孟懿子的號﹐因為他是當朝有相當地位的人﹐而且在當時政界來講﹐還算好的一個人﹐所以孔子對他相當尊敬﹐便隻稱他的號。孔子說﹐他問我什麼叫作孝﹐我答復他“無違”﹐不要違背。“樊遲曰﹕何謂也。”從這一句話﹐我們看到那個畫面上﹐學生正在前面駕車﹐靜靜的﹐沒有開腔﹐而老師好像在自言自語的告訴他﹐剛才答復孟懿子問孝的經過﹐樊遲一聽﹐回過頭來說﹐老師﹐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呢﹖跟我們現在的疑問一樣。“無違”﹐不要違背﹐這是什麼意思﹖ 於是孔子說﹐沒有什麼﹐很簡單。“生﹐事之以禮。”這個“事”字是古人以下對上而說的。孔子說﹐當父母活著的時候﹐我們要孝敬他──“事之以禮”。怎麼叫以“禮”事之呢﹖很難說了﹐這個禮不是說見到父母行個禮就叫孝。禮是包括生活上的照應、愛護。(這一切道理﹐將來我們還有專門講“禮”的機會﹐在這裡暫不詳述。)又說﹕“死﹐葬之以禮。”所以禮是中國文化中很重要的一個基本概念﹐看到這個禮字﹐絕不能作狹義的禮貌解釋。去世以後則“祭之以禮”。我們研究這一段﹐好像沒有什麼了不起﹐可是又把這一段問答記到《論語》裡﹐到底有什麼意義呢﹖對為政又有什麼關系呢﹖我們把這些問題先放在一邊﹐再看下一段﹐然後綜合起來作研究。 下面跟著記載的﹐是孟武伯問孝。 孟武伯問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憂。 孟武伯是何許人也﹖就是剛才所講的孟懿子的兒子﹐他是“世家公子”。這又牽涉到什麼是“世家”﹐古代的制度﹐和現代兩樣﹐尤其在春秋時代﹐與印度、歐洲古代又不相同。所謂“世家”就是作官的﹐子子孫孫都有這個官作﹐不過是長子繼承這個官位﹐即所謂的封建時代。但是與歐洲的封建不同﹐不是永久的﹐誰家不好﹐就被除掉。在中國這樣傳下來的家庭叫“世家”﹐長子有繼承權﹐第二以及第三、四、五個孩子都是另外在一邊了。孟武伯是孟懿子的兒子﹐是正統的世家公子。父親剛剛問了孝道﹐(當然不是同一天的事﹐不過編書的人──孔子的學生們﹐硬要把它編在一起。)兒子孟武伯也來問孝﹐孔子的答復﹐和答復他父親的是兩樣的。 孔子說﹕“父母唯其疾之憂。”這句話就是說父母看到孩子生病了﹐那種憂愁、擔心﹐多麼深刻﹐你要去體會這種心境。 孔子這個答復有多妙﹗這句話﹐我們要這樣說﹐這個問題隻有自己做了父母的人才真能體會出來。這種情形是﹐自己要上班﹐家裡錢又不夠﹐小孩病了﹐坐在辦公室裡﹐又著急﹐又出汗﹐又不敢走開﹐可是心裡記掛著。這種心境就是“父母唯其疾之憂”。孔子對孟武伯就是說﹐對父母能付出當自己孩子生病的時候﹐那種程度的關心﹐才是孝道。 以孝治天下 這兩段話都是大問題﹐現在我們轉回來談第一點。我們知道中國文化經常講孝道﹐尤其儒家更講孝道。把四書五經編輯起來﹐加上《孝經》、《爾雅》等﹐匯成一系列的總書叫十三經。《孝經》是孔子學生曾子著的﹐我們要研究孝道﹐就必須看孔子思想系統下的這部《孝經》﹐《孝經》中說什麼樣子才是孝呢﹖不單是對父母要孝﹐還要擴而充之大孝於天下﹐愛天下人﹐謂之大孝。為政的人以孝子之心來為政﹐也就是我們所講公務員是人民公起的道理一樣的﹐所以後來發展下來﹐唐宋以後的論調﹕“求忠臣必於孝子之門。”一個人真能愛父母、愛家庭、愛社會﹐也一定是忠臣。因為忠臣是一種情愛的發揮。假使沒有基本的愛心﹐你說他還會對國家民族盡忠嗎﹖這大有問題。關於忠字有一點﹐是古人講的﹕“慷慨捐身易﹐從容就義難。”慷慨赴死是比較容易的﹐等於西門町太保打架﹐打起來﹐不是你死就是我死﹐脾氣來了﹐真是勇敢﹐視死如歸﹔假如給他五分鐘時間去想想看該不該死﹐這就要考慮了﹐“從容”──慢慢的來﹐看他願不願意死﹐這就很難說了。所以說忠臣必出於孝子之門﹐要有真感情﹐真認識的人﹐才能夠盡忠。 因此﹐孔子答復孟懿子的話不同﹐孟懿子是從政的人﹐孔子相當尊敬他﹐答話就比較含蓄﹐隻說﹕“不要違背”﹐不要違背什麼呢﹖不違背天下人的意思﹐必須大孝於天下﹐就是這個道理。他知道這樣的答復孟懿子也不一定懂﹐這種說法﹐土話名之為“歇後語”、“隱語”﹐像“外甥打燈籠──照舊(舅)”﹐“瞎子吃湯團──肚裡有數。”都是“歇後語”。講了半天﹐後面的意思要人猜的。他為什麼這樣答復﹖意思是說﹐你孟懿子的身份不同﹐既然是從政的人﹐對天下人要負公道的責任﹐視天下人如父母﹐那才是真孝﹐這是大臣的風度。所以“無違”﹐就是不可違反人心。 他也知道孟懿子未必懂﹐所以與樊遲的一段師生對白是“打丫頭罵小姐”的用意﹐知道樊遲也一定不懂﹐不懂讓他不懂﹐慢慢去傳話﹐作間接的教育﹐所以等學生駕車時有這段對白。這種間接的教育﹐比直接的教育更有效。個人的孝道﹐能做到對樊遲所講的﹐是了不起的孝子﹔對國家大事﹐能夠做到“無違”就是了不起的大臣。 但是他對孟武伯這位世家公子的問孝﹐答復就大不同了﹐他說孝道很簡單﹐你隻要想到當你病的時候﹐你的父母那種著急的程度﹐你就懂得孝了。以個人而言──所謂孝是對父母愛心的回報﹐你隻要記得自己出了事情﹐父母那麼著急﹐而以同樣的心情對父母﹐就是孝﹔換句話說﹐你孟武伯是世家公子﹐將來一定會當政的。我們讀歷史曉得一句話﹐就是最怕世家公子當政“不知民間之疾苦”。所以為政的道理﹐要知道民間疾苦﹐曉得中、下層社會老百姓的苦痛在那裡。所以愛天下人﹐就要知道天下人的疾苦﹐如父母了解子女一樣﹐你將來從政﹐必須記住這個道理。這兩段穿插在《為政》篇中﹐用得很妙。 當然﹐世家公子不知民間之疾苦﹐往往是失敗的﹐我們看到晉惠帝當天下大荒年的時候﹐太監對他講大家沒有飯吃﹐他說﹕“何不食肉糜﹖”他就不知道連飯都吃不上﹐哪裡吃得到比飯更不容易的肉糜。這就是不知道民間之疾苦。我們也可以從歷史上得到一個結論﹐凡是創業的帝王﹐都了不起﹐兩三代以後的皇帝“長於深宮寺人女子之手”﹐連米從哪棵“樹”上長出來都不知道的這一類皇帝﹐我代他創造了一個名稱﹐叫他們為“職業皇帝”﹐他天生的一定當皇帝。這些“職業皇帝”往往犯一個心理毛病──自卑感﹐他們非常自卑。所以歷史上“職業皇帝”非常糟糕﹐對於文臣﹐反感他學問比自己好﹐對於武將﹐他也要反感﹐覺得武功不如人﹐所以“職業皇帝”往往是做出殺戮重臣、罷黜能臣等等莫名其妙的事﹐注定了他的失敗。 同樣的﹐除了帝王政治以外﹐我們做任何一個主管﹐對於大小事情都應該知道﹐尤其對於下層的事務﹐更是不能馬虎。 然後﹐我們要討論到一個孝道的大問題。中國文化﹐對於家庭教育來講﹐素來就有以“忠孝傳家”相標榜的﹐可見中國文化把孝道看得嚴重﹐這個我們就要先懂得中國整個的歷史文化了。中國這個民族﹐這個國家﹐與歐美各國都不同。所以這幾天﹐幾個在外國留學返國的學生來看我﹐大談歐美情形﹐一位在德國念了博士以後﹐現在又學精神分析的學生說﹐在外國看了這麼多年﹐結果証明我幾年前告訴他們的話沒有錯。我告訴他們﹐研究西方文化﹐不要隻以美國為對象﹐美國立國還不到兩百年﹐談不上什麼﹐要從整個歐洲去看﹔而研究歐洲文化﹐必須研究希臘文化﹐從雅典、斯巴達兩千多年以前開始。同時要知道西方文化與我們有基本的不同﹐中國這個國家﹐因為地理環境影響﹐能夠“以農立國”﹐歐洲做不到﹐尤其希臘做不到﹐他們要生存﹐必須發展商業。過去歐洲的歷史﹐在海上的所謂商業﹐看得見就是做生意﹐看不見時就做海盜﹐所以十六世紀以前﹐西方缺乏財富﹐窮得一塌糊塗。十六世紀以後﹐搶印度、騙中國﹐黃金才流到西方去﹐所謂西方文化、經濟發展等等﹐原先都是這樣來的。 我們了解西方文化以後﹐再回頭來看中國﹐中國以農立國﹐有一個文化精神與西方根本不同﹐那就是中國的宗法社會。三代以後﹐由宗法社會﹐才產生了周代的封建。一般講的封建﹐是西方型的封建﹐不是中國的封建﹐把中國封建的形態﹐與西方文化封建的奴隸制度擺在一起﹐對比一下﹐就看出來完全是兩回事﹐完全搞錯了。中國的封建﹐是由宗法形成的。因為宗法的社會﹐孝道的精神﹐在周以前就建立了﹐秦漢以後﹐又由宗法的社會變成家族的社會﹐也是宗法社會的一個形態﹐那麼家族的孝道﹐把范圍縮小了﹐但精神是一貫的。這個孝字﹐也是我們剛剛提到的﹐是人情世故的擴充﹐把中國這個孝字﹐在政治上提倡實行而蔚為風氣﹐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是在西漢以後﹐魏晉時代正式提倡以孝道治天下。我們看到二十四孝中有名的王祥臥冰﹐他就是晉朝的大臣。晉朝以後﹐南北朝、唐、宋、元、明、清一直下來﹐都是“以孝治天下”。我們看歷朝大臣﹐凡是為國家大問題﹐或是為愛護老百姓的問題﹐所提供的奏議﹐很多都有“聖朝以孝治天下”的話﹐先拿這個大帽子給皇帝頭上一戴﹐然後該“如何如何”提出建議﹐這是我們看到中國文化提倡孝的好處、優點。 但是天下事談到政治就可怕了﹐我們關起門來研究﹐也有人利用孝道作為統治的手段。誰做了呢﹖就是清朝的康熙皇帝。 康麻子的教孝教忠 我們看歷史﹐經常可以看到有個因果律﹐如清朝﹐孤兒寡婦率領三百萬人﹐入了中原﹐統治了四萬萬人﹐最後清朝完了﹐又仍然是孤兒寡婦﹐夾了一個皮包﹐回到關外去了。一部歷史﹐怎麼樣開始﹐就是怎麼樣結束﹐好像呆板的。古今中外的歷史﹐也幾乎完全是跟著循環往復的因果律在演變。清朝孤兒寡婦入關以後﹐順治很年輕就死掉了﹐不過這是清朝一個大疑案﹐有一說順治沒有死﹐出家去了﹐這是清人歷史上不能解決的幾大疑案之一。接著康熙以八歲的小孩當皇帝。到十四歲﹐正式親政。老實講﹐那時候如果是平庸之輩﹐要統治這樣龐大的四萬萬人的中國﹐是沒有辦法的﹐但這個十四歲的小孩很厲害﹐康麻子──康熙臉上有幾顆麻子的──十四歲開始統治了中國幾十年﹐(康熙八歲當皇帝﹐十四歲親政﹐六十九歲去世﹐在位六十一年。)清朝天下在他手裡安定下來。當時﹐中國知識分子中﹐反清復明的人太多了﹐如顧亭林、李二曲、王船山、傅青主這一班人都是不投降的﹐尤其是思想上、學說上所作反清復明的工作﹐實在太可怕了。結果呢﹖康麻子利用中國的“孝”字﹐虛晃一招﹐便使反清的種子一直過了兩百年才發芽。清兵入關﹐有三部必讀的書籍﹐哪三部書呢﹖滿人的兵法權謀﹐學的是《三國演義》﹐還不是《三國志》﹐在當時幾乎王公大臣都讀《三國演義》。第二部不是公開讀的﹐是在背地裡讀的──是《老子》﹐當時康熙有一本特別版本的《老子》﹐現在已經問世﹐注解上也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但當時每一個清朝官員﹐都要熟讀《老子》﹐揣摩政治哲學。另一部書是《孝經》。但表面上仍然是尊孔。說到這裡﹐諸位讀歷史﹐可以和漢朝“文景之治”作一比較﹐“文景之治”的政治藍本﹐歷史上隻用八個字說明──“內用黃老﹐外示儒術。”這麼一來﹐康熙就提倡孝道﹐編了一本語錄──《聖諭》﹐後來叫《聖諭寶訓》或《聖諭廣訓》﹐拿到地方政治基層組織中去宣傳。以前地方政治有什麼組織呢﹖就是宗法社會中的祠堂﹐祠堂中有族長、鄉長﹐都是年高德劭﹐學問好﹐在地方上有聲望的人。每月的初一、十五﹐一定要把族人集中在祠堂中﹐宣講聖諭﹐聖諭中所講都是一條條作人、做事的道理﹐把儒家的思想用進了﹐尤其提倡孝道。進一步分析﹐康熙深懂得孝這個精神而加以反面的運用。要知道康熙把每一個青年訓練得都聽父母的話﹐那麼又有哪一個老頭子、老太太肯要兒子去做殺頭造反的事呢﹖所以康熙用了反面﹐用得非常高明。此其一。 其二﹕當時在陝西的李二曲﹐和顧亭林一樣﹐是不投降的知識分子﹐他講學於關中﹐所以後來顧亭林這班人﹐經常往陝西跑﹐組織反清復明的地下工作。康熙明明知道﹐他反而征召李二曲作官﹐當然李二曲是不會去作的。後來康熙到五台山並巡察陝西的時候﹐又特別命令陝西的督撫﹐表示尊崇李二曲先生為當代大儒﹐是當代聖人﹐一定要親自去拜訪李二曲。當然﹐李二曲也知道這是康熙下的最後一著棋﹐所以李二曲稱病﹐表示無法接駕。哪裡知道康熙說沒有關系﹐還是到了李二曲講學的那個鄰境﹐甚至說要到李家去探病。這一下可逼住了李二曲了﹐如果康熙到了家中來﹐李二曲隻要向他磕一個頭﹐就算投降了﹐這就是中國文化的民族氣節問題﹔所以李二曲隻好表示有病﹐於是躺到床上﹐“病”得爬不起來。但是康熙到了李二曲的近境﹐陝西督撫以下的一大堆官員﹐都跟在皇帝的後面﹐準備去看李二曲的病。康熙先打聽一下﹐說李二曲實在有病﹐同時﹐李二曲也隻好打發自己的兒子去看一下康熙﹐敷衍一下。而康熙很高明﹐也不勉強去李家了。否則﹐他一定到李家﹐李二曲罵他一頓的話﹐則非殺李二曲不可。殺了﹐引起民族的反感﹔不殺﹐又有失皇帝的尊嚴﹐下不了台﹐所以也就不去了。安慰李二曲的兒子一番﹐要他善為轉達他的意思﹐又交待地方官﹐要妥為照顧李二曲。還對他們說﹐自己因為作了皇帝﹐不能不回京去處理朝政﹐地方官朝夕可向李二曲學習﹐實在很有福氣。康熙的這一番運用﹐就是把中國文化好的一面﹐用到他的權術上去了。可是實在令人感慨的事﹐是後世的人﹐不把這些罪過歸到他的權術上﹐反而都推到孔孟身上去﹐所以孔家店被打倒﹐孔子的挨罵﹐都太冤枉了。 實在講﹐孝道的精神絕對是對的﹐要說它對的理由﹐很多很多﹐現在是講《論語》﹐不在本題外說得太多﹐隻在這裡提一下﹐就可以了解“孝”可以治天下。由各人的孝父母﹐擴而充之愛天下人﹐就是孝的精神。這個精神的更深處﹐我們再看一下《孝經》﹐就了解了。 晚娘面孔難為人 再下來是﹕ 子遊問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於犬馬﹐皆能有養。不 敬﹐何以別乎﹗ 子遊是孔子的弟子﹐姓言﹐名偃﹐子遊是字﹐少孔子四十五歲。他問孝﹐孔子講解很明白﹐他說現在的人不懂孝﹐以為隻要能夠養活爸爸媽媽﹐有飯給他們吃﹐像現在一樣﹐每個月寄五十或一百元美金給父母享受享受﹐就是孝了。還有許多年輕人連五十元也不寄來的﹐寄來了的﹐老太太老先生雖然在家裡孤孤獨獨﹐“流淚眼觀流淚眼﹐斷腸人對斷腸人。”但看到五十元還是歡歡喜喜。所以現在的人﹐以為養了父母就算孝﹐但是“犬馬皆能有養”﹐飼養一隻狗、一匹馬也都要給它吃飽﹐有的人養狗還要買豬肝給它吃﹐所以光是養而沒有愛的心情﹐就不是真孝。孝不是形式﹐不等於養狗養馬一樣。 這裡我們看出來了﹐孔子對學生講孝道與答復從政的人講孝道完全兩樣﹐所以我們証明孔子前兩段話是歇後語﹐用隱語的。 至於接著下面講孝道﹕ 子夏問孝。子曰﹕色難。有事弟子服其勞﹐有酒食﹐先生饌。曾是以 為孝乎﹖ 子夏來問孝﹐孔子說色難。什麼叫色難呢﹖態度問題﹐上面講不敬何以為孝﹐就是態度很難﹐他說﹕“有事﹐弟子服其勞。”有事的時候﹐像我們做後輩兒女的﹐看見父母掃地﹐接過掃把來自己做。“有酒食﹐先生饌。”(先生是現代的一般稱呼﹐古代對前一輩的人都尊稱為先生。)有好吃的﹐就拿給父母長輩吃。“曾是以為孝乎﹖”(“曾是”是假定的意思)你以為這樣就是孝嗎﹖替長輩做了事﹐請長輩吃了好的﹐不一定就是孝了﹐為什麼呢﹖“色難”。態度很重要﹐好像我們下班回家﹐感到累得要命﹐而爸爸躺在床上﹐吩咐倒杯茶給他喝。做兒女的茶是倒了﹐但端過去時﹐沉著臉﹐把茶杯在床前幾上重重的一擱﹐用冷硬的語調說﹕“喝嘛﹗”在兒女這樣態度下﹐為父母的心理﹐比死都難過﹐這是絕不可以的。所以孝道第一個要敬﹐這是屬於內心的﹔第二個則是外形的色難﹐態度的。 為什麼這兩節放在這裡呢﹖這就包括了君道、臣道。一種是做人長官﹐領導人的﹔一種是做人部下﹐配合別人的。所以我們談為政之道﹐也是“色難”﹐也是“不敬﹐何以別乎﹖”我們愛護部下﹐態度很難。歷史上的名帝王唐太宗﹐天生就很威嚴﹐有一天他問魏征﹐為什麼這些大臣們﹐當著他的面都不講話。魏征就告訴他──也隻有魏征敢和他這樣講──陛下自己不知道﹐因為陛下很威嚴﹐大臣們看見你後﹐心理上先就怕了﹐所以講不出話來。唐太宗聽了這話以後﹐就去對著鏡子學笑﹐見了人就笑﹐慢慢使自己的態度變得和藹起來。所以為政之道﹐也是色難。有時到機關中去﹐尤其郵政局或銀行﹐許多人怕那裡的面孔﹐譬如到郵局買一塊錢郵票﹐郵局的櫃台小姐﹐忙累得那個樣子﹐給你郵票時﹐那種好像欠他多還他少的態度﹐實在叫人受不了。但替他想想也夠可憐﹐坐了一整天﹐有些人對他還夠嚕蘇。所以領導別人的﹐或者做部下的﹐都“色難”──態度不容易作好。內心上更難。 “敬”──真愛人﹐不容易作好。所以把這兩句孝道的話擺在“為政”篇中﹐也就是從政的修養與態度﹐這是真學問。你說你對部下是最愛護的﹐可是你對他開口就罵﹐把脾氣都發在他的身上﹐發了脾氣以後﹐對他再好也沒有用了。 現在接下來講孔子與顏回的談話﹐包括了上面子遊與子夏問孝道的﹐連起來放在《為政》篇裡﹐是臣道與君道的理。 這一段是沒有問題﹐單獨記述出來的。 子曰﹕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發。回也﹐ 不愚。 我們知道﹐孔子最得意的學生就是顏回﹐又叫顏淵﹐無論在道德或學問上﹐是孔門中首屈一指的人物﹐所以孔子經常提到顏回。 講到這裡﹐我們說個笑話﹐我常常說年輕學生們沒有辦法自己寫東西﹐但是世界上最高明的人﹐從不寫作東西﹐一個字也不寫﹐他們的思想、學說﹐都是學生寫。像釋迦牟尼、耶穌都是自己不寫東西﹐而由學生寫。可是中國的兩個聖人就慘了﹐最糟糕的是孔子﹐學生不大寫﹐都是老師寫東西捧學生的。老子也很可憐﹐隻一個學生﹐也沒寫﹐自己寫了五千字﹐這是中外聖人不同之處。今日我們所以知道顏回﹐也是孔子經常在他的著作裡﹐提到他這位得意弟子。這一段話﹐提到顏回。他說﹐我和顏回談話﹐有時談了一整天﹐他從來沒有反對過我的意思﹐看起來笨笨的﹐但當他離開我而單獨生活﹐不在我面前時﹐作人做事都會自己檢討自己﹐結果不但是懂了我的意思﹐還能更進一步發揮我的意思﹐由此看來顏回並不笨。 現在問題在於為什麼又把這樣一段話﹐編在這裡呢﹖就是談到《為政》這一篇書﹐上面兩段的問孝﹐第一個是“敬”﹐第二個是“色難”﹐和臣道、君道都有關。現在以顏回的態度來講臣道﹐上面對你講話都答“是”﹐都是隻有接受、服從。可是﹐光接受、服從﹐有時候反而有問題﹐不一定是對的﹐所以有了接受、服從的修養﹐還要“退而省其私﹐亦足以發。”再加以發揮﹐能夠擴而充之﹐這才是事業的好幹部﹐為政的人才。所以把顏回的個人修養﹐放在《為政》篇的這一段。 孔子也會看相 到了下面﹐文章就轉了﹐正式談為政的道理。關於孔子對人的觀察。 子曰﹕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叟哉﹖人焉叟哉﹖ 這是孔子觀察人的道理。 講到觀察人的道理﹐我們都知道看相算命﹐尤其現在很流行。這兩種事﹐在中國有幾千年歷史﹐就是世界各國﹐有所謂意大利相法﹐日本相法等等。由此可見任何國家民族﹐都很流行。講中國人看相的歷史﹐那很早了。在春秋戰國時就多得很﹐一般而言﹐中國人的看相﹐自有一套﹐包括現在市面上流行的﹐麻衣、柳莊、鐵關刀﹐乃至現代意大利、日本人研究出來的手相學、掌紋學﹐許多新的東西都加上﹐也逃不出中國相法的范圍。但中國人還有另外一套看相的方法﹐叫“神相”或“心相”﹐這就深奧難懂了。“神相”﹐不是根據“形態”看﹐而是看“神態”的﹔還有一種“心相”﹐是以中國文化的基本立場﹐絕對唯心(非西洋唯心的哲學)﹐所以有幾句名言﹕“有心無相﹐相由心變。有相無心﹐相隨心轉。”一個人思想轉變了﹐形態就轉變﹐譬如我們說一個人快發脾氣了﹐是怎麼知道的呢﹖因為從他相上看出來了﹐他心裡發脾氣﹐神經就緊張﹐樣子就變了。所以﹐看相是科學。有人說﹐印堂很窄的人度量一定小﹐印堂──兩個眉尖中間的距離──很寬就是度量大﹐這是什麼道理﹖有人天生的性格﹐稍遇不如意事﹐就皺眉頭﹐慢慢的印堂的肌肉就緊縮了﹐這是當然的道理。還有人說露門牙的人往往短命﹐因為他露牙齒﹐睡覺的時候嘴巴閉不攏來﹐呼吸時臟的東西進到體內﹐當然健康要出問題。還有很多這一類的道理﹐都是這樣的﹐但是古人看相﹐很多人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問他什麼原因﹐他說﹕“是書上說的。”實際上﹐這些東西是從經驗中來的。有人說﹐清代中興名臣曾國藩有十三套學問﹐流傳下來的隻有一套──曾國藩家書﹐其他的沒有了﹐其實傳下來的有兩套﹐另一套是曾國藩看相的學問──《冰鑒》這一部書。它所包涵看相的理論﹐不同其他的相書。他說﹕“功名看氣宇”﹐講氣宇﹐又麻煩了。這又講到中國哲學了﹐這是與文學連起來的﹐這“氣”怎麼解釋呢﹖就是東西。“宇”是代表天體。什麼叫“氣宇”﹖就是天體構造的形態。勉強可以如此解釋。中國的事物﹐就是這樣討厭﹐像中國人說﹕“這個人風度不壞”。吹過來的是“風”﹐衡量多寬多長就是“度”。至於一個人的“風度”是講不出來的﹐這是一個抽象的形容詞﹐但是也很科學﹐譬如大庭廣眾之中﹐而其中有一人﹐很吸引大家的注意﹐這個人並不一定長得漂亮﹐表面上也無特別之處﹐但他使人心裡的感覺與其他人就不同﹐這就叫“風度”。 “功名看氣宇”﹐就是這個人有沒有功名﹐要看他的風度。“事業看精神”﹐這個當然﹐一個人精神祭w茫□□壞閌戮屠哿耍□夠嵊惺裁詞亂登巴灸兀俊扒鍆塩粗訃住保□桓鋈擻忻揮星巴究粗訃祝□訃子鐘肴說那巴居惺裁垂叵的兀烤佽雜泄叵怠8□萆□硌□□訃資且願浦飾□饕□煞鄭□浦什還唬□褪翹□Σ睿□□Σ罹兔揮芯□窬赫□S行┤酥訃撞幌褳□偷畝□潛獗獾模□橢□勒庵秩頌逯史淺H□□嗖 ﹗笆儇部唇捧唷保□□□懷□□此□唄肥鋇慕捧唷N以□□幸桓鱍□□□唄肥苯鷗□壞愕兀□□□歡堂□U庵秩說諞皇嵌堂□□詼□譴廈韝≡錚□□越淮□□氖攏□□齙煤蕓歟□□惶□怠﹗叭繅□刺趵恚□輝諮雜鎦小保□桓鋈慫枷肴綰危□塗此□禱笆欠裼刑趵恚□庵摯捶ㄊ嗆蕓蒲□摹V泄□□籽□室步小靶蚊□□□保□諼航□本土饜辛恕S幸徊渴欏□□度宋鎦盡罰□蠹也環煉嘍煉了□□嵊杏麼Φ模□俏捍□踣恐齣模□蔽毫□m所注﹐是專門談論人的﹐換句話說就是“人”的科學。最近流行的人事管理﹐職業分類的科學﹐這些是從外國來的。而我們的《人物志》﹐卻更好﹐是真正的“人事管理”、“職業分類”﹐指出哪些人歸哪一類。有些人是事業型的﹐有些人絕對不是事業型的﹐不要安排錯了﹐有的人有學問﹐不一定有才能﹐有些人有才能不一定有品德﹐有學問又有才能又有品德的人﹐是第一流的人﹐這種人才不多。 以前有一位老朋友﹐讀書不多﹐但他從人生經驗中﹐得來幾句話﹐蠻有意思﹐他說﹕“上等人﹐有本事沒有脾氣﹔中等人﹐有本事也有脾氣﹔末等人﹐沒有本事而脾氣卻大。”這可以說是名言﹐也是他的學問。所以各位立身處世﹐就要知道﹐有的人有學問﹐往往會有脾氣﹐就要對他容忍﹐用他的長處──學問﹐不計較他的短處──脾氣。他發脾氣不是對你有惡意﹐而是他自己的毛病﹐本來也就是他的短處﹐與你何關﹖你要講孝道﹐在君道上你要愛護他﹐尊重他。我有些學生﹐有時也大光其火﹐我不理芊慼撙j此□臀姨富埃□狼敢環□□冶鬮仕□□傅惱□饈鞘裁矗肯炔灰□22闢□惶剛□猓□竿炅嗽偃媚惴22闆K□托α恕? 第二部應該研究的書是什麼呢﹖就是黃石公傳給張良的《素書》﹐這一部書很難說確是偽書﹐但它也的確是中國文化的結晶。對於為人處世及認識人物的道理﹐有很深的哲學見解﹐也可以說是看相的書﹐他並不是說眉毛長的如何﹐鼻子長的怎樣﹐它沒有這一套﹐是真正相法。眉毛、鼻子、眼睛都不看的﹐大概都看這個人處世的態度和條理。孟子也喜歡看相﹐不過他沒有掛牌﹐他是注意人家的眼神﹐光明正大的人眼神一定很端正﹔喜歡向上看的人一定很傲慢﹔喜歡下看的人會動心思﹔喜歡斜視的人﹐至少他的心理上有問題。這是看相當中的眼神﹐是孟子看相的一科﹐也可說是看相當中的“眼科”吧﹗ 孔子觀察人談原則。“視其所以”──看他的目的是什麼﹖“觀其所由”──知道他的來源、動機﹐以法理的觀點來說﹐就是看他的犯意﹐刑法上某些案子是要有了犯意才算犯罪﹐過去中國人不大打官司﹐喜歡打官司的叫作訟棍。曾經有這樣一個故事﹐有人被控用刀殺人﹐這是有罪的﹐要償命的。有訟棍要被告一千兩銀子﹐包可無罪。被告為了保命﹐就是上當受騙﹐也隻好出這一千兩銀子了。而那個訟棍得了銀子﹐將送出去的公文抽回來﹐將“用刀殺人”的“用”字﹐輕輕加了一筆﹐變成“甩”字﹐於是“甩”刀殺人﹐沒有犯意﹐是無罪的。 還有滿清時候﹐祭孔大典﹐凡是參加的人﹐是不得在祭典中東張西望﹐或轉頭回身說話的﹐否則就犯了“大不敬”﹐重則殺頭﹐輕則坐牢﹐至少是免職永不錄用。有一次﹐一位督撫率領部屬祭孔﹐在部屬中同僚有隙﹐某甲到皇帝面前﹐告某乙在祭典中回頭說話﹐於是皇帝下命令督撫查明這件事。督撫一接到聖旨﹐惶恐得不得了﹐最後從部屬眳捸憎斨W似餃兆釤盅岬乃瞎鰨□磺昧稅飼□揭□櫻□磺□揭□勇蛞桓鱟鄭□瞎骰顧蛋姿土艘桓鱟鄭□燦芯鷗鱟鄭骸俺嘉渙星懊□□桓曳垂恕﹗閉庋□鷥瓷先□□壞□揮惺攏□歉鱸□媯□膊桓葉□先□恕R蛭□肪肯氯□□闋約喝綣□婀婢鼐夭蛔□罰□衷趺粗□辣桓孀□送紡兀坑兇□蠹矣兇□錚∫患□□貝蠊倜悄源□拇蟀福□駝庋□傷瞎饔鎂鷗鱟鄭□崆岬仄較11氯□恕? 李陵答蘇武書中所謂“刀筆之吏﹐弄其文墨。”從政的人﹐都要了解這一點﹐公事辦久了﹐從政久了﹐法律熟了﹐專門在筆桿上做工夫﹐害死人殺死人﹐比刀都厲害。所以講到這裡﹐要“視其所以”﹐看他的動機、目的。“觀其所由”﹐看他的來源﹐整個行動的經過。“察其所安”﹐再看看他平常作人是安於什麼﹖能不能安於現實。譬如有些人就很難安﹐有一位七十多歲的朋友﹐已滿頭白發了﹐讀書人﹐學問蠻好。剛剛退休﹐太太過世了﹐在生活上打牌沒有興趣﹐書法好但沒興趣寫字﹐讀書人本可看書﹐但是拿到書﹐就想睡覺﹐躺下來又睡不著──講到這裡﹐請青年朋友們注意﹐老年人很可憐﹐有幾件事是相反的﹕坐著想睡﹐躺下來卻睡不著。哭起來沒有眼淚﹐笑起來把眼淚笑出來了。講現在的事﹐當面講當面忘﹐對過去的事﹐連小時候的都記得起來。講他好話聽不見﹐罵他的話馬上聽到了。這是老年人的慘狀──因為他太無聊、寂寞﹐事事無興趣﹐隻好交了個女朋友﹐我勸他不必結婚了。他這種現象﹐就是老年人的無所安﹐心不能安﹐這是老年人﹐但是年輕人也一樣。這是心理上的問題﹐一個人作學問修養﹐如果平常無所安頓之處﹐就大有問題。有些人有工作時﹐精神很好﹔沒有工作時﹐就心不能安﹐可見安其心之難。 孔子以這三點觀察人﹐所以他說“人焉叟哉﹗人焉叟哉﹗”這個叟是有所逃避的意思。以“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芊摩f﹗閉餿□□□□垂鄄烊耍□兔皇裁純商穎艿牧恕﹖慈魏我桓鋈俗魅舜κ潰□□哪康暮臥塚克□淖齜ㄔ躚□濬ㄇ罷呤羲枷敕矯媯□竺媸糶形□矯妗#╞磽猓□倏此□匠5暮□闢□□燦謔裁矗坑械陌燦諞堇鄭□械陌燦諂獨□□械陌燦諂降□Q□首金嚥瞧降□□燦諂降□娜耍□裁詞亂刀伎梢宰觥R蛭□□換岊皇亂鄧□□牛□飧齷霸趺此的兀堪燦諂降□娜耍□裉旆17瞬疲□□換峋醯米約呵□嗔碩□□盟□蛔啪□蝗綣□盍耍□膊換峋醯們睿□換岣械角□運□耐□病K□園殘氖親金選R哉餿□愎□耍□旁淞段□□菲□校□褪侵□死□返鬧氐闥□淞? 接下來的一句話﹐是我們都很熟悉的。 子曰﹕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 從文字上去解釋﹐大家都知道﹐意思就是溫習過去﹐知道現在的﹐便可以做人家的老師了。照表面文字上的解釋﹐隻此而已﹐實際上我們要更深一步體會。“溫故”──說過去的我們要知道﹐譬如講中國歷史﹐上下五千年﹐二十五部大史﹐真不容易﹐倘使讀歷史的﹐目的並不在拿學位﹐那麼為了什麼呢﹖為了“溫故知新”﹐認識了過去﹐就知道未來﹐這樣﹐“可以為師矣”﹐過去就是你的老師﹐“前事不忘﹐後事之師也。”溫故而知新就是這個意思﹐這是什麼道理呢﹖因為前面的成功與失敗﹐個人也好﹐國家也好﹐是如何成功的﹐又是如何失敗的﹐歷史上就很明顯地告訴了我們很多。剛才和人閒談﹐就談到過﹐現在這一代青年作學問很難﹐不但要知道自己中國文化傳統的根──過去﹐也要知道現在社會的新學問﹐不但是國內的事﹐國外的事也要清楚﹐古今中外都要了解﹐所以為政的人﹐更要注意這事﹐為政到底是要有學問的﹐所以“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這樣才真能師法過去的歷史﹐判斷未來新的事物的發展。 是什麼東西 下面膝捌k牽? 子曰﹕君子不器。 如照字面翻成白話就很好笑了──孔子說﹕“君子不是東西。”提到這個思想﹐我常說我們中國人實在了不起﹐各個懂得哲學﹐尤其罵人的時候更是如此。譬如說﹕“你是什麼東西﹖”拿哲學來講﹐我真不知道我是什麼東西﹐因為人的生命究竟怎麼回事﹐還搞不清楚嘛﹗所以真不知道我是什麼東西。 但孔子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呢﹖因為“為政”要通才﹐通才就要樣樣懂。“不器”就是並不成為某一個定型的人﹐一個為政的人﹐就要上下古今中外無所不通。從表面上看﹐一個很好的大政治家﹐好像一個很好的演員﹐演什麼角色﹐就是什麼角色。當演工友的時候﹐就是規規矩矩掃地倒茶﹐當演大官的時候﹐溫溫和和就是作官﹐幹哪一行就是哪一行。“君子不器”這個學問﹐就是成功了真正的通才﹐否則隻有變成專才、專家。所以君子不器放在《為政》篇﹐就是說明為政在這方面的道理﹐換句話說﹕“允文允武”﹐也便是“君子不器”的說明。 《論語》在這裡講到了君子﹐什麼是君子呢﹖下面提到﹕ 子貢問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後從之。 儒家孔孟思想﹐經常提到君子﹐什麼是君子﹖將來我們還要討論到的﹐這是另外一個問題﹐在這裡不發揮。我們這裡隻講子貢問“君子”﹐孔子是怎麼答復他的﹖孔子說﹐把實際的行動擺在言論的前面﹐不要光吹牛而不做。先做﹐用不著你說﹐做完了﹐大家都會跟從你﹐順從你。古今中外﹐人類的心理都是一樣的﹐多半愛吹牛﹐很少見諸於事實﹔理想非常的高﹐要在行動上做出來就很難。所以﹐孔子說﹐真正的君子﹐是要少說空話﹐多做實在的事情。 接著下來﹐對於君子的涵義﹐又有一說﹕ 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君子與小人的分別是什麼呢﹖周是包薺渀k螅□褪且桓鱸猜□腦踩Γ□鞔Χ嫉降摹K□狄桓鼉□擁淖魅舜κ潰□悅懇桓鋈碩際且謊□□皇撬刀哉湃□茫□岳釧腦蠆緩茫□餼筒歡粵耍□餼徒斜榷澂恢芰恕D隳謎湃□□約罕冉希□鮮室壞悖□投運□茫□淮笸□飫釧惱飧鋈耍□投運□緩茫□褪恰氨取薄R桓齟笳□渭沂嗆妥誚碳乙謊□□□聳遣荒芊直舜說模□頤嵌雜諶耍□玫墓倘緩茫□□□壞□圓緩玫母□□□□□蛭□□緩茫□□員匭肴□□□□顧□謾U庋□桓穌嬲□拇笳□渭遙□簿褪親誚碳遙□簿褪牆逃□業奶□齲□餼褪恰爸芏澂槐取埃□□莧□□荒鼙雀揭環健﹗氨取筆鞘裁茨兀課頤侵□樂泄□鄭□判吹淖□謀茸鄭□欽庋□吹摹□□郟□笮瘟礁鋈訟嗤□□□蛞桓齜較穎歡□盼謀弊幀□□褪竅啾常□髯嘸□說南笮巫鄭□□浴氨取本褪撬狄□送耆□□約閡謊□□薔腿菀琢饔諂□攪恕R虼司□又芏澂槐齲□∪四兀肯嚳矗□潛榷澂恢埽□蛔齙礁□約閡□玫娜俗讎笥眩□裁詞露家浴拔搖蔽□行摹10□曜跡□庋□筒荒芄黃氈欏? 講到這裡﹐君子的道理還沒有講完﹕ 子曰﹕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 這是我們前面講到的﹐過去的歷史﹐對於人才﹐有三個基本的原則﹐便是才、德、學。有些人的品德是天生的──品德往往大半出於天性──但沒有才能。我們知道有品德的人﹐可以守成﹐教這種人到大後方坐鎮﹐好得很﹔教他設法打開一個局面﹐沖出去﹐那他辦不到﹐他沒有這個才﹐他隻有守成之才﹐沒有開創之才。所以守成之才﹐偏重品德。而才德兩個字很難兼全的﹐但有一個東西可以補救﹐那就是學﹐用學問來培養那所缺的一面。有些人雖然天生有才有德﹐但還是須要學問來培養的。 講到學問﹐就須兩件事﹐一是要學﹐一是要問。多向人家請教﹐多向人家學習﹐接受前人的經驗﹐加以自己從經驗中得來的﹐便是學問。但“學而不思堋蔥`保□行┤擻醒□剩□墑敲揮兄腔鄣乃枷耄□敲淳褪怯乩□柙叮□涑閃瞬磺惺導實摹柏琛繃耍□揮杏麼ΑH□絲梢宰餮□擼□裎頤且謊□□□淌椋□盪蹬#□壞□□踅縟□耍□鸕娜ψ右彩且謊□□醒□叮□□揮姓嫠枷耄□餼褪遣磺惺導實摹柏琛繃恕? 相反的﹐有些人“思而不學則殆”。他們有思想﹐有天才﹐但沒有經過學問的踏實鍛煉﹐那也是非常危險的。許多人往往倚仗天才而胡作非為﹐自己誤以為那便是創作﹐結果陷於自害害人。 尤其是目前的中國青年﹐身受古今中外思潮的交流、撞擊﹐思想的彷徨與矛盾﹐情緒的鬱悶與煩躁﹐充分顯示出時代性的紊亂和不安﹐因此形成了青少年們的病態心理。而代表上一代的老輩子人物﹐悲嘆窮廬﹐傷感“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大有日暮途窮﹐不可一日的憂慮﹔其實童稚無知﹐懷著一顆赤子之心﹐來到人間﹐宛如一張白紙﹐染之朱則赤﹐染之墨則黑﹐結果因為父母的主觀觀念──“望子成龍﹐望女成鳳。”塗塗抹抹﹐使他們成了五光十色﹐爛污一片﹐不是把他們逼成了書呆子﹐就是把他們逼成太保﹐還不是真的太保。我經常說﹐真太保是創造歷史的人才。所以老一輩人的思想﹐無論是做父母的﹐當教師的﹐或者領導人的﹐都應該先要有一番自我教育才行。尤其是搞教育、領導文化思想的﹐更不能不清楚這個問題。 所以青少年教育的問題﹐首先要注意他們的幻想﹐因為幻想就是學問的基礎。據我的研究﹐無論古今中外﹐每一個人學問、事業的基礎﹐都是建立在少年時期的這一段﹐從少年時期的這一段﹐從少年的個性就可以看到中年老年的成果。一個人的一生﹐也隻是把少年時期的理想加上學問的培養而已﹐到了中年的事業就是少年理想的發揮﹐晚年就回憶自己中少年那一段的成果。所以我說歷史文化﹐無論中外﹐永遠年輕﹐永遠隻有三十歲﹐沒有五千年﹐為什麼呢﹖人的聰明智慧都在四十歲以前發揮﹐就是從科學方面也可以看到﹐四十歲以後﹐就難得有新的發明﹐每個人的成就都在十幾歲到二三十歲這個階段﹐人類在這一段時間的成果﹐累積起來﹐就變成文化歷史。人類的腦子長到完全成熟的時候﹐正在五六十歲﹐可是他大半像萍果一樣﹐就此落地了。所以人類智慧永遠在這三四十的階段作接力賽﹐永遠以二三十年的經驗接下去﹐結果上下五千年歷史﹐隻有二三十年的經驗而已。所以人類基本問題沒有解決。先有雞還是先有蛋﹖宇宙從哪裡來的﹖人生究竟如何﹖還是沒有絕對的答案。因此﹐有了思想﹐還要力學。上面所說﹐有了學問而沒有思想則“罔”﹐沒有用處﹔相反的﹐有了思想就要學問來培養﹐如青少年們﹐天才奔放﹐但不力學﹐就像美國有些青少年一樣﹐由吸毒而裸奔﹐以後還不知道玩出什麼花樣。所以思想沒有學問去培養﹐則“殆”﹐危險。 異端與偏激 接著下來是﹕ 子曰﹕攻乎異端﹐斯害也已。 這是一個問題了。我們知道﹐“異”就是特別的﹐“端”也就是另外一頭。但在宋儒以後﹐“異端”兩字﹐就用來專指佛、道兩家﹐宋以前則沒有這種肯定的說法。 講到這裡﹐順便提到一個問題﹕現在世界上流行一個名詞──漢學。歐美各國講中國學問﹐都稱之為“漢學”﹐這是世界通稱﹐成了習慣﹐已經沒辦法更正了。事實上這個觀念是錯誤的。在我們中國文化中所稱的漢學﹐是指漢儒的作學問﹐注重於訓詁。所謂“訓詁”﹐就是對於文字的考據﹐研究一個字作什麼解說﹐為什麼這樣寫﹖不過漢學很討厭﹐他們有時候為了一個字﹐可以寫十多萬字的文章﹐所以我們研究這一方面的書﹐也是令人頭大的。但是古人所謂博士學位──我們現在的博士也是這樣──往往憑藉這些蛅x畹難芯濬□梢宰饕話俁嗤蜃值奈惱攏□餼褪茄第□□□﹕罄捶17刮□季藎□褪嵌雜謔楸舊系哪騁瘓浠埃□芯克□欽嫻幕蚴羌俚摹U廡┬□剩□□艘桓鎏餑濬□蚰騁還勰鉅部尚窗俁嗤蜃幀W苤□□喝寰褪茄第□季□□□輝謚泄□幕□轄小昂貉□保□饉際嗆喝遄韉難□省﹕貉□院何淶劭□跡□陀小拔寰□┤俊保□褪撬氖槲寰□仁櫓校□□艘瘓□木褪恰安┤俊保□□災泄□脅┤空飧鱟鴣疲□彩譴雍撼□□嫉摹K□講┤濬□褪親塩搖H紜妒□□凡┤濬□褪恰妒□□返淖塩搖5攪頌拼□院螅□吐□□18匚難□耍□蛭□赴倌暄第□季菹呂矗□艙□淼貌畈歡嗔恕? 到了宋代﹐當時有所謂五大儒者﹐包括了朱熹等五個人﹐他們提倡新的觀念﹐自認為孔孟以後繼承無人﹐儒家的學問斷了﹐到他們手裡才接上去。這中間相隔差不多一千多年﹐不知道他們在哪裡碰到孔子和孟子﹐就一下子得了秘傳一樣﹐把學說接上去了﹐這是宋儒很奇怪的觀念。然後他們就批評各家都不對﹐創了所謂理學。不過有一點要注意﹐我們現在的思想界中﹐理學仍然非常流行﹐有一派自稱新理學﹐講儒學的學問。但很遺憾﹐他們還不成體系﹐仍舊不倫不類的。至於宋儒的理學家﹐專門講心性之學﹐他們所講的孔孟心性之學﹐實際上是從哪裡來的呢﹖一半是佛家來的﹐一半是拿道家的東西﹐換湯不換藥地轉到儒家來的。所以﹐我不大同意宋儒。對於宋儒的理學﹐我也曾花了很大的工夫去研究﹐發現了這一點﹐就不同意他們。一個人借了張家的東西用﹐沒有關系﹐可以告訴老李﹐這是向張家借來的﹐一點不為過。可是借了張家的東西﹐冒為己有充面子﹐還轉過頭來罵張家﹐就沒道理了。宋儒們借了佛道兩家的學問﹐來解釋儒家的心性之學﹐一方面又批駁佛道。其結果不止如此而已﹐從宋儒一直下來﹐歷代的這一派理學﹐弄到後來使孔孟學說被人打倒﹐受人批ⅷ魽撳倉M嬉□喊俜種□俚腦鶉巍R院缶□□巍16□19鰲3逅某□□莢謁穩宓睦硌□段□兇□θΓ□遣皇遣□錕鬃擁惱嬉澹□苣嚴亂歡□邸S幸槐盡端某□□浮罰□牆菜巍16□19鰲3寮赴倌昀慈寮倚男災□□摹S繞淶攪嗣□□╟輳□硌□淺J12校□□鄖宄□牘氐氖焙穎□芏噯碩悅魅宓睦硌□淺7嚦□□銜□魅逄岢□硌□慕□□牽骸捌絞本滄□感男裕□儻R凰辣n□酢﹗敝岡鵠硌□怨□姨煜亂壞愣濟揮杏謾F匠=駁賴隆13慚□剩□□笪W□感男裕□攪斯□矣寫竽訓氖焙頡□□傲儻R凰辣n□酢幣凰懶酥□□□碩□選2還□八禱乩矗□芄蛔齙健傲儻R凰辣n□酢幣丫□懿蝗菀琢耍□□雜謖嬲□寮業奈□□□藍□裕□疵□□肫琢恕R虼耍□宄躋話閶□擼□雜詿爍嚀感男浴10薏故奔璧睦硌□嗟狽錘小W鈧□□娜綣送□幀16□□□9醮□健8登嘀髡庖恍┤耍□簿澂煌督德□澹□□鋁Ψ辭甯疵韉墓□鰲﹕罄粗泄□緇嵐□嶂械暮□錚□衷謨紙瀉槊牛□褪撬□塹筆鋇牡叵倫櫓□□鞘看蠓蠣揮邪旆□耍□□降叵氯□模□槊攀紫仁竊諤ㄍ逵芍3曬λ□親櫓□□恢庇跋斕繳攣鰨□際撬□塹幕□□段□□□教斕□岬鵲齲□加珊槊藕罄吹姆盅芏□礎? 清初顧亭林這些人﹐既不同意宋明儒者的空談﹐於是回過頭來作學問﹐再走考據的路子﹐叫作“樸學”﹐因此也有稱之為漢學的。我們身為中國人﹐必須要了解“漢學”這個名稱是這樣來的。外國人研究中國的學問也稱漢學﹐是指中國學問。古書上所指的漢學﹐是偏重於考証的學問﹐這是順便介紹的。 我們為什麼引出了這個問題呢﹖就是為了孔子這句話﹕“攻乎異端﹐斯害也已。”自宋朝以後﹐八百年來﹐一提到異端﹐一般人都認為專指佛道兩家。這句話不要搞錯了﹐在孔子當時﹐沒有佛家﹐也沒有道家﹐在當時儒道不分家的。以儒、佛、道三家的文化﹐作為中國文化中心﹐是唐代以滿憐酵l□□勻銜□堵塾鎩分幸於肆礁鱟鄭□親ㄖ阜鸕藍□裕□蚴譴砦□墓勰睢? 現在我們回轉來研究﹐什麼叫“異端”呢﹖這在文字上解釋非常簡單。“端”就是兩頭﹐尖端﹐兩邊的頭﹐或多邊的頭謂之“端”。“異端”是走極端偏向的路線﹐不走中道的。不但不走中道﹐而且還標新立異﹐特別從事怪異的思想。關於這一點我們如果用現代的思想問題和心理學來研究﹐也可以說一般的人﹐大都是喜歡異端的﹐每個人都有愛好標新立異的天性。 由養士到考試大家有機會可以讀一篇文章﹐對於處世大有助益﹐這篇文章簡稱《論養士》﹐蘇東坡作的。這篇文章在中國的政治思想──政治哲學領域中﹐佔了重要的地位﹐尤其是研究政治與社會的人不能不看。這篇文章很有意義﹐它提出了一個原則﹐講得非常有道理。 “養士”這個名稱﹐出在戰國時代﹐當時書籍不如現在普及﹐也沒有考試制度﹐一般平民有了知識﹐就依靠權貴人家求出路﹐到他們家裡作賓客。過去叫賓客﹐現在的名稱等於“隨員”﹔從唐代到清代叫“幕府”。像曾國藩﹐不少有本領的人﹐都在他的幕府裡──等於現在的研究室、參謀團、秘書室。現在也有稱作幕僚。“六國的養士”就是這樣的情形。 那時養士﹐養些什麼人呢﹖蘇軾指出的分類是智、辯、勇、力四種人﹔實際上也可說隻是兩種人﹐一種用頭腦﹐一種用體力。討論這四種人﹐如果以現代職位分類的科學來作博士論文﹐起碼可以寫他兩百萬字不成問題。但是我國古代文化喜歡簡單﹐所以幾百字的文章就解決了。 蘇軾在這篇文章中說﹐社會上天生有智、辯、勇、力這四種人﹐他認為這一類的人好役人──坐著吃人家的──無法役於人。如果我們用社會學來研究﹐社會上有許多人是這樣的﹐用頭腦非常能幹﹐叫他用勞力就不行﹐有些人叫他用頭腦就像要他的命﹐要他做勞力就蠻好。但有些人有力去打架﹐力氣好得很﹐要他做工﹐做三個小時就做不下去了。所以研究社會、研究政治﹐要多觀察人﹐然後再讀有關的書﹐才有道理。又像許多人有智﹐這個智是聰明才智﹔有許多人有辯術﹐專門用手段﹐不走正道﹐走異端﹐打鬼主意第一流﹐正當方法想不出來。但是不要忘了﹐他也是一個人才﹐就看老板怎麼用他﹐這就是所謂會不會用人了。所以智與辯看起來是一樣﹐聰明的人做事一定有方法﹐但是正反兩面的方法不能相違。勇與力看起來似乎也是一樣﹐但是勇敢的人不一定有力氣﹐而個子高大孔武有力的人﹐教他去前方打仗、為國犧牲﹐他怕死了不幹﹐這是有力沒有勇。因此蘇東坡說智、辯、勇、力四種人﹐往往需要人家養他﹐不能自立。不過依恃人家﹐攀龍附鳳﹐也可以立大功﹐成大業﹐教他一個人幹﹐就沒有辦法。 所以到秦始皇統一中國以後﹐焚書坑儒﹐不養士了﹐這些人就走向民間去﹐結果怎樣呢﹖反了﹗後來到了漢朝的時候﹐對這種士怎麼辦呢﹖到漢武帝時代﹐就是中國選舉制度的開始﹐那個時代的選舉﹐當然不像現代的由人民去投票──這是西方式的選舉。中國式古老時代的選舉﹐是由地方官參考輿論﹐把地方上公認是賢、良、方、正的人選出來﹐(以現代名詞而言﹐是人才的分類﹐賢是賢﹐良是良﹐方是方﹐正是正﹐不要混為一談﹐這是四個范圍。)稱為孝廉。(中國文化以孝治天下﹐所以稱孝廉。到清朝時﹐考取了舉人﹐還是用孝廉公這個名稱﹐那是沿用漢朝的。)漢朝實行這樣的選舉制度﹐就取代了戰國時養士的制度﹐所以漢朝四百年天下﹐就可以定下來﹐到隋朝又開創以文章取士的考試辦法。到唐太宗統一天下以後﹐正式以漢朝地方選舉的精神﹐采用了隋朝考試取士的方法﹐綜合起來產生了唐朝考選進士的制度。所謂進士﹐就是將民間有才具的知夆姜~櫻□嵐緯隼矗□□□□康囊饉肌D鞘焙蚩嫉男悴挪皇喬宕□男悴牛□宕□男悴攀強際越準兜囊桓雒□疲□悴旁倏季偃耍□偃嗽倏冀□濬□□康諞幻□親叢□L拼□男悴牛□脖閌牆□康耐u疲□彩茄□屎玫摹15判愕模□汲菩悴擰? 天下英雄入彀中 唐太宗創辦了考試制度﹐錄取了天下才人名士以後﹐站在最高的台上﹐接受第一次錄取者朝見之後﹐忍不住得意的微笑道﹕“天下英雄盡入吾彀中﹗”他的意思是說﹐你看我這一玩﹐天下的英雄都自動來鑽進我的掌握中﹐再不會去造反了。有功名給你﹐有官給你做﹐隻要你有本事﹐盡管來嘛﹗這是唐太宗的得意之處。蘇軾也說﹐建立了考試制度以後﹐就等於六國時候的“養士”﹐所以他認為養士是很重要的事。以現在的觀點來說﹐就是智、辯、勇、力分子沒有安排很好的出路﹐沒有很好的歸宿﹐就是社會的大問題﹐也是政治的大問題。但是如何使他們得其養﹐又是個問題。起用也是養﹐退休也是養。講到養﹐我們要想到前面所講的﹐犬馬也有所養呀﹗不是說有飯吃就得養了﹐僅僅這樣是養不了的。智辯勇力之士﹐有時候並不一定為了吃飯。天生愛搗亂的人﹐如果沒有機會給他搗亂﹐他好像活不下去﹐若不要他搗亂﹐就得把他引入正途﹐這就是為政教化的道理。 解釋了半天﹐“異端”就是走特殊思想﹐不走正路的﹐走偏道﹐而偏道中還想出特別花樣。但是﹐異端有沒有用處﹖但是有用處的。舉個例子來說﹐漢朝平定天下﹐漢高祖說﹐我不過得到幾個人而已。他是指張良、蕭何、陳平等﹐尤其是陳平這個人﹐在歷史上也是有名的六出奇計﹐他隻為漢高祖提過六個建議﹐還是秘密的建議﹐後世從歷史上知道內容的也隻有五次﹐另外一次到底是什麼花樣﹐直到現在無法確定。 所謂奇計者﹐就是古怪的、特殊的。我們讀了歷坁熁紋礡撮魽憬騔魩隮儘o茫□掛□緣亂滴□□。□於碩喟胱呷朧醯穆紛櫻□蹙褪欠椒a4ㄊ酢Hㄊ趺揮械亂滴□□。□鴕□壞謾K□暈頤竊倏蠢□罰□妒芳恰芳竊睾芮宄□□縷攪□銎婕疲□鎦□焊咦嬙騁惶煜攏□□淺縷剿盜艘桓鱸□裕□□暮蟠□換崽□謾? 人家問他什麼原因﹐他說他喜歡用陰謀﹐他說﹕“陰謀者﹐道家之所忌也。”為天道所忌。果然漢高祖封給他的國﹐到他孫子手裡就亡﹐他也早知難逃自取滅亡之道。 這個道理﹐是說明孔子所說的“異端”﹐並不是宋儒所指佛道兩家而言的異端﹐而是走偏道﹐喜歡走特殊路子鑽牛角尖的異端。所以孔子說﹕“攻乎異端﹐斯害也已。”跟著下來﹐什麼不是異端呢﹖什麼是作人做事應該的道理﹖子曰﹕由﹗誨﹐汝知之乎﹖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 由是名字﹐子路的名字叫仲由。“誨”字下應該有一個小標點﹐誨是說教育、教誨。“汝知之乎﹖”你知道嗎﹖“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一個人要平實﹐尤其是當主管領導人要注意﹐懂得就是懂得﹐不懂就是不懂﹐這就是最高的智慧。換句話說﹐不懂的事﹐不要硬充自己懂﹐否則就真是愚蠢。 關於這一點﹐幾十年來看得很多。這個時代﹐很容易犯這個毛病。很多學問﹐明明不懂的﹐硬冒充自己懂﹐這是很嚴重的錯誤﹐尤其是出去做主管的人要注意。我們看歷史上偉大的成功人物﹐遇事常說﹕“我不懂﹐所以要請教你﹐由你負責去辦﹐大原則告訴我就行了。”說這話的人就成功了。如果硬充懂就不行﹐結果一無所成。歷史上﹐古今中外莫不如此。政治的道理也一樣﹐懂就懂﹐不懂的就是“對不起......我不懂。”這是最高的智慧﹐也是最高的禮貌。所以我常對出國的學生們說﹐有一個最高的原則﹐也是走遍天下的國際禮貌﹐那便是你走到任何國家說﹕“對不起﹐我坅I泄□吹模□哉餳□攣也歡□□胛視Ω迷趺窗歟俊蓖蟯蠆灰□銜□庋□凳嵌□耍□饈親畬□睦衩玻□換岢鑰鰨□繞渥齬□褳飩桓□玫米牛□釓旅俺潿□□突□□瘛? 到這裡是為政的大原則﹐下面文章的氣勢為之一轉﹐而轉到另外一個人。 千裡求官隻為財 子張學幹祿。子曰﹕多聞闕疑﹐慎言其余﹐則寡尤﹔多見闕殆﹐慎 行其余﹐則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祿在其中矣﹗ 子張是孔子的學生﹐他姓顓孫﹐名叫師﹐少孔子四十八歲﹐是位年輕學生。他到孔子這裡來是要學幹祿的。什麼叫“幹祿”呢﹖就是怎樣去謀生。古代俸和祿是兩回事。“俸”等於現在的月薪﹔“祿”有食物配給。祿位是永遠的﹐所以過去重在祿。“幹”就是幹進、幹求、幹祿﹐就是如何拿到祿位。換句話說﹐孔子希望弟子們學仁學義﹐子張這位學生來的時候﹐大概填志願表與眾不同﹐直截了當﹐幹脆兩個字──幹祿﹔要找飯吃﹐怎樣找公務員當。但是孔老夫子沒有氣得把他攆出去﹐反而傳授他一套辦法說﹐想做一個好幹部﹐做一個良好的公務員﹐要知識淵博﹐宜多聽、多看、多經驗﹐有懷疑不懂的地方則保留。闕就是保留﹐等著請教人家﹐講話要謹慎﹐不要講過分的話。本來不懂的事﹐不要吹上一大堆﹐好像自己全通﹐最後根本不通﹐這就丟人了。如不講過分的話﹐不吹牛﹐就很少過錯﹔多去看﹐多去經驗﹐對有疑難問題多采取保留的態度。換句話說﹐對於模棱兩可的事﹐隨時隨地都用得到古人的兩句話﹕“事到萬難須放膽﹐宜於兩可莫粗心。”第二句就是多見闕殆的意思﹐這個時候要特別小心處理﹐不要有過分的行動﹐這樣處世就少後悔。一個人做到講話很少過錯﹐處世很少後悔﹐當然行為上就不會有差錯的地方。這樣去謀生﹐隨便幹哪一行都可以﹐祿位的道理就在其中了。 從這一段書中﹐我們看到孔子的教育態度﹐實在了不起﹐這個學生是來學吃飯的本領﹐要如何馬上找到職業。孔子教了﹐教他作人的正統道理﹐也就是求職業的基本條件﹐我們為人做任何事業﹐基本條件很要緊﹐孔子說的這個基本條件已經夠了。 到這一節為止﹐上面都是講為政中關於作人處世的部分﹐ 下面高峰突起﹐就正式講到政治問題。 哀公問曰﹕何為則民服﹖孔子對曰﹕舉直錯諸枉﹐則民服。舉枉錯 諸直﹐則民不服。 哀公是魯國的國君﹐孔子自己祖國的君侯﹐孔子忠君愛國之心是很強的﹐自己國家的領袖問他怎樣使老百姓心服。要注意這個“服”字﹐含義可說是服從﹐也可以說絕對服了﹐不敢反抗﹐這是重點。以魯國的國君﹐問到這樣一個問題﹐是一大笑話。在中國政治的道理﹐所謂服與不服﹐在德不在力﹐權力的使人服是霸術、霸道﹔道德的使人自然順服﹐才是王道。魯哀公拿這個問題問孔子﹐你說孔子怎麼辦﹖他很婉轉的說明這個道理﹐他說“舉直錯諸枉﹐則民服。”這個“舉”就是提拔﹐這是針對魯哀公當時的政治毛病而來。舉直﹐就是提拔直心直道而行的人﹐包括聖賢、忠誠、有才能的人。“錯諸枉”的錯等於措﹐就是把他擺下去﹐放下去﹐把狂妄的人安置下去﹐這樣老百姓自然就服了。相反的﹐“舉枉錯諸直”﹐把狂妄的人提拔起來﹐或隻用自己喜歡的人﹐而把好人打擊下去﹐老百姓自然就不服了。這是誰都懂的道理﹐而孔子拿這人人都懂的話去告訴他﹐就好像說當諸侯、君王的人都不懂﹐未免太笨了。 但人生經驗告訴我們﹐一個人到了那個權位的情況﹐就很難講了。譬如我們平時常會說﹐假如我做了某一位置的事﹐一定公正﹐但是真的到了那一天﹐就做不到絕對公正。人總會受人情的包圍﹐例如﹐人家送高帽子﹐明知是高帽子﹐仍然橄Q寐□娣□模□餼褪且□□男睦□恕K□砸桓鋈四芄蛔齙焦□□□鰨□媸且恢腫罡叩男捫闆O裉瞥□睦□分屑竊兀□湓蛺□飾淙□跡□□興□侵頁跡課淙□妓擔□□液玫畝際侵頁肌N湓蛺燜擔□閼饈鞘裁椿埃課淙□妓擔□也蝗鮮兜模□趺粗□浪□貌緩茫客□□牡覽恚□聰啡菀鬃饗紡眩□□暈頤橋□覽□啡菀祝□砦□本終呤保□駝娌蝗菀琢恕R虼宋頤侵□攬鬃喲鷥綽嘲□□幕埃□淙環淺F降□□□釔降□牡覽硎親金炎齙降摹? 下面接著是季康子的問話﹐我們曾經提到過﹐季家是魯國的權臣﹐後來魯國就是亡在他們手裡﹐季康子問什麼呢﹖ 季康子問﹕使民敬忠以勸﹐如之何﹖子曰﹕臨之以莊﹐則敬。孝慈﹐ 則忠。舉善而教不能﹐則勸。 使民﹐就是怎樣使用群眾的意思﹐在為政的道德上而言﹐這個動機就有問題﹐要想使用別人就已經是問題了﹐他還用了一個當時蠻流行的口頭語﹐敬啊﹗忠啊﹗這些都是老子當時所罵的假仁假義。(其實老子並不反對仁義﹐隻是當時社會普遍流行談的仁義﹐變成了虛假無實的名詞﹐所以老子反對。)他提到敬與忠兩個字﹐是大問題。敬是尊敬人﹐忠是忠於事﹐勸是教導的意思﹐等於現在所說的“教育”。孔子對於季康子所提這幾個大問題﹐沒有批評不對﹐認為都對。但是孔子告訴他﹐不要隻是空洞的宣傳﹐口頭話沒有用﹐天下人的聰明相等﹐口頭騙得了一時﹐騙不了永久。所以他告訴季康子﹐接近老百姓﹐內心要有真正的莊嚴情操﹐百姓對你自然就恭敬了。如對人敬禮﹐隻是表面的動作﹐而內心卻是不誠﹐則敬禮的姿勢都不對的﹐這樣的敬禮有什麼意義﹖要內心真正的莊嚴﹐尤其對部下、對群眾﹐有發自內心的莊嚴情操﹐部下對你自然就恭敬了。“孝慈則忠”﹐真正愛人﹐人對你自然盡忠﹐一個人對部下與群眾﹐付出愛兒女一樣的心腸﹐付出了真情﹐則沒有不收到忠的反應的。如果沒有這種慈孝﹐光是勸導教化是沒有用的。“舉善而教不能則勸”﹐對善的獎勵提倡﹐不作官樣文章﹐誠懇的舉善。“教不能”﹐部下不懂的﹐並不討厭他﹐教他﹐因為你要作之君﹐作之師﹐等於他的長輩﹐既然作長輩﹐就是作老師﹐盡量教他﹐他自然受感化。 由這裡看到答復國君的問話與答復權臣的問話不同之處﹔都在《為政》篇中﹐連起來文章又轉了一個味道了﹐所以連貫起來看《論語》文章的編排非常妙。尤其古代文章﹐幾句話在不同時間﹐不同地點說的﹐把它連貫起來﹐而仍能成為一篇曲折有致﹐蠻講究結構的文章﹐它的文學價值﹐也實在不簡單。 治國難﹗齊家更難﹗ 或謂孔子曰﹕子奚不為政﹖子曰﹕書雲“孝乎﹐唯孝友於兄弟。” 施於有政﹐是亦為政﹐奚其為為政﹖ 這時候有人說話了。對孔子說﹐你吹了半天牛﹐說了許多為政的大道理﹐頭頭是道﹐你自己怎麼不出來為政呢﹖你自己來幹嘛﹗講到這裡﹐我要特別提醒諸位﹐以前我們說過《為政》這一篇﹐被大家解釋成是孔子的政治哲學思想﹐是不大對的﹐因為孔子不講政治﹐隻講為政。拿現代政治哲學來講﹐是大原則﹐並不是政治的一種方法。所以孔子對於這個問題的答復﹐他引用了《書經》裡的話解釋說﹐《書經》裡不是講過孝道嗎﹗一個人在家裡能夠孝敬父母、友愛兄弟、家人、朋友(社會關系)﹐這也就是政治了。有朋友說自己不得志﹐我說你有什麼不得志﹖不是員﹐就是長﹐他說沒有什麼長在身﹐我說你至少是家長呀﹗這個資格還真不容易﹐這件事情也真不容易做好。孔子說的也就是這個意思﹐所以他說﹐何必一定要出來從事政治工作﹐才叫作政治呢﹖ 下面講為政的原則。 子曰﹕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喫擎w捋牛□〕滴捋牛□□我孕兄? 哉﹖ 這節很重要。為政的道理──言而有信﹐是非常重要的。我們讀中國歷史﹐對於從政的人﹐始終要注意一個道理﹐所謂“百年大計”。一件事情﹐一個政策下來﹐要眼光遠大﹐至少須看到百年或幾十年以後的變化與發展﹐這是古人政治的道理。 天下沒有一個完整無缺的法律或完整無缺的辦法。天下事一定會變﹐而且時時在變﹐這張桌子今天是新的﹐十年以後就不新了。不新了該怎麼辦﹖今天就要預作最好的、最切合十年後應變的方案。我們看小說﹐諸葛亮給人補救的方法﹐都是“錦囊妙計”先放在那裡。對為政來講﹐這個“錦囊妙計”就是百年大計。不可隻顧目前﹐如隻顧目前﹐事情因時間的發展改變而情況不同﹐就變成言而無信﹐結果就是朝令夕改。早上下的命令﹐晚上認為不對﹐去趕快改過來﹐究竟哪個對﹖老百姓搞不清楚﹐這就是大問題。所以孔子說作人、處世、對朋友﹐“信”是很重要的﹐無“信”是絕對不可以。尤其一些當主管的人﹐處理事情不多想想﹐驟下決定﹐以致隨時改變﹐使部下無所適從﹐所以孔子說﹕“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 “大車無輗﹐小車無軏。”輗和軏兩個字﹐是古代車子上的車桿子。大車是牛車﹐輗就是牛車上一根用來套在牛肩上﹐中間的大樑子﹔小車是馬車﹐軏就是馬車上掛鉤的地方﹐這都是車子上的關鍵所在。他說作人也好﹐處世也好﹐為政也好﹐言而有信﹐是關鍵所在﹐而且是很重要的關鍵。有如大車的橫桿﹐小車的掛鉤﹐如果沒有了它們﹐車子是絕對走不動的。 講到這裡﹐本篇快近尾聲。子張﹐就是剛才說到那個來問謀生辦法的子張﹐現在提出一個大問題﹕ 子張問﹕十世可知也﹖子曰﹕殷因於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於殷 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玼f? 現在說十世的問題。先說世﹐什麼是世﹖西方的觀念﹐一百年為一世紀﹐西方文化以耶穌誕生那一年(約在我國漢朝的時候)開始為紀元──第一年。現在為一九七四年﹐又稱二十世紀。我們現在也用這個西元﹐站在中國文化的立場上﹐是相當令人痛心的事﹐一個當祖父的﹐不應該與孫子平行﹐不應該把自己的歷史抹煞﹐這實在痛心。這暫且不提﹐我們知道現代西方文化以一百年為一世紀﹐而中國文化過去的世﹐小的單位以三十年為一世﹐這是一個時間的代表單位﹐後來用以作抽象的代表單位了。這是把一代叫作一世。所以每說到“世”的問題﹐常以“十世”表示久遠。唐代以後﹐佛學進了中國﹐又有“三世”之說﹐什麼叫“三世”呢﹖過去、現在、未來﹐就叫“三世”。幾千萬年前是過去﹐前一秒鐘也是過去的﹔現在就是現在﹔未來﹐此後的一秒鐘是未來﹐以後的千百萬年也是未來。這就叫“三世”──是佛學的名稱﹔儒學則稱之為“十世”。這裡《論語》上的十世﹐等於說千秋以後將來的世代。 子張問孔子是不是可以先知﹐預言將來怎麼演變﹐孔子在這裡講到夏、商、周三世﹐隻是引用過去以代表將來。子張問孔子將來時代的演變知不知道﹖孔子說知道。怎麼會知道呢﹖孔子說殷商的文化是哪裡來的﹐是由夏朝的文化演變而來。不過由於時代的變遷﹐夏朝原有的文化﹐有的減損了﹐有的增益了。但增益也好﹐減損也好﹐總由前面的歷史跡象而來﹐必須要變才變。殷商以後是周朝﹐所以周朝文化﹐又是從殷商漸變而來的。我們現在說傳統文化﹐所謂傳統﹐就是這樣在一個系統中漸變傳下來的﹐並不是頑固得一定永遠保留原來的樣子﹐才叫傳統。所以周朝就因為殷禮──殷商的文化﹐演變成周朝的文化。那麼從周朝的文化﹐也可以看到前朝﹐殷商文化的對與不對﹐而有所改變。“其或繼周者”﹐孔子是東周時代的人﹐這意思就是說﹐周代的文化也是要變的﹐而將來的歷史演變﹐不必說下一代會變成什麼樣子﹐就是千百萬年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子﹐也可以知道。孔子並不是有宗教性的神通﹐也不是先知﹐換句話說﹐是他要人憑借智慧﹐多讀歷史﹐就知道過去。既然用上述的法則﹐循歷史的軌跡就可以知道過去﹐用同一法則﹐也就能知道未來。以前提到過﹐溫故而知新﹐也是這個道理。歷史的演變﹐不會突然的﹐都是漸變而來的。所以將來的歷史﹐未來的時代﹐明天怎麼樣﹖幾乎很清楚的可以了解。 下一段把為政的道理講完了﹐每篇都有一個結論﹐但是本篇的這個結論﹐非常有意思。 高明之家鬼瞰其室 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諂也。見義不為﹐無勇也。 為什麼把這兩句話做為《為政》篇的結論﹖而且為什麼提到鬼呢﹖中國文化講孝道﹐敬祖宗﹐就要拜鬼了。所以鬼在這裡﹐不是一般人講的魔鬼﹐而是祖宗的靈魂。要拜鬼﹐要拜自己的鬼﹐還是拜別人的鬼呢﹖這句話的意思很妙﹐很幽默﹐也很深遠﹐拜人家的祖宗就是拍馬屁(諂媚)﹐不知從何說起才對。 因為夏朝的文化尚忠﹐殷朝的文化尚質。但是殷也尚鬼﹐那時社會的風氣﹐每個人都誠懇老實﹐迷信的成分也多﹔周則尚文﹐才注重人文文化。孔子所崇拜的是人文文化﹐這是上古歷史文化演變有名的轉捩點﹐所以孔子在這裡提到鬼以後﹐第二句就說﹕“見義不為﹐無勇也。”看到應該做的事情﹐不敢去做﹐沒有勇氣。沒有智、仁、勇就無法從政﹐換句話說﹐也不應該從政。 歷史上有許多人是見義不為﹐對許多事情﹐明明知道應該做﹐多半推說沒有辦法而不敢做。我們作人也是這樣﹐“看得破﹐忍不過。想得到﹐做不來。”譬如抽香煙﹐明明知道這個嗜好的一切害處﹐是不應該抽﹐這是“看得破”﹐但口袋裡總是放一包香煙──“忍不過”。對於許多事﹐理論上認為都對﹐做起來就認為體力不行了﹐這就是“想得到﹐做不來。”對個人的前途這樣﹐對天下事也是這樣。這是一個重要問題﹐所以為政就是一種犧牲﹐要智、仁、勇齊備﹐看到該做的就去做﹐打算把這條命都付出去了。盡忠義﹐要見義勇為。所以把這句話加在《為政》篇的最後﹐這是為政的基本精神──要有見義而為的大勇﹔要有人溺己溺﹐人饑己饑的胸懷。 -- 紗雲拭皎月﹐月色益鮮潔。 ※ 來源:‧水木社區 newsmth.net‧[FROM: 166.111.73.1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