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對原住民的第一印象是什麼 ?
黝黑、輪廓深、愛喝酒、愛唱歌、愛跳舞、不愛乾淨,是降子嗎 ?
至少對我來說,我只能想到這麼多了……><
但是,這都是在不認識他們之前。
我們一早來到花蓮縣的秀林鄉的一間天主教小教堂,
由當地的服務十年多高牧師為我們介紹好山好水的秀林鄉,
首先,我們看的是去年高牧師所拍的「流浪者之歌」的紀錄片。
在片子裡,我看到的是一張又一張年輕憂鬱的臉孔,
一位又一位獨居的原住民老人家,一位中年患精神病的婦女,
一群沒穿鞋襪亂跑的小孩子們,強媬中不知誰是爹娘的嬰孩,
空蕩蕩的街頭,和一輛輛自省道呼嘯而過的大卡車、砂石車,
不禁納悶 : 不是有活力四射的如張惠妹嗎 ?
不是有熱情狂野的如動力火車嗎 ?
不是有美麗大方的如高金素梅嗎 ?
我看到的是一個夕陽民族,正在和時間做垂死的掙扎 ?
我不了解的是一個驍勇善戰的民族,如何被外來的文化消滅、剝削、同化 ?
我無法接受的是一個平凡樸實的原住民部落,
為何是全國自殺率最高和精神病患率最多的地方 ?
他們只好不停的遷村,被日本人趕,不停的遷村,被國民政府趕,
連要蓋F-16的家也要原住民遷村…………
雖然,高牧師是滿臉和善的笑意,但是,仔細的人,
看的出他在言語之間自然流露的憤怒眼神。
站我眼前的這位牧師,台灣神學院畢業,花了他大半輩子給了這個部落,
坐在他眼前的我,又能做些什麼 ? 我無言。
我匆匆的將眼神避開牧師,從教堂的窗口看出去,
無意間看見一個婦人正在打掃房子,她頓住,
我盯著她瞧,她盯著我看,
究竟是她在瞪著我,還是我在瞪著她 ?
我沒有說,她也沒有說,
可是她的眼神已經說了……
透過高牧師的解說,V 8 的鏡頭,和我自己的想像力,
想像自己了解這些少數族群,和新疆的少數族群,甚至和復國的以色列,
?什麼成為了次要的、低等的、被邊緣化的文化 ?
比較看看其他人,其他族群,如何凝聚自己共同生命的概念。
高牧師說到激動處,不禁握緊了雙拳,他是真的握緊了雙拳。
族群融合 ? 我們真的要族群融合嗎 ? 我倒不認為。
難道我們還分得出來其中的差異性嗎 ? 大一統的假象 ?
還是說要我們花蓮縣秀林鄉的原住民部落,卻由你們這些漢人來當民意代表 ?
到後來,我們的語言在哪裡,我們的音樂在哪裡,我們的文化在哪裡 ?
試想 : 除了選舉時,原住民議題用來被有心人士提出來炒作,
強調自己的悲天憫人,然而,選舉激情後,我們得到了什麼,
頂多是過年過節時像是有「美國盛大的玫瑰花車遊行」拿首獎回來,
其造型還不是我們原住民的服裝和裝飾,
既然,漢人如此強勢,那麼何不拿出漢人的文化,漢人的傳統 ?
所有的回饋,卻是由漢人所分享。
高牧師的一番話,深深烙印在我的心裡,
襲上心頭的是一陣悲哀難過的情緒,和久久揮散不去的陰影,
我踏著成沉重的步伐開始我們的家庭訪問。
我的小組成員有中山醫五年級學姊、成大醫三年級學長、長庚中醫二年級學姊、
成大醫一年級同學和我。
與其說是家庭訪問,倒不如說是到處在部落裡搭訕,和原住民搭訕,
我們小心的延著省道走,終於來到一家有快要關的雜貨店,
「爺爺你好,我們是全國醫學生聯會來看看您……」( 學姊尷尬的詢問著)
「ㄟ…你好你好……」(爺爺和善的走出店門,邊走邊拿下眼鏡,作勢要握手)
(我們精明的學長覺得不對,這老伯說話有山東腔 ! )
後來,在一陣交談聊天之後,原來,這老伯是退休的老榮民,
孝順的子女在花蓮市工作,過著愜意的生活。
沒錯,這是我們來原住民部落所訪問的第一個人,就不是原住民,
你發現到了嗎 ? 其實外來的居民也在部落裡占一些部分,
伯伯也說和這裡的原住民相處融洽----------只要他們不喝酒。
眼看著一家三口正好像要出門的樣子,我們也趕緊機警的攔他們下來。
「你好呀,你們要出門呀~~」(學姊問了一個毋需回答的問題)
(先遲疑了一下)「嗯,對呀……」(那位爸爸狐疑的眼神瞧著我們)
我們通常都不知要從何話題著手,所以先表明來意,
原來他們正要去山上種菜,但是因為種的不多,不足以拿出去賣錢,
只有自己種自己夠吃,原本爸爸曾在花蓮市和台北市打過零工,
都是些出賣勞力的工作,如修修馬路、修修水電、搬運工等等,
然而開放大量外籍勞工,讓他頓失工作,無所依靠又沒有任何專長,
書讀的不多使他們只有回到老家,夫妻倆人合心協力種點菜吃吃,
勉強溫飽罷了~~~~~而躲在媽媽後面的小女兒,則在國小二年級,
也一起幫幫忙,維持家計,一家三口勉強過一天是一天,
身為爸爸當然想要出去找工作,可是,上哪兒找呢 ?
只有上帝吧 ! 宗教龐大的力量。
他們將空虛的心靈交給上帝,誠心誠意的服侍上帝,
在我們外人看來簡陋的生活,看似無聊又單調的生活,
他們卻安心的過著……看不見未來的生活 !
我們一行人在細雨中繼續叨擾著他們寧靜的生活,
遠遠看著一位阿婆正在「烤火」,他的小孫子鬼靈精怪的在玩門口的積水,
「阿婆,妳們這裡的醫院方不方便呀 ? 」( 我們在和阿婆有點熟後冒昧的問 )
「醫院 ? 要到花蓮市才有喔 ! 大家有病都是去衛生所拿藥。」( 阿婆解釋道)
「衛生所的醫生好不好呀 ? 」(學姊很貼心的問著)
「喔,你說田醫師呀,人很好阿,可是很忙。」(我看到阿婆?開的笑容)
「很忙 ? 這裡只有一個醫生嗎 ? 」(學姊實在是忍不住好奇心)
「對呀,對呀,他一個人應付全村三四千人吧 ! 」(阿婆說的理所當然似的)
發現了嗎 ? 在這裡,醫療品質落後也就算了,資源也不豐富,人手不足,
每三四千人分配到一個醫生,想想,那都市呢 ?
阿婆後來還說,像是住在更山裡頭的親戚呀,無依無靠,沒交通工具,
到花蓮市區包計程車來回要7000元 ! (瞪大了眼睛!!!)
那麼,還有人要看病嗎 ? 這突顯了醫療分配不均的問題。
至於?什麼阿婆要烤火 ( 類似我們烤肉一樣,用柴或木頭生火,用以取暖 )
其發源和根據已經不可考,成為一種風俗習慣,我們組員在想,
也許這類烤肉吃多了,造成他們罹患癌症的比例居高不下,
但是,倘若這是一種風俗,我們有何立場要他們改呢 ?
有趣了,我帶著更多問號來到一間木造屋前,那真的是木造屋,
跟裝潢典雅的小木屋迥然不同,而是用一塊塊的木頭釘成,
不仔細瞧還沒發現,那木頭已經蛀了,朽了,甚至有一點點臭了,
看老伯敲敲打打,補著破洞,看見我們一夥人探頭探腦的樣子,
首先打破沉默「有事嗎……? 」我們立刻又表明來意,
「哦~~~來呀來呀,進來坐。」(說著說著從屋裡拿出椅子和板凳 ! )
我們受寵若驚的進了屋裡,隱隱約約的聞道一股味道,
我和學長面面相覷,不好意思沒禮貌的摀鼻子,所以慢慢讓味道習慣,
老伯也說到衛生所人力不足的問題,還有之前開了兩家診所,
但是後來也許生意不好,都倒了,或是搬走了,
這不是很矛盾嗎 ?既然醫生不夠,診所還會倒 ?
我在老伯的回答裡找到了答案。
他說原住民都會覺得自己的身體比較強壯,對於一些小病痛,
忍一忍,或是一些傳統的方法,時間到了,自然會好,
這暴露出了就醫觀念的問題,即使有醫生,問題依然無法解決。
而此時,我再也忍不住的問他 :「?什麼我們一路上,已經看到了三間教堂 ?」
「呵呵,這就像你們民進黨還分派系,國民黨也分派系。」(老伯爽朗的笑一下)
沒想到,小小的一個鎮上,連宗教也還分派系,
我把這個特殊的感覺,悄悄記在心裡面。
人家說原住民部落最常看到的是老人和小孩,的確,兩三個老人一起聊天,
小朋友在一旁玩耍,弄得全身髒兮兮的他們還是高興的很,
眼前的這一家門口卻聚集了5.6位看來30歲出頭的年輕人,嘻笑打鬧,
「他們這時不用上班嗎……?」我們請學長鼓起勇氣上前詢問,
恍然大悟,這些全是失業在家待業中無所事事的年輕人,
他們染髮,他們改裝摩托車,他們穿拖鞋、牛仔褲和T-shirt,
看起來非常時髦-----如果全身不是髒兮兮的話,
也許年齡接近,我們很快就聊了很多,
母語,說的好的不多,但是平時多用母語溝通,
音樂,每個活像天生歌手般,5.6人馬上一起哼起歌來,
舞蹈,大家也摸不著頭緒吧,只說自己看過長輩跳過,
我們將問題一傾而出,熱情的年輕人一一解答,
甚至不吝嗇的拿出「檳榔」請我們,我們看了聞之色變,
他們立刻鼓勵勸說我們吃一顆呀,這些都是自己種的呀,
還說「不吃的話就不是朋友喔……!」
這句話聽起來暖暖的,我也硬著頭皮領了我這輩子的第一顆檳榔,
學姊,輕輕咬一口,急忙吐掉,還一直要水漱漱口,
「好澀喔 !!!!!」學姊一直大聲呼叫,我愣住了,真的假的,那麼恐怖 ?
不是聽說很好吃嗎 ? 我半信半疑的咬下去,真的是有夠……澀!
好澀喔 !從舌尖一直澀到我的舌根然後是食道,嚥口水都很有問題,
我腦海裡浮現台北計程車司機搖下窗戶「吐血」的模樣,根本是騙人的 !
他們站在一邊哈哈大笑,解釋道 :因為這是他們自己在種的品種,比較澀,
而且沒加危害健康的石灰,所以都當零食來吃,
我們的殘楂吐的滿地都是,就讓他們笑吧,笑我們這些城市鄉巴佬。
經過一天的訪查,我們又遇到了喝醉酒的伯伯,和真的患了精神病的婆婆,
拉著我們不放,一直跟著我們說我們是他兒子女兒,
我們一開始和著他們,當要脫身時,伯伯和婆婆死命的拉著衣角,
說著我們不懂得泰雅族語 ( 意思是 :回來了就別走呀~~)
一會兒笑一下子哭,真的嚇到我了,然後一股腦的撲過來,
此外,還有滿街奔跑的小朋友,我們大家集合一起討論,
關於宗教,你一定和我一樣納悶,原住民的信仰------基督教 !
刻板印象裡不是會有他們的祖先 (所謂祖靈)保佑 ?
對於外來的西方基督教,如何快速吸收,甚至成為他們生命中不可抽離 ?
還記得嗎 ?荷蘭人西班牙人曾佔領台灣,外國傳教士醫生如羅慧夫醫師,
和門諾先生,早期對於原住民的醫療品質,付出畢生的心力,
藉著推展教義,深植原住民的心中,成為心靈最主要的慰藉,
因此,原住民最主要的宗教信仰變形成了參雜傳統祖靈和西方基督教的複雜。
晚上,我們來到田貴實先生的泰雅族紋面工作室,透過他的說明,
和紀錄片影帶,說著一個又一個紋面老人背後的故事,
紋面,對於泰雅族婦女擁有至高無上的象徵,
代表了辨識、成年禮、美觀、貞潔等,甚至是通往另一個世界的符號,
對於男性,則是代表了英勇、功勳和帥氣,
他們相信,泰雅族人們死後會前往彩虹的另一端,有許多的祖先將接迎,
那是一個充滿理想和完美的國度,是泰雅族人的天堂,是聖境。
然而不明事理的日本人,是紋面為野蠻,為魯莽,勒令暫停此文化,
甚至要求所有人將紋面血淋淋的「刮除」,再那一個醫療極度落後的時代,
因此,有的勇士,美麗的姑娘,因此細菌感染而潰爛,甚至年輕即眼睜睜死去,
倖存的少年和姑娘,因此足不出戶,迄今,他們仍然將自己僅僅的封鎖,
封鎖在一個破舊的小木屋裡,封鎖在------那一個無理又痛苦的年代裡。
晚上在亞洲水泥上班,白天奔波各地紋面老人家訪的田貴實先生,
每天開著車,親自去訪問,去紀錄,和老人們聊天,然後寫成一個又一個的故事,
在他佔地約10坪的工作室裡,掛著上百幅老人們的照片,
老人們或笑或呆滯,或害羞或靦腆,或是面無表情,或是充滿敵意,
但是都無傷他們對於紋面的驕傲和自信,那是一種透過眼神訴說的自信,
細心的田先生,把過世的老人相片旁,別上一朵粉紅色的小花,
他沒說,我這時才猛一驚發現牆上所有的照片幾乎都別上了小花!!!!!
還在人世的,有的高齡103歲,或是臥病在床,或是一人獨居,無妻無子女,
鼻一酸,我的眼淚幾乎要崩出,我身旁的學姊,倚在我的肩上輟著涕?,
我想到的是他們被受歧視、誤解的一生,我不忍的是他們的現狀和晚年,
想起從小非常疼我,晚年臥病痴呆甚至認不出我,
而我卻忙於課業來不及孝順就離開我的奶奶,他們差不多年紀吧我想,
他們辛勤了一輩子,?子女付出了所有,難道,就是為了換來如此的晚年?
我不解,
我無法接受,
我任由這種悸動、這種慚愧、這種無奈、這種無能為力,在我心裡蔓延,
蔓延到無可救藥的地步。
( 田貴實工作室http://www.atayal.cjb.net/ )
今晚,我很難入睡,在我腦海裡揮之不去的,
是每一個天真活潑的原住民小朋友,
是染著金髮對於遙遙未來卻無助的青年人,
是哼吟著原住民農時豐年祭的歌曲的中年人,
是每一個經過歲月無情摧殘仍然笑聲爽朗勇健的老人,
和一個無知的自己。
這是第二天,我睡不好,我也沒理由該睡得好,
我是帶著一種惆悵,一種直逼我當年聯考失利的惆悵,伴著我不安的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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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卡 哈肯南
Mikka Hakkmen (1947~~ )
你必須非常專注的投入在工作上,並在心情上極度放輕鬆.....
You have to be very relaxed in your mind and very focused in your wor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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