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民族主義必須向西方學習
──王小東
這是根據我2002年7月20日在香山的演講整理的。錯漏的東西不少﹐我無暇全部訂正﹐先
就這樣拿出來與大家交流。
我認為中國人一定要向西方學習。不向西方學習﹐我們中華民族會在不太遠的將來──當
然講民族衰亡總是幾百年──可能就沒了。我說的這種“沒”不光是像有些人說的文化沒
了﹐而是連人種都存不下來多少。我這人是很自私、狹隘的﹐我對這種前景感到難受。我
們要想一個辦法﹐把我們的種留下來﹐把文化中的好東西留下來﹐而且是由我們自己留下
來﹐而不僅僅是由外國人把我們文化中的一些殘簡斷片作為文物﹐作為“人類的共同文化
遺產”留下來。要想這樣﹐就一定要向西方學習。
80年代那些文化精英﹐也說向西方學習﹐問題是他們根本不知道西方是什麼﹐很多東西﹐
他們的描繪是錯的。他們把西方人描繪成天生的道德天使﹐把中國人描繪成天生的惡魔。
什麼 “東方的嫉妒”﹐什麼“西方人尊重生命、東方人不尊重生命”之類不著邊際的胡
言亂語。其實﹐他們根本不懂西方是怎麼回事﹐他們根本不懂﹐西方人根本不是他們所想
象的道德天使﹐恰恰相反﹐他們對於“非我族類”的人們﹐無論是西方人還是非西方人﹐
都是極為兇狠的﹐而這一點﹐恰恰是西方人今天成功的原因。過於講仁義道德﹐至少是嘴
上過於講仁義道德的﹐恰恰是中國人﹐以至於誤了事﹐導致後來的失敗。對於80年代的文
化精英有關東西方的胡言亂語﹐我將其定名為“逆向種族主義”﹐這在其它文章中已多有
論述。我對於逆向種族主義的批判﹐主要是指向80年代的文化精英對於中國人人格的污蔑
﹐並不是反對學習西方。另一方面﹐必須公正的承認﹐80年代的文化精英有些學習西方的
主張﹐如學習西方民主﹐從大方向上講是正確的。
而今天的精英們呢﹖甚至還不如80年代。一些人是崇洋媚洋而不學洋。他們的所謂學﹐就
是穿上西服﹐打上領帶﹐說話時不時夾上幾句英語﹐吃洋快餐﹐把頭發染黃了﹐就覺得自
己和洋大人近了﹐比其他中國人高了。我認為這還是屬於崇洋媚洋的范圍﹐算不上學洋。
還是這些人﹐一說真正學西方﹐學西方人的尚武精神﹐他們說了﹐西方人天生是狼﹐中國
人天生是羊﹐學不了﹔學西方人的民主制度﹐他們又說了﹐中國人的素質低﹐學不了。另
一些人呢﹐他們主張不學西方了﹐說中國的傳統文化好得不得了﹐主張回到中國傳統的道
路上去﹐理由呢﹖還是學西方人的尚武精神﹐他們說了﹐西方人天生是狼﹐中國人天生是
羊﹐學不了﹔學西方人的民主制度﹐他們又說了﹐中國人的素質低﹐學不了。這種理由難
道不也是逆向種族主義嗎﹖這兩類人表面上似乎是對立的﹐實際上﹐難道不也都是逆向種
族主義者嗎﹖直至秦漢的中國﹐具有和西方文明同等的軍事效能﹐隻是後來﹐西方的軍事
傳統一直保持了下來﹐而中國的中斷了﹐怎麼能說西方人天生是狼﹐中國人天生是羊﹐學
不了呢﹖講到民主﹐這確實是中國傳統中缺失的一環﹐但難道今天的中國人的素質還比不
上兩千多年以前的古希臘、古羅馬的農民嗎﹖我到中國的農村看了﹐中國的農民就已經很
會使用他們的民主權利﹐根本沒有“素質低”的問題。
我們一定要向西方學習﹐否則就隻有滅亡。但要真正的學習﹐恰恰就不能崇洋媚洋﹐而是
要有學會了就戰勝他們氣概。這就是我主張的中國的民族主義對於西方人、西方文明的基
本態度和基本觀點。
向西方學習﹐首先要弄清楚﹐西方文明中最主要的是什麼。雖然偉大的文明往往有很多的
共同之處﹐但我個人認為西方文明中最重要的三樣東西是中國文明中比較缺乏的。這三樣
東西﹐根據我自己理解的重要性排列﹐先後為﹕第一是西方在戰爭中的軍事效能﹔第二為
西方的民主制度﹔第三是科學技術。
一. 西方文明的第一個重要因素﹕戰爭中的效能
戰爭中的效能對於西方文明的發展﹐對於西方的崛起﹐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這一點很多
人沒有說出來過﹐包括某些西方學者也不願意說。這大概就是老子所說的“國之利器不可
以示人”。但西方負責任的歷史學家還是告訴了我們﹐西方文明的中心因素﹐是它在戰爭
中的效能。有本書叫《劍橋戰爭史》﹐我認為是本很好的書﹐是現代人寫的。這是一本很
通俗的書﹐不是很專業化的﹐隻是全景的描述。但它參考了西方軍事歷史方面研究的最新
成果。書中有這麼一段話﹕
“這些發展(指軍事方面的發展)的重大意義遠遠超過它的發源地。因為侵略──“武力
掠奪”──在‘西方的崛起’中扮演了中心角色。在過去2500年中的絕大部分時期﹐不是
更為豐富的資源﹐或更為崇高的道德價值觀﹐也不是無可匹敵的軍事天才﹐也不是直到19
世紀才出現的發達的經濟結構﹐不是這一切﹐而是陸海軍的絕對軍事優勢﹐為西方的擴張
奠定了基礎。這種優勢﹐意味著西方很少為成功的侵略付出過痛苦的代價。來自亞非國家
的軍隊很少能成功的開進歐洲本土﹐但也有許多的例外──薛西斯、漢尼拔、阿提拉、阿
拉伯人和土耳其人﹐但他們隻是獲得了短暫的成功。沒有一個敵人能從整體上摧毀他的對
手。相反﹐西方軍隊在數量上居劣勢﹐卻能擊敗波斯人和迦太基的入侵並進而滅絕他們的
國家﹐甚至伊斯蘭的軍隊也從未成功地以西方方式在歐洲分割他們的勢力范圍。然而﹐另
一方面﹐時光的流逝﹐軍事力量的重新平衡關鍵性地促進了西方的擴張。
…………
“到1800年為止﹐西方國家已控制了世界陸地表面35%的地區﹔到1914年﹐這個數字已增
至8 5%──僅在1878年到1914年之間就獲得了1000萬平方英裡的土地(合2590萬平方公裡
﹐即在 36年裡攫取了相當於近三個中國的土地)。甚至在20世紀90年代﹐雖然其直接控
制地區的面積急劇收縮﹐但西方軍隊仍能或多或少地直接插手它所選擇的陸地或海洋地區
﹐這一能力為保護其附屬國家的經濟利益和維持全球的勢力均衡提供了幫助。這一能力曾
在薩拉米斯戰役(公元前480年)和拉茨菲爾德戰役(公元955年)中保護了西方﹐也曾在
特諾奇蒂特拉戰役(公元1519-1521年)和普拉西戰役(公元1757年)中擴張了西方的霸
權。今天﹐或好或壞﹐它仍然在世界上維持著其支配地位﹐沒有它﹐‘西方的崛起’是不
可能的。”
這裡講得很明確﹐在西方崛起的因素中﹐軍事強大佔據了最中心的地位﹐所有其他的東西
都是次要的。所以我在《當代中國民族主義論》中講過﹐這個世界過得好的民族都是在戰
爭中表現優秀的民族。在戰爭中打不好仗﹐就過不上好日子。有人講﹐日本不是打了敗仗
嗎﹖今天不也是過上好日子了嗎﹖我認為﹐日本不是個例外。日本是非西方國家當中唯一
學會了西方軍事傳統的精髓的國家﹐它在戰爭方面的表現是極其優異的。它是在第二次大
戰中戰敗了﹐但在此之前﹐它已經利用自己在戰爭中的勝利積累了大量的財富﹐特別是人
力資源﹔在戰敗之後﹐它又把軍戰效能迅速的轉化為商戰效能。這是它今天能過好日子的
根本原因。我們中國在朝鮮戰爭中似乎也學會了高軍事效能﹐但我認為我們隻是局部的、
暫時的學會了﹐很快又丟了。從整個民族來說﹐並沒有像日本那樣﹐真正掌握西方軍事傳
統的精髓﹐所以我們還過不上好日子。
商業是跟著軍事走的。我們的主流思想家有很多錯誤的認識﹐認為西方的崛起主要是由於
商業上的原因。比如哈耶克什麼的﹐包括中國一些思想家們﹐認為商業主導一切。這種認
識和宣傳明顯的帶有意識形態的欺騙性。嚴肅的歷史學家是不同意的。西方在其歷史的大
部分時期中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商業﹐至少不比中國強。西方崛起的根本原因就是軍事的強
大﹐所以我們要學這個。
當然現在人們都會說﹐有原子彈了﹐還能打仗嗎﹖可能不能打了﹐但是﹐一些原則性的東
西﹐精神文化的實質﹐我覺得沒有變。這些原則和實質不僅僅適用於熱戰﹐還適用於很多
其他方面。
那麼西方在戰爭中為什麼這麼強大﹐它有哪些特點呢﹖
在分析這個問題之前﹐有必要說明一下西方人眼裡的西方和非西方概念究竟是什麼。我們
很多中國人不知道﹐西方中心觀的那些人﹐他說的西方是哪一塊﹐這一點必須明確。西方
人所說的西方就是西歐。東歐是不算的﹐俄羅斯是不算的﹐那是東方。在我們看都是西方
﹐看他們長得都一樣。在我們看來薛西斯也是西方人。西方和東方是文化和種族的概念﹐
不是地域的概念。舉個例子﹐像埃及艷後﹐從種族上講她是純得不能再純的希臘人﹐但她
被西方人認為是東方人。東方人是什麼樣的呢﹖奢侈的、豪華的、腐朽的、墮落的、淫盪
的。所以西方對東方是極其蔑視的﹐有沒有道理呢﹖有。因為就像《劍橋戰爭史》中講到
的﹐西方人對東方人﹐特別是正統的西方人在與東方人的戰爭中都是輕易取勝的﹐損失極
小。先不要說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在美洲﹐那簡直是幾百人打幾萬人。西方人對東方人的
戰爭當中一般都是兵力不到二分之一﹐但都打了勝仗﹐而且損失極小。
西方人在戰爭中遭受的重大損失都是基本上都是他們自己內部戰爭造成的。順便說一句﹐
這說明窩裡鬥是東西方都有的﹐把它強加給中國人和東方人﹐是對中國人和東方人的污蔑
。所有的民族都會窩裡鬥﹐我認為窩裡鬥的民族有兩種﹕一種是最弱小的民族﹔一種是最
強大的民族。最弱小的民族外邊打不出去隻能在窩裡鬥﹔最強的國家窩裡鬥是因為外邊太
好打了。中國的春秋戰國時期是窩裡鬥﹐美國南北戰爭也是窩裡鬥。值得一提的是﹐美國
的南北戰爭中軍隊死了62.5萬人﹐相當於美國南北戰爭之後到越南戰爭﹐包括越南戰爭的
大部分﹐美國參加的所有戰爭中死亡軍人的總和。如果考慮到人口基數﹐這個死亡數字就
更令人駭然了﹐那就要超過美國在全部外戰中死亡人數的很多倍了。也就是說﹐美國從南
北戰爭後在國外一直打到現在﹐還遠遠沒窩裡鬥打得厲害。造成西方軍隊被大量殺傷的﹐
基本是內訌。這和中國過去強大時是一樣的。但現在的中國窩裡鬥就不是這種了。現在的
中國是屬於太弱了﹐打不出去的窩裡鬥了。所以窩裡鬥不能一概而論。
西方的軍事傳統有幾點。第一是高度地依賴技術上的先進性﹐可以說就是武器決定論。這
一點從古代就開始了﹐雖然古代的技術不象現代技術起到那麼決定性的作用﹐但西方人在
古代的戰爭當中非常注重應用技術。毛主席講了武器在戰爭中是重要因素﹐但不是決定因
素一類的觀點﹐但我們要明白﹐這是毛主席在沒辦法的情況講的﹐要鼓舞士氣。實際上他
知道武器的作用很強大﹐別把毛主席看得太糊塗了﹐要不他怎麼知道造原子彈的重要性。
毛主席也說了原子彈不重要的話﹐但他知道花這麼多錢造原子彈。為什麼毛主席不僅僅用
革命化就去打敗原子彈呢。當然﹐到了文革又變形了。什麼你打你的機械化﹐我打我們的
革命化﹐用我的革命化打敗你的機械化。革命化怎麼打得過機械化﹖在一般的情況下革命
化是打不過機械化的﹐會在現實中被打個粉碎。革命化打不敗機械化﹐最好的例子是義和
團。義和團不可謂不勇敢﹐不可謂不怕死﹐但幾萬人打不下幾百人的守軍。差距之大﹐現
實地擺在面前。
但單靠技術確實是不足以戰勝敵人的﹐這在古代尤其如此。西方軍事傳統的第二點是高度
的組織紀律性。這一點和崇洋媚洋但不懂洋的那些人的認識是完全不一樣的。他們所說的
西方人的特點就是自由、個性。但至少在軍事戰爭中﹐西方人提倡的是紀律﹐提倡的是完
全抹殺個性。比如說﹐西方和中國基本上同時發明了最早的步兵操練﹐是在公元前五世紀
(中國文明和西方文明是世界上僅有的兩個發明了步兵操練的文明。中國在早期戰爭中的
表現和西方驚人的相似﹐這也是中國人當時很強大的一個原因﹐但後來這個傳統被中斷了
﹐比如到了大清﹐日本人眼裡的清兵是很散漫的一支軍隊﹐打不了仗的)。步兵操練傳統
在西方一直貫穿到現在的﹕比如說西點軍校﹐到現在吃頓飯還要擊鼓列隊﹐紀律性很強。
那步兵操練為了什麼﹖就是要強調紀律性﹐抹殺個性。吃頓飯都要排隊打著鼓點進去﹐形
成了一種習慣﹐到了戰場上﹐鼓一敲﹐就列隊往前走﹐就沒人想別的﹐步調就很一致。這
是西方軍隊非常強大的一個傳統。
我們知道古希臘就有方陣﹐馬其頓有馬其頓的方陣﹐羅馬有羅馬的方陣﹐這些重裝步兵的
方陣在希臘、羅馬的戰爭中起了最核心的作用(在西方的戰爭中﹐騎兵作用很小。騎兵講
個性﹐講個人的武藝﹐講謀略﹐講運動。但是騎兵在戰爭中的作用跟重裝步兵方陣沒法比
)。馬其頓的方陣比較有代表性﹐我現在就講講它。它的矛有二十英尺﹐也就是6米多長
(這樣長的矛必須雙手持﹐故此﹐馬其頓的盾牌很小﹐是掛在脖子上的)。用這麼長的矛
你能選擇對像去刺嗎﹖不行﹐沒有這種選擇的可能性(古希臘的矛短一些﹐8-9英尺長﹐
可一手持盾﹐一手持矛﹐但也沒有這種選擇的可能性)﹐隻能往前走﹐士兵所能發揮的個
性很少。馬其頓的矛後端也有鋒刃﹐防你從後邊上來。整個方陣像一隻刺蝟。當遇到組織
的不那麼好的軍隊﹐也包括騎兵時﹐它不是一個個人﹐而是擠在一塊的人肉機器。其實這
個人肉機器也說不上什麼勇敢﹐因為沒有活動的余地﹐你保持自己生存最重要的方式是站
直了﹐別趴下。裡面的人不能跑﹐跑就首先死。後來的考古証明﹐那時的戰歿者大都不是
被砍死﹐而是被踐踏致死。也就是說﹐誰要想幹點別的﹐與這台人肉機器不一致﹐就會被
大隊踩死。這就是當時的戰爭﹐這個細節是很重要的。羅馬是三個隊列﹐最後一個隊列還
是矛﹐前面是投槍﹐但總體上差不多。
這裡我想再講一下當時軍隊裡的階級問題。這些重裝步兵的主要構成階級的成分是什麼﹖
都是自耕農﹐即中產階級。他們是軍隊的主體。騎兵是上層階級﹐最窮的是散兵﹐不排隊
的。為什麼呢﹐在古時候﹐裝備都是士兵自備的﹐騎兵沒有錢你是備不起的。最窮的那些
人又備不起重裝步兵的鎧甲﹐所以重裝步兵是由中產階級組成的﹐而且這種作戰方式很符
合他們的性格──保守﹐守紀律。從另一方面看他們又是民主的﹐這幫自耕農以投票的方
式決定是否一起去打仗。
在過去西方的美術作品中﹐強調騎兵的很多﹐《劍橋戰爭史》分析了為什麼。它說藝術作
品往往是富人弄的﹐夸大了自身階級在戰爭中的作用。在西方﹐實際上騎兵沒有那麼大的
作用。起作用的是重裝步兵﹐即中產階級。這裡我們應該厘清中產階級的概念﹐中產階級
就是指在一個社會中﹐擁有中等收入的人。中國主流認知在這裡把這個概念搞錯了﹐按他
們的說法﹐我們這些人還沒夠得上中產階級﹐但我們想想﹐在坐的很多人一個月的收入相
當於中國一個還算不錯的農民的全年收入。搞清這個概念不是沒有意義的﹐因為中產階級
保証了民主制的延續。
自耕農兵士不依賴政府或將領提供的福利。打完仗就回家種地。羅馬有一個在非洲作戰的
叫馬庫斯的將軍﹐一邊打著仗就向元老院寫信﹐請求放假回家照顧自己的莊稼。馬基亞維
裡就分析說他肯定不是很有錢的人﹐不像愷撒﹐能從戰爭中得到巨大的利益。但後來從馬
略開始招收大量的貧雇農入伍﹐這就出問題了﹐他們需要依賴於貴族豪門﹐依賴於將領﹐
所以成了將領手裡推翻民主制的工具﹐這在後面還會細講。
據西方的軍事史家說﹐公元前的中國在軍事方面和西方有驚人的相似。關於中國方面的研
究細節﹐我不是很清楚﹐不知道中國戰國時期是怎樣作戰的。但從兵馬俑可以看出當時的
陣勢﹐與西方是很相象的。但西方的傳統貫穿下來了﹐而中國中斷了。我想有一個原因﹐
秦朝以後中國在相當的一段時間裡內戰是沒有了﹐是大一統了。而後隻有遊牧民族的侵略
﹐歷史環境和西方有了很大的不同。
依賴技術和紀律﹐是西方軍事傳統中最重要的兩點。戰術、謀略西方是不重視的﹐如古希
臘的相當於孫子的軍事家色諾芬就認為﹐“戰術僅是軍隊指揮中一個極小的部分”。西方
軍事傳統講求的是實力的對撞。從整個戰爭史看﹐短期內﹐戰術、謀略是有效的﹐從長期
看就不行了。如漢尼拔對羅馬的戰爭﹐在坎尼之戰中﹐漢尼拔使用謀略屠戮了人數和組織
都佔優勢的羅馬軍隊﹐一個下午殺了5萬羅馬士兵﹐平均每一分鐘殺100人以上。然而﹐在
長期的戰爭中﹐漢尼拔還是被打敗了﹐他的祖國迦太基也被滅絕。
如果不想法在真正的實力上強大起來﹐單純強調謀略就會變成取敗之道。像我們這樣﹐老
是強調謀略是不行的。我對於田忌賽馬這種故事有些看法。田忌賽馬﹐不光說是違反了比
賽規則﹐其實﹐就算允許你隨意出上中下馬﹐齊王隻要隨機出馬﹐根據故事裡雙方馬的強
弱﹐田忌贏的概率隻有六分之一﹐多賽幾場﹐田忌是輸定了的。戰爭﹐往往就是要打許多
場戰役。已經開戰了﹐敵我雙方的實力對比已經就是這樣了﹐當然要強調謀略﹐如田忌的
馬已經是這樣了﹐贏一場是一場吧。但就長期而言﹐則一定要使自己的馬的速度真正超過
齊王。我們過於強調謀略﹐這不是取勝的正道﹐正道是拼實力﹐實力強才能立於長勝不敗
之地﹐謀略隻能取一時之巧﹐這一點我們應該像西方學習。
西方的第三個傳統可能使很多崇洋媚洋的中國文化精英聽了以後大不高興﹐但這是西方人
自己說的﹕講究徹底的毀滅對方﹐簡單說﹐也就是極為兇殘地殺人。這也是西方軍事傳統
的很重要的一個特點。《劍橋戰爭史》為此做了關於地理條件的解釋﹐我不知道對不對﹐
裡面說﹐很多民族自然條件很好﹐土地很肥沃﹐人口不多﹐這些民族的作戰的主要目的是
虜獲人口﹐作者說中國也是這樣的﹐但西方人就沒這個地理條件。在印度的英國軍官說﹐
印度打七年仗也不一定死七個人﹐但西方不一樣﹐它是要徹底的摧毀敵人。羅馬滅亡迦太
基後﹐不但把迦太基的城牆給夷平了﹐而且把迦太基的土地都灑上鹽﹐讓它永遠種不上莊
稼﹐永世不得翻身。當西方人和印地安人作戰的時候﹐印地安人也是弄不明白﹐西方的軍
隊怎麼會見人就殺﹐印地安人以為最多打輸了給你當奴隸﹐西方人卻對他們進行了滅絕性
的殺戳。
似乎中國在戰爭中俘獲人口的概念是比較強的。據說有日本人總結過﹐有三種帝國主義﹕
一個是盎格魯•薩克遜人的帝國主義﹐這種帝國主義到了一個地方就是男女全殺光
﹐自己去殖民﹔還有一種西班牙式的﹐是把男人全殺光﹐女人留下為妾﹔第三種也就是中
國歷史上所表現的方式﹐讓被征服的民族歸化。那個日本人認為這是最人道的。但中國的
這種仁義的做法沒有得到好報﹐劣幣驅逐良幣了。你人道了﹐可你最後沒強起來﹐人家也
不承認你是優秀文化﹐甚至不承認你是人道、仁義﹐你的人道、仁義被認為是搞陰謀﹐最
後發現你也沒搞什麼陰謀﹐那你就是愚蠢(中印邊界自衛反擊戰﹐印度人和世界其他人﹐
就是這樣看待中國的撤軍的)。最後連自己都覺得自己是最缺德的“吃人者”了﹐而殺人
成性的的西方文明卻被我們中國人自己認為比我們更“尊重生命”。冤哪﹗
《劍橋戰爭史》講了西方軍事方面的五個傳統。除了前面所講的三個之外﹐還有“獨一無
二的變革能力和在必要時保持其作戰傳統的能力”﹐以及“具有為那些變革提供金錢支持
的能力”。我個人認為後兩個不是那麼重要﹐故此略去不講。今後的世界可能不會再有大
的熱戰了﹐但也可能還會有﹐誰能說得那麼準﹖但西方的軍事傳統﹐無論今後還有沒有大
的熱戰﹐都是重要的。我們必須要好好學洋。第一點就要學西方的戰爭傳統。要學它戰勝
和消滅敵人的狠勁﹐要學它講究技術、講究實效﹐要學它依靠組織優勢的力量。這些東西
不光是用在戰爭當中的﹐還可以用在很多地方﹕如現代工業、現代科研、現代商業。
二. 西方文明的第二個重要因素﹕民主制度
民主制度和第一個因素是有關系的。民主制的早期一個非常重要的來源就是軍事民主制﹐
人類社會早期的形成就是合伙打別人去﹐是軍事民主制。
順便說一句﹐人類社會配偶的分配也反映了軍事上的需要。人類社會配偶的分配很不同於
其他的靈長類﹕人類社會中﹐雖然不是嚴格的一夫一妻制﹐但配偶分配是相對平均的。有
嚴格實行一夫一妻制的文化﹐也有不那麼嚴格的﹐但在任何一種文化中﹐人類社會的雌性
配偶分配都要比靈長類中人科之外的動物平均得多。為什麼﹐就是要合伙出去打架﹐或是
打獵。由於要合伙去打架、打獵﹐往往要動員所有男性﹐如不給他分配配偶﹐你上的時候
他就袖手旁觀﹐這就要吃敗仗了。當然﹐還有一個來源﹐是因為人類掌握了武器﹐使得爭
奪配偶的爭鬥特別血腥﹐會造成兩敗俱傷﹐這就會影響種群的繁衍。配偶的平均分配就說
明了一定程度的 “民主”性。
有一本很不錯的書﹐《古代民主與共和制度》﹐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歷史研究所編的﹐從
它給民主制找到的遠古痕跡和來源看﹐很大部分都是軍事民主。羅馬也是很典型的。大家
知道羅馬的公民大會有四個﹐權力最大的叫森都利亞大會。森都利亞就是百人團的意思﹐
也就是說﹐它原來是成年男性公民的軍事集會。羅馬實行的民主制﹐就是從軍事會議來的
。森都利亞大會留下的軍事痕跡很多﹐如大會由吹號召集﹐會址設在城外﹐因為羅馬的習
俗是城區不準召集軍隊﹐參加者排列整齊﹐如同軍隊站隊一般。
古希臘那時侯的軍隊很簡單﹐大伙一吶喊﹐投票通過了就出去打。最早的民主制大概就是
這麼來的。我在前面說過﹐西方的軍事傳統是非常抹煞個性的﹐但個性、個人利益必須有
地方找回來﹐否則哪有那麼多傻子替你賣命﹖這找回來的地方就是民主制﹐就是每個參戰
的男性公民都有民主權利。民主制有一個很重要的效能﹐就是它能夠把這個社區的人團結
起來﹐同仇敵愾﹐沒有民主制這一點是做不到的。據一些歷史學家的分析﹐中國的早期也
有軍事民主制的痕跡。
現在有很多人說民主國家在軍事上軟弱﹐我覺得這是站不住腳的﹕羅馬和美國的例子都是
對此最為明確的反駁。羅馬的強大勇武﹐主要是在其共和國時期﹐到了它的帝國時期﹐雖
然也有一些亮點﹐但腐敗到荒謬佔據了主要部分﹐共和國時代留下的那麼強大的底子﹐最
後也衰亡了。愛德華•吉本在《羅馬帝國衰亡史》中寫道﹕“羅馬疆域的擴張在共
和國政府的統治時期﹐便已基本完成﹔那時主要依賴元老院的政策、執政官員的積極的好
勝心和人民的勇武精神﹐羅馬取得了大片土地﹐後來的羅馬皇帝絕大部分都隻不過是坐享
其成而已。”
有的人說羅馬不是民主制﹐是共和制。這裡我稍微做一下名詞辨析。我有篇文章﹐叫《民
族生存競爭與民主制度》﹐就是談的這些問題。當時就有人提出反駁﹐說我說的斯巴達、
羅馬等都不是民主制﹐而是共和制。其實﹐簡單地講﹐人類社會無非就三種制度﹕一種是
一個人說了算﹐這叫君主制﹐或叫專制──按亞裡士多德的話來講﹐好的就叫君主制﹐壞
的就叫專制﹔再一個是一群人說了算﹐但這群人不是大多數人﹐可以叫貴族制或寡頭制﹐
按亞裡士多德的話來講﹐好的就叫貴族制﹐壞的叫寡頭制﹔三是多數人說了算﹐就是民主
制﹐按亞裡士多德的話來講﹐好的叫共和制﹐壞的叫平民制(當然﹐這是粗的劃分﹐細的
劃分就多了)。而孟德斯鳩的分法又有所不同﹕它的共和制裡面包括後兩種﹐即貴族制和
民主制都包括。我看了一些中國學者的意思﹐他們把貴族制稱為共和制﹐以與民主制區分
﹐按他們的說法﹐斯巴達和羅馬是共和制﹐而不是民主制。但是﹐如果這樣定義共和制﹐
就很容易跟現代的說法混淆﹐比如現在講的“黨內民主”。這種“黨內民主”按亞裡士多
德的分法﹐好的就是貴族制﹐壞的就是寡頭制了﹐它就不能叫民主制了﹐這詞就不對了。
可是我們習慣了這麼稱呼﹐凡是不是一個人說了算﹐有投票選舉的﹐不管這個投票的范圍
有多大﹐就叫民主制﹐要不“ 黨內民主”是怎麼出來的﹖所以﹐我認為按中國的約定俗
成的說法﹐所有的非專制或君主制的制度﹐都叫民主制﹐這樣也未嘗不可。這就是我為什
麼在那篇文章中把這種形態都叫民主制的原因﹐這樣說起來大家容易懂。有些人跟我沒完
沒了地糾纏誰的書念得多。其實有些東西我並沒有講錯。比如說斯巴達﹐我說它是民主制
﹐他們說不對﹐斯巴達是寡頭制(這些知識分子堅持用貶義詞來給斯巴達定性﹐我看主要
是厭惡斯巴達的尚武精神)。其實亞裡士多德說斯巴達是混合制﹐就是它有君主制、貴族
制、民主制三種成分。斯巴達有雙王﹐故此有君主制成分﹔有元老院﹐故此有貴族制成分
﹔又有公民大會﹐故此有民主制成分。其實雙王根本沒有真正的君王權力﹐亞裡士多德也
就是這麼一歸。真累﹐沒辦法﹐有些人就是要和你糾纏﹐你一點都不回答也不好。
讓我們回到原來的話題上。選舉領導人﹐對重大決策進行表決﹐這有利於凝聚一個社群﹐
這是非常重要的。如果一個社區凝聚不起來﹐就不會有強大的戰爭效能。有人講民族主義
是一直和專制聯系在一起﹐這是很奇怪的。我們都知道﹐現代民族主義的發源在法國。在
這裡舉一個例子﹐法國和普魯士作戰﹐不是普法戰爭﹐是1792年的時候跟普魯士的公爵布
倫瑞克作戰。當時法國軍隊被普魯士人看成是烏合之眾﹐而普魯士軍隊當時被認為是歐洲
最好的軍隊。當兩個軍隊對壘的時候﹐布倫瑞克以為法國人在與普魯士人面面相對時會轉
身逃命﹐沒想到在普軍進攻時﹐法國軍隊發出了一聲雷霆般的吶喊﹕祖國萬歲。布倫瑞克
就說這仗不能打了﹐調頭跑了。因為他知道這麼大的軍隊﹐這麼多的人能團結成這個樣子
﹐是不可戰勝的。我想君主制國家的軍隊是喊不出這樣的口號的﹐也許他們會喊“國王萬
歲”﹐可這就差遠了。當時正是民主制動員了民眾的力量──法國在革命時期進行的總動
員﹐連婦女都動員了﹐這在歐洲君主制國家是做不到的。
羅馬共和國非常的強大﹐在它所知道的天地當中是最強大的。除了漢尼拔的那次之外﹐真
正讓它難受的都不是外戰﹐而是寡頭的內戰。羅馬對付其他民族的時候﹐就是愷撒的勁頭
﹕我來了﹐我看到了﹐我征服了﹐沒什麼話可說。
羅馬共和國貴族的權利肯定比貧民大﹐但貧民也有很多的權利﹐比如保民官的設置等。公
共設施那麼好﹐不就是為拍無產階級的馬屁嗎﹖為什麼要拍無產階級的馬屁﹐從細節上講
無產階級的投票權和貴族的投票權是不完全對等的﹐但他畢竟有投票權。羅馬有很多非常
現代的權力制衡制度﹐如是同僚制、任期制等。很多官職都是兩個人﹐互相之間有否決權
﹐還有保民官與執政官互相之間的制約等。隻有在特殊的戰爭時期﹐羅馬面臨重大威脅的
時候﹐才任命獨裁官。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對於羅馬民主制最關鍵性的破壞來自民主派將領馬略。羅馬軍隊當時
實行的是公民兵制﹐就是公民大家當兵﹐自己自備幹糧、裝備﹐都是有產者﹐是小自耕農
﹐這些人對於指揮官沒有依附性﹐指揮官要弄別的名堂﹐他也不跟你走﹐打完仗他們就回
家種地。指揮官也是如此﹐隻是在戰爭時期他才有對部下生殺予奪的權力。馬略是民主派
﹐就是說他是代表下層利益的。他對與民主制的破壞在於﹐他雖也是為下層百姓著想(至
少表面看是如此)﹐招募了大量的無產階級(羅馬共和國有很多人變成了無產階級﹐因為
羅馬後期﹐貴族、豪門對土地的掠奪很厲害﹐出現很多無地貧民。提比略•格拉古
當時之所以提出土地改革﹐一個首先動機也是軍事方面的﹐就是為了解決兵員的問題。因
為農民沒地了他連盔甲都買不起﹐招不來兵。再一個農民士兵不安心工作﹔為什麼呢﹖貴
族、豪門對土地的掠奪很厲害﹐很多農民士兵打完仗回來後﹐發現土地讓貴族給種了﹐老
婆讓貴族給收了﹐貴族用的全都是奴隸種地﹐而不雇他們﹔奴隸都過得比他們好)﹐由國
家出錢把軍隊養起來﹐就是從原來的公民兵制﹐從小有產者的軍隊一下子變成了雇傭的軍
隊。說是依靠國家﹐其實是依靠首領。因為士兵的生活保障和後半輩子都靠首領弄錢養著
他﹐他自己沒有財產﹐就喪失了自己的獨立的人格﹐他的依附性變得非常強。馬略開了這
個制度上的先例﹐於是貴族、豪門、寡頭大量養私家軍隊﹐民主制就被破壞掉了。
羅馬民主制之所以出現問題﹐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以前說的﹐當時的國家不知
道搞社會福利。這是很關鍵性的問題。這樣大量的窮人就不得不投靠貴族、豪門﹐沒當士
兵的時候他們已經投靠了。這是個什麼樣的情況呢﹖我們看電影就可以知道﹐貴族家每天
早上把大門一開﹐沒飯吃的窮人就會湧進去﹐說些祝福的話﹐就有飯吃﹐如果有工作就給
他們安排﹐天天如此。這就是貴族豪門辦社會福利。其結果﹐赤貧階級必須依附於貴族豪
門。現代的民主國家絕對不會允許把辦社會福利這樣的大事﹐完全委托給豪富階層﹐豪富
階層可以捐款做慈善事業﹐但社會福利一定是國家辦。羅馬民主制崩潰的一個很重要的因
素就是它不知道辦社會福利對維護民主制的重要意義。
從軍事的角度講﹐民主制確實有凝聚人心的作用﹐但是在軍事指揮上面﹐要講究效率的時
候﹐民主制是有缺點的﹐所以才會有臨時任命的獨裁官﹐這就是為了提高軍事指揮的效率
。我覺得像羅馬這樣做法恰恰是最好的﹕最終的權力來源﹐是民主選舉的﹐代表了民眾的
意志﹐但在戰爭當中需要提高指揮效率的時候﹐它照樣能提高效率──任命獨裁官、派出
執政官。打完仗權力就收回﹐這是一種最好的制度。當然了﹐後來被破壞掉了﹐但是羅馬
畢竟強大了這麼多年。
按歷史學家們的說法﹐羅馬民主制是人類最偉大的政治成就。現在的美國是不是達到了﹐
還要打個很大的問號。羅馬當時的富裕程度也是我們所難以想象的。簡單的講﹐羅馬城的
人均用水量﹐相當於現代很多歐洲城市的7倍﹐它的公共設施的建設﹐一直到近代才被人
趕上。那麼當時的羅馬﹐富裕到什麼程度呢﹐或者說它對其他國家的剝奪到了什麼程度呢
﹐有一個現象可以說明﹐去羅馬的船全都是滿載的﹐走的全是空的。羅馬不出口東西﹐隻
進口東西。出口什麼呢﹖出口“文化”。
僅僅從道德、倫理的方面去論述西方民主制度的好處是不夠的。馬基雅維裡也讚成民主制
﹐他論述的民主制就不從那些方面去講﹐而是從利益方面講民主制。他講民主制在軍事上
的強大﹐他不和你講道德、倫理這些東西﹐就和你講力量、利益。他把民主制和君主制比
較﹐認為民主國家強大。他講民主國喜愛智慧和勇敢的人﹐而君主國懼怕這種人﹐所以民
主國培育智慧和勇敢的人﹐君主國毀掉智慧和勇敢的人﹐我覺得他講的有道理﹐很符合我
們親眼看到的現實。
民主制可以起到凝聚人的作用。然而﹐有些國家﹐似乎已經凝聚起來了﹐好像民主制也就
不需要了。但是當專制、獨裁、君主制再次失去民心的時候怎麼辦呢﹖從現代社會看﹐這
個周期好像比古代社會還要短得多。
民主制對於西方的強大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現在世界強國幾乎都是民主國家。有些人講
現在西方民主制不行了﹐這是事實嗎﹖美國現在如日中天﹐西方強國俱樂部如日中天呀﹗
原來還有一個強國蘇聯不是民主國家﹐但最後瓦解了。為什麼﹖很重要的原因是它失去了
民心。當然﹐也可以說它是上當受騙了﹕它確實是上當受騙了﹐因為它忘了﹐除了民主主
義﹐民族主義也是重要的﹐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但它這麼容易上當受騙的內因是什
麼﹖我看就是沒有民主。抓住民主制度的一些弊病﹐說民主制度不行﹐可回過頭來看看自
己﹐毛病、弊病是不是更大﹖
中國知識分子的兩種具有代表性的對於民主制度質疑的看法﹐我認為都是不能成立的。
一個看法是說﹕中國全都是農民﹐素質低﹐不適合民主制度。我就不信﹐兩千多年前的羅
馬自耕民的水平﹐包括對於民主機制的運用﹐能比我們的農民高明多少。前面說過﹐我們
在中國農村地區看到的農民就拿了一個《村民委員會組織法》﹐還並不完全的民主﹐就能
幹點什麼了。羅馬的農民根本沒達到這個水平﹐但它照樣實行民主制。
另一種看法是這樣論述我們不能搞民主制的﹕他們說歐洲有1、2、3、4、5、6、7﹐中國
沒有﹐所以不能實行民主制。那麼另外有一個地方也沒有這些﹐但它怎麼也實行了民主制
呢﹖面對這個問題﹐他們又解釋了﹕那個地方有8﹐這個8中國也沒有。我說﹐那個地方沒
有實現民主制的時候﹐你多半也會說它實現不了是因為沒有1、2、3、4、5、6、7﹔它實
現了﹐你就找到了一個理由8﹐但你又說了﹐中國是1、2、3、4、5、6、7、8都沒有﹐所
以實現不了。可我們也許有9啊﹗到我們也實現了民主制時﹐請你再來總結說原來我們也
能實現﹐是因為我們有 9。拿學位當教授的訣竅似乎就是這個。
還有一種質疑民主制的觀點十分有意思﹕它說﹐民主制這麼好﹐能強國﹐像美國這麼一個
如此注重自己利益的國家為什麼還要硬塞給我們民主制﹐讓我們強起來﹖這個觀點混淆了
一個基本事實﹕美國什麼時候不問青紅皂白﹐“硬塞給”其他國家民主制過﹖是否“硬塞
給”其他國家民主制取決於它的國家利益。出於國家利益﹐或者是商業利益﹐它勾結其他
國家的寡頭破壞當地的民主制的事也沒少幹。在拉丁美洲這事它就沒少幹。智利的例子最
典型﹐它硬是推翻了智利的民主制﹐“硬塞給”了智利一個軍政府﹐因為智利的民主政府
做出了不利於它的決策。後來揭發出來的材料証明﹐在這一過程中﹐中央情報局甚至引導
和指使智利軍政府搜捕和殺害支持智利民主制度的美國公民。人們不是都說美國極其珍視
它的公民的生命嗎﹖一般情況下確實如此﹐因為它是一個民主國家。但當它在顛覆智利的
民主制的時候﹐連這都打了折扣。我們焉知美國不會為了“反恐”再幹同樣的事﹗
至於中國﹐從歷史上看﹐抗戰勝利後的中國﹐有國民黨和共產黨兩大政治、軍事勢力。從
表面上看﹐國民黨較強﹐共產黨較弱﹐但強弱並不十分懸殊。這樣一個政治態勢本來是非
常有利於建立民主制的。當時的共產黨也十分主張建立民主制﹕毛主席寫過很多文章﹐主
張建立民主制﹐甚至曾熱情的夸讚美國的民主制。當時﹐如果美國想“硬塞給”中國一個
民主制﹐那太容易了﹐它隻要稍稍抑制一下蔣介石﹐就能起到四兩撥千斤的作用。可美國
又是怎麼做的呢﹖它稍稍做了一點面子上的“調處”以收買人心﹐便完全站到了反對在中
國建立民主制的蔣介石一邊﹐幫助蔣介石打內戰。他們以為他們一定可以打勝﹐打勝了﹐
形成了一種政治勢力獨大﹐當然就用不著搞民主制了。後來內戰的結果出乎他們──也許
是包括共產黨在內的所有人──的預料﹕表面上較弱的共產黨取得的完全的軍事上的勝利
。
講到現在﹐美國真的是在“硬塞給”中國民主制嗎﹖它為此作了些什麼﹖我看它並沒有做
很多實質性的事情。民主主要是它手裡的一根棍子﹐美國為了它自己的利益用這根棍子在
中國內外揍中國﹐而且揍得理直氣壯﹐取得了不少中國人在道義上的認同。如果我們實現
了民主制﹐我們就從美國手裡奪走了這根棍子。當然﹐我估計﹐如果中國真垮了﹐真分裂
了﹐構不成一個強國了﹐美國也許會幫中國分裂成的小國來建立民主制﹐以防“黃禍”影
響到它。但我們要的是一個統一的、強大的民主中國。
我認為民主制在中國文明當中有一些痕跡﹐但不明顯﹐要承認這是我們的文明的重大缺陷
。因此﹐第一要學﹐第二沒有學不會的道理。誰說的現在的中國人的素質就不如兩千五年
前的羅馬的農民﹐兩千五年前的羅馬的農民都能學會民主制﹐中國現在的人就學不會﹖
三. 西方文明的第三個重要因素﹕科學技術
說到科學技術﹐似乎比較簡單。因為在前兩個問題上爭論比較多﹐而在這個問題上似乎爭
論就很少了﹐都知道科學技術的重要性﹐甚至崇拜科學技術﹐把科學技術不該管﹐也管不
了的東西﹐都歸到科學技術名下。然而﹐知道歸知道﹐崇拜歸崇拜。我們在科學技術上卻
仍舊差得太遠太遠。
我這裡並不是僅僅在講我們和西方國家現在在科學技術上的差距。這個差距很大﹐但我認
為﹐隻要我們這個民族能夠走上發展科學技術的正軌﹐這個差距不難追上。我們這個民族
的智商之高﹐世所公認﹐並且為西方人嚴肅的科學研究所証實。我們真正的差距在於﹐作
為個人我們的智商很高﹐十分適於取得科學技術成就﹐但作為一種整體的文化﹐與西方文
化相比﹐我們迄今缺乏科學思維能力。我們從上到下﹐從政治精英、經濟精英、文化精英
﹐到一般百姓﹐從整體上看﹐在科學思維能力上有欠缺。其具體表現﹐就是偽科學能夠在
中國如此盛行。營養保健品中的偽科學近些年來大家已經逐漸認識了﹐但是﹐在中國的所
謂“高科技企業 ”中﹐有相當大的一部分其實還是在搞這些騙人的勾當。最近我在電視
上看到一則廣告﹕蜂窩煤居然也“納米”化了。凡是西方科學老老實實地承認沒有找到解
決辦法的地方﹐總會有我們的國人跳出來﹐說他有辦法﹐有中國特色的辦法﹐而到頭來總
會發現那是騙局。這些騙局一個連著一個﹐一潮過去了﹐一潮又來﹐欺騙了多少人﹐浪費
了多少資源﹗
除了在整體上缺乏科學思維能力之外﹐還有腐敗﹐科研腐敗﹐這是與我們缺乏民主制度有
關的。我過去曾以為﹐自然科學不大可能像社會科學那樣搞學術腐敗﹐搞抄襲﹐弄虛作假
。後來我才知道﹐實際上﹐中國的自然科學界的學術腐敗比社會科學還厲害﹐而且危害也
更大。因為中國社會從整體上說科學思維能力差﹐因為學術腐敗﹐當然也因為我們的科研
經費不足﹐我們的極具聰明才智的個人我們自己用不上﹐隻有放到別人的體系中才能發揮
作用﹐去發展和壯大別人。
科學技術是硬道理﹐可我們就是有不少人硬是拿巫術冒充科學﹐說這就是“弘揚中國傳統
文化”﹐還有那麼多人相信。我是民族主義者﹐我覺得、這是自取滅亡之道。我不能同意
這樣 “弘揚”中國的文化﹐我們不能這樣自己欺騙自己。我們如果不能在科學技術上紮
紮實實的、真正的趕上西方國家﹐我們這個民族將逃脫不了滅亡的命運。
四. 中國傳統文化必須結合進西方的尚武、民主和科學
談到中國的民族主義必須向西方學習﹐就不得不談到另一面﹐中國的民族主義對於中國傳
統文化應該是一種什麼態度。
我認為中華文明是一個偉大的文明。我在《中國青年報》1995年8月11日發表的一篇文章
中﹐曾引用美國吉爾伯特•羅茲曼教授主編的《中國的現代化》一書中的一段話。
“中國貫穿絕大部分世界歷史﹐是整個東亞社會的文化巨人﹐是把西方文化的特色同希臘
和羅馬的古典文物以及作為歐洲文明的現代中心的法國結合起來的一個國家。2000多年來
﹐中國人已經証明他們具有高度文化修養﹐極其多樣化並富有經驗﹔具有控制、協調和處
理人口眾多的大國的能力﹔有效地使用應用技術去提高生產和維持比19世紀歐洲國家大許
多倍的人口生計的組織才能。當時中國人的生活水平勝過其他地方。
“在與現代社會相聯系的許多特征方面﹐中國人也達到了很高的水平。尤其突出的是﹐他
們建立了一個主要以功績為基礎的官僚機構﹐直到19世紀這還是一個有效能的樣板。它可
能在效能方面仍舊是一個樣板﹐以相當少的訓練有素的個人來處理大量的問題。早在1000
多年前﹐中國人已表明他們具有理財、安排勞力和為創建公共事業而進行必要的資源計劃
的能力﹐並已達到直到20世紀世界其他地方尚未達到的水平。2000多年前﹐中國就已擁有
一個至少是理想的‘開科取士’制度﹐在這裡主要依靠教育和功名來取得晉升。盡管2000
年來這個制度一再地被大肆詆毀﹐但是﹐任何其他地方都沒有超過它的東西存在。不論‘
高度文明’ 一詞意味著什麼﹐中國早已創造了它﹐至少比今天我們所謂的歐洲人和西方
人要早。的確﹐未來世界的學者會認為﹐歐洲在16世紀或17世紀以前也許之後的一段時間
﹐隻有種族優越感和對難學費解的語言的厭惡學習能夠說明這樣的感覺﹐歐洲文明與中國
的文明是相等的﹐說不上哪個更優勝。中國已經表明﹐在學習和吸收他人乃至征服者方面
具有極大的靈活性。就一個非現代社會來說﹐中國的文化程度極高﹐工商業和市場也很發
達。最後﹐在約翰• ;
;杜威實用主義者的觀點看來﹐西方現代化批判的基本原理的許多方面﹐如果不是所有方
面的話﹐已在2000年前為中國所接受了。”
這雖然是個美國人對於中國文明的評述﹐但我認為寫得非常好﹐說出了我想說的話﹐故此
﹐我把它再引用在此。除了這段話中所說的那些方面外﹐我認為中國的藝術﹐包括繪畫、
建築、音樂、書法等﹐也創造了自己獨特而高雅的美﹐我十分熱愛。19世紀以來風靡西方
的日本藝術﹐雖然確實有不少日本民族自身的創造﹐但誰也不能否認﹐其精神和框架﹐甚
至一些基本的手法﹐均來自中國。日本人曾陪我去參觀日本的藝術博物館﹐他們總是謙虛
地說﹐沒什麼東西﹐都是模仿中國的。這種話裡固然有日本式的謙虛﹐但你仔細地去看他
們的藝術﹐你確實會感覺到﹐他們的有些東西雖然做到了比中國的還精到(特別是比中國
現代的東西強﹐那是強太多了﹐中國許多丟掉了的好東西﹐日本還保留著)﹐但說是一種
模仿﹐也大致不錯。
我對於中國文明感到有所遺憾的地方有三點﹕第一點是中國文明中尚武精神在後來中斷﹐
或者說是衰落了﹔第二點是中國文明沒有像古希臘和古羅馬那樣發展出一套系統的民主制
度﹔第三點是中國文明沒有發展出歐幾裡德幾何學。這三點就是我在前面花了那麼多口舌
說明我們必須向西方學習的地方。這三點當然也是非常重要的﹐到了近、現代﹐它們尤其
顯得重要﹐重要到幾乎要讓我們亡國滅種。但是﹐我認為中國的傳統文明中也沒有什麼東
西說是絕對阻礙了我們今天學習和掌握這三點。所以﹐我反對逆向種族主義﹐反對把今天
的一切困難都推到祖宗頭上。
然而﹐90年代以來所謂“新儒家”和“新權威主義”對於中國傳統文化的“弘揚”卻讓我
心存疑惑。
讓我們來看看他們都“弘揚”些什麼東西。
首先﹐是反對尚武精神﹐說這都是西方的壞東西﹐而我們中國的文明是“主和哲學”。我
曾在幾年前的一篇文章中寫道﹕
“曾幾何時﹐在中國的整個知識界像發了瘋一樣的痛罵了中國的傳統文化、儒家思想之後
﹐又出來了一幫夸中國傳統文化、儒家思想﹐說‘21世紀是中國世紀’的。然而﹐他們是
怎麼夸中國文明的呢﹖他們說﹕西方文明的特點是‘爭’﹐中國文明的特點是‘和’﹔今
後﹐中國還要繼續發揚這個‘和’﹐以其來戰勝西方的‘社會達爾文主義’﹐這樣就能‘
為萬世開太平’了。說老實話﹐聽了這種夸﹐我覺得比聽罵還難受﹕這到底要把中國引到
什麼地方去﹖但是﹐這一套說詞還真是頗有支持者。”
前面我講中國的民族主義必須學習西方的軍事傳統﹐已經是對於這種“主和哲學”的批判
了。我這裡還想加一句﹐持這種觀點的人從表面上看似乎與崇洋媚洋者不同﹐實際上﹐還
是在向西方人搖尾乞憐﹕我們是一群羊﹐我們不但無害而且有用﹐我們會把下面的羊群管
好﹐讓您老想吃幾隻就吃幾隻﹐所以請您老就放我們一碼吧。說了半天﹐還是媚洋。
其次﹐是反對民主制度。10來年前我就聽一個曾經非常著名的“新儒家”、“新權威主義
” 學者說﹕我們要讓中國的孩子從小就讀經習禮﹐讓他們見了長輩、上級﹐所有的尊者
自然而然就行禮﹐這樣中國的社會就穩定了。我們即使不從民主的角度說﹐即使僅僅從民
族主義的角度說﹐你們這樣培養出來的孩子﹐難道不會見到美國人也雙膝發軟﹐“自然而
然就行禮” 嗎﹖因為美國也是強者﹐也是“尊者”呀﹗這可真好﹐不僅中國“穩定”了
﹐連世界都“穩定”了﹐是不是這就是“21世紀是中國世紀”的意思﹖
對於中國傳統文化這樣的“弘揚”﹐我實在不敢苟同。我認為﹐照這個樣子“弘揚”下去
﹐非把中國傳統文化徹底搞臭不可﹐非把中華民族帶入滅亡之路不可。
然而﹐“新儒家”、“新權威主義者”卻自傲得很﹐他們認為缺了他們﹐民族主義還就不
行了。他們說﹕中國的民族主義缺了國際主義的普世性價值觀。這真是滑稽﹕如果加上了
他們的“國際主義的普世性價值觀”﹐中國的民族主義成了什麼﹖照他們說的那樣﹐我們
做羊﹐為了整個國際大家庭的“和諧”﹐我們要讓狼吃﹐連逃跑都不要﹖我們不發展﹐少
消耗能源﹐自廢武功﹐以此“感動”西方人﹖還有更自信的。他們說﹐中國需要民族主義
﹐但必須警惕現在這種“無根的民族主義”﹐因為“無根的民族主義是危險的”。這是什
麼話﹖這是在向誰獻媚﹖是國內的“尊者”還是國外的“尊者”﹐還是兩者兼獻﹖
那麼﹐什麼叫“有根的民族主義”﹖就是他們的那套東西﹖他們把民族主義的尚武精神閹
割了﹐他們把民族主義的民主精神閹割了﹐他們把民族主義的現代精神閹割了﹐這民族主
割了﹐他們把民族主義的民主精神閹割了﹐他們把民族主義的現代精神閹割了﹐這民族主
義還真是不“危險”了﹐可民族主義還剩下了什麼﹖除了阿Q式的“我們先前曾闊過”﹐
還剩下了什麼﹖我看這才是“無根”呢﹗
我們的祖先確實曾闊過﹐這本是事實﹐說說也沒有什麼可笑的﹐這隻能說明我們現在幹不
好﹐不該像80年代的那些“文化精英”那樣﹐老是埋怨祖宗﹐我們隻能埋怨自己。但我們
應該清楚地認識到﹕我們的祖先闊過﹐不等於我們現在闊了──我們現在窮得很﹔我們的
祖先的 “闊”和現代的“闊”畢竟不是一回事。中國文明在歷史上發展出來的那套東西
﹐在當時確實是蔚為壯觀的﹐是偉大的﹐但和現代的偉大還是有相當的差距的。更何況﹐
不管那時候好還是不好﹐我們是回不去了﹕改革開放以前是回不去的﹐古代中國就更回不
去了。
我不認為中國的民族主義缺“新儒家”和“新權威主義者”所闡釋的“中國傳統文化”﹔
我不認為中國的民族主義缺他們所說的那種“根”。要尋“根”﹐我們寧可回到春秋戰國
“百家爭鳴”的時代去﹐也包括原始儒家﹐但必須加上尚武精神──它在春秋戰國時代的
中國並不缺乏、民主精神和科學精神。背靠著偉大的中國文明﹐我們必須吸收偉大的西方
文明中的優秀要素﹐並決然前行。否則﹐我們的民族終將逃脫不了滅亡的命運。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28.2.62.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