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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民國與中國人
許倬雲(中央研究院院士)
【中國時報】2002/5/7
4月中﹐高雄市工務局長吳孟德先生一句「外省人來得太多了」﹐引起群眾抗議﹐吳
先生不得不辭職。也有人聲明不能同時是中國人﹐又是台灣人﹐又惹起不少討論。
平心而論﹐吳孟德先生在高雄市議會的發言﹐我們相信應是一時口誤﹐其本意可能是
指相對於「在地」的「外地」亦即遷入高雄市的其他縣市人口﹐以吳先生執掌市政建設的
職位﹐手上必有足夠的數據﹐不應當誤以為「外省」人口移入高雄﹐造成高雄市的人口劇
增。既是口誤﹐即不是吳先生有意識的認知﹐也就毋須深究了。
至於一個人能不能既是中國人又是台灣人﹐如同中國先秦名家公孫龍子白馬非馬的邏
輯﹐可以作為辯論的一種方式﹐將兩個周延不同的意義﹐界劃為二。但是﹐以大家常識所
知﹐馬中有白馬、黑馬……﹐都仍不礙於為馬﹔白馬隻是馬類之中﹐加一限制詞而已。今
日的美國族□多元﹐而且多源﹐不能再以十三州時代的定義作為「美國人」的內涵與外延
。美國社會是族群馬賽克﹐但很多族群仍記得來源﹐美國的猶太人、波蘭人、捷克人、愛
爾蘭人……都還認同於原來族裔。美籍猶太人的子弟經常有人赴以色列投筆參戰。美國法
律﹐不許雙重國籍﹐在美波蘭人卻有不少於波蘭選舉時﹐在波蘭駐美領事館投「僑」選票
。美國政府也張一隻眼﹐閉一隻眼。凡此例證還多。
若隻是從「公民身分」的嚴格定義言﹐則在台灣的中華民國公民﹐當應與在大陸的中
華人民共和國公民之間有所區隔。但是﹐中華民國的公民﹐則無疑可以均稱為中國人。
台灣人中國人 何須互斥排他
中華民國主權曾經涵蓋全部中國﹐今日的中華民國管轄權一時隻行使於台、澎、金、
馬﹐而中華民國四個字﹐其中仍有中國兩字﹗於是「台灣人」的認同﹐與中國人的認同之
間﹐隻有定義周延的範圍不同﹐二者又何須是互斥的與排他的﹖
4月28日﹐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舉辦的學術討論會中﹐該所研究員林滿紅教授提
出一篇有關1952年中日和約的論文。林教授指出﹐1895年馬關條約﹐清政府將台澎割讓於
日本﹐日本取得台、澎主權﹔1937年日本不宣而戰﹐大舉侵略中國﹐中國抵抗﹔到了1942
年正式向日本宣戰﹐並取消兩國間一切條約﹐包括馬關條約的割讓台、澎。開羅會議宣言
﹐盟國提出日本將台、澎歸還中國的主張﹐林教授認為這一宣言是片面的宣示﹐不具國際
條約的效力。1945年﹐日本投降﹐但日本與盟國之間尚未有和約﹐中華民國收復台、澎當
屬於戰爭狀態下的軍事佔領﹔1945至1952年之間﹐中華民國政府治理台灣﹐當是國際法上
的實質行使主權。她以為1952年中日雙方簽訂雙邊和約﹐日方放棄對於台、澎的一切權力
(All rights)。既然這一條約簽字雙方是中華民國與日本的正式代表﹐上述日本放棄一切
權力的宣示﹐應可解釋為將包括主權在內的一切權力轉移於簽約的中華民國﹐於是1945至
1952年間中華民國行使的實質主權﹐即轉變為既是實質(de facto)﹐也是合法(de jure)
的主權。│凡此過程﹐林教授認為台、澎地位並非不確定﹐而中華民國確是行使其主權。
於是在台灣的中華民國公民﹐都是享有這一主權的中國人。
再從「中國」定義來說﹐中國兼有文化的、地理的及政治的三種定義。其周延各有一
些出入。單從政治的定義言﹐1945年以來﹐中國這一政治體﹐亦即「國家」處於內戰狀態
﹐至今戰爭狀態並未終止﹐海峽兩岸仍是武裝對峙﹐兩個交戰的政府﹐各自擁有一部分領
土﹐並且各自聲稱是中國國家的合法政權─1992年的一中各自表述﹐應可解釋為雙方都對
上述狀態各自陳述其立場﹐雖然各自表述﹐雙方都面臨分裂的事實﹐卻又都自以為合法的
代表中國國家主權。
兩岸務實談判 尋求和平統一
在這一狀態下﹐中華民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之間﹐由於都是內戰中的交戰團體﹐其地
位是對抗的﹐卻也是對等的。雙方談判﹐於是應立足於雙方對等地位﹐而不應因面積大小
及人口多少﹐而有主從之分﹐或中央相對於地方的差別位階。目前海峽兩岸的主政當局﹐
事實上都有過由此引申的宣示。大陸當局曾屢次宣稱﹐大陸與台澎金馬各為中國的一個部
分。陳水扁總統也曾屢次聲明﹐兩岸之間﹐應以平等的地位﹐尋求和平解決中國分裂的現
況。從這一狀況發展﹐雙方應在適當時刻中止仍在對峙中的戰爭狀態。雙方或可取得停止
武裝對抗的協議﹐宣布在休止戰爭的時期內﹐分別就實際事務﹐達成交流與合作的各種協
議。並且也談判各個不同階段的雙方關係﹐階段性的經過不同性質的形態協商、聯合……
﹐最後達成經過民主程序﹐由公民公決的和平統一。凡此過程﹐目前尚未有所規劃﹐以致
雙方之間實質的經濟與文化交流﹐雖然已在進行﹐卻充滿不穩定性。
由上述中華民國有效行使台、澎主權一點來說﹐若台灣盼望在兩岸關係中﹐有平等的
地位及一定的尊嚴﹐「中華民國」四個字﹐實是台灣可以憑藉的惟一依據。如果將中國人
與台灣人列為兩個互斥排他的定義﹐台灣在兩岸關係的談判過程中﹐將進退失據﹐無立足
餘地﹐甚至可能引發原可避免的戰禍。
再以台灣內部的安定言﹐族群兩分法﹐勢將挑起族群間的疑忌﹐輕則導致內部不安﹐
甚至重蹈愛爾蘭南北之間與中東以巴之間長期的不安定。
多元理性討論 勿逞口舌之快
如果台海兩岸的中國人（其中包括所有地方、方言與族群）﹐在雙方中止戰爭狀態下
﹐能有機會交流遷徙﹐而台灣又能繼續保持目前還有的經濟優勢及自由生活﹐則台灣可以
吸引十餘億中國人口的菁英﹐集中於台灣﹐台灣有發展為中國新中原的可能性。美國國力
握世界之牛耳﹐除了擁有自然資源之外﹐美國以其自由生活及經濟優勢﹐不斷吸收全世界
的人才﹐於是美國掌握了優越的人力資源﹐長期為世界的首善之區。若是主張互斥與排他
的兩分法﹐則台灣擁有的潛在優勢﹐必致喪失無遺﹐更遑論近悅遠來的效應了。
台灣社會已經開放﹐各種主張均可提出討論。本文所提出看法﹐從台灣的未來著想﹐
也許是兩岸關係解套過程的切入點﹐希望能引起大家理性的討論﹐毋以一時情緒聳動﹐貽
非常之禍。
50年前中日和約 已確定台灣主權歸屬(2002.4.27, 中時晚報)
1952年的中日和約﹐是後來中日間簽訂貿易條約的基礎﹐進而找到中日和約確定的台灣主
權屬於「中華民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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