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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擇這個70年來似乎已經用濫了的標題,是因為70年後這句話仍然是 那樣的驚心和凜然。 看王淦昌先生的回憶錄,講他在3.18慘案發生的晚上葉企孫先生在南 院的家中對他講過的話。葉先生說如果中國富強了,就沒有列強再敢欺侮 中國,從此王先生就下定了科學救國的決心。596工程,那‘我願以身許 國’的豪言,激勵了多少人為祖國的國防事業奮鬥終生。而當那蘑菇雲在 羅布泊上空騰起的時候,王先生的同班同學韋傑三先烈地下有知,是否會 欣慰他臨終的心願‘中國一定要富強起來’終於‘實現’了呢? 水木清華後面的斷碑是從小就看慣了的,而小學的時候有過主題隊日, 在圓明園裡面的三﹒一八紀念碑前,向先烈們莊嚴地宣誓為共產主義事業 奮鬥終生,同時自豪地告慰他們說,他們的遺志已經由偉大的共產黨領導 中國人民完成了,而剩下的建設四個現代化的任務,將由我們接過。 轉眼就到了初二,跟清華和全市的人民一起經歷那個驚心動魄的初夏。 6月3號下午已經是山雨欲來,照瀾院散發的傳單上說著新華門口的沖突, 以及種種謠傳。晚上睡覺的時候還沒有什麼消息,爸爸第二天早上要去天 壇進行高考咨詢,所以周日早上6點剛過新聞報紙摘要之前就起來了去停車 場等車,而我則在半睡半醒間。然而爸爸過了一會兒卻回來了,我們都很 奇怪,問他是怎麼回事,他神情肅穆地說城裡開槍了,而這時候收音機裡 也傳來播音員欲哭無淚的早新聞。我當時一下就呆住了,淚水滾滾而下, 痛哭失聲,弄得父母不知所措。經歷過建國後種種運動的他們想必對此有 心理準備,可是那一刻,我卻覺得我從小受的教育是徹底被欺騙了,這不 是現在的人們冷眼分析6.4的得失時候的冷靜或理性,而隻是一個初中學生 最簡單的是非直覺和愛憎。昨天它還在告訴我人民是如何浴血得到今天的 幸福生活,而今天人民真的要追求更完善的生活時,卻要付出比從前還多 得多的鮮血!如果你沒有體會過信仰的破滅,你是無法理解那時候很多在 北京的青少年的思想歷程的,也不明白為什麼大學裡很多班上的北京學生 都顯得比較‘反動’。80年代初的祖國本來是一個充滿理想主義的百廢待 興的時代,我們經歷著貧窮跟物質的匱乏,但精神上卻是充滿希望的,相 信在共產黨的領導下我們一定能夠實現四化,祖國一定能夠巍然屹立在世 界的東方雲雲。可是一切都到這一個早晨為止,從此這種純潔的信仰就徹 底破碎了。 6.4的白天我去了十食堂,看到了醒目的血衣,而後來還有一些人用床 板抬了一個被打死的小孩子,在科學院清華北大這些地方示眾,隻是我沒 有看到。中午去食堂買飯聽到人談論說清華死的學生的屍體領回了校醫院, 膽子大一點的人就跑去看了,回來後都難受得不得了,說子彈從腦後打入, 前面整個臉都掀爛了。星期一還去學校上課,一個膽大的同學向我們出示 他昨天騎車去西單拾到的高射機槍的彈殼,而每一個老師來上課的時候, 似乎都哽嚥或是泣不成聲,告誡我們不要再信任政治。然後好象就是一個 多星期沒有正常上課,老師宣布大家隨便愛去不去,因為當時中央一片混 亂,沒有人表態,所以全城人心惶惶,謠言四起都說支持人民的軍隊要嘩 變,所以大家都瘋狂地搶購蠟燭,火柴,飲水,咸菜,面包等東西,清華 裡面的商店這些東西一下都成了緊俏貨,連過去人們都看不上的那些劣等 糕點什麼的,都被一搶而空。是6月5號還是哪天,下了一場大雨,人們說 連蒼天都流淚了,而這雨水,大約正好沖刷了街頭的血跡。清華學生在主 樓進去的大廳裡面設了一個大靈堂,那天還從主樓頂上掛下兩條巨大的挽 聯,用詞極為憤慨,什麼剮了李鵬斃了鄧小平一類的話,後來學校交涉才 去掉了,但那天所有系的人上班都是在折紙花做花圈,靈堂裡面蒼鬆翠柏, 無比肅穆,記得當時隻有段昌隆和鐘鎮的靈位,而我也抄下了很多很多的 挽詞。靈堂設了快一個星期,除了吊唁的人們還有一些國安的便衣出沒, 謠言說北師大的靈堂裡混進一個這樣的人被憤怒的群眾打死了,也不知道 是真的假的,但那時候以暴易暴的心理真的是非常強烈。這時候新的軍隊 陸續進城的時候一遇到阻攔就主動放棄車輛,步行進城,而憤怒的人民則 舉火焚燒了大量的軍車,在黃莊那個DNA雙螺旋雕塑旁邊就燒過幾部裝甲車, 那焦黃的履帶在那裡擱了好幾天。後來這些鏡頭都被政府移花接木算到來 開槍前面發生的,作為‘暴亂’的証據在新聞裡欺騙全國人民。那周哪天 記不清了,也許是6號或者7號,突然謠傳是夜軍隊要強行進入學校,學生 們都嚇得如驚弓之鳥,在北京有熟人的去投親靠友,沒有的就到認識的老 師家裡哀求住一晚上,或者是躲在實驗室裡過夜,大家覺得仿佛坦克就要 用機槍掃射所有的宿舍樓一樣。我們家也住了兩個學生,我敢說那天晚上 清華學生區一定象個鬼窟,沒有任何生氣。這樣恐怖的情形,就是當年國 民黨搜捕進步學生的時候也不曾發生過的吧。在全國無政府地混亂了五天 之後,鄧小平終於出來接見了軍隊的人,算是中央正式表了態,這些事情 才慢慢平息下去,逐漸恢復了正常秩序。而軍隊也終於在5.20號戒嚴令下 半個多月後真的執行了戒嚴,全市幾乎每個街頭都有持槍的軍人,清華邊 上最近的應該是蘭旗營,北大東門,中關村路口這些地方了。 這些零落的記憶,11年都沒有整理過,今天寫出來,自知也不過是個 旁觀者並不一定全部精確的印象了,但卻是象血一樣的真實的思想經歷。 1926年3.18魯迅先生寫下的這篇悼文,63年後北京的街頭重新被鮮血染紅。 我真的不知道王淦昌先生這樣的長者在兩度見証這民族的苦難和悲劇的時 候是如何的傷心。每當我翻到這些解放前的知識分子們為了新中國而嘔心 瀝血,櫛風沐雨,最後卻得到了這樣一個結果的時候,真的是悲傷得不禁 流淚。11年了,苦難深重的祖國在經濟上確實是進步了很多很多,這裡當 然也有我們校友的一份功績,正如舊清華對新中國教育科研國防的巨大貢 獻一樣。可是,政治上的黑暗,卻讓過去這一個世紀裡中國最優秀的兒女 們,為著同樣的追求,走上相互廝殺毀滅的道路。今年3月,那個海島上的 中國人5000年來第一次自由地選出了代表他們民意的領袖,給了我們以些 許期望。而我隻願有一天,在北京街頭,在天安門廣場上會樹起一塊塊新 的紀念碑,象征著我們對死難者的紀念,對歷史的尊重和對未來的希望與 決心! 子歸夜半猶啼血,不信東風喚不回。 -- 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復舊池台。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