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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季傳:笑灑人間 第一章 楔子   平白無故,決不會為人立傳。   為馬季立傳,起意於1994年春——馬季的六十大壽剛過不久。 他的學生、青年相聲演員邢瑛瑛、劉立新帶來了信息:馬季有意搞 一部傳記,希望我能出面主持此事並執筆寫作。   我那本不安分的神經一下子又興奮起來了。我生在北京,從小愛 聽相聲。長大以後,由愛好而漸至著迷。在北京大學中文系就讀期間 ,差不多每禮拜都騎車進城聽相聲。畢業那年,選擇畢業論文題目, 竟然置詩詞歌賦、小說戲曲諸多熱門選題於不顧,偏偏選中了被一些 學人鄙之為「左道旁門」的相聲。回想起來,當時年輕氣盛,真有股 「九死猶未悔」的韌勁。當然,論文題目不是什麼《相聲與水利的關 係》之類,而是堂而皇之的《試論相聲的語言》。在馮不異先生的指 導下,歷經半載,論文寫就,洋洋萬餘言。皇天不負苦心人,有幸發 表在享譽海內外的《北京大學學報》上。從此,像是注射了長效興奮 劑,不遺餘力,悉心研討,不知不覺之間,十幾個寒暑匆匆而過。19 79年春,與相聲藝術大師侯寶林結識,又有南開大學薛寶琨、山東大 學李萬鵬加盟,組成包括一位藝術家和三位學者的純民間的相聲研究 小組。短短兩年之間,取得了豐碩的成果,先後撰寫並出版了《曲藝 概論》、《相聲溯源》和《相聲藝術論集》,在曲藝界刮起一陣旋風 ,一時傳為佳話。   如今,機緣再現,為馬季立傳。擬議中的這部傳記具有社會價值 和學術價值,而且目前著手從事寫作,佔盡天時、地利、人和,可謂 千載難逢,過了這村沒這個店。   馬季的相聲,廣播裡常聽,舞台演出也欣賞過。熱情火爆,妙語如珠 。一副喜興臉,逗得眾人笑。粉碎「四人幫」後不久,他曾來北京大學講 演,當場表演了《新桃花源記》,據說還是新排首演,他摹擬為美好的現 實所驚呆的東晉號稱「五柳先生」的陶淵明,發出一連串的「嗚呀」,妙 趣橫生,歡聲雷動,至今歷歷在目。   盛夏的一天,我撥通了馬季家的電話,話筒裡傳來廣播中多次聽過的聲 音。人們常說「文如其人」。其實,聽話聽聲,鑼鼓聽音,「話」又何嘗不 如其人呢?馬季說話,生動地體現著他的脾氣、秉性:真誠、坦蕩、乾脆、 麻利。話筒裡傳來的第一句話,不是什麼「對呀,我就是馬季呀」,「不錯 ,馬季就是我呀」之類的反正話,而是不帶任何零碎,擲地有聲:「我是馬 季!」   我們約期見面。    馬季家在中央廣播電影電視部家屬區的一棟高層建築裡。四室一廳,寬敞 明亮,不以豪華氣派取勝,卻也非同一般,當屬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先富者之 列。   馬季開門見山,侃侃而談。   原來,有些念頭在腦海裡盤桓日久:年過花甲,依照自然規律,漸漸 息影舞台。為相聲事業奮鬥這麼些年,如今,認真想想:究竟給後人留下 些什麼呢?思來想去,不外乎三件事,即錄製相聲節目、撰寫傳記和拍攝 電視藝術系列片。錄製相聲節目「兩條腿走路」:國外一條腿由好萊塢下 屬一家子公司承擔,倣傚美國電視劇的表現方式,把一些相聲段子攝成錄 相帶,主要向海外發行。國內一條腿則由一家省級電視台負責,細水長流 ,陸續錄製、發行。與海外版不同的是,錄製時採取現場實錄的方式,更 適合國內觀眾的欣賞心理。至於電視藝術系列片,既非傳記記錄,又不 是電視劇,而是兼具二者的特色,實際上是馬季傳的電視化。鑒於一些名 人和藝術家的電視藝術系列片的效果未盡如人意,馬季及家人態度審慎, 不願倉促上陣,至少等《馬季傳》見分曉後再說。不少已謝世的前輩藝術 家都留下無法彌補的缺憾,不曾給後代立下名副其實的傳記。相聲藝術大 師侯寶林生前雖曾口述《侯寶林傳》,但至今只有上冊問世。山東快書藝 術大師高元鈞更可憐些,只有題為《高元鈞和他的山東快書》的小冊子。 其他像京韻大鼓名家良小樓、小嵐雲、白雲鵬、白鳳鳴,單弦名家譚鳳元 、曹寶祿、石慧儒、謝芮芝,西河大鼓名家馬增芬,樂亭大鼓名家王佩 臣,快板名家李潤傑、高鳳山,相聲名家劉德智、焦德海、張壽臣、郭啟 儒、朱相臣、王長友等,像人們說的:「都帶走了!」撫今追昔,馬季說 得好:「寫傳,不單純是為個人,更重要的是為後來人,為了相聲事業。 」我們達成了共識:決心不再留下新的缺憾。   大約一個月後,我們在山東半島的明珠威海相聚,為期半個多月,集 中進行採訪,對象是馬季及家人、摯友。採訪者有北大中文系專攻曲藝的 碩士研究生曾惠傑、正在北大中文系作家班讀書的相聲「大腕」牛群和我 。不論是馬季長達八天的繪聲繪色的追憶,還是夫人於波、弟弟馬樹銘以 及摯友於舟、山東匯泉實業公司企業家盧常仁和黃志強感情深摯的傾訴, 都給人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初次接觸,主要是溝通感情,卻也觸及立 傳的一些問題。   起初,只是籠而統之的馬季傳,採訪中逐漸明確:作為藝術家的傳記 ,內容應當包括生活道路和藝術成就。前者指生活和藝術經歷的軌跡;後 者則指藝術的開拓和貢獻,包括理論建樹、文學創作和舞台表演。如果是 自成流派的藝術名家,還應該包括獨特的藝術風格體系。以上二者,互有 聯繫和影響,卻又有明顯的區別。生活道路屬於時間範疇,藝術成就則屬 於空間概念,二者很難揉合一起,塞入一部著作之中。與其勉為其難,不 倫不類,倒不如順乎自然,一分為二。《馬季傳》當以描述生活道路和藝 術經歷為主,具有相當高的可讀性。另一部尚未定名的專門闡述馬季相 聲藝術成就的著作當以學術性取勝。這兩部著作為姊妹篇。《馬季傳》的 作者是汪景壽、曾惠傑;另一部著作的作者,除前面兩人外,還有牛群。   從威海回到北京,又用了大約兩個月的時間,先後採訪了馬季的朋友 、同事、學生馮不異、王決、王力葉、方成、王景愚、鄭青松、蔡興林、 陳連生、王金寶、孫書筠、馬增慧、趙連甲、唐傑忠、丹雷、白慧謙、姜 昆、黃宏、王謙祥、李增瑞、趙炎、笑林、包澄潔、蔡源莉、劉偉、劉惠 、馬貴榮、趙小林等。在採訪過程中,各家之說大同小異:「大同」集中 於對馬季藝術成就和品德的評價,其基本觀點和脈絡將貫穿《馬季傳》的 始終;「小異」則難以一一盡述。饒有興味的是:有人認為馬季一生一帆 風順,另有人認為歷盡坎坷。異中求同,則可以說兩種意見各佔一理。 如果與舊時代的藝海生涯相比較,馬季一生當然是一帆風順。舊時代的相 聲藝人吃盡苦中苦,仍為人下人,永無出頭之望,甚至被摒棄於三教九流 之下。對照馬季,除人妖顛倒的「文化大革命」期間外,始終沐浴在陽光 雨露之中。如果稱之為一帆風順,並不為過。但,若從犧牲、奮鬥的角度 看,前進中的每一步都凝聚著血和汗,當然是歷盡坎坷。不獨馬季,古今 中外的藝術名家,概莫能外。像於波說的:「多不容易啊!」馬季創下的 藝術業績,深刻地體現著時代的風雲;而他為相聲事業所付出的一切,又 折射出靈魂的閃光。   被採訪者幾乎眾口一辭地說:相聲為人間帶來什麼,馬季也就為人間 帶來什麼,這就是笑。馬季離不開相聲,相聲也離不開馬季。離開相聲, 馬季不成其為馬季;沒有馬季,相聲也會大為減色。誇張點說,馬季就是 相聲。也許後人出於崇敬,會在「相聲」後面加上「大師」二字。如果把 紛繁雜沓的大千世界比喻為樹,那麼,人就像嘰嘰喳喳。各佔一枝的小鳥 ,馬季始終棲在相聲這一枝上。像他玩笑時說的:「守寡也守相聲這門! 」這就為馬季立傳定了位。   馬季在曲藝界、文藝界是早有定評的。   老捨先生在《健康的笑聲》一文中說:「馬季被認為侯(寶林)派相 聲的繼承人,這有特殊的意義。侯寶林先生對相聲技術有所創新,自成一 家。他不甘保守,勇於嘗試:不但敢說敢寫新節目,而且對舊段子也敢滌 舊翻新,加以修改。他的語言已是一種新的相聲語言,不但力避粗野,而 且善用新時代的語言引起新的諧趣。他對相聲的推陳出新作出了貢獻。馬 季繼承這一流派,會對相聲的發展與提高起些作用。各派的風格應當不同 ,可是對發展與提高須一致努力。侯派後起有人,使人看到推動相聲的提 高與發展的新生力量。馬季年輕,技藝還未臻於成熟,但是愛好相聲的 廣大群眾對他期望甚高。我想,以他的才力,若能不斷努力提高思想與文 化,他的成就是未可限量的。」這篇文章見諸1961年9月25日《人民日報》 。時隔三十多年,果然被老捨先生言中,廣大群眾的期望已變成活生生的 現實,馬季確實是不可限量的啊!人們不能不敬佩老捨先生的預見!   馬季的摯友、喜劇藝術家王景愚認為:馬季是新時代呼喚出來的相聲 奇才。他說:「一個藝術家的出現,跟他所處的時代是分不開的。比如《 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身處封建時代,又有家族從繁榮到衰敗的親身感 受,筆下才會出現那麼生動的人物。作為相聲藝術家,馬季也是時代呼喚 出來的。解放以後,社會變新了,生活也變新了,傳統相聲已不太適應。 侯寶林的貢獻在於淨化了相聲語言,使傳統相聲富有新意,提高了相聲的 格調。而馬季是在這個基礎上繼續向前發展。不論諷刺和歌頌,都著力表 現新的時代生活,使相聲呈現嶄新的風貌。他是新的歷史時期湧現的具 有里程碑性質的代表人物。」談及馬季對相聲事業的貢獻,王景愚具體概 括為以下五點:   一、提高諷刺的品位。馬季倡導的諷刺,不是單純的暴露,而是高屋 建瓴,追求藝術上的美感。如同戲曲的丑角,所表現的人物可能是醜的, 然而,藝術上卻是美的,屬於醜劇藝術之美。   二、倡導歌頌型相聲。傳統相聲並非沒有歌頌成分,但,常常是作為襯 托,不佔主導地位。新的時代生活呼喚歌頌型相聲,馬季因勢利導,努力開 掘和拓展相聲的歌頌功能,並創作了一批堪稱上品的歌頌型相聲。   三、引入戲劇式的矛盾衝突,使相聲的喜劇色彩更濃郁。比如《兒女贊 》、《百吹圖》等「子母哏」相聲乃至群口相聲《五官爭功》,都成功地運 用了矛盾衝突的規律,取得了良好效果。   四、勤於動筆,勇於創新。數十年如一日,始終保持旺盛的勢頭。在馬季 之前,不是沒有人創作,但論數量,當以馬季為最。在他言傳身教影響之下, 出了一批兼顧表演和創作的相聲藝術家。   五、摒棄僵化的程式和玩弄技巧的傾向,致力於形式與內容的有機結合。表 演樸實、清新,獨具一格。   馬季的另一位摯友曾這樣說:為馬季立傳,應當注意「三個一」,即整體 的「一」、一分為二和一加一。    所謂整體的「一」,當指馬季在相聲史上的地位,也就是應當從相聲事業 整體的高度,全面地予以評價,而不能只見樹木,不見森林。   所謂一分為二,當指既要肯定成就和經驗,也不迴避缺點和教訓,不可 偏廢一方。目前流行的某些名人傳記之類,常常是溢美之辭的同義語,甚至 神化到令人難以置信,實在不足傚法。   所謂一加一,當指馬季的影響。作為承前啟後、繼往開來的一代名家,他 的影響不限於一個人或是一群人,而擴及一代人。   發表這番宏論的是王金寶同志,原為鐵道兵文工團相聲演員。後來調入中 國廣播藝術團,先後與馬季夫婦共事,情投意合,堪稱莫逆之交。此公平生酷 愛讀書,手不釋卷,近年又涉獵老莊哲學,頗有心得,遂概括出哲理意味深長 的三個「一」。   我國史傳文學的鼻祖司馬遷曾為相聲溯源留下極珍貴的史料,就是膾炙 人口的《滑稽列傳》,依次描述了淳於髡、優孟、優旗的活動。開頭大都是 這樣的:     淳於髡者,齊之贅婿也。長不滿七尺,滑稽多辯。     優孟,故楚之樂人也。長八尺,多辯,常以談笑諷諫。     優旗者,秦倡侏儒也。善為笑言,然合於大道。   師法古人,《馬季傳》似可這樣開頭:     馬季,原名馬樹槐,河北寶坻縣人。1934年生於天津。長五尺。   「樹槐」,這個名字不知怎麼起的。如果樹桃、樹杏,春暖花開,香飄 四野,何等愜意啊!就算樹柿、樹棗吧,秋後尚有佳果可餐。唯獨樹槐,只 能讓人想起懸垂樹下、嚇死巴人的「吊死鬼」。雖然,浩然曾經寫過短篇小 說《六月槐樹香》,把槐花狠狠地歌頌了一番。槐花是涼性中藥。而《周禮 》以「三槐」喻指「司馬、司徒、司空」三公,地位顯赫。「樹槐」,是取 積極上進之意吧。   馬季進入相聲界不久,相聲大師侯寶林就察覺了「槐」字藝術性不足,也 缺乏幽默感,鄭重建議改名。其時,正值匈牙利喜劇影片《牧鵝少年馬季》風 靡京城,遂正式改名為「馬季」。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40.112.213.141